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不可及的璀璨燈火

遙不可及的璀璨燈火

遙不可及的璀璨燈火

1942年5月8日,弗萊徹中將率美軍第十七特混艦隊艱難打贏了珊瑚海海戰,致使日軍以兩棲登陸作戰方式奪取莫爾茲比港的希望徹底落空。一個月前,東京在決定發起中途島戰役的同時,也在積極籌備所謂的FS作戰。5月18日,日本大本營陸軍部發佈了第十七軍戰鬥序列,軍司令部百武晴吉中將得到的命令是:“與海軍協同,攻佔薩摩亞、斐濟、新喀里多尼亞及莫爾茲比港。”FS作戰旨在通過攻佔上述戰略要地,切斷日益繁忙的美澳海上交通線,扼止盟軍的反攻企圖。負責攻打新喀里多尼亞的部隊將於6月下旬在拉包爾集結,攻佔斐濟、薩摩亞的部隊稍後於7月上旬集結於特魯克。攻擊發起日,視中途島戰役的結果而定,預定在7月中旬之後展開。

如前所述,中途島戰敗導致東京決定將FS作戰向後推遲兩個月。就日本海軍而言,對莫爾茲比港再次實施兩棲登陸已力不從心,但陸軍部對這一戰略要地仍然耿耿於懷,試圖尋找從陸路攻擊莫爾茲比港的途徑。戰爭爆發之前,大本營制訂的南進計劃並無新幾內亞的相關內容,有關該島地形、道路、氣象等作戰必需事項,一片空白。6月14日,大本營在研究“里”號作戰的名義下,命令百武第十七軍:“與海軍協同,以一部兵力進行從陸路進攻莫爾茲比港的實地偵察。”

6月7日,負責FS作戰的百武與參謀長二見秋三郎由東京飛往富岡,計劃次日乘機經台北前往馬尼拉。當天傍晚,兩人接到了東京發來的緊急電文:“推遲出發,等候井本參謀前往與你們聯繫。”百武猜測,海軍在中途島的作戰出了問題,很可能遭受了意外損失。8日21時,百武在松島旅館見到了匆匆趕來的大本營參謀井本熊男。井本坦言,因為海軍在中途島作戰失利,原FS作戰無限期推遲。大本營的新命令是,在推遲作戰期間收集情報,驗證從陸路攻擊莫爾茲比港的可能性,嘗試採用攻佔新加坡的方法抄後路奪取莫爾茲比港。

6月9日,第十七軍司令部人員離開富岡,經台北於13日抵達馬尼拉。此時再次飛來了大本營參謀竹田宮恆德王,向百武傳達了陸軍部最新第1179號、第1180號命令:“第十七軍暫歸南方軍指揮,當前任務是與海軍協同,尋找從新幾內亞東北海岸從陸路進攻莫爾茲比港的通道,有結果立即上報東京。”6月15日抵達達沃之後,百武將上述任務交給了南海支隊支隊長堀井富太郎。

世界第二大島新幾內亞島位於澳洲大陸以北,東西長2400公里,中部最寬處650公里,面積78.6萬平方公里,其難看的模樣,像一隻拔光了毛的大火雞。島上人煙稀少,平均每平方公里不到2人,屬於待開發的蠻荒之地。巴布亞半島恰似火雞的大尾巴,面積23.4萬平方公里。無論從哪方面講,新幾內亞和巴布亞都是世界上最不適合作戰的地區。這裏地形複雜,除沿海一些狹窄平原,其餘多為難以通行的叢林山地。內陸幾乎為熱帶雨林所覆蓋,沿海遍佈沼澤草地,庫納草葉緣鋒利如刃,通常能長到一人多高。半島年降水量高達3000~4000毫米。寬40~115公里,高2500~3000米,綿延300公里的歐文·斯坦利嶺像米爾恩灣背後的一條巨形脊椎橫亘在半島上,最高峰維多利亞山海拔4072米,被土著稱為“魔鬼山”。

