俾斯麥海海戰

俾斯麥海海戰

俾斯麥海海戰

對美、英在卡薩布蘭卡會議上費老大勁兒才做出的決議,之前日本人早有預料。就在瓜島和巴布亞戰役激烈進行的同時,11月3日、4日、7日,東京連續召開了3次大本營和內閣聯絡會議。在7日的最後一次會議上,東京對戰爭的未來形勢做出了清晰判斷。其核心內容為,美、英為摧毀帝國的大東亞建設,阻止德、意稱霸歐洲,今後必將在各方面更加密切合作。其在太平洋上的反攻業已發起,而且今後將逐漸激化,從1943年後期逐漸達到高潮。

一、美、英將繼續與蘇聯合作,力求消耗德、意的戰鬥力,同時將努力確保地中海及西亞方面。在太平洋和印度洋,美、英將試圖以強大兵力發動比以前更積極的攻勢,強化自澳洲、阿留申群島、印度和中國方面對日本的反攻,破壞我海上交通線。目前尤需重視正在進行的南太平洋戰事。另外,美、英可能企圖在明年之後對帝國本土及佔領地要害部分逐漸進行大規模空襲。

二、由美、英方面在歐洲組成大規模援蘇第二戰線,從其實力尤其從船隻運載量不足的情況來看,目前實現的可能性極小,但必將進一步加強援蘇物資的供應。

三、美、英必將盡各種手段,極力督促和鼓勵重慶對日抗戰。重慶的抗戰能力雖逐漸減弱,但將相信美、英的最後勝利,仍不會輕易放棄繼續抗戰的意志。

四、澳洲將越加堅定抗戰意志,依賴美國援助,努力增強戰鬥力,堅持繼續對日抗戰。

五、印度反英運動相當激化,但因英國的鎮壓,目前很可能收不到顯著成果而被平息下去,印度仍將是英、美對日反攻的重要基地。盟軍年內很可能在緬甸發起攻勢。

六、蘇聯目前暫時不會向帝國挑戰,也不會向美國提供基地。但視德蘇戰爭和日美戰爭的發展以及雙方軍事力量狀況,並非沒有改變的可能。

會議認為,美國戰時兵力可維持在600萬人左右,目前人力資源充足。而英國本土人力資源已達極限。至少在今後兩三年內,美國戰爭能力因軍備和軍需生產能力的飛躍提高將得到增強。隨着美國造船能力的上升,1943年下半年以後,美、英綜合船舶的擁有量將逐漸增加。可以看出,本次東京對形勢的判斷基本正確,結論與美、英的卡薩布蘭卡會議形成的決議大致吻合。

1942年最後一天的御前會議上,除做出棄守瓜島的痛苦決定,裕仁要求大本營陸海軍部調整現有戰線,為今後作戰佔領適當戰術要點:所羅門群島方向確保新喬治亞島、聖伊薩貝爾島以北區域及俾斯麥群島;新幾內亞方面迅速加強萊城、薩拉莫阿、馬丹和韋瓦克等戰術據點,為下一步重啟攻佔莫爾茲比港的作戰做好準備;確保戰略要地拉包爾的絕對安全。

根據御前會議形成的決議,1943年1月4日,東京大本營做出決定,所羅門群島方面暫取守勢,而在新幾內亞東部採取攻勢。同日,東京致電聯合艦隊司令官山本五十六和第八方面軍司令官今村均,要求撤守瓜島和布納一線,採取“確保要域”的防禦戰略,作戰重點逐漸轉至右翼新幾內亞東部地區,粉碎麥克阿瑟西南太平洋戰區的反攻。以拉包爾為中心構築防線,全力固守兩翼前哨要地,主要包括所羅門群島中部、北部,以及萊城、薩拉莫阿、馬丹等要點,以作為今後一系列作戰的根據地。換句話說,東京確保東南方面的方針絲毫未變。裕仁特意叮囑參謀總長杉山元:“務必對你們的作戰計劃考慮再仔細些,不能讓萊城和薩拉莫阿成為另一個瓜島!”

既然瓜島決定放棄而新幾內亞準備加強,參謀本部迅速改變用兵方向,原擬增援瓜島的陸軍第二十師團、第四十一師團全部改派新幾內亞方向,其運輸任務由海軍承擔。最先到達拉包爾的第五十一師團被劃歸安達指揮。原來空殼子的第十八軍變戲法似的有了3個師團,安達可謂鳥槍換炮,舊貌換新顏。但第五十一師團原駐中國廣東地區,第二十師團駐朝鮮,第四十一師團駐中國山西太原一帶,絕非一時半會兒就能來到。由此看出,盟軍在太平洋上的反攻相對減輕了中國戰場的壓力。根據上述部署,安達很快制訂了“八十一號作戰計劃”:第五十一師團部署在萊城、薩拉莫阿地區,第二十一師團前往馬丹,第四十一師團則駐紮韋瓦克。

為搶先佔領上述要點,1942年12月16日,安達派第五師團第十一步兵聯隊第三大隊前往韋瓦克,第二十一聯隊第三大隊和第四十二聯隊第二大隊前往馬丹。兩支先頭部隊均順利登陸,等待後續主力部隊的到來。美國海軍此時正忙於瓜島陸戰一師的換防,並未對新幾內亞給予太多關注,只有部分潛艇參與了對日軍的阻擊。

12月18日,日軍第十八戰隊旗艦“天龍”號輕巡洋艦遭到美軍潛艇“長鰭金槍魚”號伏擊,2條魚雷命中艦體中部,“天龍”號掙扎了2小時后沉入海底,艦上官兵大多游泳上岸。雖然只是一艘1919年下水的老艦,但因盟軍在新幾內亞一帶並無主力戰艦,“天龍”號無疑充當了“廖化”的角色,成為這一水域橫行霸道的“巨無霸”。“天龍”號被擊沉,不僅導致第十八戰隊12月24日就地解散,戰隊司令官松山光治也被免職,調任館山炮術學校校長。

隨後,日第十八軍在1943年初組織的兩次大規模增援行動均取得成功。1943年初,青木重誠中將率第二十師團主力乘海軍高速運輸船在輕巡洋艦“大井”號、“北上”號的護航下離開釜山,途中短暫在帛琉停留,1月19日抵達巴布亞半島東北海岸戰略要地韋瓦克。隨後,阿部平輔中將第四十一師團先頭部隊第二三九聯隊從中國青島出發,乘坐海軍高速運輸船於2月12日從韋瓦克登陸后前往馬丹。該師團主力5月才運抵,是第十八軍最晚到達新幾內亞的部隊。因為盟軍飛機尚無法威脅到新幾內亞島西部,日軍兩次運輸行動進展順利。登陸后的日軍立即開始修建機場。由野戰部隊充當工兵,這在日本陸軍還是首次。海軍第二根據地部隊也隨第二十師團在韋瓦克登陸,擔負起海軍基地的防務。

早在1942年3月7日的“SR作戰”中,南海支隊下屬第一四四聯隊堀江正第二大隊,與吳鎮守府海軍特別陸戰隊一部,在井上成美第四艦隊的配合下,佔領了新幾內亞北岸軍事重鎮萊城和薩拉莫阿。明知不敵的當地少許澳大利亞守軍,撤至山中採礦小鎮瓦烏據守,隨後依託當地一座簡易機場獲得補給。堀江並未花大力氣“清剿”澳軍殘部,他認為,一旦日軍拿下萊城以東240公里的布納,位於兩地之前的這個小村落將不攻自破。堀江隨後率軍返回拉包爾,準備參加主力部隊對莫爾茲比港的“MO作戰”,當地防務由第十七根據地部隊的1200名海軍士兵承擔。

1942年4月,澳大利亞陸軍部為監視日軍在萊城和薩拉莫阿的行動,決定在瓦烏組建一支代號為“袋鼠”的游擊隊。這支部隊包括新幾內亞志願步槍營和新加入的第五獨立連,共有兵員400名,游擊隊隊長是諾曼·弗萊少校。他們的任務是對當地日軍進行監視,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展開有限攻勢,騷擾並摧毀敵方軍事設施。

1942年5月珊瑚海海戰之後,麥克阿瑟和布萊梅開始籌劃對日軍的反擊。為策應主力部隊在布納的行動,麥克阿瑟命令“袋鼠”部隊對萊城和薩拉莫阿的日軍實施突襲,奪取機場。5月23日,美運輸機將奎恩少校的澳大利亞第五營一部運抵瓦烏,以加強“袋鼠”部隊的實力。

