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山道
該死的山道
澳大利亞戰時內閣時刻關注着巴布亞的戰況。9月9日,陸軍部部長福特建議布萊梅去一趟新幾內亞,和羅威爾一起向內閣提交報告。9月12日,飛抵莫爾茲比港的布萊梅,在與羅威爾、艾倫等人會面后認為,目前新幾內亞盟軍兵力超過了30000人,後續增援部隊第十六旅已在海上。而日軍兵力僅萬人左右,前線作戰的兩個聯隊可能不足6000人,他們通過陸路攻取莫爾茲比港的可能性不大,目前澳軍面臨的最大難題是補給不足。
布萊梅的報告尚未提交,9月16日夜,柯廷就接到了麥克阿瑟從布里斯班打來的電話。老麥直截了當地說,他對巴布亞的局勢非常擔心,目前困境的真正原因是澳軍作戰不力。新幾內亞部隊雖兵力佔優,但他們從一開始就在日軍的攻擊下節節敗退,至今尚未扭轉頹勢。如果說補給存在問題,那麼戰線已拉出很長的日軍該方面的問題會更加突出,但他們依然在奮勇挺進。如果任由這種局面發展下去,莫爾茲比港將成為第二個新加坡,“在新幾內亞的盟軍部隊將重蹈馬來亞的覆轍”。最後麥克阿瑟強調,日軍兵力並不多,他們的補給已經達到極限。
對布萊梅提出的日軍無力攻佔莫爾茲比港的說法,麥克阿瑟並不認同,他對局勢的看法遠沒澳軍將領那麼樂觀。他告訴柯廷,為擋住日軍的迅猛攻勢,他正試圖通過一切手段將美軍地面部隊運往巴布亞,那裏的兵力很快將超過40000人。盟軍完全可以守住現有防線併發起反攻。但如果他們不積極戰鬥,即使有十萬大軍也無濟於事。他提議布萊梅不能老坐在大後方,而應到巴布亞親自坐鎮。這不僅是出於軍事需要,也是危急關頭澳大利亞政府向民眾做出的政治姿態。柯廷認可麥克阿瑟的說法,立即給布萊梅打去了措辭嚴厲的電話。
總理和戰區司令官雙雙震怒,布萊梅自然不敢怠慢。為照顧前線將領的情緒,布萊梅僅帶了幾名參謀於9月23日17時再次飛抵莫爾茲比港。在羅威爾看來,此舉明顯是對自己的不信任,布萊梅直接插手指揮將使自己淪為一個普通的參謀軍官。
9月25日,在視察米爾恩灣時,布萊梅命令克勞斯少將派部隊進駐瓦尼傑拉,為修建新機場做準備。羅威爾對布萊梅越級指揮克勞斯的做法提出了嚴正抗議,兩人在27日發生了激烈爭吵。28日9時,忍無可忍的布萊梅告訴羅威爾,將解除他新幾內亞部隊司令官的職務,由埃德蒙·赫林中將接替指揮。對布萊梅提交的換人報告,柯廷和麥克阿瑟當即予以批准。心有不甘的羅威爾於28日離開莫爾茲比港回國。他的舉動無疑極不明智,就在他和上司爭吵之時,前線局勢已發生了有利於盟軍的可喜變化。
就在南海支隊沿科科達小道向莫爾茲比港挺進的同時,拉包爾出現了重大變故。鑒於瓜島局勢急劇惡化,根據東京的指示,第十七軍不得不轉移作戰重點。為增強川口支隊的實力,8月29日抵達拉包爾的青葉支隊已決定轉用於瓜島方向。9月8日,意識到瓜島戰局不容樂觀的百武電令堀井,將第四十一步兵聯隊從前線撤出,於科科達一帶集結待命。
考慮到南海支隊主力遠離登陸場,後方空虛,一旦盟軍在布納或巴薩布阿實施反登陸作戰,後果不堪設想,百武下令堀井從前線抽調一個步兵大隊駐防布納。9月17日,原用於增援米爾恩灣作戰的橫須賀海軍第五特別陸戰隊290人在巴薩布阿登陸,軍銜最高的安田義達接過了布納地區的指揮權。
9月中旬,堀井已從前來運送增援的海軍那裏得到了所羅門群島戰事不利的消息。16日佔領伊奧利貝瓦之後,他下令部隊停止前進,就地構築防禦陣地,同時告誡部下:“支隊主力將在此地暫時停留,堅守陣地整頓編製,補充戰力,之後給莫爾茲比港以狠擊的一錘!”堀井相信,只要能再堅持一段時間,最多10月中旬,預定投入新幾內亞的精銳第二師團就會到來。兩者合兵一處,居高臨下一個衝鋒,莫爾茲比港指日可下也。
