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七小姐碧生（一）
對七姨太來說，初一上學堂，是一等一的大事。這是她千辛萬苦，流了多少眼淚，求了多少次，又暗地裏使了多少小性子換來的勝利。
當然，最主要的不是她的勝利，而是她作為一個丫鬟收房的姨太太，生下來的女兒，得到了跟林家其他孩子等同待遇的勝利。
七姨太再三跟初一說，“記住，你叫碧生，林碧生。你是林家的七小姐。”初一把七姨太挎在她身上的書包不斷地拿下來扔到一邊，七姨太又不斷地不厭其煩地給她重新挎上。終於發作了，七姨太怒吼，“是不是要不聽話？想挨打了嗎？”初一卻並沒有嚇到，而是在自己母親咆哮的時候，人已經衝出門去。翠兒提了書包緊追而出。
六姨太在一旁勸，“七妹，不要急。初一不是還小么，由着她唄，過段時間就好了。我們這種人家，原也不指望她念書能念出什麼明堂，去過學堂的女子，不過是出嫁時多份榮耀罷了。”
六姨太還待說下去，丫鬟過來說，老爺在外頭有請。六姨太拍了拍余怒未消的七姨太，隨丫鬟出去了。
林老爺坐在堂屋裏，手裏拿着一本書。見六姨太出來，把書一扔。羅五兒趕緊拾起來，退了出去。
六姨太走過去，拿茶壺給老爺杯里添了水，坐定，問，“老爺喚我何事？”林老爺道，“紹沖回來有時日了。他眼看要奔三十的人，還沒個妻房。我是想着，趁他在家，給他張羅一房人。你倒是有啥人選沒有？”六姨太問，“這事，問過大姐沒有？”老爺一擺手，說，“問她作甚！這些年她是何等光景，你也不是看不到。紹衍不在了，她眼看對什麼事都心灰意冷。連老五老六的婆家，都不願張羅。”六姨太說，“二少爺這回回來，我心裏也是又喜又憂。原本看好趙師爺家的慕蘭，這又不可能了。”林老爺不耐煩地打斷，“過了的事不說他！”六姨太說，“匆忙間，也沒啥好女子。附近倒是聽說後山李家的三女兒，生得標緻，年紀也到了。”林老爺皺皺眉頭。六姨太立刻說，“門戶是不能跟我們林家相當，但也是規規矩矩的殷實之家。”
林老爺不語。
半響，說，“你先下去吧，容我想想。”
初一跑到門外，被翠兒捉住。拉了她手，連拖帶拽去學堂。
紹沖帶了衛兵在院后竹林做晨練，見翠兒拉着初一，叫道，“你好生些！不要弄痛了她！”翠兒一鬆手，初一立刻跑了。翠兒急得眼淚汪汪。紹沖卻大笑，跑兩步，逮着了初一，柔聲問，“不想念書？”初一搖頭，又點頭。紹沖再問，“到底是想念書，還是不想？”初一答，“我去學堂了，沒人陪虎兒哥哥了。”
這些天，紹沖大抵知道了虎兒的存在。看着初一，嚴肅地說，“虎兒自有他的田奶奶陪着。你是咱們林家的小姐，當然得念書識字，將來走出去，你代表的是林家。再說，你去了學堂，就會有很多新朋友。他們比虎兒更有教養禮貌。你要跟那些孩子做朋友。”初一瞪大雙眼，氣鼓鼓地說，“我就要跟虎兒玩。虎兒對我好！”紹沖氣結，揚起巴掌，卻沒有打下去。對翠兒說，“來，把她拖學堂去，看牢她。不要讓她跑了。”
回頭看四個衛兵看着這邊，吼道，“看什麼看？繼續練！”
說完氣鼓鼓地先回去了。
林老爺正在院裏跟老楊打聽後山老李家的事，見紹沖回來，忙叫道，“紹沖，你過來。”
父子倆進了屋。林老爺問，“紹沖，你這次回來能待多久？”紹沖說，“上峰給了一個月假期，加上公幹的日期在內，差不多可以呆上三兩個月。”老爺頓足道，“竟這般匆忙。”紹沖道，“如今兒子有了軍銜，往後能回來的時候就多些了。”林老爺說，“我也不繞來繞去。你看，你自己的年紀，你清楚。你幾個妹妹，你那些同歲的夥伴朋友，都成家立室了。你是我林家唯一的兒子，肩上有延續香火的責任。所以，我想，在這兩個月裏，把你的婚事辦一辦。”
紹沖道，“這事不急，也急不來。一時間，也沒合適的姑娘不說，我這身皮穿在身上也多少有些身不由己。上面但凡有個啥，說走就得走。”林老爺說，“這事比你外頭的事大！”不由分說，斬釘截鐵，揮手阻止紹沖說下去。
紹沖明白自己不能堅持下去。說，“爹，兒子委屈點倒是沒啥。對人家姑娘不公平。若是兒子成婚後一走了之，留下她獨自在家豈不可憐。”公平？林老爺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婚姻里，哪有公平不公平。又不是做買賣。林老爺道，“婦人自古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哪有公平一說。”紹沖拗不過，回後院去了。
天井碰到七姨太，彼此問了安。紹沖說，“七妹這性子頑劣得很，不似女子，倒像個男孩。”七姨太內心惶恐，說，“都是我平常疏於管教。”紹沖道，“這不怪七姨娘。我看她這性子，倒是可愛得緊。只是要善加引導。”七姨太又自責了幾句，方才告退。
羅五兒跟着去侍候二少爺，紹沖問，“怎的回來這麼久，七姨娘一次也未出來跟大家同桌吃飯？”羅五兒低聲說，“二少爺還不知道吧，七姨太進府那天，老爺就立了規矩，說不讓她出來跟大家同桌。”紹沖道，“這倒怪了，都是姨太太，前面幾位，都沒這規矩，獨獨對七姨娘如此。”羅五兒說，“那怎麼會一樣呢。其他幾位，都是有門戶的小姐，七姨太是丫鬟收房。身份不同。”紹沖瞪了羅五兒一眼，斥道，“你們心裏是不是也看輕七太太？我可告訴你，老爺怎麼樣管束家眷，是老爺個人的事，你們若是為此看輕七太太和小小姐，別怪我翻臉不認人。”羅五兒唯唯諾諾，不敢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