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惡人也有善的時候
老爺子庄孟從大兒子庄冬家,急急趕往老房子,前後只隔了十分鐘的腳程。
看到房子塌了一方,院門口擠滿了鄰里鄉親,大隊裏派來義務幫忙的工作人員,老爺子庄孟瞠目結舌,這動靜鬧得真大,真是丟人現眼,老爺子庄孟不肯再往前走一步,但是很多人已經把他給認出來了。早年庄孟去參軍,退伍回來以後,鄉村裡給他安排了大隊幹部的工作,後來官是越做越大,越做越清閑,臉面也跟着薄了起來,總不希望成為旁人笑柄。
庄孟三言兩語敷衍了眾人,跟大隊裏派來幫忙的工作人員了解了實際情況,又看了看安然無恙的兒媳婦梁霞跟她三個女娃娃,三媳婦庄寶妹跟她懷裏的庄單花,有人跑過來,“大舅,二表哥在醫院裏,說身上的錢帶不夠,讓我回來給你說一聲,給送錢過去一趟。”
庄孟“嗯”了一聲。
“梁霞,你去跑一趟。”庄孟掏了幾張錢出來,吩咐道。
梁霞翻眼白了庄孟一眼,毫不猶豫的譏諷道:“庄孟,你這個老頭臉面可真夠大!怎麼不叫醫院給你賒賬?庄夏的事情,我還跟你沒完,以為翻篇了啊?”
庄孟尷尬起來。
眾人都瞅着他們公媳二人,那梁霞亮的嗓門,十里八鄉都聽得清楚。
梁霞瞅着庄寶妹,冷笑道:“庄孟,你這個老頭真是偏心眼!我帶着三個孩子抽不開身,你怎麼就不叫庄寶妹去跑一趟,我是你兒媳婦,是你晚輩,這個庄寶妹就不是了嗎?”
庄孟看向抱着孩子瘦瘦弱弱的庄寶妹。
庄孟充滿無奈的口吻,搖頭道,“現在這庄寶妹還在坐月子,不能讓她帶着個孩子瞎折騰,到處跑。我去跑一趟吧——”
梁霞撇了撇嘴皮子,眼底透出不屑,譏諷道:“那最好不過了!你這個老頭面子大,醫院肯定得給你特殊優惠!”
庄孟囑咐了旁人幾句,瞅了一眼塌了一角的老房子,轉身走了。
到了中午,人都散了。
梁霞瞅着一直抱着還在坐在護牆基面上的庄寶妹,大冬天的,庄寶妹臉色蒼白無血色,瘦的像是竹竿子,懷裏緊緊地摟抱着一團大衣裹着的嬰兒。
“你屋裏塌了,今晚上哪去睡?”梁霞問道。
庄寶妹眨了眨眼睛,看向梁霞,坦然道:“我要想回娘家。”
“坐月子回去娘家做什麼?”梁霞翹了翹嘴皮子,笑得有些嘲弄,“生個男娃娃還算是事,生個女娃娃,你抱着回去娘家,那背後得有多少人指指點點說你的壞話?連帶着你娘家人一起挨人嘲笑。這種沒臉皮的事情,你還是少干點吧。”
三個女娃娃最小的庄興荷低低撒嬌,“媽媽,我餓了~”
“嗯嗯,我這就去煮飯,忍着點。”梁霞抬手摸了摸庄興荷的頭,又轉頭瞅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庄寶妹,好意道,“你今晚上老太太那屋裏睡覺吧。老太太回來要是說你,我替你懟老太太幾句——”梁霞說著就朝着灶房那邊方向走去,灶房是單獨造了一間,在庭院外的一角,邊上堆滿了一捆捆的薪柴。
梁霞開了門,進到灶房去忙活,三個女娃娃屁顛屁顛跟着梁霞進了灶房。
庄寶妹心裏更涼了起來。
媽媽施氏運上次來瞧她時候說過的面子問題,眼下樑霞勸她的臉面問題,都攪亂了庄寶妹的心緒。庄寶妹立在原地,懷裏只剩下庄單花的溫暖傳遞給她,庄寶妹嘆口氣,低矮了脖子,用臉去貼着庄單花的臉,“我的小寶貝,媽媽現在帶着你,也不敢回娘家了。”
庄單花心底壓抑感爆棚。
“啊-啊-”庄單花嗷叫出聲,她想發出聲音,勸庄寶妹不用去理會梁霞的“鬼話”,梁霞能存得了什麼好心?
“又餓了?”庄寶妹無力地嘆口氣,是啊,跟個孩子有什麼可說的?庄寶妹摟抱着孩子進了屋,在一樓沒塌陷的右手邊靠前門第一間屋裏,掩上門,摟抱着庄單花,袒胸露乳,餵奶給庄單花喝。
庄單花喝了奶,又陷入昏昏沉沉的瞌睡之中,渾渾噩噩的做了一場噩夢,夢裏是她經受了一連串的打擊,從樓上跳下自殺得到的是更痛苦的無限循環跳樓——
庄單花一下子從噩夢中驚醒,睜開眼睛,四周圍一片漆黑。庄單花邊下意識地發出痛苦的哭聲,邊伸手去觸碰,碰到了庄寶妹的臉頰,庄單花懸着的一顆心才松落下來,哭聲減低——
庄寶妹嚇得急忙起身,過去開了燈,重新將庄單花摟抱在懷裏,在原地踱步着,哄庄單花不哭。
庄單花這才發現,她們現在所處的屋子,是老太太庄巧的房屋,不像是庄夏跟庄秋兩間屋子是中間一塊大木板隔斷;這邊屋子寬度很長,一架木架床擺在一半的位置充當隔斷,另外一半空間存放了許許多多的雜物,一箱一箱的,也不知道藏得是寶貝,還是不值錢的廢物。
庄單花想起她那三張紙上書寫的內容,庄單花現在還能清楚記起來紙上寫的內容,心裏也覺得放鬆,應該不會全部忘記前塵往事的。
庄寶妹見庄單花又沉沉的合上眼皮入睡,這才熄了燈,抱着孩子又躺在了床上,那被褥上都是老太太庄巧桂花頭油跟護膚膏混在一塊的嗆人氣味,庄寶妹熏得沒睡好安穩覺。
天一亮,老爺子庄孟找來的工人,有條不紊地幫忙修繕着破損塌方的那處地方。
一個女工人奇怪道:“這塌得也有些古怪?怎麼就跟一塊陷阱似的?”
