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 第二十章:騷動
“這裏的景緻確實不錯,太陽升起之時,萬物皆入眼中,倒也安寧。”墨羽一望着那些風景,眼皮輕輕地跳動,心中略有觸動,“不過,眼前那片墨竹林似乎有些單調,若能多些景物最好不過。”
“這兒在一些人的回憶中如同仙境一樣,無憂無慮,是個逃避與宣洩的地方。”孔顏說道。
“這裏靠近邊境,遠離中央區,少有人來,確實如此。”墨羽一看了看周圍,遠眺那中央區的鳥首,點點頭。
“既是宣洩的地方,也是牢籠,是最明顯、最難以逾越的界限。”
墨羽一皺了皺眉頭:“牢籠?大人,我不太明白。”
孔顏仰起頭,望着泛紅的天空,說道:“黑塵,本就是一座牢籠,這片竹林就是欄杆,裏面的人無法看到外面的世界,與世隔絕,然後不知不覺中被遺忘,走向墮落。時代在前進,而他們卻停滯不前……”
“只是可惜,假如黑塵能夠與外界充分交流的話,也不至於失敗至此,不到數日就被攻克,實在是可笑。”
“很多人想去外面看看,而政策卻嚴厲禁止,人們就會收到壓抑。時間一點一點地向前推移,加上生活中出現的各種瑣事,人們的注意力被轉移,也就把這件事淡忘了,不過潛意識裏依舊存在。我們所做的,無非就是擴大這個潛意識。”
“所以,攝魂術就是……”
“我們並沒有給傀儡下達破壞的指令,但他們自己實施了破壞,這說明什麼?”
“積怨已久嗎?”墨羽一深深地觸動着,忽然間腦中又劃過了一幅圖片。
他躺在這片山坡上,望着滿天繁星,身邊有個女孩,在晚風中默默地陪伴着自己,不離不棄。畫面靜謐悠遠,很熟悉但是又很虛幻飄渺。
墨羽一身體一震,後退了幾步,那畫面變成了一團混亂不堪的線條,把一片空白的腦子瞬間填滿。
“她是誰?”羽一低聲問道。他的腦海如若一面鏡子,女孩的面容逐漸在鏡面上浮現,斜劉海遮住了一隻眼睛,腰間別著的紫色鈴鐺發出“叮叮”的聲音。
當一陣風從面前吹過的時候,墨羽一聽到了清脆的風鈴聲,就在耳邊迴響。他一驚,看向自己的腰帶,那上面繫着一個紫色鈴鐺,在風的吹動下輕輕搖晃。
“這是……”墨羽一輕輕撥弄鈴鐺,心裏十分疑惑着,“為什麼我會有這個東西?”很奇怪,他以前好像從沒有留意過這個鈴鐺,但它卻始終陪伴着自己。
“是不是記起來什麼?”孔顏轉過身,望着他疑惑的面容。
“我的腦子裏一片空白…”墨羽一回答道,目光停在那片墨竹林上,眼眸卻總有無數奇異的畫面一閃而過,讓他越看越頭痛。
“有時候,回憶是最甜美的謊言,不肯徹底忘記,所以成為負擔。於是,人們一直在謊言裏流浪。就像這片山坡,你以為是無趣的,但卻永遠地佔據在你的腦海之中,忘不了,捨不得,也刪不掉,然後就被這種景象折磨,無法自拔…”
“您說的是!”墨羽一咬着牙,試圖讓自己站直,他忍住那種苦痛的表情,努力剋制着那莫名的痛楚。如果是肉體上的折磨,那還可以忍受,但是這樣莫名的精神傷害卻往往非常致命。
孔顏看了羽一一眼,然後從他身邊慢慢經過,在其耳邊留下了淡淡的一句:“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摧毀它……”說完,她徑直離開。
墨羽一孤單地站在那裏,閉上眼睛,沉默了一會兒,把腦海中雜亂無章的線條全部擦除,恢復到原始的空白狀態。他緩緩地拔出劍,劍身凝聚着淡淡的能量,並逐漸沸騰起來。他突然睜開雙眼,眼眸里涌動着陣陣黑暗的氣息。
墨羽一一躍而起,大喊一聲,隨即,揮舞手中的劍刺向那山坡,還有竹林……
一瞬間,劍氣砸中的地面整個往下陷落,塵埃揚起,爆裂聲不絕於耳。他右手顫抖着,臉色蒼白,猛地沖向地面,把劍插入其中。
“砰--”一聲巨響,山崩地裂,頃刻間,眼前的山坡,還有竹林化為廢墟……
墨羽一臉色蒼白,喘着粗氣,用劍撐着疲憊不堪的身體,額頭上豆大的汗水不斷留下,自嘲地笑了起來。
“你這又是何必呢?”身後,墨雷凌緩緩走來,望着一片狼藉的土地,嘆了口氣,“感覺這些人里,只有你和我最像了。”
他走到墨羽一跟前,蹲了下來,問道:“你是不是記起了什麼?”
