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噸噸和周文安一起手牽手,在月色中,送走了梁司寒。
他仰頭看黑色的車子呼呼地開出去,踮了踮腳,被爸爸抱了起來,他順勢捏住爸爸的耳朵。
父子倆在寧靜的夜裏,一直望着那輛車。
路邊的燈光照在車子上,車身閃着流光,轉個彎,再轉個彎,消失了。像是一縷光,消失在光芒中,從未來過一樣。
“爸爸,我喜歡梁叔叔。”
噸噸的腦袋耷拉在爸爸的肩膀上,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忽然想起一件事,他“啊呀”一聲,懊惱且遺憾,“我都沒有給叔叔看我的小青蛙睡衣。”
那是一件卡通絨面連體睡衣,臉露出來頭上還連着一個青蛙帽子,後背是淺綠色,前面是白肚皮,趴在地上時像極了一隻小青蛙。
非常可愛的小衣服,他喜歡穿着學青蛙叫,逗周文安開心。
周文安一想到他穿着青蛙睡衣的模樣,淡笑着轉身回去:“那是冬天穿的,現在穿太熱了。”
“是嗎?”噸噸揉着眼睛睫毛,困意說來就來,手指頭扒拉周文安軟軟的耳垂,在他臉頰上親了親,聲音細弱下去,“爸爸,你喜歡叔叔嗎?”
周文安腳步遲疑,想到梁司寒對噸噸沉穩又有耐心的樣子,他輕輕地“嗯”了一聲。
真是意外之外的際遇,居然就這樣結識了娛樂圈頂層的明星。
周文安走得慢,還沒進門,肩頭軟綿綿的小東西已經呼呼大睡了,平日裏還得他說故事哄一哄,可見今天是玩得盡興。
把噸噸送到床上,周文安拿了濕毛巾輕輕給他擦過全身。
在暖黃昏暗的燈光中,他俯身親了親嫩嘟嘟的小臉蛋,低聲道:“好夢,我的寶貝。”
真希望這小寶貝遇到喜歡的、聊得來的朋友,一直都這麼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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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噸噸要在白體恤的小圓領上,要求周文安配一個小方巾。
“要藍色的、花花邊的!”
他在更衣鏡面前指揮周文安,“要像上次去玩那樣在旁邊打個結,再藏進去,那樣好看。”
周文安看着鏡子裏扭來扭去不安分的小男孩兒,心說,梁司寒的魅力可真大,讓寶貝兒子都臭美起來了。
他手指靈巧地打個結,將絲巾的尖角藏進圓領體恤中,壓平,露出一半在白領子外面,對着鏡子裏的小屁孩兒問:“周噸噸小朋友,這樣滿意了嗎?”
噸噸左看看右瞅瞅,陽光底下淡色的眼眸露出愉悅的神色:“好看!爸爸真棒。”
他撲上去親了親他的臉頰。
周文安扭開臉,嘟了嘟嘴說:“你都不要爸爸了。就想跟梁叔叔玩。”
“沒有呀。”噸噸一聽,兩隻軟乎乎的小手立刻緊緊地捧住周文安的臉龐,對着“小芝麻”親了好幾下,“最喜歡爸爸了!爸爸最好了。”
周文安想: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小嘴甜起來沒譜。
拍了拍小屁股,一把抱起來:“走吧,吃早飯,別讓你的梁叔叔在樓下等太久。”
昨晚梁司寒離開時,主動提出要來接他們去片場的。
這個點快到了。
父子倆吃過早飯,一道出門。
噸噸的手搭在周文安的腿上,乖乖地等他鎖門,提醒道:“爸爸快點嘛!叔叔在樓下等急了!”
周文安將要是塞進包里,彎腰把他抱起來。
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屁孩子,周文安不跟他一般見識。
等到樓下,父子倆就見熟悉的商務車,車門從里被人打開。
梁司寒踏出來,臉上戴着黑色的墨鏡,露面的同時,他朝噸噸伸出手。
噸噸順勢從周文安懷裏撲過去,被穩穩抱住后,明顯高了一截,他興奮地說:“叔叔好帥啊。”
梁司寒注意到T恤裏面暗藏“心機”的小方巾,誇讚道:“噸噸今天也很帥。”又看了眼依舊白體恤寬鬆牛仔褲的周文安。
他倒是例外,越是素氣越見韻致。
周文安有些羞於直面梁司寒的眼神,總像是帶着某種力量,像是要把他例外都一眼看穿。
昨晚他趁着噸噸睡著了,在網上搜了搜梁司寒的新聞,不過也算不上新,多半是陳年舊聞。
梁司寒出道一直拍電影,合作的導演不管出名與否,似乎每一部都是精挑細選的精品之作,可見選片子的眼光犀利。
但沒找到採訪畫面,鮮少直面媒體,多半是電影重要的宣傳會現場才會說一兩句,只回答跟電影、角色有關的話題,連幕後花絮都很少談及。
粉絲稱他是明明可以靠顏值吃飯,非要靠演技。
著名導演說他是明明可以靠演技在娛樂圈橫着走,卻低調得恨不得消失於媒體視線中。
梁司寒有個微博,看上去都是工作室在打理,電影上映宣傳期會po宣傳照片,照片多半是劇組所有人的超級大合影,很少和其他明星互動。
有意思的是,許多別的明星粉絲會來這些照片里認領自家的偶像。
這樣一個人,居然就坐在自己的旁邊?
