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偏院（四）
春桃一路躲着人，走走藏藏，總算出了院門。一路小跑着回了偏院。卻在門口被老吳頭攔下。
聽到門外吵吵嚷嚷，田婆子趕緊出來加入了戰鬥。兩人一個推，一個踹，把老吳頭弄翻在地。
老吳頭吃了下風，氣惱至極，狠狠說道，“等我去稟了老爺，有你們好看！”
一把大鎖鎖了院門，瘸着被春桃踢痛的腿一步一顛地往前院去。
院裏三個女人急忙商量對策。
田婆子說，“這種要死不活，不如跑了。”春桃說，“門都鎖了，怎麼跑？”田婆子匆匆跑去雜物房，一會兒拿了斧頭進來，說，“拿這個把鎖劈開。”李氏一咬牙，說，“跑唄。不然等會兒來了人，就跑不了了。”
三人草草收拾了些衣物。田婆子首當其衝，前面去劈鎖。從門縫裏劈出去，使不上太大力，一連劈了數下，卻沒劈開。春桃又接過斧頭，剛要劈，卻見從院外石梯上冒出來一個人頭，接着兩個，三個。
春桃趕緊收回斧頭，回頭悄聲說，“人來了，可怎麼辦？”李氏緊緊抱着孩子，說，“無論如何，這次不能再讓他們帶走孩子。”三人急急退到屋裏。聽到老吳頭驚爪爪地叫，“瞧，鎖都給劈壞了！這是想跑啊她們！”羅五兒說，“你快試試，還能開不。”老吳頭把鑰匙捅進鎖眼，一轉，開了。轉頭去看羅五兒。
羅五兒推開門，帶人進了院子。站院裏大聲說，“李氏，你莫要為難我們。這些事，都是老爺的意思。有啥子，你去找人給老爺說。先把孩子交給我帶回去。”
屋裏卻沒有人聲。羅五兒道，“我們進來了哈。”手一揚，兩個家丁隨了他，踹開門。
卻見李氏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把剪刀，抵着自己的咽喉。婆子丫鬟一邊一個護在她身前。李氏道，“你們再往前，我就死在這裏。你們逼死我，都有報應！”婆子手裏端了個四方獨凳擋在身前，春桃舉着斧子。
羅五兒見狀，不敢靠過去。畢竟人命關天，自己也不敢做主。勸說了幾句，見三人不為所動，只得放棄。回去稟報去了。
老爺果然發怒。道，“她要養着孩子，我林家就不能養着她。你去把丫鬟婆子攆走，孩子就留給她，往後她一應東西這邊不再供給。”羅五兒說，“那還留老吳看門不？”老爺道，“就留下老吳，讓他守着，不能叫她跑出去，敗壞我林家名聲。”
羅五兒又領命而去，站院裏說，“老爺說了，孩子留下了。但這院不留婆子丫鬟服侍了。田婆子春桃，你們想做事領響就去前院聽老爺吩咐。要留下在偏院，就不許跑前院去拿東拿西。”春桃跳將出來，大聲質問，“你這是個什麼意思？往後沒月錢了？”羅五兒呸了一聲，道，“你一個丫鬟，為誰做事都分不清。老爺每月給你們發錢，你們倒是給他老人家心頭添堵。你想想，他還能隨你們鬧騰？”
羅五兒出了門口，對老吳頭說，“大門鎖好，兩個下人要走要留隨她們，只一條，李氏不許跑了。”
突然得了自由，春桃卻並不歡喜，頹然坐在地上。倒是田婆子，滿心歡喜，說，“孩子總是能留下了。”李氏也焦慮起來，“往後可怎麼活？從前活的再憋屈，還有一口飽飯，往後若那邊不供飲食，我母子還是活不了。”田婆子道，“小姐，你放心。我田婆子總能想想辦法。”李氏沉思一會兒，說，“你去雜物房找找，看有沒有以前大少爺留下的筆墨紙硯，我寫封信，你拿板橋娘家去，讓他們周濟周濟，等兩年孩子大些，再謀其他。”
田婆子去雜物房一通翻找，回到院裏，卻沒看到春桃身影。大聲喊了幾嗓，老吳頭在門口冷冷答應，“哪裏還有春桃，她剛提着包袱出去了。不知是投奔前院還是別的去處。”
田婆子一通數落咒罵。
卻到底不抵事。春桃不是李氏娘家人，隔着一條心，這是自然。只是這以後少了春桃支應，活着更是艱難困苦。
田婆子拿了筆墨紙硯進去，見李氏抱着孩子垂淚，知道她已經在屋裏聽到院裏的說話。忙寬慰，“她要走便走唄，有我在，總不至於絕望。”
田婆子二十來歲進了李家做李氏奶娘，幾年後丈夫死了，自己的兒子出門玩耍，滾到燕塘里淹死了。從此無依無靠。李氏大些斷了奶，田婆子便一心留在她身邊侍候，兩人半是主僕，半是母女。她後半生所有依靠都在李氏身上。而且她又跟春桃不同，她即使要去投靠前院，也不定人家肯收。
田婆子去了一遭前院，想着弄着飯食回來，卻被人攔在門口。
回來路上，一路走，一路抹淚。低一腳淺一腳，還在上梯子時絆了一跤，差點滾下去。回神過來，又是驚惶又是悲切。
門口老吳頭端了碗正在吃。田婆子走近了，低低哀求道，“吳大爺，您老能不能給我們少奶奶想想辦法，到底還在月子裏。這樣餓着肚子，大人遭罪，孩子也可憐。”說完這話，眼淚決堤似的流下。
老吳頭放下碗筷，道，“前院每月就供我一個人口糧，都在偏所里，你也看得到，每日小廝拿來的菜都是廚房選剩的，都是可憐人。不是我不幫，我也沒那能力。”
田婆子撲通跪下，說，“你且均我些米，我拿去給少奶奶熬兩頓粥，將就將就，待我明天一早回板橋去求些銀子回來，少不了多謝你。”老吳頭扶起她，嘆口氣，點點頭，帶她去，開了櫃門，舀了一碗米給她。又問，“裏面灶間可有材火？若是沒有，院後去撈些竹殼子。好些洋槐樹的干枝，掉在地上沒人撿。那都是些燒火的好材。”田婆子抹着淚，千恩萬謝進去了。
過會兒又出來背了個偌大的蔑背篼，手裏拿一把竹耙子，去了後院撈材火。
老吳頭雖說沒少吃田婆子和春桃的癟，卻到底是心善的人。見田婆子出門，便鎖了門，跟着去幫忙拾。一路又勸道，“見着你屋裏那位，就不要哭天抹淚了，不要叫她焦心。月子裏落了病可不好醫。”田婆子道，“那是那是。”又道，“我們小姐命苦。”老吳頭悄悄說，“誰叫她出了這些事？安安分分做着大少奶奶，不比什麼都好？”田婆子嘆氣道，“你道這個大少奶奶做的有什麼滋味。”老吳頭想想，也是，點點頭，又搖搖頭，躬身拾材，再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