但是川口支隊對亨德森機場的攻擊再次以慘敗收場。第十七軍與聯合艦隊就今後作戰再次會商后決定:將原擬用於新幾內亞戰場的第二師團改派瓜島,誓死奪回亨德森機場。9月17日,隨着參謀本部的一紙電令,駐爪哇第三十八師團歸入第十七軍麾下,同時從關東軍、中國派遣軍、南方軍和國內調來大批增援加強第十七軍的實力。9月18日,東京大本營再次發出指示:東南方面作戰以奪回瓜島為中心,新幾內亞戰場暫取守勢。百武隨即制定了兩大戰場的作戰方針:以第二師團登陸瓜島奪回機場,徹底戡定所羅門群島地區。南海支隊暫退至科科達一線。待瓜島作戰結束后,以此為基地再次發起莫爾茲比港進攻作戰。第二師團對亨德森機場的奪回作戰如進展順利,佐野忠義中將的第三十八師團則直接用於新幾內亞方向。
9月23日,堀井接到了百武發來的最新指示:因瓜島和米爾恩灣雙線失利,為配合第十七軍在瓜島的軍事行動,南海支隊在今後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都無法得到有效增援。堀井必須轉攻為守,第一四四聯隊主力退守伊蘇拉瓦和科科達地區,佔據下次重啟戰端的出發陣地。同時第四十一聯隊主力撤回灘頭,重點加強布納和戈納地區的防禦,保衛機場安全,防止盟軍的反登陸企圖。
接到百武發來的電令,精疲力竭的堀井仰天長嘆,欲哭無淚。莫爾茲比港近在咫尺,現在卻要掉頭返回原來的出發地。回想一路進軍之艱辛,此時堀井的複雜心情可想而知。日本海軍正竭盡全力支援瓜島,對巴布亞愛莫能助。堀井的士兵沒有糧食,沒有彈藥,甚至沒有鞋子,很多人因為沒有軍裝,只披着毯子或米袋,已成了不折不扣的棄兒。士兵出發時僅帶了半個月乾糧,本擬攻下莫爾茲比港就地補給,現在轉身撤退,談何容易?
但軍令難違,堀井也只好着手策劃一次更艱難的撤退。前線幾個大隊長提議,無視軍司令官的命令,發起一次孤注一擲的進攻,一舉拿下莫爾茲比港。但堀井的部隊早已成了一群衣衫襤褸的餓鬼,“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者也”!對面澳軍已在伊米塔嶺構築了堅固的防禦陣地,背靠莫爾茲比港的他們可以就近得到補給。猶豫再三,堀井還是決定遵命撤退。科科達戰鬥瞬間攻守易勢。
其間,第四十一聯隊第三大隊大隊長小林朝雄少佐接到了回本土履新的命令,臨行前,堀井囑託他:“小林君,請務必向軍司令官彙報這裏的戰況。”10月6日,返回拉包爾的小林向軍司令部遞交了正式報告,指出南海支隊面臨的補給困難,以及在盟軍的持續壓力下戰鬥和非戰鬥減員急劇增多,請求迅速向巴布亞運送補給。百武當然清楚堀井的艱難處境,之前他已協調基地航空部隊23日在科科達地區空投了一批物資,僅此而已。
其間,盟軍對布納機場的空襲一直持續不斷。9月25日6時40分至11時25分,布納連遭美軍B-17和B-26的五輪轟炸,機場遭到毀滅性打擊,跑道已經無法使用。同日,堀井咬緊牙關,下達了26日夜間全部撤出伊奧利貝瓦的命令。堀江第一四四聯隊第二大隊負責斷後,控制沿途要道且戰且退。
在伊米塔嶺據守的澳軍完全未曾料到,一路高歌猛進的日軍竟會轉身撤走,堀井的撤退完全達成了突然性。接到撤退命令,日軍僅存的士氣完全喪失。進攻時翻山越嶺雖然艱險,但心中始終有目標存在,現在撤退行程因完全失去希望而備感艱辛。記者岡田清三說,日軍的士氣一直是靠榮譽感來維持的,現在他們必須麻木地開始撤退。他們一旦接受了痛苦的事實,就立即被求生的慾望俘獲。每個人都想走得更快,他們走過同伴的屍體,那是9月初的戰鬥中留下的,現在已經爬滿了蛆蟲。第二大隊小岩井如此描述當時的情景:“我們的身體極度疲勞。因為沒能吃到足夠的大米,所有人都步履蹣跚,看上去每走一步都要耗盡全身的力氣。行軍十分緩慢,我們沿着石階而行,每一步都氣喘吁吁。儘管有少數勇敢的士兵克服了困難,但大多數人都會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他們的眼中含着淚水,我的心中滿懷傷感。”