翻越歐文·斯坦利嶺的唯一捷徑是“科科達小道”。自布納向西南50公里,渡過庫姆西河后地勢陡然升高,河邊台地上有一個叫科科達的小村莊,附近有一處簡易機場。自科科達向南沿埃拉溪谷翻越海拔2134米的“大豁口”,一路向西南,經伊奧里貝瓦、伊米達嶺就可直達莫爾茲比港,這就是全長160公里的科科達小道,山道最窄處僅容一人側身通過。隆美爾稱北非沙漠是“戰術家的天堂、後勤官的地獄”,而巴布亞的叢林被稱為兩者共同的噩夢。複雜的地形和濃密的叢林極大地限制了部隊的機動能力。因此,在威洛比和莫里斯眼中,日軍經科科達小道翻過歐文·斯坦利嶺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百武非常清楚未來的作戰區域地形險惡,於是將駐達沃的獨立工兵第十五聯隊配屬給南海支隊。6月29日,該聯隊奉命開赴拉包爾。7月1日,百武正式發佈了作戰命令,其要旨如下。

一、南海支隊支隊長須派遣獨立工兵第十五聯隊及步兵一個大隊在布納登陸,迅速進至科科達以南歐文·斯坦利嶺北麓地帶,尋找翻山進攻莫爾茲比港的道路。因第十五工兵聯隊聯隊長為橫山與助,他領軍的先遣隊被稱為橫山支隊。

二、獨立工兵第十五聯隊抵達拉包爾後,接受南海支隊支隊長指揮。

三、儘速提交支隊主力由陸路進攻莫爾茲比港的判斷資料。

其間,美國大量兵員、物資不斷被運往澳洲大陸,莫爾茲比港的防禦也在不斷加強。東京認為時間越往前推,未來作戰的難度越大。7月11日,大本營下令完全終止FS作戰,同時電令陸軍第十七軍和海軍第四艦隊:“陸海軍須協同攻佔並確保莫爾茲比港,同時戡定東部新幾內亞其他要地。”

7月15日,第十七軍司令部來了一位大人物——哪裏有戰事,哪裏就有他的身影的大本營作戰參謀辻政信,辻此行是奉命前來督促東京部署的偵察任務。戰爭狂人辻政信認為,所謂的偵察問題根本就不存在,在大日本帝國軍人面前沒有不可逾越的山峰。張狂果斷的辻謊稱,東京最遲將在24日下達進攻莫爾茲比港的命令。兵貴神速,希望貴軍能與海軍協同立即發起作戰,而不是先偵察后展開。辻在日本陸軍大名鼎鼎,百武等人自然認為他的話肯定就代表了大本營的意見,因此不敢有絲毫怠慢。在將命令傳達給堀井的同時,百武和二見立即着手制訂下一步的作戰計劃。

一、以駐拉包爾的南海支隊和駐達沃的矢澤支隊為主力,翻越歐文·斯坦利嶺攻佔莫爾茲比港。

二、在海軍的協同下,以駐帛琉的川口支隊登陸巴布亞半島東南角的薩馬萊島並建立水上飛機基地,之後沿巴布亞半島南岸向莫爾茲比港挺進,策應主力部隊的正面進攻。

三、橫山支隊的任務由偵察變為突擊,一旦條件允許,不必等待主力到達即可率先發起攻擊。

7月25日,第十七軍司令部再次收到了參謀本部作戰課課長服部卓四郎發來的電報,催要“第十七軍的研究結果”。百武和二見這才知道辻之前的話全是胡說八道,這回從第十七軍到東京全都傻了。假傳軍令是天大的罪過,作戰課戰力班班長高山信吾因此詢問服部:“此事如何處理,要不要軍法從事?”作為辻的黃金搭檔,服部思忖了半天才說:“這和大本營的面子有關,傳出去會使人對大本營的指揮體系產生懷疑。再說前線已經打起來了,處分辻君也起不到什麼作用,還是大家一起努力把仗打贏吧,先把辻君召回來再說。”言下之意是“既往不咎”。可是等召人電報發到第十七軍時,辻早已跑到前線督戰去了。