6月初,盟軍偵察機發回的情報顯示,萊城有日軍約2000名,薩拉莫阿有日軍約250名。6月29日,“袋鼠”部隊對萊城外圍的希思種植園和薩拉莫阿進行突襲。對種植園的攻擊以澳軍的失敗告終,指揮官奎恩在戰鬥中陣亡。但對薩拉莫阿的襲擊取得成功,澳軍聲稱擊斃日軍上百名,繳獲部分裝備和文件。次要戰場的零星戰鬥引起了日軍的重視,駐拉包爾的日軍第二十五航空戰隊多次出動戰機,對當地日軍實施支援並空襲攻擊機場的“袋鼠”部隊。因雙方兵力均不夠多,誰都無法一口將對方吞下去。

以產金著稱的瓦烏小鎮,距薩拉莫阿僅60公里,附近有一座小型機場,還有越過歐文·斯坦利嶺通往新幾內亞南岸以及曼巴萊、科科達的小路,對將來準備再次進攻莫爾茲比港的第十八軍來說,是必須佔領的戰術要點。從防衛萊城和薩拉莫阿的角度來說,這裏絕不容有澳軍存在。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發現盟軍試圖在瓦烏採取行動的安達迅速做出決定,要在盟軍兵力得到加強之前,奪取瓦烏,全殲當地澳軍部隊。

1942年12月28日,安達以第五十一師團第一〇二聯隊兩個步兵大隊和一個炮兵大隊為基幹組成支隊。因為支隊長是師團步兵指揮官岡部通,此支隊按慣例被稱作岡部支隊。岡部的任務是增援萊城並奪取瓦烏。增援行動將得到坂花義一中將第六飛行師團的空中支持,戰役代號“第十八號作戰”。

1943年1月5日夜,岡部支隊乘5艘運輸船,在驅逐艦“浦風”號、“谷風”號、“濱風”號、“磯風”號和“舞風”號的護航下,駛出了拉包爾軍港。

1月7日清晨,航行中的船隊被一架盟軍偵察機發現。肯尼先後派出37架次飛機實施跟蹤,與護航的日軍飛機發生零星交火,宣稱至少擊落日機6架,可能擊傷另外4架。但當天他們對運輸船隊的7次進攻遭到了零式戰鬥機的拚命攔截,沒有一架飛機能飛抵船隊上空投雷投彈。當天的唯一戰果,竟然來自一架“卡塔琳娜”,這架飛機在夜間投彈,誤打誤撞,擊沉了運輸船“日龍丸”號,日軍第三大隊損兵361人,另外117人被潛艇“伊-25”號救起。

1月8日,盟軍發起了多達13次攻擊,每次派出的飛機從1架到20架不等,出動機型包括A-20、B-17、B-24、B-25、B-26、“英俊戰士”、P-38和P-40,可謂五花八門,但也僅使已完成卸載的運輸船“妙高丸”號擱淺沉沒。

岡部支隊主力4000人成功登陸萊城。雖然在登陸過程中遭遇空襲,略有損失,岡部依然決定按計劃攻佔瓦烏,清除近在咫尺的威脅。綜合各方面情報,岡部輕率地認為,盟軍在瓦烏一帶只有400名缺乏重武器的散兵游勇,自己兩個大隊對付他們綽綽有餘。他決定穿越薩拉莫阿到瓦烏道路西側的密林,發起突襲。

1月16日,岡部率兩個步兵大隊離開薩拉莫阿,開始沿當地著名的“黑貓小徑”向瓦烏隱秘挺進。

進攻部隊穿越原始森林耗費了大量時間。因缺乏準確的地圖,岡部只能依靠磁石辨別方向,摸索前進。當地地形起伏不定,日軍時而上山,時而下坡,60公里道路似乎永無盡頭。到27日,經過13天艱難跋涉的日軍,終於隱秘進至瓦烏機場南側高地。舉目望去,機場似乎近在咫尺。一眾日軍士兵開始高呼“萬歲”:“哈哈,這下機場是我們的了!”

岡部下令28日清晨發起進攻,於當晚率隊走下佈滿樹木的陡峭山坡。但地形錯綜複雜,次日早晨別說到機場,就連山腳都沒能走到。為躲避盟軍戰機的偵察,匆忙遁入叢林的日軍各部很快失散,密林中到處飄蕩着日軍的叫喊聲。

岡部決定當晚行進,翌日清晨發起進攻。因為地形不熟,當29日清晨下山後,岡部發現,原來發現的機場只是一片平原,真正的機場還在西方4公里之外。兩天的延誤讓日軍喪失了取勝的最後希望。

通過破譯日軍電報,結合第五航空隊對岡部支隊海上進攻的情況,西南太平洋戰區司令部清楚一支實力不俗的日軍已經登陸萊城,他們下一步的進攻目標毫無疑問就是瓦烏。僅憑當地“袋鼠”部隊,瓦烏肯定是無法守住的。麥克阿瑟立即召集了作戰會議。

參謀長薩瑟蘭少將認為,彈丸之地瓦烏不值得興師動眾。但肯尼中將恰恰覺得這地方一定要守,日軍一旦佔領瓦烏,將與薩拉莫阿和萊城形成三足鼎立之勢,未來作戰困難就更大了。作為航空兵司令官,肯尼更看中瓦烏機場。他向麥克阿瑟建議,用以前的老辦法把增援兵力空運過去。

麥克阿瑟採納了肯尼的意見。鑒於布納作戰已經進入尾聲,布萊梅下令駐米爾恩灣的澳軍第六師第十七旅火速增援瓦烏。

1月4日,莫騰準將的第十七旅先由米爾恩灣空運至莫爾茲比港,再由此地陸續轉運瓦烏。

1月10日到19日,第十七旅先頭部隊第二營陸續運抵瓦烏。隨後一周,天氣惡劣,兵員及物資空運無法進行。

1月23日,布納之戰以盟軍的勝利宣告結束,肯尼的全部運輸機都能用於瓦烏方向。

1月30日下午,岡部支隊發起的首次進攻被夏洛克上尉的第二營用機槍和迫擊炮擊退,夏洛克本人在戰鬥中陣亡。

次日,日軍成功攻入機場一角,情況一度危急。澳軍增援部隊幾乎是跳下飛機就立即投入激戰。他們在日軍距機場盡頭不到400米處頑強將敵軍擊退。

1月29日,盟軍運輸機飛行57架次,成功將第七營運抵瓦烏。30日,運輸機飛行66架次,除兵員之外,還送來了兩門25磅炮和688發炮彈。1月31日,運輸機飛行77架次。2月1日,運輸機飛行53架次。

1月28日到2月1日最危急的4天內,莫爾茲比港第三七四運輸機大隊共出動253架次,成功將澳軍第十七旅和500噸物資運抵瓦烏。因天氣變幻莫測,不是所有運輸機都能順利着陸。旅長莫騰準將飛了3次,才勉強降落在瓦烏機場。

2月1日,駐瓦烏澳軍部隊增至3200人,首次對岡部支隊形成了人數優勢。日軍右翼隨時有被澳軍迂迴包抄的危險。因預計瓦烏唾手可得,岡部出發時並未攜帶多少糧秣,經數日激戰,日軍彈盡糧絕。戰至4日,岡部承認失敗,下令撤退。戰鬥中,澳軍傷亡349人,聲稱擊斃日軍753人。

從1月28日開始,拉包爾第十八軍司令部就與岡部失去了聯繫,安達只能焦急地等待前方發回的消息。2月6日得到的報告是前線久攻不克,岡部準備率部撤退。即使此時瓜島第十七軍的撤退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鍵時刻,拉包爾還是派出10架零式戰鬥機飛抵瓦烏支援岡部,但顯然為時已晚。

2月13日,安達下令岡部擺脫澳軍後撤。立足未穩的澳軍並未發起追擊,飢腸轆轆的日軍這才狼狽逃回薩拉莫阿。

安達試圖以萊城和薩拉莫阿為後方基地,以瓦烏、曼巴萊為一線,構築攻守兼備防禦體系的願望徹底落空。因為盟軍牢牢守住了瓦烏,單純固守前方的曼巴萊已毫無意義。此前,岡部曾派出兩個步兵中隊到曼巴萊,接應南海支隊和獨立混成第二十一旅團從布納和薩納南達撤出的潰兵。安達下令上述部隊放棄曼巴萊,於3月上中旬陸續撤回薩拉莫阿和萊城。

布納戰役結束之後,盟軍下一個攻擊目標毫無疑問將是薩拉莫阿和萊城。由於進攻瓦烏失利,這裏已變成了日軍的第一線。目前在那裏駐守的除兵敗瓦烏的岡部支隊,還有從曼巴萊撤回的南海支隊、第二十一旅團2000餘名殘兵,他們大部分是傷病員,只有500人還有步槍等輕武器。指望這些部隊守住萊城毫無希望,安達最緊迫的任務是儘快將駐拉包爾的第五十一師團主力送往萊城。