日軍的撤退還算順利。10月4日,第一四四聯隊主力撤至科科達。一直帶病指揮的聯隊長楠瀨病重不起,堀井下令將其送回後方,第一大隊大隊長塚本代理聯隊長職務。同日返回布納地區的第四十一聯隊已開始部署灘頭防禦。
9月19日和21日,瓦西少將的第六師司令部和第十六旅陸續抵達莫爾茲比港,第十七旅受命進駐米爾恩灣,第十九旅則駐守本土的達爾文港。除了第十六旅暫時劃歸艾倫少將指揮配合第七師作戰,第六師余部將全面擔起莫爾茲比港的防務。
追擊日軍的任務由艾澤爾準將的第二十五旅承擔,該部兵力共2624人。24日,師長艾倫少將親臨伊米塔嶺。26日,澳軍以維希中校第二十五營居中,布特羅斯中校第三十三營、鄧巴中校第三十一營為兩翼向伊奧利貝瓦挺進。翌日傍晚,澳軍對日軍陣地實施了炮火準備,對面竟然悄無聲息。因日軍主動撤出,澳軍3個營在28日傍晚全面收復伊奧利貝瓦。艾倫據此認為,日軍主動撤退是他們之前頑強抵抗的結果。
麥克阿瑟同樣未料到前線出現的戲劇性變化,對澳軍輕鬆收復伊奧利貝瓦並未盲目樂觀。此時,他最擔心日軍在瓜島取得勝利,隨後全力投入巴布亞作戰。10月1日,他頒佈命令要求澳軍乘勝追擊,將日軍趕至庫姆西河以東地區,同時收復日軍暫時盤踞的古迪納夫島,確保盟軍的側翼安全。在完成上述目標后,澳軍繼續向巴布亞東北海岸挺進,一舉圍殲日軍於戈納、布納一帶。目前困擾盟軍的主要問題依然是補給,布萊梅命令前線第二十五旅和第十六旅繼續沿科科達追擊,儘快奪取科科達山口的機場,以便實施糧彈空投。
10月1日,澳軍第二十五旅以第三營為先鋒向北攻擊前進,沿途發現許多被遺棄的日軍屍體。小道行軍極為困難。即使沒有日軍阻擊,先鋒營一天也只能走1500米。每天中午定時的暴雨將山路完全變為了泥漿。在一處山頭,工兵用木頭鋪就了2000級台階供部隊行走,並美其名曰“金梯”。這一紀錄很快被另一個山頭的3400級台階打破。每一級台階約60厘米高,幾乎每爬3級就要摔一跤,路邊根本沒有可供喘息的地方。一名澳軍士兵沮喪地說:“你只聽到自己的腿在嘎吱嘎吱作響,前邊的路似乎無窮無盡,好像一生下來就在爬台階似的。”
10月2日13時,澳軍第三營尖刀連順利進駐梅納里,稍事休整,繼續向艾弗吉挺進,一路未遭遇任何抵抗。營長卡梅倫少校彙報說,在伊奧利貝瓦和瑙羅之間曾有2000名日軍駐紮的痕迹,可以看出他們已經在吃樹皮、雜草充饑,到處可見的便溺預示着日軍中可能流行痢疾。4日下午,尖刀連抵達空無一人的艾弗吉。從曾為日軍服務的土著那裏得知,日軍大隊人馬已經撤往科科達。隨後兩日,卡梅倫第三營和梅森少校——他已接替病重的維希中校——第二十五營先後進駐梅納里。
“該死的山道”受到的詛咒比敵人還多。“濕漉漉”——這是澳軍士兵對雨季的形象稱呼。5分鐘內下25毫米的大雨毫不鮮見,蒸籠似的山坡酷似地獄。軍靴僅穿一周就爛成了破片,士兵普遍患上瘧疾,裸露的手臂和腿上長滿了可怕的叢林瘡,引來成群蚊蚋叮咬。食品總是短缺,第五航空隊每天空投的給養——士兵嘲笑說“餅乾箱掉下來了”——落得到處都是,往往要深入叢林裏去找,而日軍狙擊手或掉隊的傷兵很可能就躲在那裏。