為了加強橫山支隊的實力,堀井將第一四四步兵聯隊第一大隊、第五十五山炮聯隊的一個中隊以及佐世保海軍第五特別陸戰隊的一個中隊全部給了橫山,此外還有台灣“高砂義勇隊”和朝鮮勞工各500人。來自大阪的獨立工兵第十五聯隊曾參加過馬來亞戰役,部隊中能工巧匠極多,特別擅長解決別人難以解決的問題。在馬來亞作戰時,跟在辻政信和佐伯挺進隊身後的就是這個橫山聯隊。他們修橋的速度比英軍炸橋的速度還快,有時甚至混在潰敗的英印軍隊伍里一起向前跑,他們修好橋后最先跑過去的不是日軍,而是英印潰兵。由橫山支隊承擔巴布亞作戰大量的開路架橋任務,是再合適不過了。

7月20日,在松山光治第十八戰隊輕巡洋艦“天龍”號、“龍田”號和3艘驅逐艦的護航下,橫山支隊乘3艘運輸船駛出了拉包爾軍港。藉助惡劣氣候的掩護,橫山以損失1艘運輸船和數十人傷亡的輕微代價,在布納順利登陸。眼看日軍大隊人馬蜂擁上岸,明知不敵的巴布亞民兵營營長沃特森少校率105名土著民兵遁入山林。

當天傍晚,橫山命令塚本初雄率第一四四聯隊第一大隊及一個工兵中隊約900人向歐文·斯坦利嶺北麓急行,一直推進到距海岸11公里的索普塔才臨時宿營。為儘快佔領科科達,塚本部隊每人僅攜帶了15天的乾糧,“打下莫爾茲比港就有好吃的”,成為激勵官兵奮勇向前的口號。23日下午,塚本部隊抵達威洛皮外圍,此處距科科達僅30公里。

此時,歐文·斯坦利嶺以北的盟軍部隊僅有坦普爾頓上尉的第三十九營二連——全體官兵平均年齡只有18歲的第三十九營不久前由民兵改編而成——他們剛剛於7月15日抵達科科達。得到日軍在布納登陸的消息,坦普爾頓立即率隊前出至阿瓦拉,對沃特森的民兵營實施增援。沃特森命令最先趕到的希坎普中尉率他的一個排堅守阿瓦拉半個小時,為民兵營在其身後3~5公里的昂加漢博構築防禦陣地爭取時間,但希坎普連一刻鐘都沒堅持住就潰敗下來。面對漫山遍野的日軍追兵,沃特森索性燒掉倉庫和物資,向威洛皮撤退。日軍一路高歌,在後面緊追,不斷打槍開炮,驟雨一般的槍炮聲渙散着澳軍官兵的士氣。

撤至威洛皮后,沃特森和希坎普清點了人馬,覺得僅憑這幾十號人要擋住日軍的大隊人馬,好比痴人說夢。兩人迅速達成一致意見,率部連夜過橋,撤往庫姆西河西岸,炸毀橋樑。翌日清晨,追至河東岸的日軍先頭部隊只能望河興嘆。

得到日軍突然登陸的消息,第八軍區司令官莫里斯少將立即下令第三十九營全部開赴科科達,目前該營其餘四個連都在山南一側。最靠前的三連受命以最快速度趕往科科達,其餘三個連迅速集結,等待空運。聽聞前線局勢危急,營長歐文中校立即乘小型飛機飛達科科達,接過了前線戰鬥的指揮權。

7月24日,抵達科科達的歐文中校試圖在格拉里以東構築防線。他讓澳軍士兵在山路兩旁埋伏,巴布亞民兵則藏身灌木叢,掩護澳軍兩翼。日軍叢林作戰的水平顯然比對手老到得多,他們悄然穿越灌木叢中的小道,在澳軍背後殺出。為避免被日軍合圍,歐文只好再次撤守奧伊維,這裏距科科達只有13公里。