2月9日,陸軍第八方面軍司令官今村、第十八軍司令官安達和海軍東南方面艦隊司令官草鹿、第八艦隊司令官三川召開了聯席會議,協商第五十一師團主力的輸送問題。三川提出,由於未能完全取得新幾內亞一帶海域的制空權,部隊沿海路直接運往萊城兇險異常,遭受盟軍空中打擊的可能性極大,全軍覆沒的可能性都是有的。草鹿進而提出,將部隊先送往馬丹,再由陸路前往萊城,才是最安全的辦法。

陸軍不贊同。馬丹距萊城路途遙遠,其間幾乎無路可走。之前從薩拉莫阿到瓦烏60公里路程,岡部支隊就走了13天,那麼從馬丹到萊城超過500公里,第五十一師團走完還不要幾個月?那時恐怕不是增援,而是攻城了。陸軍提出,先前兩個師團及岡部支隊的成功輸送說明,經周密策劃和嚴密護航的運輸船隊,完全有可能突破盟軍的海空攔截,成功登陸。

經過瓜島作戰,日本海軍總算知道了護航的重要性。從地圖上看,從拉包爾到萊城直線距離僅900公里,運輸船航速最高9節,走完這段航程最少需要3天。美軍瓜島的亨德森機場距戰場較遠,暫時可以忽略。但運輸船隊途經海域,完全處在新幾內亞盟軍陸基航空兵的打擊範圍之內。莫爾茲比港、米爾恩灣、多博杜拉、古迪納夫島、瓦烏等基地均駐有大量盟軍戰機,在漫長的海上旅程中,不被敵機發現的可能性幾乎沒有。雖然盟軍西南太平洋戰區海上力量薄弱,但上述空中力量將對運輸船隊的安全構成致命威脅。

駐拉包爾的氣象專家報告說,從2月底到3月初,新不列顛島以北海域將出現一次持續時間較長的熱帶風暴,其間,陸基戰機無法出動,正好可以藉此機會完成向萊城的增兵任務。結合氣象專家意見,陸海軍經多次磋商達成一致,使用運輸船一次性完成增援任務,航線選擇新不列顛島以北,也就是按逆時針方向繞島航行,以充分借用天氣條件。船隊起航時間是2月28日23時,預定3月3日16時30分抵達萊城。3月4日天亮之前完成卸載,船隊立即掉頭返航。

乘船前往萊城的增援力量,包括安達親自率領的第十八軍司令部及直屬部隊,第五十一師團5個步兵大隊,海軍第二十三防空部隊等部,總計6192人。隨行裝備、物資包括40門火炮、40輛汽車、彈藥、燃料、糧秣,總計2500噸。船隊由陸軍7艘運輸船和海軍1艘運輸船組成,提供水上護航的是第三驅逐艦戰隊的8艘驅逐艦。

將這麼多人的性命完全託付給天氣肯定不行。經今村和草鹿協商,海軍第二十一航空戰隊及“瑞鳳”號輕型航母將派出海軍戰鬥機85架、俯衝轟炸機9架,陸軍出動第十二飛行團戰鬥機25架,聯手為船隊提供空中保護。連航母艦載機都奉命出擊,可見日軍為了本次輸送下了血本。陸海軍約定:“無論航行或駐泊,從拂曉到黃昏,船隊上空必須保持有戰機巡邏。”

這是開戰以來,日軍一次性為運輸船隊提供的最大規模空中保護。海軍驅逐艦大多參與過瓜島作戰,對盟軍空中力量的打擊能力心有餘悸。

第三驅逐艦戰隊作戰參謀半田仁貴知少佐對未來的航程提心弔膽。根據他的計算,船隊安全抵達萊城的希望幾乎為零。半田特意強調這不是怕死,而是一種科學的計算。他的說法遭到了第八艦隊首席參謀神重德的厲聲呵斥:“這是命令,你們做好被全殲的思想準備就行!”神重德指出,附近海域並無美軍航母,盟軍陸基航空兵打擊水面艦艇的能力是非常蹩腳的。

對第八方面軍上報的運送方案,東京參謀本部慨然應允,認為“有超過百架陸海軍戰機護航,當無大礙”。南方軍司令部一直頗有微詞。剛剛上任的副參謀長稻田正純少將鄙夷地稱:“我方是全程連續護航,使得同一時間參與護航的戰機數量不足。相反,敵軍完全可以集群而來。”1942年2月,德國海軍戰列巡洋艦“沙恩霍斯特”號、“格奈森瑙”號和重巡洋艦“歐根親王”號在空軍的掩護下,在白晝成功穿越英吉利海峽。隨後就有這樣一個統計數字,雖然參加護航的戰鬥機多達150架,但因飛機和海上艦船存在巨大的速度差異,加之飛機要飛回基地加油掛彈,大多數時間艦隊上空滯留的戰鬥機僅20架左右。德國人將這一結果通報給東京,卻沒有人認真研究。稻田很可能看過這份報告,結果也印證了他的觀點。看來,這陸大軍刀組成員、前參謀本部作戰課課長真不是浪得虛名。

為壓制盟軍航空兵,日軍在2月20日、21日、22日、27日與28日連續出動戰機,對航線附近的盟軍機場進行空襲,因投入兵力過少,時值雨季,機場上空烏雲遮天,日軍的空襲行動收效甚微。

2月28日23時30分,護航驅逐艦率先駛出拉包爾軍港實施反潛巡邏。2小時后,3月1日凌晨1點30分,8艘運輸船魚貫而出。運輸船在港外編成兩列縱隊:右側的“神愛丸”號、“帝洋丸”號、“愛洋丸”號、“建武丸”號組成第一分隊;左側第二分隊由“旭盛丸”號、“大井川丸”號、“太明丸”號與海軍特種運輸艦“野島”號組成,兩列分隊間隔2000米。運輸船隊指揮官是松本輝秀海軍大佐。第三驅逐艦戰隊“荒潮”號、“朝雲”號、“時津風”號、“白雪”號、“浦波”號、“朝潮”號、“敷波”號和“雪風”號8艘驅逐艦,在船隊前方和左右2000米至5000米負責警戒。

這幾艘艦也都是老熟人了,從瓜島開始就整天冒着槍林彈雨走耗子。原來當年苦練的目的不是為了打仗,而是為了倒騰買賣。值得特別提醒的是,日本海軍三大祥瑞之首的“雪風”號出現在護航隊列之中,似乎預示着船隊此行的兇險和命運的不可預測。對航途中遭遇攻擊,承受一定損失,日軍早有思想準備。所有人員、裝備和物資的裝載都事先經過了精心設計,即使一兩艘船出現意外,也斷不至於使某種物品發生短缺。

船隊指揮官是第三驅逐艦戰隊司令官木村昌福海軍少將,懸挂木村將旗的“白雪”號行駛在船隊的最前面。木村認為,自己擁有強大的空中掩護,驅逐艦上的水兵個個身經百戰,同時天公作美,讓船隊可以得到惡劣天氣的掩護,安全抵達萊城問題不大。

在日本聯合艦隊中,一臉大鬍子的木村,同樣屬於特立獨行的怪異人物。其父近藤壯吉是個律師,因母親家中無子,才過繼給姥姥家,改姓木村。其哥哥和弟弟都是海軍軍官。受父親職業影響,木村具有近代法治思想,與那些充滿武士道精神的莽夫截然不同。木村在海兵的成績很糟,在入學120人中排在第八十四位,畢業時更是退到了第一百〇七位,再差估計就要被退學了。其同學中就有之前出鏡率頗高的田中賴三、草鹿龍之介及最後負責瓜島撤退的橋本信太郎。因為成績太差,木村進海軍大學深造幾乎無望,晉陞將軍的希望更加渺茫。

後來,木村擔任“鷗”號魚雷艇艇長,在1923年9月2日的關東大地震時表現出色。當天是周末,大部分軍官都上岸瀟洒去了,木村當然也不例外。他看到地震后,火速返回,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駕駛自己那艘150噸的魚雷艇,在東京和橫須賀之間往返救人。當時東京灣遍佈垃圾,餘震不斷,但木村操艇在海面上來回穿梭,遊刃有餘。據說當時不少高官顯貴都是乘坐木村的魚雷艇撤離的,他因此撈得許多好名聲。

木村於1937年晉陞大佐,兩年後出任巡洋艦艦長。戰爭爆發時,他是重巡洋艦“鈴谷”號艦長。在隨小澤治三郎的南遣艦隊執行孟加拉灣破交戰時,木村的獵物主要是盟軍的商船。與其他人不同,木村的辦法是恐嚇對方船員離船,然後開炮將船擊沉。對方船員不離船絕不開火,更不向載人的救生艇開炮。這在嗜殺成性的日軍中的確少見。幸運活到戰後的木村,自力更生,開辦鹽廠,當了廠長。