“昆蟲的生活,從蠍子到蝴蝶給人印象很深,”澳大利亞隨軍記者喬治·約翰遜生動地寫道,“這只是暫時的,最後你逐漸對所有植物和動物甚至日本人都失去了興趣。你的思維程序只讓你意識到一件事,那‘該死的山道’。”在艾弗吉附近一段泥濘、散發出腐屍惡臭的小道上,一具日軍士兵的屍體直挺挺地躺在一副簡易擔架上,身上已經沒肉,白骨爪子從破軍裝的袖口向外伸着。每名拖着沉重腳步走過的澳軍士兵都會停下來,去握一下那唬人的白骨,說“你運氣真好,夥計”,然後繼續艱難邁步,向前走去。
10月8日,澳軍先頭部隊終於在米奧拉和坦普爾頓山口之間與日軍斷後部隊相遇。當天傍晚,澳軍對日軍後衛部隊的攻擊未獲進展,第三營和第三十三營隨即在米奧拉駐紮下來。艾澤爾下令放慢進軍速度,他擔心推進太快補給無法跟上。7日,他電告赫林中將,前線補給短缺,急需空投,每天不能少於50000磅。11日,艾澤爾令第三十三營攻打坦普爾頓山口。
艾倫少將率第七師司令部剛剛進駐梅納里,就收到了布萊梅發來的一封措辭嚴厲的電文,質問既然日軍抵抗微弱,為何推進速度如此之慢,說如果覺得任務過於緊張,他可以立即派新師長來。艾倫一邊就補給問題和布萊梅爭辯,一邊嚴令艾澤爾加快推進速度,同時派出一個營進駐愛奧拉溪口,儘快控制阿羅拉以取得空投場。剛剛抵達前線的第十六旅負責守衛米奧拉,在當地建成一個可供小型飛機起降的機場后,快速向前推進,越過第二十五旅陣地追擊日軍。
10月12日,第三十三營和第二十五營聯手向坦普爾頓山口發起的進攻再次遭到日軍的頑強抵抗。日軍利用茂密的灌木和竹林掩護,居高臨下進行阻擊,澳軍多次的進攻無功而返。戰至15日,彈盡糧絕的日軍逐步撤離陣地,澳軍3個營於16日下午收復坦普爾頓山口。
第二十五營偵察兵庫克巡邏時發現了一大塊熟肉,但那股飄進鼻子裏的異味讓他差點兒吐出來。他將肉帶回營部,交給了軍醫多南。多南之前曾鑒定過一大塊肉,是從一種大型動物身上割下來的,具體是哪種動物,無法斷定。多南再次仔細觀察庫克帶回的這塊肉的皮下組織,然後告訴庫克:“沒你的事了,歸隊吧。”隨後,他在報告裏寫道:“這塊肉無疑是從人體上割下來的。”兩天前,另一位軍醫科隆比中尉也發現過3具澳軍士兵的屍體,他們的致命傷分別在頭部和胸部,但大腿和小腿上的肉都已經被割走了。
10月17日,艾倫在米奧拉設立了前敵指揮部。當天,他再次收到了布萊梅發來的催促電報,稱麥克阿瑟將軍對前線傷亡輕微的情況下進展如此緩慢極不滿意。布萊梅敦促艾倫儘快奪取科科達機場,並強調“目前日軍顯然是以劣勢兵力在阻撓澳軍前進”。艾倫回電辯解,在強調補給不足的同時,說明日軍的阻擊正在不斷增強,糟糕的地形和熱帶瘟疫導致部隊非戰鬥減員日益增多。第二十五旅非戰鬥減員730人,幾乎達到總兵力的1/3。艾倫的說法符合事實,起初擔任阻擊的僅堀江的一個加強大隊。但在澳軍發起大舉進攻時,撤退中的桑田第三大隊奉命轉身與堀江一起阻擊。10月13日,塚本又率第一四四聯隊主力前來支援。到20日,澳軍面對的已是日軍整整一個聯隊。
經半個月行軍作戰,第二十五旅的3個營早已精疲力竭,確實到了該調換的時候。20日清晨7時,第十六旅旅長勞伊德準將從艾澤爾準將手中接過了前線指揮權。截至被第十六旅替換,第二十五旅亡68人、傷135人。傷亡數字看似不大,但非戰鬥減員達到了驚人的771人。
10月下旬,澳軍第十六旅接替第二十五旅,成為科科達小道上追擊日軍的一線部隊。出發之前,到巴布亞視察的麥克阿瑟親臨現場,發表了慷慨激昂的激勵演講:“你們一定要重視對手!很多日本兵從小就接受了嚴格的軍事訓練,他們是非常強悍的敵人。”麥克阿瑟告訴旅長:“勞伊德,上帝選中你來執行這項任務,整個西方世界的眼睛都在盯着你們。我完全相信你和你的部下,祝你們好運,加油!”
