第3章 林家的七姨太（三）
李恪卿同紹沖兩人說著話，不知不覺上到山坡上。
尋了塊乾淨石頭，兩人坐下。紹沖看着山下，說，“即便是天天看，還是覺得這裏很美。林木蒼翠，溪流淙淙。”恪卿同意這個說法，說，“去嘉定府這些年，總是對故土日思夜想。每回回來，都不捨得離開。”
恪卿問，“記得從前林伯父做縣令時，他下面有個師爺，那人的女兒跟你很好。如今呢？”紹沖眼裏溢出一絲柔情來，良久，說，“她念女中呢，跟四妹一起。我家四妹慶棠，你可還記得？”恪卿說，“當然，她跟你可是一母同胞。”紹衝突然有些惆悵，說，“恪卿，我很羨慕你，能去省城念書。若有機會，我想去外面看看，如今民國了，全國各地都在鬧革命，我們這種鄉下地方還在遵從封建俗禮，還有等級。實在是我輩不能苟同。”
恪卿說，“紹沖，我支持你出去見見世面。你是一個有理想有能力的人，你將來一定有所作為。”紹沖說，“如何翻雲覆雨倒不敢去奢望。想着能不虛此生。”
羅媽被喚去大太太房裏，秘密吩咐了些事。出得房來，就去尋清梅。
在天井看到清梅在晾衣服，走近來，一臉喜色，悄悄說，“周姑娘，你好事來了！”清梅回頭看看羅媽，不明白自己有何種好事，問，“這話怎麼講？”羅媽看看四下無人，附了清梅的耳邊，說，“大太太的意思，要把你許給大少爺。”
清梅頓覺五雷轟頂，呆若木雞。半響，流下淚來。她早已聽說大少爺病入膏肓，這哪裏是什麼好事？！一定是大少爺不成了，大太太借她給大少爺沖喜。
清梅完全聽不進羅媽再說話，哭着跑進六姨太房裏，哀哀戚戚。
六姨太總算問明白出了啥事以致於清梅如此。
想着大太太自己明着得罪不起，暗裏總是有些法子的。
六姨太的法子，不過是老爺對自己的寵。她說什麼，老爺總能應。但大少爺到底是老爺的親骨肉，為了大少爺，老爺不會不考慮大太太的提議。
六姨太其實是個苦命人，十一二歲，父母雙亡，投靠舅家，舅娘卻是個心狠的，要把小小年紀的她許給當地一老地主沖喜。她連夜出逃，遇上戲班，便跟着學了戲。十四五歲，戲班又被土匪劫了道，師傅師兄們都做了土匪的刀下鬼，她自己也成了土匪頭子的壓寨夫人。直到林老爺帶人平了土匪窩，她才算過上些舒心的日子。
六姨太翻箱倒櫃，搜了一些首飾銀兩，用絹帕包了，塞到清梅手裏，說，“你跑唄！你出去尋個好人家。”清梅又把絹帕放回桌上，啼哭不止，說，“我一個弱女子，哪裏是我容身之所。只怕一出去，就是死路一條。”
“唉！”六姨太癱坐在床上。一時沒了主意。伸手拉了清梅挨着自己坐下，輕輕撫着清梅，說，“你別急，晚上老爺過來，我跟他說說。”
老爺這裏，跟羅大爺把酒言歡。酒過三巡，兩人都有些醉了。羅大爺執意要走，林老爺留不住，吩咐下人抬了二乘滑竿，送羅大爺父子回去。
羅五兒扶着老爺去後堂。走到天井，老爺大聲喊，“紹沖！紹沖！”
大太太從卧房出來，答，“紹沖跟李少爺出去，還沒回來。”大太太見了老爺的醉態，吩咐羅五兒，“快扶老爺去書房歇息去！”轉身吩咐蓮兒，“去，廚房給老爺弄碗醒酒湯。”蓮兒得令去了。大太太扭身進房。不願多看。
這些年兩人早不同房。老爺不待見自己，她心裏的怨氣日重。好在老爺仍拿自己當大太太敬着，六姨太也不僭越。日子得過且過。卻也並不十分的壞。
六姨太當然聽到外面的動靜，只是她不願出來。有大太太在的時候，她都盡量迴避。
過了三四個時辰，眼見天黑下來。月牙凄冷地掛在天幕。
六姨太不放心，支使清梅去找羅五兒來問話。
羅五兒說，老爺喝了醒酒湯，睡下半天了，他立在外頭，也不敢進去看，怕擾了老爺睡眠被責罰。
六姨太讓清梅去給自己端了些吃食，吃罷讓清梅收拾完不必侯着了。
清梅一腦門子心思，哪裏睡得着。
翻來覆去，下半夜才睡着。
剛睡着，突然覺得有人壓着自己身子，一驚，醒了。卻不是夢。的的確確是進來人了，而且抱住了她。
清梅驚恐大叫。擾得各屋的油燈都亮了。先衝進來的是紹沖，一手提着一盞馬燈，一手拿着一根棒子。看到屋裏的人，棒子掉在地上。
卻不是別人，是林老爺。
老爺被馬燈刺了眼，酒醒了。看看紹沖，又看看清梅，問，“怎麼是你？六姨太呢？”清梅扯了被子裹住自己，瑟瑟發抖。語不成句，說，“這這這……老爺，這裏不是六太太房。”
“爹！”紹沖頓足，扶了老爺出去。只見院裏已站滿人。大太太面色鐵青，一語不發，扭身進去了。六姨太披了披風依門而立，既沒去扶老爺，也沒進自己屋，而是拐進了清梅的耳房。
清梅還在嚶嚶哭泣。六姨太說，“別哭了。老爺也是無心的。”
清梅卻沒法不哭。老爺無心，自己卻沒法無事。
“這個事出了，大少爺那裏的事就黃了。”六姨太說，“其實這也算因禍得福。”
六姨太繼續說，“老爺碰了的女子，再給了大少爺，傳出去大家沒法做人。”六姨太拉清梅坐下，替她抹了淚水，說，“清梅，你想過沒有，老爺還不到五十，並不老。跟了他，總比跟那病秧子強上百倍。”
清梅哭聲小了些。仔細想着六姨太的話。想着想着，又悲從中來。
六姨太勸了一會兒，出去了。
清梅插上門。回身上床。過一會兒，又去插門，總擔心自己沒有插上。
李恪卿站在閣樓的窗前，冷冷看着樓下。
大戶人家的醜陋不堪，他見得多。
他是家裏嫡子，心裏總是看不起父親小妾生的弟妹們。便是跟紹沖相處，他偶爾心裏也生出一些優越感。一個丫頭，睡了也便睡了，吵吵鬧鬧，最好的結果，就是搏一個小妾的位份而已。
看樣子，林老爺沒有得手。李恪卿陰暗地想了一些事，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