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雁尋風

第36章 大雁尋風

寧皇后肯定是不會將自己曾經的皇弟雁方平,也就是現在的雁皇弒父弒弟的事情說出來。但她講出的故事已經足夠夜夕月推理出一切。而接下來的故事寧皇后倒是沒什麼隱瞞,但卻有些出乎夜夕月的意料。

關於齊遠,也就是當年付青齊的故事,夜夕月大多是從獨孤絕弦那裏得知的。獨孤絕弦不會騙她,這沒錯,他的確沒有欺騙她什麼,只是他所講述是齊遠離開雁國后的故事。夜夕月懷疑獨孤絕弦對尋風杖是故意隱瞞,但獨孤絕弦本人也正如他所說的那樣,他不會騙她,如果不想她知道的事情,他有方法讓她絕對查不出來,而其他的,他會告訴她。而關於尋風杖,也的確不是獨孤絕弦沒說,只是因為夜夕月沒有問,他才沒有說而已。

尋風杖的雛形實際是當時雁方平用來刺死雁皇的那柄長劍重鑄所造的一塊不起眼的鐵塊。當年的付青齊設計替換了那柄內藏玄機的桃木劍,桃木被燒毀,而內在的劍被付青齊重鑄成了一個鐵塊藏了起來。之後,雁方平登基,付青齊本準備提出離開皇宮,但沒等到他說出口,他就被雁方平囚禁了。這一囚禁便是三年,這三年中發生了什麼寧皇后並不知道,當年的長公主只是再也沒有見過付青齊,但她知道,這個人只是被自己的皇弟“藏起來”了而已。

那三年裏發生了太多事情,雁方平憑藉著生母家那邊的勢力加上皇后的勢力,很快的壓制了幾位王爺的造反之心。他背後一定有個高人出謀劃策,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這點,也有越來越多的人懷疑到付青齊身上。但除了雁方情,幾乎沒有人知道付青齊被雁方平所囚禁,而就算有知道的,也並不會有人多說。

三年中,雁方平和付青齊之前有什麼約定或發生了什麼,身為長公主的雁方情並不清楚,也從來沒有問過。她猜到過雁方平在父皇遇刺那晚做了什麼,那之後姐弟二人之前有了很深的隔閡,因此更不會多問付青齊的事。而雁方情唯一記得的一件大事,是付青齊被囚禁的第四年,雁方平下旨抄斬了付家,據說那天連路過付家門口的大黃狗都沒有放過。

尋風杖就是那個時候出現的,而付青齊也是那個時候離開的。雁方情最後見過付青齊一面,那個時候的付青齊還只有十三歲,但他看向雁方情的眼神卻活脫脫像個七老八十的老者。

“長公主,青齊就此別過。以後世上再無付青齊,只有齊遠。”

尋風杖是付青齊留給雁方平的最後一件東西。尋風杖整體是黑金打造的,使用的都是極其稀有昂貴的材料,但只有杖頭的那鋒利的尖端只是普通的錫鐵鑄成的。那杖頭便是當初付青齊將那“弒父之劍”重鑄所製作。大雁尋風,齊遠離雁。

“付青齊走的時候,比起絕望,更多的是對方平的失望。那之後方平才是真正的性情大變,他誰也不信了,真的誰也不信了。”寧皇后說這話的時候少有的放下後宮之主的儀態,露出一種弱女子的無助。那之後她再也沒見過付青齊,或者說,沒有人再見過他。

寧皇后並不是沒有隱瞞,但夜夕月知道,有些話就算是有性命之危,她也不會說出來。但現在已經知道的信息,已經足夠詳細了。那三年發生了什麼實際並不難猜,一旁的雲葉染雖然不能像夜夕月一樣基本完全還原當時的真相,但也能猜到幾分。

雁方平弒父的行為讓付青齊重新審視了自己,也同時重新審視了自己這個名為雁方平的“好友”。付青齊的身份造成了他從不圖名利的性格,而當他意識到雁方平的野心不會放過任何人時,他猶豫了。他曾經覺得自己站在雁方平這一邊是安全的,雁方平需要他,所以不會害他。但雁方平弒父的行為讓付青齊對自己之前的判斷產生了懷疑,他感覺自己不再安全了,感覺自己的家人不再安全了。因此,他向雁方平提出了離開。

顯然,雁方平拒絕了,而且他不僅拒絕了,他囚禁了付青齊。付青齊肯定反抗過,但為什麼最終他還是服從了雁方平並且幫他出謀劃策壓制幾位親王?他受到了威脅,來自雁方平的威脅,對他和他家人的威脅。他們之間應該有一個約定,只要付青齊幫雁方平穩住皇位,雁方平就會放他離開皇宮。這是他們達成的共識,付青齊也並沒因此記恨雁方平。而令付青齊真正失望的,也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雁方平對付家滅門的聖旨。

“你是我的破綻,而你的家人是你的破綻。如果你離我而去,你的家人被我的敵人威脅,那麼你將站在我的對立面。而我這輩子唯一不想遇到的對手,只有青齊你。”

“所以,你殺了我全家老少,是為了我?”付青齊流淚,他算計了這麼久,萬萬沒想到最終會是這樣的結果。“你不怕我恨你?不怕我反你?”