勞伊德手中有庫倫中校的一營、埃德加中校的二營和史蒂文森中校的三營,合計1779名兵員。20日傍晚,第十六旅已在坦普爾頓山口集結完畢,次日開始向前攻擊。當晚,三個營全面通過山口,將戰線推進至愛奧拉溪口一線。為阻擊澳軍的快速挺進,日軍第一四四聯隊代理聯隊長塚本下令控制俯視村落的山嶺要點,對澳軍形成了一夫當關之勢。日軍隱蔽的位置極佳,火力配備合理,澳軍進軍路線被死死封住,無法前進。21日,勞伊德收到師長艾倫轉來的布萊梅的電令:“現在你必須認識到時間的緊迫性,美軍第一二八團已在彭加尼一帶就位。奪取科科達機場繼續前進,與第一二八團在進攻布納之前的呼應是整個作戰計劃的關鍵部分。”
也難怪艾倫氣急敗壞,他在同一天前些時候收到了一封令人難堪的電報,是布萊梅轉來的麥克阿瑟的電報:“前線的作戰報告顯示,科科達小道進展情況令人失望。在我看來,我們部隊的戰術指揮是完全失敗的。我們兵力對敵人佔有絕對優勢,但我們用於實戰的只是他們中的一小部分,使敵人在實戰某一地點似乎能用同等兵力與我們對抗。我們的補給比敵人好,天氣情況對雙方都是一樣的。必須儘快佔領科科達機場。全文完!”
不管後方領導如何催促,前線澳軍依然無法打破僵局。隨後幾天,愛奧拉溪口地區連降暴雨,給澳軍攻擊帶來了更大的困難。戰至24日晚,第十六旅依然無法前進一步。急紅了眼的艾倫命令艾澤爾準將的第三十一營、第二十五營、第三十三營全部前出至河口地帶,支援第十六旅的進攻。直到此時,澳軍連對面日軍到底有多少人都沒弄清楚。布萊梅指責前線始終以小規模部隊發起進攻以至無法取得突破,當艾倫竭力為自己和部下辯解時,戰局再次出現了戲劇性變化。
10月25日,堀井接到了第十七軍參謀長二見發來的電文:“因瓜島戰局不利,原定支援巴布亞作戰的第三十八師團無法成行。”堀井只有苦笑。最早說的是川口支隊,之後變成了青葉支隊,接下來是第二師團,最後連第三十八師團也成了空頭支票。弄來弄去,巴布亞就南海支隊在孤軍奮戰呀!堀井認為在補給不足且無增援到來的情況下,長期據守歐文·斯坦利嶺區陣地毫無希望,於是決定將部隊全部撤往庫姆西河以東地帶構築防線。日軍本可發電報或派參謀到前線傳達命令,但盡職盡責的堀井還是帶着小岩井第二大隊第五、第七中隊的92名殘兵親往前線組織撤退。26日9時,堀井抵達愛奧拉溪穀日軍陣地,命令第一四四聯隊在擊退敵軍下一輪進攻後於28日晚撤至後方,小岩井部隊負責斷後。
雖然再次投入了新生力量,澳軍的進攻依然毫無起色。28日13時,堀井下達撤退命令,右翼桑田大隊隨後放棄溪谷陣地,澳軍這才終於佔領日軍據守6天的陣地。到29日上午,愛奧拉溪口戰鬥結束。10天的戰鬥中,澳軍亡99人、傷192人。
戰鬥接近尾聲,10月27日,艾倫再次接到了布萊梅發來的電報:“考慮到你在前方執行任務時間過長,茲決定由瓦西將軍28日上午飛赴米奧拉。他抵達后,你應將前線指揮權移交給他,隨後回莫爾茲比港履任新職。如果你方便,將在29日午前在米奧拉為你安排運輸機。”