面對歐文的頻頻呼救,措手不及的莫里斯只找到了2架可以在科科達機場降落的小型飛機。26日,麥克林中尉率一個排30人乘機抵達,依然無法阻擋日軍潮水般的攻勢。17時,坦普爾頓上尉在戰鬥中陣亡,奧伊維澳軍被日軍合圍。得知上述消息,歐文中校下令燒掉科科達的房屋後撤。當他趕到德尼基時,發現沃特森已帶殘兵提前一小時趕到了這裏。

發現日軍並未尾隨,心有不甘的歐文再次率80人返回科科達。29日凌晨2時,日軍再次發起強攻,歐文右眼上方中彈身亡。當晚,日軍佔領科科達,疲憊不堪的澳軍殘部退守德尼基。7月30日中午,迪恩少尉的三連抵達德尼基。隨後幾天,三營其餘三個連陸續到達,第三十旅副官卡梅倫少校從莫爾茲比港趕到前線,接過了戰場指揮權。到8月6日下午,第三十九營全體官兵集結完畢,卡梅倫的兵力達到了31名軍官和433名士兵,另外還有巴布亞民兵營的8名軍官、35名土著民兵和14名警察。

8日清晨,卡梅倫出動3個連反攻科科達,其中一連在16架P-39戰鬥機的支援下一度殺到機場北角,雙方因彈藥耗盡展開了血腥的白刃戰。但另兩個連遭日軍阻擊無法前進,一連戰至9日19時撤出,澳軍反攻科科達的行動宣告失敗。

13日5時30分,橫山集結1500人猛攻德尼基。次日黎明,眼見不敵的卡梅倫下令撤守伊蘇拉瓦,來不及帶走的大量裝備物資成為日軍的戰利品。從7月21日登陸布納,到8月14日佔領德尼基,橫山支隊完全控制了從布納到科科達之間的一片區域,建立起從陸路攻擊莫爾茲比港的橋頭堡。

其間,出現了一個小插曲。聽說被自己忽悠到新幾內亞的橫山支隊順利登陸,自知闖下大禍的辻一定要到前線去給老朋友打氣——兩人在馬來亞作戰時結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誼”——順便親臨現場考察布納到科科達的道路。7月24日,辻以大本營特派參謀的身份向海軍要驅逐艦前往布納。因拉包爾力量不足,海軍僅派出老式驅逐艦“朝風”號送他前去。途中驅逐艦遭到美軍1架B-25的攻擊。老式驅逐艦缺乏必要的防空武器,美軍投下的炸彈雖未將日軍驅逐艦擊沉,卻將辛苦前來的辻炸傷,連黑框眼鏡都被炸飛了。儘管傷勢不重,但布納肯定是不能去了。“朝風”號趕緊返航拉包爾,1架海軍飛機迅速將辻送回東京。既然人家在前線都受傷了,之前假傳聖旨的事就不好再提了。在病床上養傷的辻忽然聽到了美軍登陸瓜島的消息,吃瓜只嫌瓜小的他立即決定不去布納了,強烈要求到瓜島前線參加作戰。這才演出了前文“大和”號上“義釋山本”的精彩一幕。

7月25日,百武率第十七軍司令部抵達拉包爾,27日就接到了橫山發來的“前線進展一切順利”的好消息。接到百武轉來的捷報,東京於28日複電“第十七軍要儘快全面翻山進攻莫爾茲比港”。

為更好地支援陸軍在新幾內亞島、新不列顛島及所羅門群島的作戰,聯合艦隊之前於7月14日新編成了第八艦隊。8月1日,百武與第十一航空艦隊司令官塚原二四三、第八艦隊司令官三川軍一召開聯席會議,一致通過了第十七軍之前制訂的作戰計劃:由堀井率南海支隊、矢澤支隊取道科科達翻越歐文·斯坦利嶺進攻莫爾茲比港;以川口支隊在第八艦隊海軍陸戰隊一部的配合下攻佔薩馬萊島,之後從海路對莫爾茲比港發起側擊,策應堀井主力部隊的作戰。塚原基地航空部隊負責提供空中支援,具體作戰任務由山田定義第二十五航空戰隊承擔。

