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偏院（五）
田婆子跟老吳頭拾材回來，卻見翠兒提了食盒站在門口。
翠兒道，“我只道出了什麼事，門都鎖了，敲了半天也沒見人。”老吳頭趕緊拿出鑰匙，說，“我們去了屋后撈點材禾，說給大少奶奶熬點粥。”翠兒將食盒放下，道，“剛田媽去那邊沒進的去，吵吵嚷嚷，我們七太太聽到了。她心善，想着大少奶奶剛生產，斷了頓可不行。這都是她偷偷讓我借她的名義要來的吃食。你們可嘴緊着些，給老爺聽到不好。”田婆子馬下臉來，道，“你提回去吧。我們餓死不吃她的東西！今天大少奶奶這些遭遇，都是着了她的道，現在來裝好人了。”
翠兒一聽這不白不黑的言語，立刻跳腳。“不吃拉倒！當人求着你了。餓死活該！自己要偷人，倒怪起別人來。我們七太太對這些臟事從來不提一個字，又干她何事了？難不成是她讓你們家大少奶奶偷人了？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哼！”翠兒提起食盒，轉身下石梯。老吳頭緊走幾步，拉住她，一疊聲地道歉，說，“你莫跟她這婆子一般見識，屋裏頭，大人孩子都還餓着呢。你剛剛也在門口聽到院裏孩子哭，大人沒得吃，哪裏來的奶水，可不就跟着餓了？姑娘就看我老吳頭的面子，把食盒給了她們，也全了七太太的心意。”翠兒停下想想，把食盒遞給了老吳頭，說，“我先過去了，一會兒你幫我收着，我得空過來取。”
老吳頭把食盒提上來，又勸田婆子，“現在哪裏還是爭氣耍脾氣的時候，你且聽聽裏面的哭聲。把脾氣放一放才是。”田婆子推開院門，到灶間放下材禾，趕緊去裏屋看。老吳已經把食盒提進去了。大少奶奶卻沒有打開。
田婆子打開看，見有雞湯，還有魚。倒是十分豐盛。
一邊用碗盛出來，一邊忍不住抹淚。不知這頓吃了，下頓有無着落。
李氏有氣無力地說，“我吃不下。田媽媽，你得去給孩子找個奶媽，兩天了，也不下奶。孩子就喝些糊糊，不抵餓。”田婆子道，“我們這種處境，哪裏還養得起奶媽。小姐，你就拼着多吃些，也好早點下奶。”李氏道，“我寫給娘家的信放桌上了，你午飯後就去，早去早回。去了不要找別人，去找我娘。她總會想辦法的。”田婆子道，“二太太的日子也不好過，上面大太太壓着她一頭，她又一向懦弱。若不然，你我也早回李家了。可不就是大太太不讓接。”
李氏懨懨地說，“她再怎麼樣，也有些積蓄，總不會看着她自己親生女兒去死。”田婆子道，“那是。”過去扶起李氏，將雞湯遞給她。
又忙活着搗糊糊給孩子。
春桃一走，田婆子手忙腳亂。
再說春桃也沒去前院。出得門來，立刻去了後山羅家。
從後門找人遞話進去找劉二娃。劉二娃是羅家打雜小廝。平常跑跑腿，接送下少爺們上私塾。倒是個鬆快的活兒。春桃從小跟劉二娃是鄰居，兩人青梅竹馬，兩心相許。
劉二娃見春桃背着包袱，十分詫異，問，“怎的？不在那邊幹了？”春桃說，“是，少奶奶生了，老爺不讓養着，要送人。少奶奶不肯，老爺發了狠，說是不供丫鬟婆子了。我便自己走了。”劉二娃道，“你的契約書呢？不管了？”春桃說，“老爺讓我們自由了。”劉二娃道，“那你做何打算？”春桃說，“我投奔你了。你我都那樣了，你還不打算娶我？”劉二娃四下看看無人，說，“我得去通報老爺太太，我這身份，不是想娶親就能娶的。再說，你們家若是要聘禮，我也拿不出錢來。”春桃打開包袱，說，“你看，我藏了些少奶奶的首飾。當日她要我拿這些給王賬房，我沒拿，想着他們跑了，也不敢回來找我要。哪曉得被抓住了，正好，都推到王賬房頭上，咬死是他拿了。還有些碎銀子。你看，這些夠你給聘禮不？”劉二娃道，“你不知，他們這些事，都是我給羅五兒透了風。”春桃大驚，問，“這是怎麼說？”劉二娃道，“你忘了，羅五兒是我表弟。他經常不是到私塾給先生送東西么，我總能見着，給他提過。誰知他上了心，給林老爺告了。”
“怪不得！”春桃道，“我還道是七太太告密。”劉二娃說，“羅五兒親口給我說，是他給林老爺說的，事後林老爺還賞了他。”春桃罵道，“缺德！”劉二娃道，“你不缺德？你還昧下人家這麼多東西呢。”春桃嗔道，“我這都是為了誰？還不是巴巴地拿來給你，想着能跟你過點舒心日子。”劉二娃道，“你快收起來，先回去。我得空去跟羅老爺提一提。他首肯了，我才能回去跟爹娘商量。”春桃包好包袱，依依不捨地回去了。
劉二娃由後門返回院裏，見五少爺正踩着凳子往牆上爬。趕緊小跑過去，扶住凳子，問，“五少爺，你這是要幹嘛？”五少爺回頭豎起一根指頭，噓了一聲，指指牆頭上的一隻蜻蜓。劉二娃點點頭，不敢再出聲。
羅世達伸手，蜻蜓卻飛走了。失望地跳下凳子。說，“劉二娃，你給我編個竹兜兜唄，王汝雲那種網蜻蜓的竹兜兜，你見過的。”劉二娃道，“我的小少爺，我哪裏會編那個。”羅世達不滿地說，“你真笨！”劉二娃道，“是是是，我笨得很。少爺，我們回屋去唄。一會兒五姨太不見你，又該到處找了。”羅世達說，“我就不回去！我要去李大爺家看蜜蜂玩兒。王汝雲也要去，她約我的。”說著，便往院門外跑去。劉二娃只好跟在後面追着勸。羅世達跑出門，跑了一段路，回頭對劉二娃說，“你再跟着我，我就告訴我爹，說你打了我。”劉二娃被嚇住，立刻站住了。可憐兮兮地說，“那，小少爺，我就在這裏等着你可好？你可得小心着些！別讓蜂子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