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偏院（二）
事沒求到，還挨了一通狠揍。春桃恨惡至極。見了少奶奶，添油加醋一番哭訴，也不說旁的，一徑所有，都算到七姨太頭上。老爺也是七姨太喚來的，羅五兒等的手段，都是七姨太指使。少奶奶聽了，卻一言不發，只是田婆子在一旁，頓足捶胸地咒罵。
春桃被打，身子極不利索，稍微動換又疼痛不堪。少奶奶便也由了她歇着，出門跑路這些，央了看門的吳大爺，由田婆子替了。吳大爺不敢應，把門用大鎖鎖了，顛顛去問了林老爺，得了允，這才回來放田婆子。
且說七姨太眼見春桃挨了打，心裏不忍，等老爺過來，說了少奶奶要生產一事。老爺果然不肯受理。道，“她是生是死，由她命數。若依了過去，家法處置，就是沉塘餵魚。也是如今民國了，遵從新法，令她苟且活命。”七姨太借腹中有子，說話膽氣也壯些，半是撒嬌，半是求告，“大少爺也是先病故了，她才有了後來的事，雖不夠體面，也不至死。老爺且可憐可憐她，當是為我腹中孩兒積福。”老爺心煩意燥，手一揮，道，“不必說了，這事無可商量。給她找個穩婆，我姓林的臉往哪兒放？”清梅轉念一想也是，請了穩婆，等於對外宣揚了家醜。便立時閉嘴。
且說春桃挨的這頓打，打痛了春桃，打醒了旁人。
六姨太冷眼看着，心裏有了些計較。這些日子跟大太太交際下來，並未討得半分好。反而處處給比下去。清梅如今有了身子，日後有個一男半女，自不必說。自己前期是跟她交好的，也曾掏心掏肺對她。只是後來見老爺一門心思要娶她過門，心裏吃了味，主動疏遠了。可到底並未交惡。若是再遞一張好臉去，恐怕續交並不難。總好過跟大太太這裏蠅營狗苟，卻半點不受待見要強上百倍。
於是第二天一早，六姨太就去了七姨太房。進門就叫，“妹子”。見清梅還未起身，緊着走兩步，一屁股坐到床沿上。清梅受寵若驚，坐直身子，伸手理了一下亂髮，羞愧道，“姐姐莫怪，近來十分貪睡，老爺允我不必出去請安，也就一直賴在床上不想動換。”六姨太伸手捏捏被角，給她紮緊些，道，“我怎會怪你。你我自家姐妹，作這些客氣干甚。姐姐是看昨夜春桃那丫頭驚着妹妹，放心不下。昨夜本要來陪陪妹妹，看老爺陪着妹妹，不便過來，挨到此時才來。”清梅自打有了身孕，受到了來自兩房太太的冷漠。突然六姨太這般示好，心下也疑惑。但想着自己剛到府上時六姨太對自己的百般看顧，心裏又暖融融的。脫口說，“總是姐姐對我好！”這句話發自肺腑。
六姨太心頭一顫，想着清梅這樣單純善良，自己卻冷落她多時，實在是不該。口氣又柔和了許多，說，“春桃那丫頭造次，好在老爺替你做主。妹妹不放在心上便好。”清梅道，“我倒是沒啥，只是春桃再怎樣，挨的那頓打，也實在讓我心驚。想着讓翠兒拿些銀兩去看看，給她找個先生弄點葯才是。”六姨太急忙阻止，說，“這個使不得。且不說那邊各門都被訂死，只留了大門出入，還派了老吳看着，旁人要進去也難。再則，老爺這些日子養着那邊，心頭是何等忍耐？春桃跟田婆子，都是老爺眼中釘肉中刺。你這一番作為，給老爺知道，想是何景？”清梅連連頷首。直道自己思慮不周。
翠兒端了羹湯進門，給六姨太施了禮，去小圓桌擺弄好，過來服侍七姨太穿衣。六姨太便起身告辭。
六姨太走了一會兒，翠兒去門口四處看看，關了門，回身道，“我這才出去一會兒，竟讓她闖進來。”七姨太說，“別這麼防着六太太，她是好心。我剛來府上時，在她房裏侍候，她也沒當我是下人看，承蒙她看顧了很多。”翠兒道，“自打我入府服侍，沒見她有過好臉色。”七姨太說，“老爺從前，最是疼她，我分了她的寵愛，她有些不忿也合情合理。她而今願意跟我修好，你不許甩臉子冷待了她。”翠兒扶了七姨太坐下，吐吐舌頭，說，“我哪兒敢對她不敬。”
清梅喝了兩口，胃裏又一陣翻滾，作勢要吐，翠兒飛快遞了痰盂過來接着。卻又吐不出來。湯卻喝不下去了。
翠兒撤去羹湯，去廚房換別的吃食。馮媽一臉不滿，說，“這七姨太從前也是丫鬟出身，如今卻嬌氣的這般。一天換十數次湯羹飯食，我們這些伙房的人，都在圍着她轉。”翠兒反唇相譏，“你不願意做，可別委屈求全。只要你稟了老爺，說不給做，我們七太太就甘願餓着，二話不說。”馮媽厭恨翠兒的嘴巴不饒人，卻又奈何不得。鍋鏟使得叮叮哐哐，發泄着怒氣。翠兒卻緊盯着她放物拿料，深恐她作怪使壞。
恰好田婆子進來討要飯食。一腔怨氣盡皆撒去。道，“這裏有我們七太太吃剩的，要吃便裝了去！”田婆子大氣不敢出，承受着白眼怒氣，默默地將翠兒端過來的羹湯往食盒裏放，手一探，涼的，央告馮媽，“能否給熱一熱？”馮媽搶白道，“沒看灶上忙着給七太太弄吃食？”田婆子便不再言語。裝完羹湯，問着，“可有饃饃小菜，再拿些過去。畢竟那邊身子重，消耗得多。”馮媽譏諷道，“當誰不知道有人偷人養漢懷了野種似的。”打開蒸籠，拿了盤子，還滴着水，也不給擦擦，徑直裝了幾個饅頭，呼地遞了過去。田婆子低着頭，忍受着冷言冷語，裝好食盒，默默地回身出去。翠兒從食櫃翻出兩盤小菜，本是馮媽藏了待沒人自己吃的。翠兒大聲叫住田婆子，把兩盤小菜給她。田婆子卻沒有伸手來接，幽怨地看了翠兒一眼，出去了。
翠兒兩頭沒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