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 第十九章：山洞
竹雲將眾人安置在隱蔽的洞穴之中，便走到洞口，目光朝着中央區的方向轉去，那是他生活的地方，奈何一群土匪突然闖了進來，他們燒殺搶掠，肆意屠戮同胞，將百姓們逼到避難洞穴去。
百姓們一個接着一個地跑進青壇山避難洞穴，躺在堅硬的石壁上，捂着流血的傷口，痛苦地呻吟着。
孩童在哭喊，成年人回想着之前的恐懼，沉默不語，而原本滿心歡喜慶幸自己成年的青年們，拖沓着髒亂的衣服，無比絕望地流着眼淚。
成人禮的“禮物”來的太突然了。
就在眾人還沒有緩過神來時，遠處的樹林傳來爆炸聲。銀色的樹葉上亮起了只有指甲蓋大小的火苗，但是頃刻間就擴散開來，點燃了整片森林。火光照亮了天空，黑煙熏染着本該寂靜晴朗的夏夜。
皓月之下，一群驚鳥劃過天際，它們啼叫着，在月光下急速飛行。
“李趕長老，一路走好！”竹雲單膝跪在地上，目光中的那些火光逐漸模糊起來，淚水從眼眶中擠出，順着臉頰流淌下來，他刻意地站在陰影之中，只是為了掩飾那無法抑制的悲痛。
他望着那片火海，低下頭，替所有的犧牲者默哀。
“李長老，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拯救黑塵的，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價！”
“雲哥。”在竹雲身後，竹子瑩緩緩走了出來，她左肩纏上了繃帶，臉頰則是被遠處的火光照亮。
注意到她的到來，竹雲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淚花，“子瑩啊，你怎麼出來了，你受了重傷，要好好休息啊。”
“這傷，是大哥給的……”竹子瑩把斜劉海梳起，露出了整張臉，原本清秀的臉頰上沾滿了灰塵與血漬，“二哥，你也受了很重的傷，體力消耗也不小，這裏交給我吧。”
“其實，你可以…”
“我可以幫到你，看到你們上前戰鬥，而我卻只能逃跑，我不想再這樣了！”竹子瑩打斷了他，語氣中多了幾分堅決，“如今家園有難，我們都有責任。”
竹雲笑了笑，然後艱難地直起身子，向著她慢慢地走過去。步伐一深一淺，每一個腳步下都留着血紅的印記。
竹雲冒起了汗，對於瀕臨崩潰的軀體而言，每走一步，都是對身體的考驗。突然間，他眼前一黑，維持全身的力量彷彿一下子被抽空似的，膝蓋徑直地彎曲，整個人倒了下來。
“哥！”竹子瑩則急忙把他扶住。
“哥，你怎麼了？”此時，竹雲已經昏了過去。
竹子瑩看着竹雲蒼白的臉龐，全身發燙。這一次，她真的經歷了什麼叫做撕心裂肺。
“雲哥，你好好休息吧。”
竹子瑩又望向遠處的樹林，火光依舊在蔓延。她咬了咬牙，扶着竹雲的軀體走向躲避的洞穴。
從十年前那場戰爭后，黑塵便開始實行一系列措施來增強實力和自衛能力。首先就是設立了常備軍，各個家族按照人口比例出青年壯年人，由專業人士指導，每天進行操練，有固定的時間，其餘時間進行農忙之類的活動，以防新的戰爭爆發；其次就是將情報員和有能力的人整合在一起，成為一個秘密組織----隱，“隱”負責黑塵的情報收集和保護長老安危，同時執行一些高難度的任務。“隱”組織行動及其隱秘，除了內部人員和長老，沒人知道其運行的規則和目標等等。“隱”分佈在整個黑塵，身份都是隱藏的，他們構成了一張情報網，如同蜘蛛一樣，一旦獵物落網，便可以採取最快的方式解決問題；除此之外，黑塵建造了三個避難洞穴，洞穴位置及其隱蔽，黑塵耗費巨資，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才建成。每個洞穴被鑿深數百米，三個洞穴足以容納所有的黑塵百姓，在逼不得已的時候才會派出用場。