包工頭道:“別瞎說了,幹活,只管把事情幹得漂漂亮亮,把錢領到兜里才算是自個的錢票子。”
女工人不說話了。
兩個男工人壓低了聲音,避開包工頭,其中瘦的一個悄聲跟女工人道,“二姐,那老道上回不是被請來這地方看風水嗎?他回去跟我喝酒,說這地方哪裏是桂樹成精,根本是……”
女工人板著臉,沒等男工人說完,就呵斥道:“去去,封建那套迷信別在我耳根子旁邊叨叨,要是說哪個使了科學的的法子,我還肯聽你叨叨幾句。”
其中胖一點的男工人嘻嘻笑了聲,“又挨你二姐訓了吧?早讓你別跟你二姐說這些事兒。”
包工頭道:“趕緊幹活,要不要錢票子了?”
三人立刻麻溜的幹活起來。
梁霞在後門邊,剛剛站在三個工人背後,正好把三個工人自認為音量很低,其實嗓門很響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梁霞眼珠子轉了轉,眼睛就瞅着抱着庄單花下樓的庄寶妹,盯久了,梁霞有些出神的想了很多的事情。那天的事情原本模糊的片段,此刻也逐漸在梁霞腦海里清晰了起來。梁霞一哆嗦,立刻吆喝了三個女娃娃,讓她們跟着自個,一塊往醫院那邊步行趕路。
老爺子庄孟負責照料請來的工人,他瞅了一眼火急火燎帶着三個女娃娃離開的梁霞,庄孟嘴皮子抖了抖,想詢問的話又咽回肚中。
馬上到中午的時候,按規矩,都要給工人包一頓餐。
庄孟犯愁的看了一眼抱着小孩的庄寶妹,遂無奈的搖了搖頭,這個三兒媳婦不中用,啥也不太會的那種;庄孟邁開步子,朝着隔壁鄰居家裏走去,給了錢,彼此約定好一會由鄰居來做一頓體面一點的工人餐,庄孟又回到家裏,還看到庄寶妹抱着孩子在院子裏吹冷風。
庄孟道:“你還在坐月子,趕緊回屋裏去,吹風久了,以後要落下頭痛病。”
庄寶妹不敢坦白的表態,帶着孩子在屋裏,怕哪塊地方又塌方了,孩子這麼小可經不起摔。庄寶妹眼裏透出猶豫,最後還是在庄孟一句生硬的話語裏,被迫有點無奈地妥協下來,轉身回了屋,庄孟說:“到午飯的時候,我讓人給你送飯菜上去,現在趕緊回屋,別擱這添亂。”
“啊-啊-”一直安安靜靜的庄單花突然發出聲響。
還伸出手,想要庄孟來抱。
庄孟愣了下,走過來將庄單花抱入懷裏。
“啊-啊-”庄單花像一個啞巴,比劃着那房屋的塌陷位置,又指了指庄孟,又指了指大伯家的方向。
庄孟奇異的讀懂了庄單花的比劃。
“老爺子,你這孫女可真聰明。”那個女工人母愛爆棚,笑嘻嘻道。
庄孟臉上透出笑容,被人誇一句也倍有面子,庄孟從兜里掏出一小串掛了三把的大兒子家裏的鑰匙,“你帶着孩子先去你大哥大嫂家裏住幾天,等這房子修好了,再回來住吧。”
庄寶妹伸手接了鑰匙,大哥大嫂都在國外,聽說事業做得很大,他們在村裡那處房子也是少有的一套別墅樓,有一處很大的庭院。老爺子庄孟跟老太太庄巧分居住,一個人住在新房子,另一個住在老房子,兩個老人的脾氣也隨着年齡增長越來越不對頭。
庄單花見達成目的,又伸手要庄寶妹抱。
這虛偽的模樣,倒是惹得一眾工人大笑,直誇小女孩聰明。庄孟臉上的笑容更濃,即使被訛詐了,庄孟心裏臉上都是樂呵呵的。
庄寶妹將庄單花抱入懷裏,帶着那串鑰匙,往大哥大嫂家的方向走去。
庄單花匍匐靠在庄寶妹的肩頭,望見那一眾人臉上都還掛着愉悅的笑容,當下心裏覺得奇怪,為什麼有些事,做出來的方式稍稍微妙的改變,總是得到不同的結果?
在這個世上,真的有純善跟純惡的人嗎?
其實,從前庄單花最恨的人就是庄孟,因為這個老爺子是一家之主,能當得了官,卻管不好家,造成後輩承受了無法治癒的家庭破裂的痛苦,那時候老爺子庄孟就是一個大惡人!
現在,庄單花產生了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