第十七軍司令官安達選擇乘坐“時津風”號,第五十一師團師團長中野英光及司令部成員選擇了詭異的“雪風”號——借“雪風”號的光,這些人幾乎都幸免於難。運輸船速度太慢,危險太大,日軍所有高級將領都選擇了乘驅逐艦前往。船隊以可憐的9節航速逆時針駛往格羅斯特角。為躲避可能遇到的盟軍偵察機,日軍選擇沿新不列顛島北部海域航行,以借用即將來臨的熱帶風暴作為掩護。從拉包爾起航之後,船隊藉助夜幕掩護,在狂風驟雨下向西南方向航行。昏暗的天色下,狂風掀起的巨浪讓船隊在海上時隱時現,驟雨導致能見度極低,更讓木村對完成任務平添了幾分自信。

對日軍增援萊城的舉動,麥克阿瑟早有覺察。2月中下旬,盟軍遠程偵察機發現,拉包爾軍港大量船隻正在集結,新不列顛南部蓋斯馬塔機場的日軍航空兵也在進行戰鬥準備。2月19日截獲的無線電情報表明,日軍很快就將沿海路大舉增援萊城。憑手下孱弱的海軍力量攔住日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此,也只能依靠肯尼實力不斷增強的第五航空隊了。

2月25日,麥克阿瑟叫來了肯尼。肯尼猜測,如果天氣不好,日軍船隊將在3月第一周出航。麥克阿瑟問他是否要取消其他一切軍事行動,集中力量阻截日軍運輸船隊。肯尼回答,“除繼續保障將供應品運往瓦烏和多博杜拉以外”,自己確實是打算這麼做的。

此時,盟軍西南太平洋戰區的陸基航空兵,由肯尼中將的美國第五航空隊和比爾·格林上校的澳大利亞皇家空軍組成,超過400架戰機分駐莫爾茲比港、多博杜拉、古迪納夫島、瓦烏和米爾恩灣等機場群。遺憾的是,其中大部分戰機設計之初均以對地攻擊為主。澳大利亞皇家空軍“英俊戰士”和“波弗特”雖然可以實施魚雷攻擊,卻因數量太少且訓練不足難以獨挑大樑。此前,日軍岡部支隊成功登陸萊城,令發誓要切斷拉包爾與新幾內亞航線的肯尼火冒三丈,他同時也覺得臉上無光,何況還要面對老麥這樣吹毛求疵的上司。

肯尼並未因此泄氣,他麾下的第五航空隊充滿了創新精神,他們以不斷改進和提出新戰術著稱——這也正是肯尼的可貴之處。經過多次鑽研,肯尼和參謀人員找到了失敗的癥結所在。大家一致認為,進攻效果不佳的主要原因是戰機受日軍護航飛機和高射炮火威脅,不得不在高空至少是中空發起水平轟炸,從而導致命中率極低。此外,參戰飛機數量較少,使日軍艦船能夠從容進行規避。如果使用大部隊集中攻擊——就像鄧尼茨的“狼群”在大西洋獵殺盟軍艦船一樣——將足以對日軍的運輸船隊構成致命傷害。

開戰以來,美國陸軍航空兵一直使用高空水平“精確”轟炸。他們聲稱,依靠精準的諾頓瞄準器,可以將重磅炸彈從7000米高空投到一個泡菜罈子裏。但經歷多次戰鬥,他們自己都對上述說法嗤之以鼻。事實證明,這種“精確”轟炸命中率極低。為提高轟炸的準確性,肯尼認為可以嘗試一下低空“跳彈戰術”。

當年肯尼在陸軍航空兵研發部任職時,曾了解到英國飛機在大西洋戰役中使用過這種轟炸模式,並已取得了一些經驗。對這種戰術的基本原理,肯尼後來回憶說:“它是在距敵艦幾百英尺遠的地方,從距水面50英尺的高度投下安有5秒延遲引爆裝置的炸彈,它會依靠慣性在水面跳躍前進,最終擊中目標。由於有幾秒鐘的延遲時間,炸彈爆炸時就會將敵船側弦或船底炸開,從而導致其沉沒。這也意味着飛機投彈時要儘可能遠離敵船,防止被攻。”

通俗點兒講,就是我們孩童時期玩的一種遊戲叫“打水漂”。與以往的高空水平轟炸相比,用這種方式投出的炸彈命中範圍由一個點變成了一條線。同時低空投下的炸彈讓敵軍艦船缺乏足夠時間轉舵躲避,因而可以獲得更高的命中率。但是,這種跳彈攻擊要求飛機飛得很低,在近距離投彈時,機組人員需要有極大勇氣去面對敵艦的防空炮火。在前往澳洲任職途中,肯尼和助手保羅·岡恩少校已就這種戰術的可行性和優缺點進行過討論。兩人一致認為,實施這種攻擊的前提是,必須採取有效辦法對敵艦的防空炮火進行壓制。

在南太平洋的斐濟,肯尼和岡恩曾用1架B-26以珊瑚礁為目標進行了跳彈轟炸實驗。當他們抵達布里斯班時,肯尼命令岡恩去指揮裝備B-17飛行堡壘的第四十三轟炸機大隊第六十三中隊,訓練飛行員用跳彈戰術攻擊艦船。雖然戰術被證明行之有效,但大塊頭的“空中堡壘”明顯不是一種適合這種攻擊的飛機。B-17機體太大,不夠靈活,而且機首僅配備了一挺機槍,在低空轟炸過程中極易受到防空武器的反擊。肯尼需要另外尋找一種武器用於實驗新戰術。

當時盟軍裝備的所有飛機都不太符合這一標準。為嘗試新戰術,必須對飛機現有武備進行改造。肯尼將任務交給了綽號“老爹”的保羅·甘上尉——他以有悖正統、創新的飛機維修方式被稱作“超級試驗機愛好者與全能維修工”。

作為一名現役陸航地勤軍官,甘曾是一名前海軍飛行員。他在戰爭爆發前就已退役,作為一名民航技術員在夏威夷工作。戰爭爆發時,他擔任菲律賓航空公司的總經理,和家人一起居住在馬尼拉。就在日軍偷襲珍珠港的第二天,甘以陸軍航空隊上尉軍銜恢復現役。幸運的是,他並未成為日軍的俘虜參加那次死亡行軍,而是在菲律賓淪陷之後成功撤出。他的妻子和女兒仍滯留在日軍佔領下的馬尼拉,但都幸運地活到了戰後。

貝爾飛機製造廠在向軍方提交的報告中這樣描述甘:“精力充沛,能力出眾,能夠對飛機提出前所未有的修改建議。”從1942年夏天開始,甘在布里斯班鷹庄機場負責試飛工作,主持對A-20攻擊機進行改造。為了能夠進行低空掃射,甘在飛機的機首部位加裝了機槍。A-20的改造成功使肯尼新戰術的設想成為可能。之後肯尼給了甘幾架B-25——當初杜立特空襲東京使用的那種飛機——讓他在這種轟炸機上進行類似實驗。甘破天荒地將飛機下部和機尾的8挺12.7毫米機槍拆除,在機身前部安裝了10挺這種機槍——4挺在機首、兩側炮塔分別2挺、頂部炮塔2挺。因新增武器導致飛機前部過重,為實現機身平衡,甘在後部加裝了一個200加侖的附加油箱。最後,甘還對頂部炮塔機槍進行了改造,使之可以鎖定保持向前發射的狀態。上述改裝完成之後,甘將飛機交給湯斯維爾基地第八十一補充訓練大隊試飛,並根據試飛情況做了一些小改進。

如此,B-25最新改造型B-25C-1橫空出世。到2月初,第五航空隊已完成了十幾架飛機的改裝,足夠裝備一個完整的轟炸機中隊。第三轟炸機大隊第九十中隊最先裝備這種改造的“米切爾”,中隊長埃德·拉納少校開始學習跳彈戰術。為完成新飛機的試飛和量產任務,甘和飛行員每天工作長達12~18小時。他們夜以繼日地工作,盟軍在1943年前3個月共改造出30架新型B-25C-1。另外,甘還在澳大利亞空軍的“英俊戰士”上加裝了4門小口徑火炮和6挺機槍。隨後,第八十九轟炸機中隊A-20機組成員也受命進行新戰術的訓練。

經過一系列改進探索,盟軍終於形成了新的協同攻艦戰術。其基本做法是,先由“英俊戰士”從低空掃射,然後B-25與A-20協同,一邊從低空掃射,一邊實施低空轟炸。為分擔低空攻擊隊的壓力,“空中堡壘”將同時從3000~4000米高空實施水平轟炸。

