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偏院（六）
劉二娃呆在碾子坡，等了一會兒羅世達。日頭眼看當午，怕回去得晚了給老爺責罰，又怕獨自回去自己侍候的這位小少爺生出什麼意外。一腦門子官司。
想想，還是去李家養蜂場看看才是。這位小少爺，不能真跟自己翻臉，大不了耍些性子，不高興一會兒。
翻過碾子坡，就是養蜂場。好些個散蜂不時飛過。正是槐花蜜釀造的季節。
李家沒兒子，幾個閨女在養蜂場幫着老李打整蜂巢。
劉二娃一眼看去，就看到羅世達正蹲在那裏，偏着頭盯着李家女兒手裏的活計。卻沒見王家的小姑娘。劉二娃壯着膽子輕聲叫，“五少爺！五少爺！”羅世達回頭看了他一眼，彷彿並不生氣，沒什麼表情，卻又馬上轉過頭去了。
李家三女兒，也就十一二歲光景，柔聲對
羅世達說，“羅少爺，你們家裏來人尋你了，你回去唄。”羅世達站起來，說，“三姐，那我回去了，改天我又來。”李三姐兒“嗯”了一聲，又看看站在門外的劉二娃，低頭繼續幹活。
主僕二人一前一後走遠。老李不由嘆氣，老婆一口氣生了六個女孩。卻沒個兒子。指望大女兒招贅個女婿上門，卻一直沒找到。有門戶的，不願來。沒門戶的，老李又實在不甘心。這一耽擱，李家大女兒眼看二十了。
劉二娃倒是聽說過李家的事，卻沒想到過李家竟然殷實得很。竟然是青磚碧瓦的大房子。不由得心思活泛起來。浮想聯翩。
剛偷眼看李家大女兒，雖沒看到臉，身條倒是苗條。比粗胖的春桃不知受看好多倍。
這一路思謀算計回到羅家。啥都成了，自己的家境卻差了很大的意思。不由又泄氣得很。
但春桃那裏，卻是半點心思也提不起了。
下午卻來了機會。羅老爺給了錢，讓劉二娃去李家搖幾斤新鮮槐花蜜回來。
劉二娃臨出門特意打扮一番。還偷偷去照了鏡子。鏡子裏，確是標緻模樣的俏面郎君。若是穿了長衫，比那些公子少爺不定受看多少。自己從前肯理春桃，從不是心裏喜她，不過是聊勝於無。且自己家境貧寒，想着若是能娶個妻房，已然不錯，哪裏還能去挑挑選選。李家的女兒若是相中了自己，那自當是一步登天的造化。若不成，也有春桃墊底。這麼一想，心裏坦然很多。這才提了瓦罐出門。
劉二娃去了李家，卻沒有見到李家大女兒，蜂房裏就老李一人在。見有人來，趕緊摘下頭上的套子，笑臉相迎。
劉二娃給老李施個禮，站定了，說，“我是碾子坡下，羅老爺家的。老爺讓我來搖些槐花蜜回去。可有？”老李疊聲答，“有有有。小哥先坐，我去給你弄好。”劉二娃道，“不妨不妨，我去給你打打下手去。”老李第一次見一個打雜小廝如此彬彬有禮，稍許驚訝。不由多問了兩句。“不知小哥平常做些什麼事。看小哥面上不像干粗使打雜的營生。”劉二娃道，“平常，就送五少爺去學堂念書。無事時，便坐學堂門口，跟着先生學學字。”老李說，“這倒是個斯文差事。”劉二娃道，“承蒙老爺太太抬愛。”
老李心下好感。
想着就是個丘兒，又十分遺憾。
劉二娃得了蜂蜜，卻不急着走。找話題跟老李套近乎。
老李正好一個人守在蜂房裏，也是寂寞得很，樂得有個人陪着說話。
劉二娃把自己聽過的鄉野雜談，奇聞怪事都給老李賣弄了一遍。眼看日頭偏西，這才戀戀不捨告辭。
出得門來，想着事情半點眉目沒有，沮喪至極。正說往山上走。突然見李家三女兒驚慌飛奔而來。從劉二娃身邊跑過，掠起一片風塵。卻看也沒看劉二娃。對老李大叫，“爹，爹！老四腿摔斷了！”
老李手裏的蜂巢啪地掉地。人就立馬往外跑。劉二娃跟着跑去。
跑到李家院裏，卻不好跟着進屋。只好站在院中問，“四小姐怎麼樣？要緊不要緊？”
過了一會兒，老李哭喪着臉出來答，“腿摔折了，怕是要落下殘疾。這往後……”說著，語聲哽咽，無法繼續。劉二娃說，“不妨不妨，李老闆聽過唐氏接骨沒有？”老李說，“聽倒是聽過。只是聽說唐氏不輕易給人接骨。說是用的氣功療法，太傷元氣。”劉二娃道，“說來巧了。唐氏傳人，是小人的姑丈。若是我去求他，姑母一定能幫着說情。這事就有些指望。”老李連忙雙手抱拳，哈着腰，對劉二娃說，“若是如此，再好不過。大恩不言謝，日後用的着我老李，萬死不辭。”劉二娃說，“你就等着我消息。我這就回去給老爺告假，立馬就去望江場姑丈家。”
提了蜜罐，匆匆而去。
老李回房去看孩子，又安撫妻子。說，“誰想這孩子卻是有些福分的。今天來買蜂蜜的小哥，竟然是唐氏的親戚。”
劉二娃回到羅府，找個由頭告了假，便拿個火把上路了。
果然，還沒走出兩里地，天便黑下來。劉二娃點起火把，翻山越嶺，走了一個半時辰才趕到姑丈家。
原本劉二娃從前也有些家底，卻因父親抽上大煙，家業敗盡，還欠下不少煙膏錢，劉父走投無路，把自己一雙兒女都典給了大戶人家當家奴。當時劉二娃才十歲，姐姐十二。自此，姑丈家也跟劉父斷了往來。想着自己十來年沒見過姑母姑丈，不知見了是何光景，心裏也沒底。但幼時姑母疼愛自己，卻也歷歷在目。
卻說春桃，懷了十二分的把握回到劉家灣。還在湯灣店子稱了幾斤糕點，帶回去給自己父母，劉二娃父母。心裏美滋滋地等着劉二娃回來提親。全然不知自己的如意郎君，此刻正為了自己的美滿姻緣奔波在黑夜裏。而他這份姻緣里，她劉春桃，卻是一個外人。一個註定不會討喜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