陸海軍協定剛剛達成,8月4日,前線就傳來了一條令人震驚的消息。日軍1架偵察機發現盟軍正在巴布亞半島最東端的米爾恩灣修建機場,當地已有部分地面部隊進駐。如果該機場投入使用,將對南海支隊的作戰構成重大威脅。米爾恩灣顯然比薩馬萊島更為重要,三川隨即與山田商定,8月7日拉包爾所有戰機傾巢出動轟炸新發現的盟軍機場,同時川口支隊的目標由薩馬萊島改為登陸攻佔盟軍米爾恩灣的新建機場。

事實上山田的空襲和川口的登陸永遠不可能實現了。在日軍認為一片祥和的所羅門群島,很快爆發了驚天事變。8月7日,美軍陸戰一師在航母特混艦隊護衛下大舉登陸瓜島,瞬間吸走了所有人的視線。

日軍成功登陸布納固然有其戰術突然性的一面,但盟軍航空部隊阻擊不力也是一大原因。作為一個睚眥必報的人,麥克阿瑟對當初布雷特僅派一名年輕飛行員駕駛一架破舊的“空中堡壘”到棉蘭老島接他之事一直耿耿於懷。戰區司令部里,麥克阿瑟對布雷特的鄙視,已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的事。當初撤到墨爾本時,麥克阿瑟8天後才肯屈尊召見作為美軍駐澳部隊司令官的布雷特,這對兩位客居異鄉,同屬陸軍且有着共同革命目標的高級將領來說絕非正常。布雷特對澳大利亞人的友好讓麥克阿瑟非常反感,在寫給馬歇爾的一封信中他說:“布雷特看似工作非常努力,但正是他的勤奮,有時讓他把精力都放在了微不足道的細節上。他生來就有點兒喜歡耍些陰謀詭計,也許是由於他討人喜歡的個性,他愛好社會娛樂和輕鬆的生活方式。我認為他在我手下工作的這段時間裏表現一般。”誰都知道,通常領導在評價下屬工作時出現很多轉折,那人基本上離捲鋪蓋走人也就不太遠了。

麥克阿瑟看布雷特不順眼,布雷特眼裏的老麥也好看不到哪裏去。他同樣向馬歇爾告狀說:“麥克阿瑟將軍不太懂空中作戰,因為他在這方面不能理解透徹,所以他打心底里討厭空軍。傳聞說他拒絕乘坐飛機,因為頭暈。他來興緻時個性驚人。但他唯我獨尊,聽不進任何不同意見,我認為他根本不會去關心任何對他沒用的人。”老酒以為,布雷特的話並非沒有一點兒道理。

兩人矛盾甚至說敵意已經公開化了,所以當安德森上校結束考察返回華盛頓時,馬歇爾只問了一個問題:“我是否應該換掉布雷特將軍?”安德森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是的!只要麥克阿瑟將軍和布雷特將軍仍然是西南太平洋的高級指揮官,那裏就不可能有良好的地空配合。而我認為,您是不會換掉麥克阿瑟將軍的。”

空軍在抗擊日軍登陸布納作戰中的拙劣表現讓麥克阿瑟對布雷特的忍耐超越了極限。他立即向馬歇爾提出換人。此後不久,他從陸軍副參謀長、航空兵司令官阿諾德中將處獲悉,正在巴拿馬籌建第六航空隊的弗蘭克·安德魯斯中將會前來接替布雷特的職務。麥克阿瑟一口回絕,他認為安德魯斯缺乏實戰經驗。

於是阿諾德提出了第二個人選,空襲東京的“美國英雄”杜立特準將。麥克阿瑟第一時間回復不能接受,但並未說明其中緣由。事實上,麥克阿瑟對華盛頓不去援救菲律賓而跑到東京去作秀的空襲行動非常惱火,就恨屋及烏地連杜立特也恨上了。其實那次行動是高層決策,關人家具體執行者杜立特什麼事?!