此時此刻,周文安看着噸噸坐在他腿上同他說話,聽他沉穩簡短的話語,不真實感極其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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噸噸正在跟梁司寒說自己有一件很可愛的小青蛙睡衣,耳朵聽見了周文安的手機響了。
他扭頭豎著小耳朵看向爸爸。
周文安側過身,接通電話:“李老師,您好。”
是編劇工作室的負責人,李淮明。
李淮明在電話中不客氣地問:“小周,你怎麼搞的,第六集和第八集的人物關係都亂了,邏輯前後都是矛盾的!你最近怎麼總出錯?”
周文安為難地壓低聲音說:“不會啊,我給到您助理之前都是檢查過的。”
李淮明生氣地指責:“你現在來工作室吧,這簡直就是亂來,你在工作室可幹了三年了。三年不是三天啊小周!”
周文安是李淮明帶入編劇圈子的,對李淮明是亦師亦領導的感情,聽老師這麼說,立刻道歉:“對不起,老師,那我……”
他看了看滿臉期待的兒子,只能說:“老師我今天要帶孩子出門辦點事,我能晚點……”
“小周,你想不想要這份工作了?哎你自己想吧。”李淮明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掛斷了電話。
周文安舉着手機,車外是倏忽而過的車輛和風光。
噸噸似乎有心電感應一般,瞪大眼眸問:“爸爸?你怎麼了?要去工作嗎?”
周文安點點頭,指尖碰了下他軟軟的臉頰:“你今天跟叔叔拍戲,爸爸忙完再去找你好不好?”他伸手去抱兒子,把他摟在懷裏,吻了吻暖熱的額頭。
“是去時影?”梁司寒問道。
時錦年華影視在業內又被簡稱為時影。
梁司寒沒等周文安點頭就對開車的羅遠恩說:“遠恩,先去時影。”
“不用了。”周文安阻攔,“你們拍戲要緊的。”
梁司寒果斷地說:“不差這麼半小時,來得及。”
羅遠恩在後視鏡里瞥了眼一本正經扯淡的梁司寒。
這人從前可是守時到了極致,現在居然說出這種話,簡直是令人震驚。
羅遠恩也說:“周先生,開過去很快的。我熟門熟路的,以前總去。”
“是……是嗎?”周文安不太確定。
梁司寒簡短道:“你們老闆,以前跟我有過合作。常來常往。”
周文安這才點點頭:“那真是麻煩您了。”
他又低眸臉紅了。
白生生的面龐,散着海棠紅,彷彿一枚青澀的果實,分明還不到成熟的時刻,卻意外地有些軟嫩可口的香甜。
梁司寒多看了一眼。
等到了時影,周文安下車。
噸噸伸長脖子,指着腦門呢喃:“爸爸我要親親。”
“乖。”周文安扶着車門,親了親梁司寒懷裏的小孩兒,抬頭時,尷尬地避開梁司寒的犀利眼神。
誰也不知道,此刻的梁司寒嫉妒這種親密接觸。
嫉妒到發瘋。
噸噸揮着手說:“爸爸,那你一會兒要來片場看我拍戲哦,我會加油的!嗯!”
“好。”周文安朝他又揮揮手。
轉身時候才想,我為什麼對梁先生這麼放心?居然能把孩子交給他。
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可是轉念一想,梁司寒身上好像的確有一種能讓人信服的沉穩和安全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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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片場的路上,只剩下噸噸和梁司寒。
噸噸坐在梁司寒腿上,嘀咕說:“爸爸工作很忙很辛苦的,但是爸爸說,這是大人應該做的。”他仰頭問,葡萄般眼眸閃爍,“叔叔,你工作辛苦嗎?”