“你不會,因為我了解你,也因為你懂我。你若是我,你的選擇將和我一樣。”

是,雁方平說的沒錯。如果在那個位置上的人是他付青齊,他也會這麼做。雁方平敬他愛他信任他,但更怕他。如果雁方平可以用威脅他家人方式操控他做事,那麼其他人一樣可以。付家人是付青齊的破綻,也會是雁方平的破綻。雁方平最大的容忍是放付青齊走,但,只有他可以走。

快十年的相處,付青齊了解雁方平是什麼樣的人。他會守約,遵守那三年之約。而事實上,他也確實遵守了那三年之約,他放過了他,放他自由放他離開,但真的,只放過了他。

“你不如殺了我,絕了我這後患,你就再不需怕我。”

“如今說來你也不會信……青齊你,是我唯一的牽挂。”那是雁方平最後一次露出那般苦澀的表情。若有一日,皇位與你之間抉擇,我可能會選擇你。那,可能是雁方平最終也未能說出的話。

而對於雁方平的話,付青齊不是不信,而是已經沒有什麼能讓他相信的了。他們互相看着彼此,苦澀,熟悉,又陌生。已不是昔日,付青齊離開時沒有回頭,而雁方平也並無期盼。

在雁方平眼裏,從付青齊轉身那一刻起,付青齊已經死了。齊遠不過是他不認識的過路人,而當年那個付青齊永遠都回不來了。尋風杖是付青齊存在過的唯一證據,它是付青齊留給雁方平最後的“警示”,也是對當年好友最後一絲眷戀。

“在方平眼裏,尋風杖從來不是什麼神器。”寧皇后說道這裏的時候語氣已經平緩了下來,漸漸恢復了曾經的口味,帶着最後一絲感嘆:“方平珍惜它,因為他說那是遺物,摯友付青齊的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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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旁人來看,齊遠這經歷是真的傳奇一生。但實際,卻凄慘的可笑,他算盡一生,不論是付青齊還是齊遠,到如今都沒落得個好下場。故事的碎片到這裏差不多是都拼湊齊了,唯獨缺的便是齊遠和淮南王的故事。但這部分偏偏又是獨孤絕弦想要隱瞞的部分。

對於齊遠和淮南王的故事,夜夕月不打算深究。她了解獨孤絕弦,一切也正如他所說的。如果他不想讓她查到某件事情,她就查不出來,就算她問到哥哥那裏也不會得到答案。因此,就沒有必要在這方面浪費時間。而關於尋風杖,至今為止,她了解的足夠了。

她拿不到尋風杖,夜夕月肯定了這一點。不僅是她拿不到,就算永生閣和月華宗出手,也不一定可以拿到尋風杖。雁皇本身性格心狠手辣野心勃勃,對於這個東西又執念太深,就算是夜夕月也沒有什麼把握能拿到尋風杖。而目前看上去,最容易得手的自然是殺手門,僅憑齊遠被囚禁在殺手門這一點實際就足夠了。

果然,獨孤絕弦囚禁齊遠的目的不單單是讓他造出神器那麼簡單,尋風杖絕對也是目標之一。夜夕月心中暗道。但齊遠同樣是個執念很深的人,他是否願意配合殺手門,又或者說,殺手門打算如何威脅他配合拿到尋風杖,這都是未知數。

夜夕月一邊飛速思考着這些,一邊看向一旁的雲葉染。相比之下,雲葉染自然不會知道夜夕月在想什麼,他是個心思細膩的男人,似乎是沉浸在了寧皇后的故事中,微皺這眉頭,眼神流出哀色。

對於雲葉染,夜夕月也不是沒有試探過。但他似乎真的完全不知道這些事情,更不知道其中牽扯的那些恩恩怨怨。在所有事情中,他太乾淨了,乾淨到讓人難以置信,甚至連夜夕月都新生懷疑。