方針既定,盟軍飛行員開始按照新戰術展開緊張的魔鬼訓練。莫爾茲比港外納締亞暗礁上擱淺的英國廢棄船隻“普魯特”號成為最好的訓練靶艦。因採用實彈高強度訓練,兩架飛機被自己低空投下的炸彈炸傷,另一架在低空俯衝投彈時未能及時拉起,不慎撞上桅杆墜毀,機組3名成員無一倖存。雖然遭受了意外損失,拉納少校還是向肯尼報告說,他的飛行員是一群“值得驕傲的人”,並保證他們在未來行動中“絕不會失敗”。

後來,肯尼說:“我看到他們在對船隻殘骸進行訓練,從不脫靶,那真是完美的攻擊。”肯尼說他當時就有一種預感,“日本人將在這種新奇的攻擊下付出慘重代價”。

B-25C-1在大部分指標上超過了A-20。因為加裝了副油箱,它有比A-20更長的航程、更多的載彈量、更強的火力,不足之處是增加了一名成員,重量增加導致速度有所降低。但是,經過短期訓練,飛行員還是很快適應了這種變化。

試飛期間,飛行員還發現了一個絕招:在近距離攻擊敵艦時,一邊用機槍掃射,一邊來回踩方向舵,讓飛機在做蛇形運動的同時進行投彈,可以大幅降低被敵艦防空炮火擊中的概率。這一做法很快成為低空轟炸的竅門。但是,新難題很快就出現了,普通炸彈投出後會立即引爆,意味着飛機低空投彈后很可能被傷及。第二十六軍火連本傑明·湯普森上尉對M106炸彈引信進行了改裝,換上了有延時爆炸功能的新引信。第四十六軍火連受命24小時連軸轉製造新式引信,以保證部隊的實戰需要。

到2月初,盟軍新戰術的演練已開始從單機發展到雙機或多機組編隊協同。得知日軍一支大型船隊即將前往萊城的消息之後,隊員練得越發起勁兒。大家都憋着一肚子氣,欲借這次機會為“陸軍航空兵攻擊水面目標非常蹩腳”的說法正名。肯尼甚至下令,減少對拉包爾和萊城的例行空襲,讓飛行員有更多的時間進行訓練:“地勤人員工作起來就像瘋子,他們必須保證每架飛機狀況良好,因為我們隨後可能出發攻敵。一切準備就緒,就等在實戰中檢驗新戰術的有效性了。”

接到日軍船隊大舉出動的消息之後,肯尼和助手恩尼斯·懷特海德準將立即召集參謀人員進行會商。大家判斷,日軍增援的可能路線有三條:一是全隊駛往萊城;二是在維蒂阿茲海峽以北兵分兩路,一路往萊城,另一路前往馬丹;三是全隊駛往馬丹從陸上轉進。司令部據此制定了三套針對性的作戰方案。隨後,肯尼頒佈命令:首先在上述三條路線加大偵察機巡邏力度;其次大部分航空兵力特別是新改造的B-25、雙發P-38戰鬥機立即飛越歐文·斯坦利嶺,轉場至新幾內亞東海岸的幾個機場,將高海拔可能造成的影響降至最低。除此之外,所有攻擊行動被勒令停止,確保作戰前夕全部戰機處於齊裝滿員的最佳狀態。

2月下旬,盟軍氣象部門報告說,未來幾天俾斯麥海一帶可能出現熱帶風暴,同時新不列顛島以南天氣晴朗。肯尼和懷特海德據此斷定,日軍增援行動將很快啟動,他們一定會利用惡劣天氣來隱藏行蹤。在對日軍運輸船隊行駛路線和盟軍轟炸機作戰半徑做出比較之後,肯尼斷定,最合適攻擊的時間和地點將是“3月第一周任何一天10時左右,地點位於芬什哈芬外海”。狩獵岬被確定為空襲機群集合點。若想達到最佳集中轟炸效果,分散在多個機場的戰機必須根據不同距離和飛行速度精確計算,保證在同一時間抵達集合點上空。

2月28日,肯尼向麥克阿瑟做了戰前最後一次彙報,說明自己的意圖是在距萊城儘可能遠的地方發起空襲,如此,處於深海區的日本艦艇一旦沉沒,就很難展開有效營救。麥克阿瑟深表贊同:“我想,日本佬這次要倒大霉了。”

雙方的天氣預報比現在還准。熱帶風暴的干擾導致盟軍偵察機在日軍航程的前半段毫無發現。

3月1日14時,驅逐艦“白雪”號發現艦隊右前方疑似出現一艘盟軍潛艇,迅速出列前往攻擊。但那艘潛艇像狡猾的泥鰍,一晃不見了。

16時,當日軍船隊緩慢行進至霍曼角以北海域時,被美軍第三二一中隊一架B-24捕捉到了行蹤。沃爾特·辛吉斯中尉迅疾向莫爾茲比港發回接敵電報,稱發現敵運輸艦8艘、護航驅逐艦6艘。

辛吉斯發出的電報同樣被日軍截獲,木村清楚船隊行蹤已被發現,盟軍的空中打擊隨時可能降臨。但自恃有百餘架飛機護航,木村依然下令船隊按預定航線向前行進。

期待已久的日本人終於來了!接到辛吉斯中尉的電報之後,盟軍各大機場瞬間一片忙碌。此時,肯尼麾下有轟炸機207架、戰鬥機154架,另有轟炸機86架和戰鬥機95架在澳大利亞東北部的湯斯維爾、庫克敦機場集結待命。預定參加本次攻擊的有154架P-38、P-40戰鬥機,34架A-20攻擊機、41架B-25中型轟炸機和39架B-17“空中堡壘”,共計268架飛機全部加油掛彈,做好了隨時出擊的準備。

將敵艦隊位置在海圖上標出之後,肯尼發現目前大部分盟軍戰機尚不具備攻擊條件,除了長腿的“空中堡壘”和“卡塔琳娜”。此時,天色已近黃昏,日艦所處海域天氣惡劣,貿然發起攻擊,不但收不到預期效果,夜間返航還可能造成意外損失。肯尼於是決定大隊人馬暫不出擊,只派少量飛機對日軍船隊實施監視並進行騷擾。

當晚,一架執行搜索任務的B-24從1500米高空向日軍船隊投下了4顆炸彈,按照慣例,無一命中。

1日夜到2日晨,盟軍偵察機在惡劣的天氣條件下,一度跟丟了目標。

2日8時15分,另一架B-24透過雲隙再次定位了日軍船隊。雖然敵人尚未進入盟軍中小型飛機的攻擊範圍,但情況緊急,肯尼還是下令重型轟炸機立即出擊。

當日軍船隊行進至格羅斯特角時,美軍第四十三轟炸機中隊的8架“空中堡壘”從南方呼嘯而至。日軍護航零戰立即進行攔截。肯尼原本安排第九戰鬥機中隊的P-39為B-17護航,但因聯絡不暢,護航戰鬥機未能及時到達指定陣位。

8架B-17遭到了33架零戰的圍攻。當時天空烏雲密佈,雷聲陣陣。隨後趕到的美軍戰鬥機在作戰空域擊落日機2架,但8架B-17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6架“空中堡壘”衝破日機攔截,冒着驅逐艦的防空炮火從2000米高度投下了31顆454公斤炸彈。

10時16分,行駛在船隊左側,滿載彈藥燃料的“旭盛丸”號接連被5顆炸彈命中,第一、第二號艙起火,19分鐘后脫離編隊,於11時26分沉入大海。船上運載的第一一五步兵聯隊1500名官兵和步兵炮等裝備悉數落水。

“雪風”號和“朝雲”號迅速抵前,救起了其中918人。根據木村的命令,兩艦隨後駛出大隊,全速開往萊城,當晚順利到達目的地,卸下了857名倖存者,包括第五十一師團師團長中野英光及司令部成員。這些落湯雞個個垂頭喪氣,但他們已經擺脫了隨後那場滅頂之災。兩艦完成卸載,全速掉頭返航。

“旭盛丸”號中彈沉沒,美軍炸彈還命中了第一編隊的“愛洋丸”號、“帝洋丸”號和“建武丸”號。“帝洋丸”號受損嚴重,勉強能隨隊航行。

2日14時20分,美軍6架“空中堡壘”再次來襲。日軍護航零戰拚命阻擊,成功將美機驅逐,船隊未遭任何損失。

傍晚時分,日軍船隊第三次遭到8架“空中堡壘”的轟炸,1顆近失彈導致第二編隊最尾處的“野島”號嚴重受損。為了迷惑盟軍,木村下令船隊黃昏前一直沿270度航向行進,裝出前往馬丹的樣子,日落後才轉向190度,由長島以東進入維蒂阿茲海峽。但盟軍的飛機實在太多,木村的佯動並未取得任何效果。