阿諾德接着提出了第三個建議人選——也只有對麥克阿瑟這樣的老資格華盛頓才會有如此耐心——喬治·肯尼。阿諾德曾有一句人人皆知的名言:“一旦遇到麻煩,我就會儘快將肯尼找來,這個幸運的傢伙一定會將事情辦妥的。”此前肯尼正受命前往中東,創建美國陸軍第九航空隊。身材矮小、留着小平頭的肯尼性格外向,頭腦冷靜且思維縝密,他坦率、固執但不圓滑,和麥克阿瑟一樣富有攻擊性。在職業生涯的大部分時間裏,肯尼時刻都在極力煽動建設獨立的空軍,並因此遭到此前的陸軍參謀長麥克阿瑟的極力壓制。在戰後的1946年4月,肯尼果真如願以償,出任新成立的美國戰略空軍首任司令官。一戰老兵肯尼具有豐富的實戰經驗,他曾在歐洲執行過75次飛行任務並擊落德機2架。麥克阿瑟立刻回復阿諾德,“非常歡迎肯尼將軍到我的戰區出任航空指揮官”。

在華盛頓停留期間,肯尼聽到了一個令人沮喪的消息,“沒人真正對太平洋戰區,特別是西南太平洋戰區感興趣”,但這並未減少肯尼對新職務的熱情,因為早在一戰時期,他就將麥克阿瑟視為自己的偶像。

7月28日,抵達布里斯班的肯尼住進了麥克阿瑟下榻的列農飯店。第二天上午兩人首次會面時,麥克阿瑟立即向肯尼說明陸軍航空兵此前的表現是多麼無能,並特意渲染了布雷特之前的斑斑劣跡。

“我相信空軍是能夠有所作為的,”他說,“但直到現在,我還根本沒見到他們在哪兒取得過什麼成就。”當麥克阿瑟終於停止踱步時,肯尼說,“如果你發現我不想為你工作或者不忠,我會如實告訴你,而且在自己權限範圍內想方設法將自己免職。”麥克阿瑟咧開大嘴笑了,他俯下身子——肯尼身高只有1.67米——伸出胳膊摟住了肯尼的肩膀,“喬治,我相信我們會相處得很好的。”在戰後所著的《我所認識的麥克阿瑟》一書中,肯尼詳細記述了上述細節。

隨後,兩人坐了下來,肯尼說華盛頓決定秋季在北非登陸。麥克阿瑟認為這樣的舉動荒唐至極,地中海沒有什麼目標值得美國人大動干戈,正確的戰略是一旦確立空中優勢,就應集結兵力在法國登陸。兩人還討論了歐洲東線戰場,麥克阿瑟承認德國陸軍非常兇悍,但國家太小,無法征服擁有無限縱深的蘇聯人。

肯尼很想知道麥克阿瑟為什麼讓自己取代布雷特,畢竟兩人之前曾因設立獨立空軍一事發生過很多不愉快。麥克阿瑟解釋說:“和平時期需要紳士,而戰爭時期就需要渾蛋和造反派。”肯尼隨即脫口而出:“我不在乎你將我稱作造反派。”

第二天,肯尼立即馬不停蹄地飛往新幾內亞實地考察,他對眼前的混亂局面大吃一驚。因為缺乏蚊帳、飲食單調,前線很多士兵患上了瘧疾和流行性痢疾。他了解到飛行員每值勤一次就要減輕30磅體重,他們將一個趕走成群黑蠅的習慣動作戲稱為“新幾內亞敬禮”。蚊子塊頭無比碩大,有個流行的笑話說,地勤人員在夜間加油時錯將蚊子當成了飛機。

