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聲音洪亮的女嬰
除夕夜，七姨太臨產。
直至凌晨才生下來。
孩子哭聲洪亮，響徹山林。
林老爺在外面聽到，十分高興。想着一定是個男孩。但翠兒出來報喜，卻說，“恭喜老爺，又添了個小姐。”林老爺後退了幾步，站定，問，“你確定是小姐，不是少爺？這哭聲，哪裏是女孩的哭聲？這分明是男孩聲氣。”翠兒道，“是小姐。”林老爺瞬間泄氣。看也不看，轉身回書房去了。
七姨太聽說自己生下女孩，也是無比沮喪。又聽翠兒說，老爺走了，心知肚明。
林老爺坐在椅子上，越想越煩心。又是個女孩。諾大的家業，眼看無人承繼。看看書桌上白色宣紙上自己早早為孩子起的名字“紹軒”，感覺莫大的諷刺。扯過來揉成一團扔到腳下。一個女孩，林老爺連名字也懶得再起了。
初二家裏除了親戚過來拜年，還意外來了人提親。卻是王純章，自己提了禮盒過來，跟林老爺央求跟四小姐慶棠的婚事。
林老爺苦笑，說，“賢侄，我倒是一百個滿意你的品貌家世。可惜小女命薄，受不起這份抬愛。如今她家也不回，我這裏貿然應承了，他日卻交不了人，豈不尷尬。”王純章說，“侄兒今天來，一為提親，二為請罪。其實四小姐一向跟我有書信往來。彼此都十分有意。連她去中西學堂的事，也有跟侄兒先商量過。侄兒原本想，等她念完學，但侄兒家母去世前，放心不下侄兒的終生大事，想來也是不孝。而且林伯父也知道，我的年紀比紹沖少爺還年長，家父也催得緊。所以今天才鼓起勇氣來跟伯父說這些。”
林老爺滿口應允。催促道，“你且去封書信，讓慶棠回來完婚。”王純章欣喜萬分，告辭回去了。
那裏喜事還未落實，初三老吳頭來報，說偏院李氏過身了。
李氏難產之後，身體一直欠缺調理，又各種憂慮成疾，終於在1915年正月初三過完她悲慘一生。卒年僅二十五歲。
林老爺讓老楊去料理了後事。處理停當，老楊來問，李氏產下的孩子如何安置。林老爺想着李氏生前不舍孩子，不惜以命相爭，內心凄然。說，“就放那邊偏院，讓田婆子養着唄。”老楊又問，“田婆子把後山挖了一塊地出來，種了菜，是不是由着她？”老爺說，“隨她去吧。再有，還是每月給那邊分撥點糧食過去。畢竟也是個忠僕。”老楊領命去了。
安置了田婆子，把老吳頭調到別處打雜了。而老吳頭卻依舊得空就往偏院跑，時時幫襯照顧一老一幼。
田婆子給孩子取了個小名，叫虎兒。孩子倒也長得虎頭虎腦，壯壯實實。見人就笑，十分的討人喜歡。
林家四小姐回來那天，林家空前的熱鬧。
那天是正月十一。林家把四鄰親戚都請來家裏吃飯。院子裏擺了七八桌。王鎮長也來了。
王鎮長四十齣頭。皮膚白凈。高個，長條臉，眼窩深陷，鼻樑挺而長。玉石煙桿不離手，走兩步，又巴一口。他貌似從未長過鬍子，下巴和上唇上，皮膚白嫩。不像冒出過鬍鬚的樣子。
任誰跟他打招呼，他都點點頭，卻絕沒有笑容。
王純章陪在他身側，不時低頭聽他耳語。
慶棠上午到前廳拜見了一些長輩之後，就回到內院去了。再也沒有出來過。
慶棠是林家幾個女兒里，姿容最出色的一個。身材高挑，鵝蛋臉，丹鳳眼。
她一回來，就被林老爺一通訓斥。她聽完訓斥，嘟着嘴說，“女兒只是去讀書，又不是幹了什麼壞事。”林老爺道，“一個女子，讀那麼些學問有何益？”慶棠說，“爹，這都民國了，男女都一樣。我們學校都有女先生了。”玉棠明棠躲在門外偷聽，一邊聽，一邊竊笑。林老爺吼道，“都給我進來！”兩人嘟起嘴巴，慢慢騰騰地進到房裏，往慶棠身後躲。林老爺還沒開口，慶棠先說道，“爹，玉棠才十六，正是求學的年紀，怎麼能給她定了婆家？來年她長大了，若是不中意對方，豈不悲劇。”林老爺斥道，“越說越無狀！女孩子家，哪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嫁？也就你，偷偷跟王純章相好，全然不把父母雙親放在心上。”慶棠低頭抿嘴笑。
慶棠說，“聽說七姨娘生了小妹妹，我還沒去看過。女兒先過去看看。”林老爺一提起七姨太生的女兒，就突然泄了氣。盼了太久的兒子，卻來個女兒。手一揮，道，“去吧去吧。”
三個女孩嘻嘻哈哈笑鬧着去了。路上碰到羅家世達，聽說有小妹妹看，央着要一同前往。羅世達說，“我家八姨娘，又生了小弟弟，家裏一個女孩都沒有，沒勁得很。”明棠點點他額頭，說，“你這話可不能讓我爹聽了去。他正愁兒子少，你這話是碰他老人家痛處。”羅世達說，“那有什麼，若是我選，我就要小妹妹，不要小弟弟。”
幾個孩子進了七姨太的屋，慶棠從搖籃里抱起小妹妹，只見粉團似的，好看得緊。忍不住親了幾口。問，“七姨娘，妹妹可有了名字？”七姨太黯然道，“還沒呢，老爺見是女孩，理也不理。快半月了，一趟也沒來看過。”慶棠安慰道，“不要多想，許是過年忙的。走動的親戚朋友多，也是難於應付。我們幾個姐妹，名字都有個棠字，小妹妹以後也會以此類推，叫個什麼棠的。不如我們暫時叫她小棠吧。”翠兒在一旁說，“小小姐是初一凌晨生的，七太太給取了小名，就叫初一。這些天，我們都叫她初一呢。想是她也聽順了，每每叫她初一，她就笑。”
羅世達湊過來，叫了聲，“初一。”小嬰孩果真裂開嘴笑了。羅世達拍手道，“啊，真的，她笑了！她真是好看！”慶棠也輕喚，“初一，初一。”
七姨太被感染，也笑了。說，“四小姐真是好性子。完全沒有小姐架子。”慶棠說，“大家都是一家人，擺什麼架子。再說，你是長輩，我得敬着你。”七姨太說，“我聽說過，四小姐跟我同歲。說起來，我八月生日，還比四小姐晚出生三個月呢。”慶棠笑，“你看，我也得管你叫聲姨娘。”
從七姨太房裏出來，天井裏碰到六姨太，慶棠問了聲好，逕自上樓去了。
玉棠和明棠帶了羅世達出去玩。
王純章偷偷從應酬長輩的空擋遛出來，進了內院，跑去二樓找慶棠。
兩人見面對視良久。突然緊緊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