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風信滿城 第三章

第一篇 風信滿城 第三章

我做了個夢,夢裏是七老八十遲暮的鈴鈴,她到了要落葉歸根之際,曾經也亮過的眸,變得迷迷濛蒙。

她連眼神矍鑠的老人都不是了,她就是真實的彌留。可還一直睜着眼,我猜她在想些什麼。可是在想什麼呢?我不知道。

人常說,最終的時刻,柴米油鹽都已經被抹去,只剩最初的悸動。我想起,她曾嗜酒如命。

如果我能為她做些什麼,我想該是趁着醫生不備,給她再喝口酒。她已經很久滴酒不沾了。

夢裏太容易心想事成,伸出手就有好酒,最純,她喜愛的。

我還未將杯子遞到她嘴邊,醫生和護士洋洋洒洒十幾號人突然一窩蜂衝進了病房,與我扭打在一起。

爭執、搶奪、轟轟烈烈,你來我往,你進我退,我在混亂中弄碎了酒杯,香烈的氣味揮灑,瀰漫,填滿了原先全是消毒水的病房。

我伸出手,想去夠她,可我被醫生按的太死,半分動彈不得。

她好像有了什麼意識,我隱隱感覺,她是在朝我搖頭。

她移了眼珠,對着床頭櫃的抽屜,就那樣閉上了眼,再也沒有動過。

她不會動了,連同心跳一起。再也沒人帶我在夜深人靜宵夜,沒人不厭其煩聽我說心事,沒人絮絮叨叨,在我耳邊磨繭子。

“我還是喜歡他。”我說。

我習慣性躲閃目光,怕與她怒瞪的眼對上。

半晌,她沒罵我。

沒罵我。

她沒有了。我沒有鈴鈴了。

我反應不過來。以後,我該怎麼辦?

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沒能背着醫生,給因為喝酒肝癌而死的鈴鈴,生前喝上最後一口酒,成了我一輩子的遺憾。

她還有太多的秘密沒有讓我知道,我突然意識到,甚至那個讓她最後思念的少年是誰,我也不曾知曉。

我就這麼突然的想起了那個床頭櫃。不顧一切衝過車水馬龍、挨山塞海、接踵人潮、絡繹不絕,找到了那個床頭櫃。

床頭櫃裏放了一個日記本,歪歪扭扭,我能通過那無法辨識的蚯蚓字體想像到,她是如何在扎着針的手下,折騰出這堆文化廢棄物的。

橫不橫,豎不豎。幸而我喜愛解密遊戲,否則她最後想說的,必然永遠埋進時光。

“一月二十三日:疼...”

第一次,她說疼。還寫的這麼蹩腳。我終於得到了我的答案,在大年初一這一天,一月二十三日,她用這種方法告訴了我一直想要的答案--原來不說,不代表不會痛。可我如今才知道。

“一月二十四日:我好像忘記了很多事...他叫...”

我還是沒得到那個名字,為什麼?

“一月二十五日:我知道你會來看我...我要快點告訴你...我的時間不多了...可我真的寫不了那麼多的字了...”

我鼻子好酸,這種感覺太不好受。隨着之後越來越出乎意料的筆畫,用盡所有腦細胞,我將之後七天所有的隻言片語拼湊在了一起。

“最好的喜歡,是我學會了剋制。因為他,我學會為了自己。我想你還會告訴我,你放不下。你就是犟。那就去吧,沒有遺憾,真好...”

我已泣不成聲,喉嚨抖得能出血。

我想,我終於明白,她為什麼之後不曾再喝過酒了。

她這一生是萬里山河,來往無數客,有人給山河添色,有人使日月無光,那個人曾改她江流,可大限到時,終不過是立在山巔上,江河回望。

醒來的第一件事,我給鈴鈴打了個電話。她沒接,估計是在忙。

我又立刻補了一條深情的微信,來彌補自己剛剛在夢中受傷的心。

“你死了嗎?”我將消息發出。

“叮!”沒過一會,手機提示音響起。

“你丫有病啊!一大早盼我死?”

我沒回,在忙着笑。她罵我,可真好聽。

今天天氣不要太好,好的像他的笑臉,光芒直往人心口的裂痕里照。

我打開了微信和他的對話框,信息還停留在三天前我回給他的晚安。

一切都很平靜,可我兵荒馬亂,雞犬不寧。

“我倆拜個把子吧?”消息發出。

他一定會覺得我腦子有問題吧?一個完全不熟的女客人,八竿子打不着邊,突然來這麼一句。

有的人,越想放棄,越會發覺每一秒的喜歡都在變多一點。

“叮!”提示音響起,驚起我心裏的一場海嘯。

“哈哈哈哈哈哈哈”

“拜個把子?”

果然,他懵了。可我不能懵,我還得硬着頭皮繼續上。

其實在此之前,我推測了無數他不找女朋友的原因。

或許,因為還不穩定,無心維護感情?又或許,覺得女人太麻煩,浪費感情?還是,沒有碰到喜歡的?

我很想告訴他,我並不麻煩。我想陪他度過男人二十歲最艱辛的這段時光,和他一起努力,淋漓盡致的用掉整個青春,十分值得。

我並不吵,不打擾是我的本性,我不需要身邊那些女孩子那樣時時刻刻的陪伴,只是想聽他說一句,忙完了,今天心情很好,我便很安心。

我當然知道男人有責任,會認為我們這些異性總是將一切想的太過簡單。這一點,我暫且沒有想出一個解決的好辦法,或許只能通過時間來證明。

一個扁擔兩人抬,或許一路,也不覺得煩累孤單了。

但凡女人,都有母性。大概正因如此,才會很容易覺得心中的人令人心疼。就像我一個人偷吃包泡麵也不敢告訴我媽一樣,她總覺得我不夠幸福。

同理,我總能感覺到他隱隱的壓抑。

他這樣能承載月亮的人,得要駝起過多少的起落呢?

他這樣不愛表達的人,只能任憑一切在心裏發酵,應該要承受的更多吧?

我想做他的樹洞,只是陪着他。如果有一天他想開口,我第一時間將他的牢騷打包。他總會有一天想開口,我不想那一天,他身邊空無一人。

其實,如果真到那時,他身邊有了一個人,那個人不是我,那也是好的。

“我自橫刀向天笑”“一夕光涵月不虧”。

這是我一觸碰便會心顫的名字。

王笑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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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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