肯尼發現官兵普遍士氣低落,麥克阿瑟頭天所說的空勤人員“成天逛大街,對戰爭貢獻實際為零”,一點兒都不誇張。總共245架飛機中,能飛上天的不到50架,62架B-17隻有5架能飛,因為需要的零件還沒有送來,大部分飛機停在跑道上待修。實際執行任務的飛行次數和投彈數相比低得可笑。沒有一個飛行員真正懂得轟炸技術,確實飛抵目標的個別人也極少投中或根本沒有投中目標。他發現實際上,大批物資已發了下去,但沒人知道它們在什麼地方。作戰部隊的申請單會因填寫不規範被輕易駁回。出於對澳大利亞人的友好,布雷特讓少數澳大利亞軍官指揮幾乎全由美國人組成的航空部隊,一架轟炸機上的機組成員來自不同國家,造成了無數的隔閡和扯皮。

肯尼說:“沒有靠填表打贏的戰爭。”既然缺乏必要的零部件,那就必須採用拆東牆補西牆的笨拙辦法予以解決。肯尼命令受傷飛機哪怕只剩一個尾輪,也要想辦法讓它飛起來。錫罐頭的皮被敲平用來修補彈孔。前線機場的一名中士抱怨說,他的中隊有5架B-25因缺少輪軸軸承停飛,這種備件在新幾內亞和澳洲都沒有。隨後,中士提出了合理化建議,從被擊落的B-25上取得需要的零件,萊城西北150公里的比納比納就有被敵人擊落的這種飛機。他需要“3名人員,一些給養,一整套便攜式工具以及幾支衝鋒槍和足夠的彈藥”,因為那裏“不僅有零星日軍出沒,還有可怕的食人土著”。

肯尼立即答應了他的所有要求,派1架C-47運輸機將幾名大膽的年輕人送到了比納比納。當4天之後運輸機來接他們時,幾名美國年輕人帶着100多名土著從叢林中鑽了出來,人人背着從機身上拆下來的零配件,有B-25的,還有P-39戰鬥機的。運輸機將這些“拾荒者”及其收集的零配件全部拉回了莫爾茲比港。隨後幾天,這些零配件讓5架B-25和3架P-39從維修站重返戰場。經過幾周努力,能夠升空作戰的飛機數量增加了1倍以上。

9月3日,由肯尼任司令官的美軍第五航空隊在布里斯班宣告成立,司令部就設在最前線的莫爾茲比港——其實這個大名鼎鼎的戰略要地當時僅有3000個居民,還沒現在咱們一個村大。肯尼旋風般地整頓了自己的隊伍,撤掉了5名將官和一些校官。在前方基地,到處可見肯尼視察工作,為部隊打氣的身影。他雷厲風行,在極短時間裏取得了麥克阿瑟的絕對信任。肯尼請求麥克阿瑟批准他把10多名空軍軍官送回老家。此舉正中麥克阿瑟下懷,他對那些不是來自巴丹的軍官一個都看不順眼,他熱切地鼓勵肯尼:“去干吧,你的做法我完全同意。”

隨後,肯尼開始出動重型轟炸機,對萊城、薩拉莫阿及拉包爾等日軍據點進行空襲。他的行動經常遭到參謀長薩瑟蘭少將的干預,甚至具體到了載彈量、飛行高度和瞄準點等。自高自大的薩瑟蘭似乎沒幹過什麼好事,他被大家私下裏稱作“麥克阿瑟的拉斯普丁”——拉斯普丁是沙皇尼古拉二世臭名昭著的第一寵臣,說話比沙皇還管用。一次,當薩瑟蘭試圖再次干預空襲行動時,肯尼氣憤地衝進了參謀長的辦公室,用鉛筆在一張大白紙上點了個點,“你對空中力量的了解就這麼一點,而我對空中力量的了解是這張紙的剩餘部分,”他同時威脅,“如果你不同意,咱們就到隔壁找司令官理論,看看誰應該指揮這支空中力量。”最終薩瑟蘭不得不同意他的計劃。