“腦中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墨羽一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嘴硬地回答,但奇怪的是,他越試圖克制,眼前卻越是不斷地浮現一個畫面,星空下的畫面。
他用力地搖了搖頭,讓自己保持清醒,汗水被甩出,濺到土地上,以及墨雷凌的臉上。
“哎。”墨雷凌想去扶他,可墨羽一拒絕了他的幫助:“我自己可以!”
“好吧。”墨雷凌站了起來,望着這兒,喃喃着:“我覺得我一定來過黑塵,這裏面必然有什麼我們遺忘掉的東西!”
“她是……竹子瑩?”墨羽一併沒有聽墨雷凌的話,腦中卻一下子蹦出這個名字,頓時,痛苦伴隨着鑽心的痛楚侵襲而來,他拚命抱住頭試圖冷靜,“為什麼我會記起這個名字?”
“竹子瑩嗎?”墨雷凌喃喃道,“那麼有必要去見見她,說不定回想起什麼。”
遠山之上,孔顏望着墨羽一,望着那在空中飄起的蘑菇雲,嘴角卻微微下垂,似乎有些不悅。一個黑衣人握着權杖走了過來,跪在她身後:“參見孔顏大人。”
“做的不錯,拿下黑塵,你功不可沒。”孔顏冷冷說道,“你要什麼獎賞?”
“不敢不敢,如果沒有孔顏大人贈予的權杖幫忙,可能不會那麼順利。”黑衣人低下了頭,“屬下只求能給我和我的族人一條生路,其它的別無所求。”
“可以。”孔顏十分爽快地答應起來。
“多謝孔顏大人。”黑衣人急忙磕了幾個頭,“如今徹底吞併黑塵只是時間問題,這權杖也當奉還。”說著,他雙手捧着權杖交給孔顏,眼神里卻是極其不舍。
“不用了,你留着吧,說不定以後能用到。”
“多謝大人賞賜!”他急忙握住權杖又磕了幾個響頭,“孔顏大人,現在絕大部分黑塵百姓都躲在三個洞穴避難,如果需要的話……”
“不用,這麼快結束戰爭太沒意思了。”孔顏打斷了他,“如果真的想打,一天就可以完成,我們之所以不着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可是洞穴有結界守護,如果沒有黑塵人幫忙,那麼外人無法發現……”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我自有辦法。”
黑衣人一怔,問道:“那…屬下…還能做什麼?”
“增加些樂趣吧,如今黑塵人必然同仇敵愾,你就試試從內部瓦解他們。”
“是,屬下告退。”黑衣人點了點頭,退了下去。
“你說什麼?”李志榮緊緊抓住阿睿,劇烈地晃着他,“我父親怎麼了,你說啊!”
阿睿臉色陰沉,不知道如何開口。
“好了好了。”慕容覺抓住李志榮的手臂,將其和阿睿分開,他面向阿睿,問道:“睿哥,你快說,到底怎麼了?”
“是…是這樣的,李趕長老為了給議長他們爭取逃亡的時間,自己…留下來斷後…犧牲了…”
話音剛落,李志榮猶如被雷劈中一樣,全身僵硬起來,站住不動。他望向阿睿,眼神卻逐漸放空,手指頭輕輕地顫抖着。
“不可能!”李志榮一把抓住前者的衣領:“你說什麼,敢不敢再說一遍!”說著舉起拳頭,朝着他揮去。
剛剛抬起,李志榮的手就被人緊緊抓住,停了下來。
“志榮,你冷靜一點!”李楓拉住了他,眼角泛起了淚花,眼睛也紅腫起來,但她強忍住悲傷制止了李志榮。
“姐,你沒聽到嗎,這傢伙胡說八道,說父親去世了,怎麼可能,我絕不饒恕他!”李志榮用力地舞動手臂,但李楓卻始終握住,堅決不鬆手。
“姐,你幹什麼?”李志榮吼道,“快放手啊!”