艾倫當然明白這就是最令人難堪的火線免職,他迅疾給布萊梅回了電報,“在形勢已日趨好轉的情況下,發現我在這個時候被調換實在令人遺憾。我寧願留在這裏,直到我的部隊也被替換為止”。話雖如此,28日,瓦西抵達之後,艾倫還是於次日飛回莫爾茲比港。後來,當他回到澳洲,向麥克阿瑟當面說明他之前發出的電報給自己帶來了多大傷害時,麥克阿瑟煞有介事地說:“但我什麼都沒有說,只是表揚你和你的部隊,除此之外,就是在鞭策你而已。”艾倫翻着白眼,嘲笑道:“好呀!但這似乎不是鞭策澳大利亞人的方式。”
10月29日8時,瓦西少將正式接任第七師師長,立即下令庫倫第一營繼續向前追擊,埃德加第二營緊隨其後。在他們前方,堀井率第一四四聯隊主力和小岩井所部,於當日凌晨3時30分退入伊蘇拉瓦。按照堀井的作戰計劃,主力部隊將不做停留,繼續後撤,小岩井所部在此擔任阻擊任務。
堀井要求斷後部隊至少攔住追兵2天以上。雖然名義上帶有2個中隊,但小岩井手下只有不到100名殘兵。膽大包天的小岩井冒險做出決定:自己只率16名官兵據守伊蘇拉瓦,其餘尚能行動的人動手將傷員全部送到後方去。所幸澳軍行動緩慢,小岩井於2天後安全退入科科達山口,於31日14時與主力部隊順利會合。
以前一直是自己追着美軍跑,現在反過來被人家攆着屁股追,此情此景讓心高氣傲的堀井氣憤難平。於是,他做出了一個輕率的決定:以支隊主力在科科達以東和庫姆西河之間的奧伊維一帶構築陣地,與尾隨的追兵大幹一場,以解心頭之悶。已撤至布納地區的第四十一聯隊奉命前來參加戰鬥。堀井下令,第一四四聯隊佔據山口以東8公里的奧伊維高地,矢野率第四十一聯隊本部及第六中隊、第八中隊、第一大隊逐步向奧伊維集結,準備據險與澳軍決一死戰。
30日13時,在確認日軍已經遠去之後,澳軍第一營進佔阿羅拉,隨後先鋒連馬不停蹄,直趨伊蘇拉瓦。從31日7時開始,盟軍航空兵已經能夠在阿羅拉實施空投。11月1日,瓦西令勞伊德率第十六旅向科科達快速挺進。與此同時,西路第二十五旅迅速向第十六旅靠攏。11月2日,從西路第三十一營傳回了令人興奮的好消息,布萊克中尉率領的一支巡邏隊在戰戰兢兢進入科科達山口后,發現那裏竟空無一人。從當地遺留的痕迹看,日軍至少已經撤走2天了。
身穿沾滿污泥的破爛軍裝,頭戴多次煮過罐頭的焦黑色鋼盔的眾多澳軍士兵,魚貫沖入科科達,他們本來預想這裏會有一場激斗。成功奪回科科達機場,意味着盟軍糟糕的補給將很快得到改善。一面由飛機空投的澳大利亞國旗在科科達行政樓前邊的旗杆上緩緩升起。沒有軍樂隊伴奏,也沒有歡呼,他們已沒有了叫喊的力氣。數百名蓬頭垢面的澳軍士兵悄然肅立,許多人身上還纏着滿是血污的繃帶。一小時后他們必須再次進發。16時,艾澤爾準將的旅指揮部進駐科科達。
11月5日,澳軍第十六旅逐漸進入奧伊維外圍。第二營先鋒連遭到第四十一聯隊宮本菊松少佐第一大隊的迎頭痛擊。從遭遇火力的密集程度判斷,他們撞上了日軍防線的主陣地。日軍的頑強阻擊使澳軍第十六旅傷亡日增,無法取得任何突破。戰場南側,庫倫中校的第一營正沿與奧伊維平行的一條小路向前推進,目標直指奧伊維東部的南海支隊司令部駐地伊利莫。
前線的膠着戰況使瓦西少將焦急萬分。如果短時間內無法取得突破,他可能很快就會回家裏陪艾倫喝茶了。瓦西決定孤注一擲,冒毫無預備隊的風險將第二十五旅全部投入戰鬥。瓦西使出了日軍慣用的迂迴戰術:第十六旅繼續從正面向日軍施壓,第二十五旅劍走偏鋒,在伊利莫附近取得一個橫跨科科達—布納山路的陣地,切斷格拉里附近奧伊維至伊利莫的主幹道,建立庫姆西河橋頭堡,一舉截斷日軍的歸路。