如今，竹子瑩他們所在的是位於中央區不遠處的最大的洞穴，門口被黑塵結界封住，外人難以察覺。
此刻，這洞穴之中已有了數千人，都是從各地逃過來的。
洞穴的石壁上點起了幾支蠟燭，借住昏暗的燭光，眾人臉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當竹子瑩扶着竹雲進入洞口時，那一齊投過來的目光讓她有些驚愕，眼神中充滿了惶恐與不安，以及迷茫。
洞穴中很安靜，沒有任何噪音，他們不是忘記了害怕，而是不敢害怕。小孩子躲在父母懷中哭泣，抽泣；成人們靠在一起，目光獃滯，一句話都不說，因為他們擔心外面那些傢伙隨時可能發現這裏，雖然有結界保護，外人無法察覺，但這一次，這些人里有黑塵子民，他們成為了敵人的傀儡，可能隨時發現這個地方。因此，當子瑩進來的時候，眾人都緊張萬分，看清了她的面孔才放下心來。
眾人靠在山洞兩邊，騰出地方讓醫護人員來回走動，此次入侵太突然，加上敵人強大，所以傷亡慘重。醫護人員把重傷昏迷的人抬到裏面的小石洞裏醫治，其餘的傷員則靠在一旁簡單包紮傷口。
墨辰走到子瑩身邊，看了看竹雲的傷勢，嘆了口氣，說道：“抬到裏面吧。”
這個荒廢了十年的洞穴一下子就被擠得滿滿當當，走道變得很狹窄，給人的感覺就是骯髒、昏暗。
沈拓睜開了眼睛，看了看昏暗的環境，周圍全是難民，以及幾位長老無奈的面孔。整個洞穴濕漉漉的，仔細聽還能聽到水滴滴下的聲音，地上有不少鐘乳石，幾個孩童仰起頭，伸出舌頭接水，他們輪流做這件事，眼中缺少了孩子應有的陽光和活潑。
沈拓坐了起來，後腦的疼痛一陣一陣傳來。
“這裏是…”沈拓在眾人的攙扶下走在洞穴中。
百姓們都靠在洞穴兩側，眼神獃滯，當沈拓出現時，他們彷彿見到了救世主一樣，微微起身，渴望重新填滿了絕望的眼眶。
醫務人員在醫治傷員，十分忙碌，額頭上全是汗水，後背也被浸濕了。憑藉著在避難洞窟里儲存的各種物資，面對這樣的情況，藥物還算充足。躺在石頭上的傷員，他們痛苦地呻吟着，衣衫襤褸，鮮血直流。
沈拓藉助燭光看清了每個人的臉，惶恐，不安，還有迷茫，全都寫了出來。他邁開步子，腳掌剛落地，突然腿一軟，重重地摔了下來。
“議長！”
“議長小心！”
“……”
眾人一下子全圍了過去，扶他起來。
沈拓握住一人的手臂，吃力地站了起來，他在眾人中尋找着，頭晃來晃去：“怎麼少了兩個人，竹雲呢，李趕呢？他們在哪兒？”
“老沈，竹雲受傷了，正在醫治。不過，李趕…他…”雷動聲音逐漸放低，最後直接閉嘴，沒有說下去。
“李趕呢，他人呢，去哪兒了？”沈拓搖搖晃晃地走到雷動跟前，死死抓住他的衣服，用力地扯了幾下，“他去哪裏了？”
“李趕…他…犧牲了，為了讓我們撤退…他犧牲了自己。”雷動手指指向洞口，外面的天被火光照亮，“在那片火海之中…”
“你說什麼？你說什麼！”沈拓用力地搖動，眼睛瞪大了，“本應該是我才對的，是我啊。”沈拓放開了雷動，推開了扶他的侍衛，轉過身朝着洞口走去，一步一步地走去。
“李趕啊，你啊…真是太趕了，你應該活着，死的是我，是我！”他咳了幾聲，身體有些站不穩，那侍衛正要朝前，沈拓卻揮了揮手，讓他停下，“我是罪人，是黑塵的罪人，我沒有做好議長的職責啊！”
“不是的，議長大人，不是這樣的。”身後有百姓急忙勸說著，他們紛紛站起來，注視着沈拓。
他轉過身，整張臉變得蒼白無比，目光在人群中掃過，一個，一個，又一個……
“父老鄉親們，沈拓無能，領導無方，今日受到慘敗，我的罪過啊！”他老淚縱橫，向眾人低下了頭認錯。