當天,運輸船隊共經受了3輪空襲,日軍共出動42架次飛機投入護航,仍有1艘運輸船被擊沉,其餘2艘重傷、2艘輕傷。日軍損失零戰3架,美軍損失“空中堡壘”1架。

因受天氣和飛機航程的影響,盟軍第一天的空襲還不能被稱為完全意義上的多機種聯合進攻。這一天的戰鬥,不過是次日饕餮盛宴之前的開胃甜點。

2日深夜,日軍船隊穿越維蒂阿茲海峽,進入所羅門海。木村犯下了一個致命錯誤,他沒有讓船隊藉著月色全速駛往萊城,而是繞着胡翁半島兜圈子,將到達萊城的時間設計為3日夜間。“大鬍子”木村當然有自己的理由。2日白天連遭空襲,讓他感到了盟軍航空兵的威脅。如果當晚全速前進,3日清晨即可抵達萊城。但那裏日軍的空中力量十分薄弱,此時如果盟軍發起大規模的白晝攻擊,卸載中的運輸船隊勢必全部葬身火海!如果暫時停留在3日白天快速趕路,船隊就可以得到新不列顛島相對強大的陸基航空兵掩護。只要能夠挺過白晝,夜間抵達萊城的船隊就可以在夜色的掩護下快速卸載,次日清晨從容返航。

凌晨1時,“朝雲”號和“雪風”號快速趕回,重新加入護航隊列,木村心裏更覺踏實了一些。

如果盟軍依然採取以往大批次、小規模的高空水平轟炸,木村的伎倆真有可能得逞,至少不會有後來那麼慘。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即使木村連夜趕路,第二天白晝遭遇攻擊的最壞結果也不過是運輸船被全部擊沉,但那些位於近海的落水士兵一定有不少人游水上岸,斷不至於後來全部落入深海餵了魚鱉蝦蟹。當然,木村事先是不知道結果的。他此時的心情應該和中途島海戰時南雲是否立即出動第二航空戰隊的俯衝轟炸機隊相仿。要怪也不能只怪木村和南雲,還要怪美國人太狠、太黑、太頑強。

3日凌晨,日軍船隊繼續前行,只有澳大利亞皇家空軍第十一中隊的一架“卡塔琳娜”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邊。除了扔下小炸彈,偶爾嚇唬一下日本人,這架飛機還不時投放照明彈,以確認日本船隊存在,不間斷地向莫爾茲比港現場直播最新消息。這種老鼠被貓盯着的滋味,讓木村極度不爽,又無可奈何。直到3日早晨,一架B-17前來接班,那架“卡塔琳娜”才大搖大擺地絕塵而去。

3日6時25分,首先抵達戰場的是來自米爾恩灣的澳大利亞皇家空軍第一〇〇中隊,“英俊戰士”對木村船隊發起了3輪魚雷攻擊,僅在最後一輪攻擊中將“神愛丸”號擊成輕傷。

澳軍飛機遁去,東方漸亮。此時,日軍船隊完全進入美軍新型B-25的打擊範圍。偏偏天公不作美,一直伴隨他們的熱帶風暴在關鍵時刻向東飄然而去,日軍船隊赤裸裸地暴露在湛藍的海面上。

眼看時機已經成熟,隨着肯尼一聲令下,盟軍代號為“暴怒”的攻擊行動全面拉開序幕。隨着攻擊命令的發出,駐莫爾茲比港的90架戰機,一架接一架騰空而起,向預定集合點狩獵岬疾馳而去。

據當時參加戰鬥的飛行員回憶,升空之後,他們見到了“新幾內亞自開戰以來從未見過的龐大機群”——本次空襲出動戰機數量,是南太平洋戰區有史以來最多的一次。為壓制可能來自萊城的日軍增援,22架加拿大皇家空軍道格拉斯“波士頓”戰機前往萊城發起攻擊,行動持續了整整一天。

9時30分,參加“暴怒”行動的所有盟軍戰機,全部抵達指定海域——萊城以東的狩獵岬上空,一場大規模的海上獵殺即將上演。

9時50分,日軍船隊發現南方天空中陸續出現了許多越來越大的黑點,130架盟軍飛機兵分兩路,氣勢洶洶地殺了過來。眼見盟軍戰機來勢兇猛,“大井川丸”號艦長飯野立即終止了正在甲板上進行的訓話,命令水兵撤至船舷,隨時做好棄船準備。盟軍的攻擊尚未發起,日軍就如此驚慌失措,看來飯野跟他哥飯桶一樣,真是沒有白姓飯。

10時整,13架“空中堡壘”在16架P-38的護航下,率先抵達日艦上空,從2100米高空開始第一輪投彈。日軍艦船左右躲閃,以避開紛紛落下的炸彈,船隊防空陣形被完全打亂。隨後出場的是低空掠海而來的13架“英俊戰士”。日軍迅速以防空炮火進行反擊。此時澳軍戰機恰好飛臨美軍戰鬥機下方,偏巧P-39正在拋棄副油箱,準備迎擊零戰,“英俊戰士”只好邊躲避頭上降落的油箱,邊向目標接近。所幸美機拋下的油箱並未傷及友機。因“英俊戰士”飛行極低,日軍誤以為它們將發起魚雷攻擊,紛紛調整航向以艦首朝向來機。此舉導致驅逐艦兩舷的防空炮威力大減,澳機得以輕鬆突破防空火力,爬升至攻擊高度,向運輸船發起攻擊。“英俊戰士”的4門20毫米機關炮和6挺12.7毫米機槍,朝日艦防空炮位和上層建築猛烈掃射,日軍炮手傷亡慘重,數艘運輸船起火燃燒。

一名澳軍飛行員形容當時的情景:“我們快速將敵軍驅逐艦拋在身後,但他們持續用艦上安裝的各種高炮向我們射擊,小口徑速射炮的砰砰聲和大口徑高炮的咣咣聲不絕於耳。我們甚至可以看到曳光彈組成的火線在飛機周圍飛快穿過。一艘運輸船進入了視野,起初它看上去很模糊,但隨着飛機的高速逼近變得越來越清晰。機首機炮開火的巨大震動如雷鳴一般,震得雙腳發麻。同時你可以清楚看到機槍曳光彈組成的火線投射在船身上。經過短暫的沉寂后,橙色火球忽然從船上各處噴涌而出。”

盟軍機群終於實現了從不同高度、不同方向對同一船隊的協同攻擊!幾乎同時發起攻擊的是埃德·拉納少校第九十轟炸機中隊的25架B-25。其中13架普通型在中空實施水平轟炸以吸引日軍防空火力,為12架低空飛行的新型B-25C-1實施新戰術創造機會。12架B-25C-1以兩機為一組迅速下降到8~30米低空,一邊用12.7毫米機槍掃射,一邊向海面投射227公斤炸彈。

約翰·赫內布利少校如此回憶當時的情景:“我以我能做到的最低高度飛過裝滿部隊和物資的甲板,我的投彈手投下了攜帶的2顆227公斤炸彈。其中一顆沉入大海,另一顆在水線之下擊中了敵艦船舷。”

羅伊·莫爾中尉說:“機首前向機槍壓制了敵人火力,我看見日軍士兵成排成排倒下,其餘人丟下武器四散而逃。”

船側舷面積較大,且根據物理定理可以判斷此時跳彈的速度幾乎等於飛機速度,遠遠大於魚雷幾十節的速度,因此轟炸取得了極高的成功率。美軍本輪攻擊投下的37顆炸彈竟然有17顆準確命中目標。

隨後投入進攻的是格倫克拉克上尉的A-20機隊,採取兩機或三機編隊進行投彈,投出的20顆炸彈11顆命中。迪克西·鄧巴上尉和傑克·泰勒中尉的A-20合力攻擊塊頭最小的“建武丸”號,劇烈爆炸引爆了船上1650桶航空汽油。僅5分鐘,該船就燒成一個巨大的火盆,痛痛快快沉入海底,滅火去了。

空襲僅持續了20分鐘,盟軍飛行員報告,“日軍大部分船隻不是被擊沉,就是嚴重受傷”。

到中午時分,所有投完炸彈並打完所有機槍子彈的盟軍戰機,悻悻飛走,回基地重新加油掛彈。

前一天遭遇過空襲之後,日軍當然清楚盟軍絕不會就此罷休,3日運輸隊的行程必然兇險異常。這天一大早,拉包爾就派出戰鬥機為木村護航。盟軍攻擊開始時,恰值兩波日機換班,船隊上空的零式戰鬥機達到了41架。即便運氣如此之好,日軍依然擋不住上百架敵機從不同方向、不同高度發起的猛烈攻勢。此前,日軍從未面對過盟軍百機以上的空襲行動,在大部分空襲行動中,日軍戰鬥機佔有數量優勢,攔截10~20架盟軍轟炸機不算困難。10時05分,第一批抵達戰場的19架零戰根本未料到盟軍會使用新戰術,而是根據以往的經驗全力對付高空的敵機,忽略了對中低空的防禦。在船隊上方進行的空戰中,盟軍聲稱擊落日機20架,自己僅損失3架。

