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林家的七姨太（九）
老楊回來，帶回來消息。四小姐是見着了，卻並沒有私自婚配。而是跟着劉先生考學去了。進了中西學堂。林老爺跺腳，一個女子，讀點書修身養性便好。卻要讀什麼中西學堂。林老爺恨聲道，“不提這忤逆女。且說說二少爺如何了。”
老楊用力咕了幾口水，接著說，“二少爺確定安好。四小姐還見着他了。說是一個姓劉的長官，帶人把他們一干人救了。二少爺留在那邊了。我去那長官府門外問了，說人都帶去了廬州。”老楊又咕嚕咕嚕喝了幾口水。林老爺盯着他，等他說下去。卻半天不見有下文，問，“沒了？”老楊點頭，說，“沒了。我一想二少爺既然沒事，就急着回來見您，不敢耽擱。”
老爺總是不太放心，留着老楊各種細節問了大半天。
“這劉姓長官，可是革命黨人？”林老爺問。老楊想了想，說，“那敢情是。打辮子軍的。”楊端午接過話說，“老爺，其實這時候辮子軍在成都已鳥獸散了。劉長官在成都也呆了幾年。見一個抓一個，哪裏如趙師爺說的那般兇險。”林老爺放下心來。
心下暢然。這才開始籌劃納妾事宜。
清梅這些日子已不在六姨太房裏服侍了，大太太另外託人找了幾個丫頭婆子，各房都安置了人。清梅暫時住到偏院跟大少奶奶作伴。
大少奶奶卻不愛搭理人。每天冷着臉進進出出，見着清梅，也不招呼。丫頭春桃倒願意跟清梅說話。悄悄說，“大少奶奶只跟賬房王先生才有個笑臉。”清梅不解。春桃神秘一笑，卻不點******了些時日，清梅便不再跟春桃說話了。她發現春桃這丫頭，極不安分，總往外跑。有一次居然看到她回來衣裳的盤扣都掉了一粒。
清梅原想跟大少奶奶提一句，見大少奶奶不大願理自己，也便作罷。而且比起來，春桃侍候大少奶奶有幾年了，自己到底是個外人。
這個外人身份，清梅一天比一天明白。便是田婆子，看清梅的時候，也是一臉戒心。彷彿怕有秘密給清梅知道，又彷彿怕有好處給清梅落了。言語間更是疏遠。客客氣氣，卻絕不交心。
一天天等下去，終於等到六姨太帶了裁縫師傅過來，說要給清梅做幾身新衣裳辦事。
六姨太這些日子清瘦了些，本就單薄的身子，更似嬌弱無力。清梅問起，說是苦夏。
等到六姨太離開偏院，清梅才恍然覺得，六姨太也疏遠了自己，雖是有問必答，態度也和氣，卻再也不問長短。清梅不知道自己哪裏錯了。嫁給老爺，不是自己求來的，老爺的意思，又有兩房太太首肯，且六姨太還主動說起過。清梅百思不得其解。又想着或許是自己多心。六姨太既已認了自己做妹妹，定是不會有外心的。
入夜裁縫收了活計，跟着羅五兒去歇下了。清梅身份尷尬，不是主子又不是下人，沒人照管。便自己去井邊取水洗漱。還沒出院門，聽到兩個人小聲說話。前面沒聽清，清梅屏了呼吸，貼着牆，聽到一女子說，“再不走，你我都得死，我這肚子，立刻就顯懷了。”聲音帶了哭腔。一男子說，“這些日子家裏辦事，大太太日日來查賬，不好動手腳。你我出去吃穿用度，必要有些銀子才好。”女子說，“銀子我那兒有些，置辦個住處當是可以的。”男子冷笑一聲，說，“光有個住處何用，再說這出門在外，很多事不簡單。稍微手頭松泛些，銀子就流出去了。到時孩子落地，拿什麼養活？”女子又嚶嚶嚶嚶一陣哭。
清梅死死抓住手裏的洋盆，怕掉下去暴露了自己，驚着了外頭的人。
也不敢再去取水，回到自己房中，瑟瑟發抖。
清梅雖沒看清人，聽聲音已經知道是大少奶奶，男子是誰，卻無法分辨。這事不知道找誰說，或者該不該說，清梅拿不準。
早晨起來，去用飯，卻見大少奶奶並無異樣，還是冷冷淡淡，不理不睬。飯卻用得極少。喝了兩口粥，就回房去了。大少奶奶一走，春桃立刻湊過來抓饅頭吃。毫不忌諱清梅還在座。清梅也不管她，匆匆塞了兩個饅頭，喝了一碗粥，也回房去了。身後田婆子罵罵咧咧，收拾着桌子。春桃也不懼她，跟她頂着嘴，端着盤子跟在身後。田婆子罵道，“你再這個樣子，仔細我稟了大太太，趕你出去。”春桃道，“我還巴不得，快去快去！”清梅走得遠些，還能聽到兩人打打鬧鬧。
清梅突然發現，竟連她們之間的這些互掐鬧騰，自己都是羨慕的。
坐了半日，春桃過來叫去試試新衣。春桃撅着嘴，老大的不願意。清梅隨她出來，春桃突然說，“大少奶奶的事，你知道了。”清梅嚇一跳，裝着不解。春桃道，“昨夜你在牆根偷聽，我都看到了。這事我跟田婆子都知道。大少奶奶是個好人，你別害她。”清梅心突突跳，漲紅了臉反問，“我怎麼害她了？”自己什麼也沒說，春桃這態度，彷彿不是大少奶奶偷了人，而是清梅要誣陷她偷人似的。春桃說，“這事如果漏給外人了，指定是你。田婆子是大少奶奶娘家人，她是護着大少奶奶的。我更不會出賣她。”
清梅語塞。春桃繼續說，“大家相安無事。你嫁了老爺，也當不了這個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春桃絮絮叨叨，清梅十分厭煩，道，“我啥都沒聽到，啥都沒看到。”
試完衣裳，清梅去給大少奶奶請安，說要去院外走走。大少奶奶說，“你此時的身份，不宜在外拋頭露面，實在想走，春桃陪着，也免得人家閑言碎語。”
清梅立時知道自己被防範了。也不介意，揖了一個，出門來。
院外人來人往，一群人圍在那兒殺豬，豬拚命嘶叫。清梅聽不得這聲音，快步逃離。
上了山，見春桃跟着，乾脆坐下來。
春桃有些呆胖，跟着春梅很是吃力，喘着粗氣抱怨。
清梅看向通齊山，眼睛漸漸淚濕。那邊山下曾有自己的家。為了安葬爺爺，房子賣了。一份薄田也典給了王財主，如今自己身無分文。是林老爺收留了自己，如今嫁給自己的恩人，也算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