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偏院（七）
田婆子回了趟板橋李家。躲躲藏藏見了二姨太。說了李氏生產之事，以及由此而來的各種遭遇。兩人相顧垂淚。末了二姨太將自己的私房錢盡數用絹帕包了交給田婆子，千叮萬囑叫省着些花。
田婆子馬不停蹄，急急趕着到龍鳳場林家偏院。路上還給李氏買了只老母雞。
回去時，老吳頭已經熬了粥給李氏。田婆子又是連聲道謝。
自此偏院三人前嫌摒棄，互相照看着艱難度日。
一晃過了半年。
前院七姨太眼看着要臨產。着人提前請了兩個穩婆跟在旁邊侍候。
深冬天氣，山裡到處霧蒙蒙的。林老爺一早坐了滑竿進城。想趕在七姨太生產前把綢緞莊的賬理一理。
如今林家又將楊端午放在賬房，跟着湖北恩施過來的張先生學着如何管賬。外面跑動的事，都漸漸交給了他。
楊端午雖然只有十五六歲，卻少年老成。而且心思靈便。因着老楊也是家裏用了十多年的管家，對楊端午，林老爺也是十分放心器重。
進城去對賬，當然又帶了他同行。同行的，還有大太太和六姨太。浩浩蕩蕩一行人。
年關將至，各房都需要添置新衣。且五小姐近來許了人家，女兒家大了，裝扮總是該講究些，什麼金銀首飾，都該添置添置。
七姨太身子沉重，自然不便同行。
偏院的老吳頭來告假，說是老表家招贅新婿，要去吃酒。家裏就一個七姨太，又最是懦弱的性子。乾脆說，偏院那邊，就不用鎖來鎖去，任田婆子李氏隨便出入。
七姨太自是不傻。她當然明白其實李氏無處可去。半年來，她偷偷讓翠兒時時接濟看顧偏院，知道她們的難處。娘家回不去，外面無人接管。其實老爺令人看着她們，完全已經失去意義。七姨太又令翠兒拿了些乾貨過去。臘肉啥的，都熏制好的，也拿些過去。
田婆子如今見了翠兒，也和氣很多。翠兒回來，再不是氣哼哼。
這天翠兒回來，告訴七姨太一件事。說跑了的春桃，又在偏院出現了。翠兒去時，她正在那裏哭天抹淚，給李氏田婆子說話。說是她的男人不要她了，“天殺的，沒良心……”翠兒可沒興趣聽她的冤屈，放下東西就離開了。
過了一會兒，門外小廝說，田婆子過來找七姨太。
七姨太打發翠兒去見。田婆子說，“需見了七太太才能說。”七姨太想了想，令翠兒扶着，去門外見了田婆子。
田婆子一見七姨太，撲通就跪下了。還一個勁打自己臉，說，“一向不識七太太好人心。誤以為是七太太點破了大少奶奶的事，此時才知道，是春桃出去跟人露了口風，被有心人告密。”七姨太趕緊讓翠兒把田婆子拉起來，說，“這些事，我歷來也沒在意，更不放在心裏。只是如何又知道了？”田婆子道，“後山的李家，招贅的新姑爺，便是春桃從前的相好。如今攀了好親事，不要春桃了，她前番來鬧，給人攆出來，心裏不忿，跑來說了這些事。”
七姨太說，“這事都過了。你們的事，都是命。心裏怪着誰，都是徒添煩惱傷感。”田婆子道，“是，不怪了。”又道了謝，這才抹着眼淚離開。
七姨太心裏松和些。進房去，想一想，又讓翠兒去把楊管家找來。
老楊過來，七姨太吩咐道，“剛偏院那邊來報，說春桃回來，哭哭啼啼，你着人去趕她出去。臨近年關，偏院再是怎樣，也是林家的地方，不容她壞了運氣。”老楊略略詫異，一向不管事的七姨太，竟然下了這個令。卻沒多問，帶了一個小廝過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將春桃趕走。
春桃被拖拽出門，一路走，一路叫罵。老楊聽她罵得實在難聽，甩了她一個嘴巴。
春桃在山坡上坐了一會兒，抹乾眼淚，往鎮上去了。
春桃這半年，雖說手裏昧了些錢，卻過的並不舒坦。在大戶人家當丫頭，說起來是個下人，卻比回家當個佃農好過數倍。且家裏哥哥嫂子也嫌，爺娘又煩。親事又落了空。
春桃到了鎮上，想着去鎮長王老爺家謀個事。去給門房一說，人家對她上下打量，一臉鄙夷，說，“你這年紀，做婆子，太嫩。做丫頭，太老。臉蛋也不好看，給哪個少爺做個通房，都不合適。你還是哪兒來哪兒去吧。”春桃碰了一鼻子灰，焉頭搭腦往鎮外走。也是活該她命好，走到鎮口，遇到王家大少爺王純章。
且說王純章這些日子，回來給母親奔喪，一直滯留在龍鳳場。這天去山上給母親燒了五七回來，踏進鎮口，迎面一個女子就撲過來給他跪下了。泣不成聲地求告，“大少爺，求求大少爺收留。我原是林家偏院的丫頭，被少奶奶的事牽連了，如今失了去處，求大少爺可憐，讓我進府里做個粗使丫頭也好。”
林家少奶奶的事，王純章早有風聞。但這春桃的事，他卻半點不知。見她說得可憐，想着這些事到底怪不得她，主子出了錯，丫鬟婆子被責罰都是常事。便也信了。
領了春桃回家，給王老爺稟告了一聲，就做主留下了。
且說林老爺去了城裏，趙師爺一見便叫苦連天，說是絲綢生意越來越不好做。如今都時興英吉利的洋布。但洋布進價又高，出價卻低。賬面上難看。
林老爺坐定，冷笑道，“你回龍場的宅子，倒是修得氣派。比我林家大院，不知要闊氣多少。”
趙師爺撲通跪在地上，一勁地叫屈喊冤，說是那是他幾房兄弟出資，自己半點沒有沾邊。
林老爺不好把話說得太生分，畢竟是沒有把柄給自己拿住。只說，“這些事，我就是聽說，並沒有說你多話。這些天，你就領着端午對對賬，哪裏有虧空，該填補就填補。該節省要節省。”
兩房太太興高采烈去選購布匹首飾，丫鬟婆子們提着大包小包跟隨其後。
六姨太還記掛着二少爺的託付，去看了趙師爺的女兒慕蘭。卻見一小開模樣的男子跟着她。
且那慕蘭，眉開眼笑。十分受用的表情。心知二少爺深情錯付。也不言語，怏怏地回了驛館。
老爺又讓羅五兒去城中的郵驛打聽，看有沒有二少爺的書信。卻又撲空。
數次的寄望而去，失望而歸，令林老爺十分煩躁。又聽說外地各個軍閥混戰，總感覺紹衝出了事。卻又不敢說出口，怕一語成讖。
自家的生意無人料理，交給外人，到底是隔了心。若是紹沖在，這些事，也可交給他管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