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元夕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只是不論是去年還是今年,元夕都與鄒小九無甚關聯。
只是在她看到一疊藥方紙中掉出來的一張草紙上寫着的“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時,還是忍不住身子一震,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或許於她而言,從此以後,那個視她如草芥的阿媽,那個總說她是賠錢貨的阿爹,還有感情淡漠的姊妹們,都永遠成為了“去年人”。
那場夢裏,她墮落煙花,唯一的所得就是有了讀書識字的機會,那裏的每一個人,都要學會如何做一朵誘人的解語花。
她也不例外。
這首詩她曾讀過,她還記得當時就依偎在一個穿着灰色錦緞直裰的男子懷裏,有些緊張,擔心自己背錯了,看見那男子略略驚訝又帶着幾分欣賞的目光,她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只是沒想到再次看到這句詩,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她眼眶有些酸澀,身邊忽然響起一道聲音:“誰讓你碰我的東西?”
不知道什麼時候,秦玉樓進了屋,自己卻還一直沉浸在傷春悲秋中。
雖然聽起來語氣平和,可鄒小九卻在秦玉樓的臉上看到了一抹不耐的神色。
“我幫你收拾藥方子,無意中看見的。”
秦玉樓不言,一把奪過那一疊藥方子,面無表情的睨了她一眼,“出去。”
鄒小九有些心虛,她在這兒已經住了有些日子了,山裡人家生活本就不易,她來了無疑是給秦玉樓添了不少麻煩。
只是她又不是白吃白喝的,鄒小九忿忿的想着,一邊往外走,一邊嘀咕道:“有必要這麼大的火氣么……”
鄒小九出了門這才注意到章成滿頭大汗的跑了回來,沒有理會她,徑直推門進了屋。
“師傅,那麻嬸子一口咬定葯是我們給的,她那傻兒子就是吃了我們的葯才成了那樣子的。”
鄒小九聽見屋裏傳來的聲音,立刻就猜到是發生了什麼。
心裏不由疑惑,別看秦玉樓只是個少年郎,可醫術卻比有些年紀大的郎中更好,與其說他是靠給人治病為生,還不如說是積善行德。
鄒小九這麼說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別的郎中收錢看病,那是生計,可秦玉樓這傢伙卻像是來善堂似的,來看病的人,倘若是家中太窮,他分文不收,也因此在岐山脈頗有善名。
這麻嬸子家在岐山脈一帶算是福足人家了,靠山吃山,就因為她有四個身強力壯的兒子,所以家裏比尋常人家要殷實多了。
聽說年前她家的野味就埋了這個地窖,有人看見她那四個兒子不停的挑雪往屋裏送,就估計出她家有多少年貨了。
麻嬸子的大兒子丁大郎今年二十有六,生的魁梧壯實,有一身的好力氣,前幾年說了個媳婦,嫁進來不過三個月就沒了,後來就一直沒有再說親。
吃藥吃壞了的就是她這個大兒子。
秦玉樓卻一口否定了麻嬸子的話,他說不曾給丁大郎開過方子,何談是吃了他的葯壞了事的。
麻嬸子卻不依,這就鬧了起來。
鄒小九聽了這事兒,心裏就有了盤算,正要去同秦玉樓說,卻瞧見白雪翠松間的小徑里,幾個人往這邊來。
本不是什麼稀奇事兒,平日裏本就不少人來這裏找秦玉樓看病,只是來的是四個年輕力壯的彪形大漢,這就讓鄒小九有些疑心起來。
等到那幾人走近了,她這才看見中間那人就是她見過兩次的麻嬸子的四兒子丁四郎。
她登時就轉身往屋裏去。
“秦玉樓,有人來了,是麻嬸子的兒子!”
秦玉樓正在同章成囑咐什麼,章成點着頭,聽見她的聲音,兩人一起轉頭看過來。
“你在這兒待着。”
秦玉樓並不在意鄒小九直呼他的名字,冷冷的告誡她,帶着章成出了門。
不讓她出去,那她就趴在門縫裏看,想要在這兒待得長久,就不能做一個耳聾眼瞎的人。
檐下,秦玉樓身影挺拔,隱約可見少年郎猿背蜂腰的優美身影,遠處以丁四郎為首的三個男子走近了。
鄒小九這才發現三人生得有些相似,聽見章成開口問:“你們到底想要幹什麼,我師傅都說了,他沒有見過丁大郎,你們別想把屎盆子扣在我師傅頭上!”
丁家兄弟中一個生的有些猥瑣的小妖精包子臉的男子就咧着嘴沖章成咯咯直笑:“你師傅還沒有說話呢,哪兒有你說話的地方,快回去找你師娘吃奶去吧!”
言語極其的難聽,丁家兄弟爆發出了戲謔的嘲笑聲。
章成一張小臉漲的通紅,他雖然並不是很明白說話人的意思,可也聽得出這是羞辱人的話。
他雖然年紀小,可來先師傅求醫問葯的人見了他,誰不是客客氣氣的!
丁家兄弟不再拿他說笑,矛頭轉向了秦玉樓。
“我最後說一遍,我沒有見到丁大郎,更沒有給他開過藥方子。”
丁家兄弟對視一眼,丁四郎就跳了出來,他生的比丁家其他幾個要雅觀些許,卻和俊朗這個詞扯不上什麼關係,如今年方十八歲,和秦玉樓差不多年紀。
“你少在這兒放蹦子,想要賴掉?做夢吧,啥也別說,要麼賠銀子,要麼就治好我大哥!”
可笑,這天下最難治的就是無病之人了,就像你沒有辦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一樣,且秦玉樓也沒有那個心思和這些人糾纏。
“你們到底想要幹什麼,不必在這兒打啞迷,我不感興趣。”秦玉樓已經有些不耐煩了,語氣帶着幾分警告。
丁二郎就上前一步,拍着秦玉樓的肩膀道:“當然,你若是賠不起,就拿人來抵也一樣的。”
秦玉樓的目光驟然間變得犀利無比,要人,定然不是他和章成,這兒除了他和章成,就只有那個鄒小九了。
“對,把你這兒的那個姑娘送給我四弟做媳婦如何,我們的事情一筆勾銷,如何?”
鄒小九一聽,心口猛地揪在了一起,她不想再被送人,下意識的,她望着秦玉樓的身影,心情複雜,秦玉樓你別真的把我送人了!她心裏暗暗的祈禱着。
秦玉樓站在那兒很久都沒有說話,就在鄒小九忍不住跳出去的時候,終於響起了秦玉樓的聲音。
“不如何,她是我的童養媳,怎麼可能送給你們,若是你們不嫌臟,我也不同意。”
鄒小九目瞪口呆,差點驚呼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