夜夕月還是相信自己對人的判斷,她不是沒懷疑過雲葉染是偽裝的。但除非雲葉染的騙術和演技遠遠超過慕容晝和獨孤絕弦,否則不可能騙過夜夕月的眼睛。她和雲葉染一起生活過,就算過去的記憶模糊,但總歸沒有消失不見。再加上近段時間的朝夕相處,不可能有人不露一點破綻。如果這般如此都沒能讓夜夕月發現什麼,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性。雲葉染是乾淨的,完完全全乾凈的,他和這些事情本身就一點關係都沒有。但,這說不通。

他是齊遠的骨肉,獨孤絕弦堅信他身上帶着一件齊遠打造的神器。殺手門對他有這高度的關注,連那鐵面的蝕影見了他的畫像也有所動容。他不可能和這些事情沒有關係,他不可能那麼乾淨。到底是為什麼,是哪裏出了問題,是有什麼關鍵性的問題被疏忽了……

夜夕月少有的在這種時候看着雲葉染髮呆,直到雲葉染主要到這目光並且被少女看的有些不自在,才輕咳提醒讓少女回了神。

旁人自然是看不出夜夕月這短短的走神間有什麼破綻,但少女回神的那一刻,自己卻覺得後背隱約發涼。若是自己失神那一剎那寧皇后發難,雖然她能自保,但定然保不住雲葉染,實在是太危險了。太失態了,也不知是自己的定力變弱了還是被什麼攪亂了心神。夜夕月垂眸,心中暗暗搖頭,至少眼下還沒那麼多心思去想這些。

如此算來,尋風杖才是齊遠第一件作品。但那時的齊遠尚為少年,就算是尋風杖不同尋常也絕稱不上為神器。但尋風杖的名氣並不像是沒有根源的傳聞,那麼它成為神器的原因,是否是因為“怨氣”太深……寧皇后說的似乎都是實話,而背後隱藏的故事也已經被夜夕月猜的七七八八,貌似已經沒有什麼更多可得的信息了……

想到這裏,夜夕月收了天洛綾,也收了之前壓制的氣勢。緩緩轉身,側頭看了看雲葉染,淡淡道:“我們走。”

夜夕月來這裏的目的很簡單,目的達成了就離開,這一直是夜夕月的處事方式,她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但當楚睿蓮兩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時,她也並沒有太意外,也並沒有躲。

“你該給我個交代。”

“你想要什麼交代。”

楚睿蓮愣了。

夜夕月對當年在皇宮內事情的了解只來自白良的敘述,零零星星沒什麼值得提起的。楚睿蓮抓住她的那個動作她早就觀察到了,只是感受到對方沒有任何惡意才沒有反抗。而此時此刻的她,也沒有甩開楚睿蓮的手,只是平淡的重複:“你想要什麼交代。”

楚睿蓮不了解夜夕月的記憶方式,更不知道她對當時的事情已然沒了記憶。但就算他了解,他也清楚,他們之間最早有的只是一個“契約”。夜夕月沒做錯什麼,更沒有對不起他,甚至幫了他。她完成了約定的部分,然後離開,這沒什麼不對的。錯的是他楚睿蓮,是他動了心,是他“錯上加錯”。

安靜持續了很久,最終,楚睿蓮才緩緩開口。“這一次,為什麼不來找我,為什麼你回來最先見過的人是楚睿賢……”

這話聽在一旁的雲葉染耳中自然是酸溜溜的,說白了只是在吃楚睿賢的醋。祈天公主當年的事情雲葉染自然是聽說過的,甚至懸崖下救下夜夕月的時候就知道。只是他沒料到這為太子殿下比起對祈天公主的利用之心,倒確實更像是動了愛慕之情。但遺憾的是,夜夕月顯然是不解風情的沒有理會楚睿蓮言語中的深意。

“他欠白良的。”夜夕月抽回袖子,依舊平平淡淡道:“他該還,也還沒還完。”

夜夕月說的,自然是之前楚睿賢將白良送到馬廣那裏的事情,但楚睿蓮怎會知道這件事情的緣由。聽到這句話,他的第一個反應是,那個似乎對世事都漠不相關的少女竟然會那麼在意白良。比起楚睿賢,這句話才是真正醋到了楚睿蓮。所有人都知道,當年的祈天公主就算是死也要帶走淮南王唯一的骨肉。旁人不知則以,但當年祈天公主對白良的看重是楚睿蓮有目共睹的。而,就在這這個時候,夜夕月隨口一句話又是一記重擊。

“對與白良,大楚的整個皇族都欠他的。”

“我可以幫淮南王翻案。”如果我可以幫淮南王翻案,你會留下來嗎?當時的楚睿蓮最終沒能將這句話完整的說出口。他只抱着最後一個希望,儘管他自己都覺得這個希望有些可笑,但那話幾乎是脫口而出。