11月8日11時50分,澳軍第三十一營突然對駐格拉里的日軍發起猛攻。此舉等於在前線日軍的左側插上了兇狠的一刀。15時,隨後趕到的第二十五營加入戰團。當晚,大雨傾盆。9日,雙方在格拉里拼殺了整整一天。傍晚時分,第二十五旅三個營依次在通向格拉里的斜路上向北展開。發現後路將被切斷的日軍立即發起反撲,一天激戰之後,日軍的防線逐漸趨向崩潰。眼見戰況於己不利,堀井斷然決定全線撤退。第四十一聯隊受命越過庫姆西河的一條支流沿北岸撤退,當晚與主力失去聯繫。在格拉里陷入激戰的第一四四聯隊主力決心打破澳軍的封鎖線,日軍兩個聯隊就此分開。
10日傍晚,第四十一聯隊接到了堀井發出的撤退命令。第五十五山炮大隊第三中隊中隊長高木義文中尉受命就地掩埋火炮,所屬炮兵負責協助運送支隊司令部傷員。高木不願親手埋掉心愛的火炮,於是跑到支隊司令部求情:“如果能夠運送傷員脫險,請讓我們把火炮也一起帶走吧。”堀井斷然拒絕了他的請求,這些東西撤退時只會變成累贅。高木沒有爭辯,回到中隊召集部下說明了情況。眾炮兵開始無聲地拆卸火炮,將它們掩埋起來。高木示意大家先撤,他的部下走出沒多遠,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槍響。高木用手槍朝自己的太陽穴開了一槍。
11日清晨,澳軍各部發現日軍試圖突圍向東逃逸,立即進行封堵。激戰持續整整一天,日軍奧伊維至格拉里的防禦體系被徹底粉碎。正面強攻的澳軍第十六旅壓力驟減,說明日軍已放棄了奧伊維一帶陣地,於是撒丫子向前猛追。日軍承擔斷後任務的依然是小岩井大隊。日軍殘兵在向東的道路上一刻不停地奔走。他們沒有糧食,個個蓬頭垢面,拄着拐杖掙扎着前進,很多人因體力不支丟掉了武器和彈藥,赤腳趕路。一些人裹着毯子和裝大米的麻袋片,因為軍裝早已爛掉了。小岩井看到了路邊的第五十五騎兵聯隊第三中隊中隊長川島清喜中尉。川島報告說,4名傷員死了3個,剩下1個奄奄一息,是否將他拋棄,否則所有人都得陪他一起死。小岩井木然地聽川島講完,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他清楚,自己怎麼說都是不對的。
第二天,越來越多的日軍士兵倒斃路旁。很多人連步子都邁不開了,還沒解下身上的手槍。日軍規定,不經允許丟掉武器要受重罰的。小岩井斷然下達命令:“丟掉武器,你們才有希望走出大山。”所有人都不置可否,有人甚至用厭惡和惡毒的眼神盯着他。“我是第四十一聯隊第二大隊大隊長小岩井少佐,我會為你們保管好手槍。如果你們中隊長問槍到哪裏去了,就說被小岩井少佐收去保管了。”小岩井收繳了10名士兵的武器,暗地銷毀。至於那10個人有沒有活下去,他就再也不知道了。
11月11日下午,瓦西令勞伊德率第十六旅留守奧伊維地區,艾澤爾第二十五旅在14日向東越過庫姆西河向布納挺進,勞伊德在15日隨後跟進。雖然在奧伊維和格拉里之戰損兵600人,但日軍兩個聯隊主力均成功撤出。沿山路主幹道撤退的第一四四聯隊一路順利。11月17日,塚本殘部安全抵達吉魯瓦。