除“建武丸”號10時08分沉沒,日軍其餘6艘運輸船全部受傷。屋漏偏逢連夜雨,“野島”號在快速機動中與船舵故障的“朝潮”號相撞,兩艦雙雙受傷,動彈不得,只能在海面上團團打轉。盟軍飛行員曾報告說,“有兩艘燃燒的敵艦因避讓炸彈發生碰撞而沉沒”,實際上,兩艦當時仍然漂在海面上。

木村的旗艦“白雪”號同樣遭到轟炸和掃射。站在艦橋上指揮的木村,其左腿、右肩被機槍彈貫穿,右側腹部被飛濺的彈片擊中,重傷倒地。信號兵立即升起了一面“司令官重傷”的信號旗,被木村臭罵了一頓。他擔心此舉會影響士氣,下令立即升起一面“剛才信號有誤”的旗語,消除剛才的惡劣影響。1顆炸彈命中三號彈藥艙,誘發的殉爆將驅逐艦艦尾炸掉,導致艦首高高上翹。重傷的木村很快被轉移到“敷波”號上。在海上掙扎了一陣之後,“白雪”號於11時05分沉入大海。

“時津風”號和“荒潮”號同樣中彈失去了航行能力。來襲敵機遠去之後,其餘4艘驅逐艦立即上前放下救生艇,打撈海面上黑壓壓的倖存者。木村知道盟軍很快會捲土重來,果真,打撈各艦很快收到了“敵機大編隊正快速北上”的不幸消息。木村斷然下令“終止救援,艦隊暫時向北避退”,帶着倖存各艦倉皇逃向萊城。

對木村下達的撤退命令,“朝潮”號上的第八驅逐艦分隊司令官佐藤康夫大佐拒絕執行。他向旗艦打出信號,“我與‘野島’號艦長有約,現在要去救援他們”。佐藤與“野島”號艦長松本龜太郎私交甚篤,現在他要冒損失軍艦的危險去營救好友。此刻顯然不是講哥兒們義氣的時候,佐藤實際是在為私交拿一船官兵的生命開玩笑。當他救起好友松本及部分“野島”號、“荒潮”號的倖存者準備快速逃逸時,預料中的大批敵機已隆隆殺到,對滯留的日艦發起猛攻。盟軍炸彈使驅逐艦如同穿行在噴泉中一般,在“朝潮”號艦長吉井五郎、“荒潮”號艦長久保木英雄相繼戰死之後,佐藤下達了“棄艦”命令。他的好友松本只好再次下海游泳了。可能出於對眾多死難者的愧疚,佐藤本人拒絕離艦。與松本握手告別之後,佐藤將自己綁在艦橋上,與艦同沉。

在17架“空中堡壘”、12架A-20、10架B-25、5架“英俊戰士”、11架P-38的聯合攻擊下,日軍殘餘艦艇毫無招架之力。因防空炮火已極度微弱,連美軍的“空中堡壘”都在現場模仿B-25進行低空跳彈攻擊。16時30分,被接連命中4彈的“神愛丸”號沉沒。1顆炸彈在“太明丸”號艦橋和煙囪之間爆炸,船隻完全變成了一座人間地獄,劇烈搖擺的船體導致甲板上的傷者和死屍相互滾抱在一起,細沙吸附着鮮血到處流動。18時30分,先後被命中4彈的“太明丸”號沉沒。19時30分,被命中6彈的“帝洋丸”號也戀戀不捨地沉入水中。

當晚,肯尼命令盟軍戰機重返現場進行掃尾,對日軍救生艇發起攻擊。美軍飛行員在報告中說:“屠殺持續到深夜,如果還有倖存者躲過了掃射,他們肯定葬身深海,成為鯊魚的美味。”另一名飛行員報告:“注意,裝載200名倖存者的拖船被擊沉,再無倖存者。”飛行員查爾斯·豪中尉在報告中寫道:“投彈之後,我們花了大量時間對所能看到的倖存者及救援人員進行掃射。我在對一艘受損的驅逐艦掃射時,發現一艘救生艇上還有活人。進行大約7分鐘掃射之後,救生艇已經倒翻過來。確認上邊已經沒有人活着,我停止了射擊。”

最頑強的當屬“大井川丸”號,它白天已經中了8顆炸彈,現在竟倔強地漂在海面上,不願入水。一旦熬過黃昏,它生還的概率將大大提高。可惜西南太平洋戰區不僅僅有空軍。

眼看肯尼第五航空隊忙得不亦樂乎,卡彭特中將那些微不足道的海軍也來撈功。當晚,駐紮在米爾恩灣的10艘美軍魚雷艇聞風而動,其中2艘因碰觸水面船隻殘片受損,率先返航,其餘8艘發現了海面上燒成火炬的“大井川丸”號。

水手略感掃興,但肯定不會手下留情。23時20分,PT-143號和PT-150號各抵近發射了1條魚雷,乾淨利落地將“大井川丸”號送入海底,總算從大發神威的航空兵碗裏搶到了一塊肉吃。隨後幾天,這些魚雷艇持續在戰場附近游弋,配合航空兵搜索海上漂浮的日軍倖存者,毫不留情地用機槍將他們“突突”到深海里去。

盟軍心狠手辣,事出有因。肯尼的參謀長唐·威爾遜少將說,3日,當盟軍發起第一輪攻擊時,伍德羅·莫爾中尉的“空中堡壘”機翼和雷達艙接連中彈,火焰很快吞噬了飛機。9名機組成員有7人跳傘。但日軍零戰飛行員不肯罷休,用機槍對跳傘人員進行掃射。目睹這一場景的詹姆斯·墨菲上尉憤怒地說:“我要發泄我的憤怒,殺死每一個我可以找到的日本雜種!”

更多盟軍飛行員從戰爭整體角度出發,他們不想打一場君子之戰。他們曾從陸軍弟兄那裏聽過許多故事,他們的被俘戰友被日軍用刺刀捅,然後丟下不管,身上還掛着“凌遲處死”的牌子。實際上,對日軍倖存者的掃射在那架B-17被擊落前就已開始了。盟軍從1年多的戰爭中體會到了日軍的殘酷無情。

這一做法看似不太人道。澳大利亞歷史學家艾倫·史蒂芬斯評述:“這項血腥而殘忍的任務讓很多飛行員覺得難受。”但一名澳大利亞皇家空軍“英俊戰士”的飛行員說,他們樂於執行這項工作。在海中每射殺一名日本人,都意味着陸軍戰友就可以少面對一個敵人,因為日本人是誓死不降的。

美國戰史專家莫里森少將持同樣觀點:“這是一項殘忍的任務,但具有軍事上的絕對必要性。日本士兵慣於負隅頑抗、拒不投降,如果這些日本士兵游到岸上加入萊城守軍,將增加地面作戰的困難。因此在巴布亞,接連一個月成了漁獵開放期,任務是搜捕倖存的日本人。土著如同舊時獵取人頭一樣到處追捕他們。”

美國民眾對飛行員掃射倖存者並無太大爭議,他們已通過媒體領教了日軍的殘忍和冷酷無情。公眾援引一位參戰軍官的話說,“敵人不殺害你,你也不殺害敵人,那是體育比賽,不是戰爭”。

3日傍晚,從卡維恩匆匆趕來的“白雪”號與倖存驅逐艦會合,並給它們補充了燃料。隨後,包括安達在內的倖存官兵被集中轉移到“雪風”號、“初雪”號和“浦波”號上,當晚凄涼返航拉包爾。多次要求前往新幾內亞指揮戰鬥的安達再次失望而歸,順帶洗了一回免費的海水澡。看來,他的運氣比當初洗澡登上爪哇島的方面軍司令官今村差多了。

利用夜色掩護,幾艘日艦試圖營救更多的落水人員。但當晚海上風大浪急,能見度極低,因忌憚盟軍次日的空襲,日艦僅救起少數倖存者即匆匆離去。

安達一行於5日中午順利回到拉包爾。

隨後幾天,三川派出多艘潛艇前往作戰海域,試圖救起更多的人,收效甚微。

此後不久,第八艦隊司令官職務由鮫島具重中將接任,三川棄船登岸,回東京當了航海學校的校長。根據井上成美、栗田健男都是在捅出大婁子後到海兵當校長的經歷,猜測三川此次賦閑與俾斯麥海海戰的慘敗有關。

佐藤的好友、“野島”號艦長松本僥倖逃出生天。日本媒體對本次慘敗閉口不談,卻對佐藤“捨己救人”的“壯舉”大加渲染。佐藤因此獲特晉兩級,升海軍中將。命大的松本倒是悠閑地活到了戰後。