“……”夜夕月沉默片刻,隨後抬抬眼皮看向楚睿蓮:“現在說這些,還有用嗎。”

那不是個問句,說完這句話后,夜夕月伸手拉住雲葉染的袖子,頭也不回的走遠。楚睿蓮最終沒能有勇氣再一次追上去攔住那個少女。她說的沒錯,現在說什麼幫淮南王翻案,對於白良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就算翻案,也改變不了什麼,也不能補償給白良什麼……但儘管如此……

“母后,兒臣,要為淮南王翻案……”

“蓮兒!”夜夕月離開后,寧皇后本已經露出疲態,但聽到這話,又不僅皺起了眉頭。“淮南王的案子是你父皇親自……咳,咳咳……”似乎是說的太急,寧皇后咳了幾聲都沒能穩住了聲音:“蓮兒你可是太子,未來的天子,怎可為了一個女人……咳,咳……”

楚睿蓮只是苦笑。“是兒臣不孝,可……如果她在乎,我替她要還白良一個清白。”

楚睿蓮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這麼做,也不知道這是為了什麼。他當時只想過,如果他能做些什麼,就算只換她一個回眸,也足矣。他愛的卑微,但如果他什麼都不做,他連她生命中的過客都算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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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姑娘,太子殿下對姑娘的愛慕之情已成心病,姑娘不會不清楚吧。”

“我清楚。”

“那夜姑娘對太子殿下……”

“……”

夜夕月看向雲葉染,他臉上還有那張人皮面具。那人皮面具實際不配他那對兒眼眸,有些奇怪。或許雲葉染自己沒有注意到,但這兩句話聽上去似乎比之前楚睿蓮的話酸味還要重了幾分。雲葉染平時似乎並沒有太多感情波動,一看便是真真正正的聖人君子。而也正是因為這點,他說這兩句話的時候感情更明顯。

“實際,做個太子妃也不錯。有吃有喝,能玩能樂,又是未來的一國之母,似乎沒什麼不滿的。”夜夕月說這話的時候沒什麼表情,一如既往的平平淡淡,但云葉染聽了卻愣住了。

“夜姑娘,莫要胡言,皇族的日子怎會有你想像的那麼簡單。姑娘是江湖中人,朝廷本就與江湖各大門派勢不兩立。姑娘若想尋個衣食無憂且能遊山玩水的地方,倒不如留在秋寒宮……”

“我開玩笑的。”

“嗯……啊,啊?”

“我說,我,剛剛,開,玩,笑,的。”夜夕月一字一頓。“雲葉染,你沒必要這麼緊張,也沒必要提起秋寒宮。”夜夕月似乎在打趣,走到雲葉染面前,靠近了他的身體抬着頭盯着他眼睛:“我沒忍住,這時要是不開個玩笑,我似乎會對不起你剛剛那認真詢問的語氣。”

夜夕月平時並不是會開玩笑的人,她似乎也不會無聊到那個地步。而她講話的腔調也總是那個樣子,一時雲葉染也沒能分辨那是否是玩笑。但夜夕月後面這話一出,雲葉染才意識到自己的確是被少女騙了。那個瞬間,雲葉染沒注意到,自己的臉就如同被燙了一般,瞬間紅的像個熟透的西紅柿。

“夜,夜姑娘莫要開小生的玩笑了。”

是啊,他為什麼要那麼緊張,為什麼要無緣無故提到秋寒宮……是因為少宮主吧,因為少宮主對夜姑娘的心意還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好的壞的回應都沒有。

當時的雲葉染已經意識到了什麼,但不論是他的教養,他的性格,還是秋寒宮對他的恩情,都在讓他欺騙自己無法面對自己真實的心意。他本以為,他還有更多的時間迂迴,有更多的時間思考,但現實並沒有那麼慷慨友善。有一個人的出現,強迫雲葉染去面對自己對夜夕月的心意,而這個人,正是許若眠。

會到客棧后的夜夕月有太多事情要思考,但她也感覺太疲憊了。這一倒下,一睡就是昏昏沉沉的三天。出乎意料的是,三天裏並沒發生什麼麻煩事,沒有人找上門,夜夕月四人之間也沒什麼交流。而許若眠是在這個第三天的晚上到達京城的,也是在這天晚上找上了夜夕月所在的客棧。

許若眠的到來是一個完完全全的意外,夜夕月見到他的時候甚至都愣了愣神。她本就昏昏沉沉,本是打算起來吃點東西繼續躺下。而也是偏偏這個時候,許若眠的打擾使她從這已經昏昏沉沉了三天的狀態中清醒了過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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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劫天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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