梁司寒護着他:“如果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就不覺得辛苦。就算偶爾很忙碌,可是等工作結果出來,會很有成就感。”
他說完,頓了頓,似乎說的有些“大人”,這孩子應該不懂。
他說:“好了,你是小孩子,不用聽這些大人的道理。以後你長大了就懂了。”
“才不是呢。我知道的呀。”噸噸扭扭身體,並不很樂意梁司寒這麼說,“爸爸也說過,他喜歡寫劇本,寫故事,就不會累。他說……”
小腦袋支棱着,想了好一會兒,噸噸才說:“爸爸好像說,他寫故事的時候時間會變得很快,咻的一下就過去了。但是如果做他不喜歡的事情,就跟小蝸牛爬窗一樣,慢慢慢慢的,而且總是會掉下去,要重新爬過。”
兩個小手指學着蝸牛的樣子,從梁司寒的手腕悄悄沿着小臂往上爬。
剛爬到手肘,又“嗷嗚”一聲掉回去,重新開始爬。
“就像是這樣。”
梁司寒琢磨了下這話,輕嘆:“你爸爸真會形容。”
“嗯!爸爸很厲害的。”噸噸又開始得意,“除了有點膽小。可是膽小是天生的,不是爸爸的錯。”
梁司寒想到那個害羞的大男孩子,問道:“你爸爸怕什麼嗎?”
“怕高啊,怕蛇,怕蟑螂,怕癩□□,怕……”噸噸咯咯咯笑起來,“他什麼都怕。好奇怪的,明明我們比較大,蟑螂小小一個,可是他好怕。”
梁司寒無法想像,周文安面對這些東西時候會露出什麼驚慌失措的神情,可是在孩子面前,恐怕還是要強作鎮定。
噸噸繼續說:“爸爸喜歡安靜的地方。”他低頭,想到了片場的情況,情緒低落地沒做聲。
梁司寒也想到了,揉着他的耳朵說:“那今天讓他呆在休息室里好不好?”
“好呀!”噸噸笑了,但是又想爸爸看自己拍戲。
這話沒說,他靠着梁司寒換了個話題說:“叔叔呢?叔叔怕什麼呀?”
梁司寒被問倒了。
他三十多歲的人,真沒有怕過什麼。
常年獨居,父母疏遠,似乎天不怕地不怕。
梁司寒說:“叔叔沒有怕的,但是叔叔有喜歡的。叔叔喜歡在很高的地方看這個世界。”
“我也喜歡!”噸噸一激動,拍在他大腿上,興奮地說,“叔叔我們去遊樂園吧?我們坐摩天輪,到高高的地方,可以看到好遠好遠的地方呢。”
“好啊。”梁司寒看他兩眼放光,摟緊他,“等你長大了,叔叔帶你去飛三角翼滑翔翼去跳傘。”
噸噸太小了,沒有聽明白“等你長大了”這幾個字背後,是梁司寒單方面的關於未來的許諾。
梁司寒無意識地將自己納入了噸噸的人生中。
噸噸腦海里幻想跳傘,又細細地問梁司寒什麼是三角翼和滑翔翼,等弄明白了之後激動地說:“我要去玩!”
梁司寒輕聲說:“噸噸,你真像我。”
噸噸沒聽見,嘀咕地說:“可是爸爸都害怕呢,可以讓爸爸坐旋轉木馬,爸爸可喜歡在遊樂園坐木馬了。”
“是嗎?”梁司寒想到安安靜靜的漂亮男孩兒乖巧地坐在木馬上,跟着音樂旋轉,心裏似乎瞬間靜謐柔和。
他提議說:“我們今晚就去遊樂園?”
“好啊!”噸噸想了想,“可是遊樂園晚上不開門的。不然可以摘星星啦~”
摘星星?
梁司寒把他抱起來,認真對視着問:“叔叔可以讓遊樂園晚上開起來,你信嗎?”
“真的嗎?”噸噸不可思議,“真的嗎真的嗎?”他捧住梁司寒有稜有角的臉頰。
梁司寒看着熟悉的小鼻子小眼睛,認真篤定地點頭:“真的,叔叔不跟噸噸說謊話。”
永遠不會。
噸噸飛快地湊過來,在他臉上“吧唧”一口:“好耶!那我們晚上去遊樂園坐摩天輪啊!”
一個猝不及防的、柔軟的、轉瞬即逝的親吻,讓梁司寒怔忪中失神地笑了。
孤寂的長河,被匯入了涓涓細流。
或許渺小,但卻如此鮮明地存在,如此強烈地脈動。
羅遠恩:……今晚不是說好有個飯局?看來是去不了了。
等抵達片場,梁司寒讓羅遠恩去聯繫遊樂園:“看哪家合適,帶上律師,買了吧。”
羅遠恩:第一次做爸爸而已,倒也不用這麼誇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