綜合盟軍3日的戰績,日軍7艘運輸船和3艘驅逐艦永遠留在了俾斯麥海,僅4艘驅逐艦憑藉高速僥倖逃脫——其中只有大名鼎鼎的“雪風”號毫髮無損。盟軍共投下271顆227公斤炸彈和253顆554公斤炸彈,損耗機炮和機槍子彈23萬發。中低空投下的137顆炸彈48顆命中目標,命中率高達35%。而實施高空水平轟炸投下的387顆炸彈僅29顆疑似命中目標,命中率僅7.5%。如果單獨統計第八十九中隊和第九十中隊的跳彈轟炸,命中率達到了驚人的49.1%。

兩天的戰鬥,盟軍僅損失1架B-17和3架P-38,13名機組成員戰死。其中12人來自被擊落的4架飛機。最不幸的陣亡者來自拉納少校那架B-25。該機完成攻擊任務后因故障墜毀,其餘人員均跳傘逃生,機槍手成為唯一的陣亡者。

美國戰史將這次戰鬥稱為“俾斯麥海海戰”,而日本所有出版物中都找不到它的影子。如按發生日期和地點去找,可以發現日本人將這場海戰稱為“登比爾海峽的悲劇”。他們根本沒把海戰看成戰鬥,認為那只是盟軍單方面的屠殺。盟軍參加本次攻擊的全是陸軍航空兵,和日軍已熟悉的海軍航空兵不同,一直被日本人輕視的陸軍航空兵這次以全新戰術打了日軍一個大悶棍。從這天開始,盟軍陸軍航空兵同樣成了日本海軍的噩夢。

從4日開始,惱羞成怒的日軍展開了一系列報復行動。當天下午,布納機場遭到日軍轟炸,9日遭襲的是瓦烏機場。11日,日軍對多博杜拉機場的空襲,造成3架盟軍飛機被摧毀在地面上,1架P-40失蹤。對這些不疼不癢的反擊,肯尼鄙夷地稱為“對剛剛被偷走馬的馬圈”的攻擊。

匯總飛行員上報的戰績,共有22艘日艦被擊沉。海軍提供的數字是12~14艘。但肯尼完全相信飛行員的報告,無論當時還是以後,他堅信自己的部下在俾斯麥海消滅了22艘敵艦和15000名日軍。4日凌晨,當有人打電話向他彙報了這一戰績之後,肯尼怎麼都睡不着了。他在凌晨3時上樓將麥克阿瑟從酣睡中叫醒,告訴他日軍護航船隊已被擊沉,整整一個師團的兵力被徹底殲滅。同樣無比興奮的麥克阿瑟全盤接受了肯尼的數字。

肯尼回到二樓寓所整理行裝,準備隨薩瑟蘭一起到華盛頓,向參謀長聯席會議遊說西南太平洋戰區的“埃爾克頓計劃”時,麥克阿瑟的祝捷電報到了:“上帝保佑,我們取得了這一重大勝利。謹向各級官兵取得的輝煌勝利致以誠摯謝意與祝賀。這次戰鬥一定會作為有史以來最全面、最徹底的殲滅戰載入史冊。我為你們全體人員感到無比驕傲和自豪!”

當有人對殲敵數字提出質疑時,麥克阿瑟只說了一句:“我信任喬治。”肯尼認為這種質疑是一種“極不負責任的態度”,下令將所有低估日軍損失的報告和證據一把火燒掉。麥克阿瑟始終站在肯尼一邊,他將矛頭對準了自己一向看不慣的海軍:“海軍有關人員試圖貶低整個事件,因為他們沒有參與此事。他們反對陸基航空兵炸沉船隻,特別是海軍船隻,他們認為擊沉商船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它們本該由戰艦的火炮或潛艇擊沉。若是飛機做了這件事,特別是由非海軍的飛機做的,那就全都是錯誤的。”

對麥克阿瑟隨後發佈的公告,馬歇爾同樣表示懷疑並要求更正,特別是把擊沉日艦的數目降下來。麥克阿瑟義憤填膺,指出戰區司令官不應對他的高級軍官提供的報告自行調查,那意味着這位指揮員犯了錯誤,在這種情況下最好是解除他的職務,然後找一個更可靠的人來干。馬歇爾放棄了自己的主張。

“空軍制勝論”倡導者阿諾德對肯尼表示了大力支持,因為他畢竟是真正的自己人,陸軍航空兵取得的勝利等於在給他臉上貼金。他向肯尼做出保證,那種質疑今後永遠不會發生了。

《紐約時報》等美國媒體將海上一次性擊斃日軍15000人的喜訊放在了頭版頭條。著名新聞廣播員羅尼爾·托馬斯在4日的廣播中簡潔地說:“從新不列顛島海岸到新幾內亞,海水灑遍了所有日軍艦艇和作戰飛機的殘骸。發生在俾斯麥海域的戰鬥是一次不折不扣的大勝利。”肯尼瞬間成為廣為傳頌的風雲人物,他的照片登上了《時代》周刊封面。此前,絕大多數美國人從未聽說過俾斯麥海,更不知道它到底在哪裏,現在它和肯尼的名字一樣在美國家喻戶曉了。

肯尼的數字明顯偏高。日本防衛廳編著的《東南方面海軍作戰(3)》一書記載:“6912名士兵中,大約3000人喪生,第五十一師團師團長以下851人在萊城登陸,第十八軍司令官以下約2700人返回拉包爾。”服部卓四郎在《大東亞戰爭全史》一書中公佈的數字是:“因萊城、薩拉莫阿防守告急而疾馳前來的6900名官兵中,有3664人喪生,2427人返回拉包爾,只有800人徒手抵達萊城。”兩份資料公佈返回拉包爾的人數存在差異,可能服部未將返航的海軍第十二防空隊的人員統計在內。無論如何,日軍在俾斯麥海的損失都不會有15000人,因為去的就沒有那麼多。

肯尼將麥克阿瑟的嘉獎電報轉發給懷特海德,並在末尾處做了補充:“空中力量在過去的3天裏譜寫了新的篇章,請轉告所有參戰人員,我為他們感到驕傲自豪。下一次,我本人也準備引爆1顆炸彈玩玩。”後來,他在回憶錄中寫道:“在人類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從來沒有一場戰鬥像這次戰鬥這樣,在一次戰鬥中使窮兵黷武的國家遭到這麼大的損失,而自己只付出了極小代價。”作為和比利·米切爾同時代且信仰制空權論的人,肯尼在寫下那段陳述時,心中一定充滿了驕傲。在1921年亞特蘭大海岸的轟炸訓練之後,米切爾就斷言:“在陸基航空兵可以到達的區域內,敵方任何水面艦艇都無法生存。”肯尼以“米切爾”命名的B-25採用新戰術取得的輝煌戰績,證明他的說法是完全正確的。

此後,肯尼命令再對50架B-25進行類似改裝。甘上尉受命回國,對北美公司B-25的後續機型提出一系列改進意見。很快,增強機首火力的新型B-25開始量產,後續還誕生了攜帶二戰最大口徑75mm航炮的B-25G、H、J型。

有人歡喜有人愁,運輸船隊幾乎全軍覆沒的慘重損失給了日軍當頭一棒。他們開始意識到,這一悲劇僅僅是一個前兆,盟軍航空兵將在扼殺日本海上交通線的戰鬥中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自己竟束手無策!

驅逐艦“時雨”號艦長原為一如此描述當時軍中瀰漫的低落情緒:“沒有比俾斯麥海之戰的結果更令人震驚的事情了。對我而言,我開始懷疑日本能否取得最後勝利。在如此令人沮喪的事件中,我們第一次認識到在強大的敵人面前,我們幾乎毫無還手之力。”

消息傳回日本,舉國嘩然。連裕仁都破例垂詢了此事。他要求大本營陸海軍部進行徹查並提出對策。兩星期後,大本營終於找到了解決辦法。東南方面作戰部隊接到了東京發來的一條命令:“所有官兵必須學會游泳。”

俾斯麥海海戰使日軍企圖以大型船隊向新幾內亞運送大規模增援變成不可能。此後,日第八方面軍只好改用驅逐艦、潛艇、機動駁船等高速或不易被發現的交通工具進行偷運,新幾內亞的戰略主動權已無可爭議地轉入盟軍之手。正像麥克阿瑟在戰後公報中說的那樣:“我們決定性的勝利,必將對敵人的戰略和戰術計劃產生重要影響。至少目前看來,敵人的作戰行動已經陷入了徹底混亂。”日軍不但完全放棄了奪回瓦烏的企圖,而且從那以後,他們再也沒有在新幾內亞發動任何攻勢,而是構築防禦工事,坐等盟軍前來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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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戰爭(六):美日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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俾斯麥海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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