“弟弟!”她晃動着李志榮,“父親確實已經去世了,我和阿睿一起去的,父親的胸口被一柄砍刀穿過,血流不止……”
然後,李楓慢慢鬆開了他的手。
李志榮猶如被雷擊一般,癱倒在地上,獃獃地望着李楓,說:“是誰…是誰殺害了他…”
李楓咬着嘴唇,沒有立即回答。
李志榮艱難地站起,走到她的跟前,眼睛裏充滿了怒氣,質問她:“你為什麼不救父親?”
“我…”李楓猶豫着,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還是說,你不敢?”
李楓依舊保持着沉默。
李志榮冷笑一聲,往後退了兩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好了!”宋子衛打斷了李志榮,“志榮,你聽我說…”
“我不聽!”他怒吼着,打斷了宋子衛,手指着眾人,眼眶泛紅,“你們都是一夥的,膽小鬼,全是膽小鬼!”
“你要做什麼?”慕容覺眉頭一皺,他注意到李志榮不停地朝洞口退去,急忙走上前。
“殺父之仇不能不報!我要找到兇手,替他報仇!”說罷,李志榮轉身跑了出去。
“李志榮!”慕容覺等人急忙上去阻攔,但人早已跑開。
宋子衛看了眼慕容覺,對李楓說道:“楓姐,你放心,我們會把他安全帶回來的。”
“拜託你們了。”李楓點了點頭。
隨即,那二人急忙跑出去追李志榮。
“這孩子太不懂事兒了。”
“就是啊,太任性了。”
“……”旁邊的一些士兵偷偷議論着。
現在,李楓一群人帶領着附近地區逃亡的百姓們躲在紅松林避難洞穴之中,除了逃亡的百姓,還有那些邊關戰敗的軍隊,他們靠在一起療傷休息,作為“隱”組織和軍人,李楓他們時不時還得出去巡邏,找落單的夥伴。而不久前,攝魂家大舉進攻黑塵,李楓阿睿二人前去打探,到達之時恰好發現李趕躺在地上,胸膛上是一把鋒利的寶劍,而從火海中走出的人卻毫髮無傷……
李楓深呼吸,調解氣息,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時,許多士兵站了起來,臉上全是關切的表情,只見段志宇走了出來,他揉了揉太陽穴,對諸位士兵說道:“放心,司徒振陽已經脫離危險了,只要休息好,很快就能恢復。”
“謝謝段將軍…”眾人紛紛向他表示感謝。
“不用不用,他是我兄弟,這是我應該做的。”他又望了望人群,發現一些不對勁,於是走向李楓:“怎麼了,你們在吵什麼,志榮他們人呢?”
他環顧了四周,沒見到那三人的身影。
“志榮他…得知父親去世了,跑了出去,宋子衛和慕容覺出去追他了。”一旁的阿睿回答道。
“什麼?”段志宇一驚,“你們就這麼放心讓那三個傢伙出去了?外面是什麼情況你們還不清楚嗎?”
“段將軍,你先消消氣。”身後一個士兵走了上來,“我看,這未必是件壞事,讓他們鍛煉鍛煉,有何不可?”
“現在外面危險萬分,這根本不是鍛煉,是送死啊。”
“未必啊。”阿睿走到他跟前,“我們小的時候不就執行了許多危險任務嗎?那時候,我們能熬過,我覺得他們也可以的,甚至會比我們更出色。”
“這任務…太艱巨了…他們…能行嗎?”
“我們當初也不被人看好,結果呢,雖然受了重傷,但是任務還是完成了。”阿睿望了望洞口,“至於那三人,都已經成年了,也應該扛起成年人的大旗,履行相應的職責,這是成人禮后的第一個任務,對他們來說,意義重大。”
段志宇沉默了一會兒,他環顧四周,那些士兵們大多是年輕的面孔,他們的臉上留下戰火的傷痕,每個人都是戰場的老兵,是無畏的英雄。
洞口處陽光灑了進來,照在士兵們和百姓們的臉頰上。瞬間,冰冷的洞穴竟然產生了暖意。
段志宇點了點頭,說道:“我相信他們!但是以防萬一,還得有人在暗中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