18日傍晚,堀井率支隊司令部和矢澤第四十一聯隊主力來到了平加附近的庫姆西河河段。當晚天降暴雨,河水暴漲,日軍只能在暴雨中等待渡河,他們早已成了一群餓得半死的烏合之眾。一名隨軍記者對當時的慘狀極為震驚:“士兵飢不擇食——嫩樹枝、草根甚至土塊都吃。這些東西極大地傷害了他們的胃,以至於當他們後來被送進戰地醫院時,任何食物都無法消化,人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嘔血而死。”
19日,堀井決定帶幾名參謀先回吉魯瓦,大部隊由矢澤率領等待渡河。堀井乘木筏順流而下,僅漂出2公里,木筏就被一棵伸向河面的大樹掀翻,堀井等人只好棄筏登岸,繼續沿右岸行走。他們意外發現了一條獨木舟。支隊勤務兵是漁夫出身,他駕獨木舟將堀井和參謀長田中豐成中佐安全送到了庫姆西河河口。
堀井很快聽到了來自吉魯瓦方向的炮聲,他認為那裏的守軍已經與敵人發生了戰鬥。堀井不顧危險,堅持用獨木舟出海,以便儘快回到吉魯瓦指揮作戰。當天下午,堀井等人遇到了熱帶風暴,獨木舟被強風吹離海岸足有10公里遠,最終在洶湧的海浪中傾覆。不會游泳的參謀長田中很快被大海吞沒,堀井和勤務兵奮勇游向海岸。游出4公里后,堀井實在堅持不住了。他告訴勤務兵:“我沒體力繼續游下去了。你告訴部隊,堀井死在這裏了。”他在水面上高舉雙臂,呼喊:“天皇萬歲!”一個大浪打來,堀井在海面上完全消失。
僥倖生還的勤務兵向上級報告了堀井和田中的死訊。小岩井——他是南海支隊活到戰後的唯一佐級軍官——在回憶錄中詳細記述了勤務兵陳述的一切。支隊長和參謀長雙雙溺斃,似乎預示着南海支隊的最終命運。得知堀井死亡的消息,麥克阿瑟只說了一句話:“死不足惜!”
由於缺乏渡河工具,14日追至庫姆西河西岸的澳軍第二十五旅只能望河興嘆,他們身後的第十六旅也只好停下來,暫時休整。第二天,工兵竭盡全力,利用日軍廢棄的棧橋接岸殘存部分,架起了臨時橋樑,還拉起了兩條滑輪吊纜。但澳軍渡河的速度依然很慢。到16日11時,澳軍兩個旅才全部渡過河去。這就意味着日軍7月21日登陸近4個月的努力全部化為烏有。科科達之戰宣告結束,日軍試圖翻越歐文·斯坦利嶺攻佔莫爾茲比港的戰略企圖終成南柯一夢。
儘管在科科達和米爾恩灣雙線失利,但戰後美、澳戰史均對日軍在巴布亞的表現給予極高評價,稱讚他們“具有堅毅和果敢的戰鬥精神”——此言不虛。以區區兩個聯隊在缺彈少糧的情況下推進至距莫爾茲比港僅50公里,攪得整個西南太平洋戰區天翻地覆,日軍戰鬥力的確不容小覷。如果承諾給堀井支援的川口支隊、青葉支隊、第二師團、第三十八師團能有一支前來,在最後關頭壓上一根稻草,還真夠老麥他們喝上好幾壺的。
發生在巴布亞半島的科科達之戰是太平洋戰爭中鮮為人知的一次戰役。儘管雙方兵力投入不多,放在歐洲戰場簡直不值一提,但其艱苦性和重要性絲毫不遜於其他戰役。和之前的珊瑚海海戰一樣,科科達之戰不但使莫爾茲比港再次轉危為安,而且使盟軍的反攻基地澳洲大陸免受日軍入侵的威脅。在澳大利亞戰史上,科科達之役得以與加里波利戰役、托布魯克戰役並列,這是他們引以為豪的三大戰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