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風信滿城 第四章
晚上下班,鈴鈴與我相約一起去我哥的小酒館。
一路上罵個沒完沒了。她對於我當時連他名字也不知道的情況下,依舊對他念念不忘一月之事始終耿耿於懷。
我心不在焉,只顧忐忑,不懂該如何見他。
直到,噩耗傳來。
他今天並不在那裏。
坐過山車一樣的刺激,剛剛所有為見他所做的設計付諸東流。我甚至連留着下次再用一事也想不到了。
一場雪崩由此而來,襲捲走希望,看起來十分荒誕。
大概是因為,我不過想遠遠望他一眼。走一程,期許一程,回望一程,目光之所及里沒有他。翻山越嶺也沒有他,可他分明就在這世上,在我的心尖上。
借酒消愁到底是真是假?我此刻只期盼喝個爛醉,一覺睡到天明,再迎來一場猝不及防的失憶。
一切恍如隔世,不大真實。鈴鈴戒酒了,無人與我對飲,我怕被她看出端倪,只能硬扛。
一個穿着草莓圖案花裙的小女孩看準時機過來賣花,她的笑里沒心沒肺,奶聲奶氣對着鈴鈴開口:“姐姐,你好漂亮,買束花吧?這花和姐姐一樣漂亮!”
到底是小孩,只看見鈴鈴心情不錯,卻發覺不了會有我這個攔路虎,一瞬間按住了動容的鈴鈴。
我不喜歡花。
“她好懂事,這麼小就幫家裏。”鈴鈴對我撇嘴,有些不甘心。
“你怎麼知道她是不是怯懦、沉默、妥協呢?為了被喜歡,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發了狠,在傷害旁人的理想主義里宣洩自己的內心。
鈴鈴語塞,她不是我這種從來點到為止,不願意刨根究底的人。可這一次,她什麼也沒問,隨了我的意。
“怎麼不說話了?”我等了半天不見動靜,好歹良心發現。
她就這樣在我眼皮子底下紅了眼,睫毛下微光閃動,別過頭去,她回答我:“沒事。”將一切藏於盈盈眼波。
就這一刻,她讓我覺得,我是這世上最糟糕的人。我於詆毀賣花小女孩的惡意,一棒子敲打了一整片。
秉承着這份歉意,連帶我思念的他,也一起在心裏道了歉。
為自己不合時宜的出現,不控深淺的喜歡,腦海無節制的糾纏,向他道歉。
我突然發覺,原先的苦難並不是白坎挨的。原來我已經學會了一個人看潮起潮落,日升月起。那些孤立無援的時日,早已磨平了所謂的熱烈歡喜、年少輕狂、桀驁不馴。這使我不知給自己愛的人少添了多少麻煩。
“為什麼在你的眼裏看不見悲喜呢?”鈴鈴緩過神,開始朝我奪命發問。
“哪有?你眼神不好。”我尷尬至極,配不出巧妙的答案。
她沒趣:“各家有各家難念的經。可你整這麼冷漠,光膈應人來着。看來你壓根不需要我安慰,虧我還陪你白跑一趟。”
氣勢洶洶一番,稍頓:“大不了明天再來唄!你那悶葫蘆,註定是個持久戰。”
我又被看穿了,萬分懊惱,彷彿赤身裸體在她面前。
“是你說要來!我又沒有說要見他!”我強行狡辯。
“牛不飲水誰按得牛頭低?”
她口才多好?幸而是我的好姐妹。若是死對頭,我只剩撞牆一條路。她輕而易舉便報復回了我剛剛的冒犯。
“非得把天聊死?”我認輸,和女人沒辦法講道理,更何況是我進攻在前。
鈴鈴白我一眼,放過了我這個患難姐妹。
“咱吃點啥去?”
壓抑的荷爾蒙刺激感官,我現在沒有胃口,只得含糊其辭:“不吃了吧?減肥。”
“減什麼肥?”她不屑,“咱倆這樣,人看已經是營養不良了。再減,你是要去地鐵逃票?”
得,我甘拜下風。“那你挑吧,去吃什麼?”
她四處環顧一眼,就在這個小巧私密的空間,圓桌圓椅,在昏暗的暖調燈光下,伴着憂傷的音樂,台上一個經驗老道的男人已經講起了故事,酒館的氣氛有點像電影院,帶着迷幻又罪惡的吸引力,每個滿懷心事的人都被召喚。除了我們兩個怪胎。
“吃串吧。”我們不謀而合做出選擇。
做夜宵的店面都適合漂泊的人,他們懷揣着一顆居無定所的心,沒人去管那些鍋底里是不是被人吐過痰,所有的關注點,都在是否能於今夜吞下寂寞。
坐在搖晃的出租車上,今天運氣不好,遇到了一個多事的光頭司機一個勁數落。
“這麼晚了,小姑娘還在外面晃?這要我閨女,可被我打個半死!”
他聲音像咳血了的鴨子,碎碎念又活脫是祥林嫂,我疑惑他究竟是否靠這個工作養家餬口,若是如此,想必家裏十分拮据吧?
我忙的不行,一邊給要與司機干架的鈴鈴鎖着脖,一邊還要提防着這個光頭司機會不會突然停車來打斷我們倆的腿。
“砰!”終於熬到目的地,鈴鈴用其畢生之力將車門砸出天崩地裂之勢,“為什麼拉着我!他懂個屁!”
糟糕,我引火上身,她將一腔怒火轉移到了我這個受害人和事佬的身上。
“你倆幹起來,我們怎麼過來?”我小心翼翼,就像在路邊安慰剛被人揍完的流浪貓。
嗯...顯然,效果不是特別明顯,窒息感油然而生,我被鈴鈴鎖了脖。她照貓畫虎學我剛才的動作,竟還是個優等生。
“咳咳咳!”我沒打算反抗,我覺得這樣能蠱惑她早些放過我,終於我賭對了一次。
“丫的!我要給他舉報!服務態度太差!”鈴鈴一把推開我,我朝後踉蹌好幾步,就這樣被棄如敝履。
她還在罵罵咧咧,我尚且不敢貿然靠近,這下換了我做那隻被主人遺棄的流浪貓。
“你說!”鈴鈴猛地一個回頭,用那立着蝴蝶的指尖對着我,“你幹什麼還替他說話!”
這又是一道奪命題,我帶着戒備。此時此刻我又發現了自己的一個缺點,我不大會靠巧妙的言語為自己留一個轉圜之地。
“你不覺得,他很難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