“不，議長，沒有…”
“您做得很好了…”
那些百姓紛紛跪下，向他解釋，勸他不要自責。
“老沈，現在不是認錯的時候，我們必須得直面困難，解決問題！”雷光望着紛紛跪下的人群，心裏不由得急躁起來，“大丈夫怎可輕易認輸？”
“是啊。”慕容長老接過話，“如今，當務之急是商議良策救回黑塵，自暴自棄又有何用？”
“議長……”
“議長……”
一聲聲的“議長”喊過去，每個百姓都看着沈拓，他們的眼中，這個滿頭白髮的老人，從來都是以堅強與果敢的身份出現，但是這一刻，他完全沒有往日的雄風，反倒顯得渺小與無助。
沈拓抬起頭，看着眾人那充滿信任的目光，緩緩地閉上了眼，深呼吸着。大腦很混亂，有無數刺耳的聲音在耳邊徘徊。但是慢慢的，那些嘲諷者的話語一點一點地消逝，醜惡的嘴臉化為空白。
“諸位，我沈拓在此立誓，不將攝魂家驅除，不把黑塵再次振興，誓不罷休！”
“願聽沈議長調遣，不復黑塵，至死不休！”眾人紛紛回答道。
“有什麼收穫嗎？”孔顏站在靠近邊境的山坡上，遠眺那片墨竹林。在太陽還未升起之時，眼前的景象十分模糊，猶如一片混沌。
“回大人，屬下在追擊沈拓等人時，李趕留下來將我等拖住，還用爆炸摧毀了路徑，所以…我們只得到了李趕的屍體，現已注入新的玄流，成為傀儡了。”墨風回答道。
“送死嗎，還是說…以一人之命，換取同伴們的生存？”孔顏臉色不太對勁，她輕輕地歪了下頭，對墨風說道，“繼續搜。”
“是，屬下告退。”說罷，他轉身離開，離開之時，餘光瞟了眼墨羽一，然後徑直走掉。
隨後，竹天青彙報道：“趙武等人帶領的軍隊被重挫，拿下絕大多數人，如今逃走的不過數百人，墨浩上官華以及雷光還在搜索中。”
“趙武只是逃竄的人中的一員，黑塵還挺大的，估計還有不少漏網之魚，加大力度。”
“是！”說完，他也離開了，只留下墨羽一站在孔顏身後。
“你呢，有什麼收穫？”她轉過身望着墨羽一。
“回大人，沒有……”墨羽一搖了搖頭。
孔顏又轉過頭，示意他上前，然後望着遠處，說：“這裏的風景不錯，你有印象嗎？”
墨羽一走上前來，環顧了四周，忽然間腦子裏閃過一幅畫面，速度太快，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就消失了。他後退了兩步，愣在那兒，一語不發。
“真的沒有嗎？是記不起來，還是不肯說？”
這話剛出，墨羽一急忙跪下賠罪：“屬下不敢，但這兒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
“不用這麼緊張，只是普通的聊天而已，快起來吧。”說著，孔顏伸出一隻手在他面前，“如果以後只有你我二人在場，那就不用顧所謂的上下級禮節。”
“是。”墨羽一點了點頭，遲疑了一下，然後輕輕地握住孔顏的手。在碰到她手心的那一刻，一股冰涼的感覺突然間襲來，讓墨羽一十分詫異。站起身後，他立即鬆開了手。
“子羽秋葉落，瑩雪一冬深。墨竹高潔在，歸來又遇春。”孔顏吟道。
風輕輕拂過孔顏的面龐，將她銀白的頭髮吹動，那飄逸的髮絲中帶着的几絲寒氣慢慢散開，在這天地間遊盪。孔顏面若天女下凡，一顰一笑可讓眾生顛倒。在旭日東升之時，她望着那金色的光芒漸漸出現，站在草地上，微風陣陣，風中帶着些許花香。
世間恐怕再無更美的景象了。
太陽慢慢升起，帶着紅潤的光澤將東方的天空浸染，柔美的陽光緩緩地照射在這片土地上，喚醒沉睡的花草。東風舞動，搖曳着樹枝，葉子沙沙作響。那片廢墟在歷經了昨日的洗滌之後，也迎來了第一縷陽光。滿目瘡痍的土地，正等待着新的風暴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