肯尼的做法迅速取得成效,他的部隊在巴布亞戰役中以出色的戰績迅速取得了制空權。肯尼因此得以很快闖入麥克阿瑟的生活,甚至取代了“巴丹幫”的頭號人物薩瑟蘭。直到日本最後投降,肯尼一直與麥克阿瑟同舟共濟,成為西南太平洋戰區舉足輕重的決策人物。

根據作戰協定,美軍登陸瓜島的行動需要壓制拉包爾的日軍機場,該任務由西南太平洋戰區航空隊承擔。肯尼提出派20架B-17執行任務——這是太平洋戰爭爆發之後“空中堡壘”最大規模的一次出擊——同時B-25和B-26空襲萊城、薩拉莫阿和布納的日軍機場。實際上,直到8月7日下午,才有13架B-17轟炸了拉包爾的瓦納卡努機場,在26架零戰的阻擊下損失1架。

肯尼向麥克阿瑟誇口說,他相信瓦納卡努機場上百架日機都被他的B-17摧毀或炸傷了。現在他的空軍既可用來轟炸巴布亞北部的日軍基地,也可用來騷擾在歐文·斯坦利嶺向前挺進的堀井支隊。肯尼同時還向麥克阿瑟遞交了一份空投方案,用運輸機向科科達小道上頑強抗擊日軍的澳軍部隊空投補給。實際上,就在當天,特納少將的運輸船隊遭到了日軍的兩輪空襲,證明肯尼的空襲行動效果不佳。日軍的及時規避使得美軍的空襲沒能擊毀一架飛機,輕微受損的跑道也在當天傍晚完全修復。

但這次行動依然使麥克阿瑟又驚又喜。截至目前,重型轟炸機執行任務的編隊只有五六架,其中二三架起飛后往往因故障返航,真正完成投彈的不過三四架而已。這回一次出動這麼多B-17,的確是個了不起的進步。薩瑟蘭經常批評美軍飛行員衣冠不整,紀律渙散。肯尼承認參謀長批評得很好,同時答應做出改進。藉著麥克阿瑟龍心大悅的有利時機,肯尼提出最好不要讓司令部的參謀們干預他的指揮,讓他按自己的方式組織作戰。

麥克阿瑟立即答應:“你可以全權處理你打算做的任何事。你的戰鬥人員由你來管。我不在乎他們幹什麼,穿着如何,是否敬禮,只要他們能擊落日本人的飛機,擊沉日本人的艦艇就行。至於獎章,我授權你頒發所有獎章,但不包含服役優異十字勳章,因為這是我有權頒發的最高獎章,我還想給自己留1枚呢。不過,如果有人戰績過於顯赫,而你想當場給他頒發這種勳章,只管那麼做好了。事後你告訴我,我會馬上給予追認的。”

回到房間的肯尼寫了日記。回憶起麥克阿瑟聽說可能讓20架B-17發起進攻時的表情,他寫道:“看上去,他就像要吻我似的。”不久,麥克阿瑟提名肯尼晉陞陸軍中將。

瓜島戰役在不經意間突然打響,準備了一桌飯,來了兩桌客人,東京一時沒了主意。大本營既不願放棄已展開的莫爾茲比港作戰,也不願在瓜島向美軍示弱——關鍵問題在於戰線拉得太長。海軍第八艦隊駐拉包爾和卡維恩的力量,無法支持兩線作戰,但能隨時得到駐特魯克聯合艦隊主力的增援,可勉強維持。陸軍的情況就差得多,新組建的第十七軍只有區區十三個步兵大隊,說是一個加強師團都顯勉強,況且兵力分駐達沃、帛琉和塞班各地。加之海軍運輸船嚴重不足,兵力調動異常困難。南海支隊已決定投入新幾內亞方向。為應對瓜島出現的危機,經與東京多次協商,百武勉強同意將用於薩馬萊島作戰的川口支隊轉往瓜島方向。但百武不願讓兩面夾擊莫爾茲比港的計劃就此落空,因此留下了川口支隊的一個大隊用於薩馬萊島方向。但是川口支隊遠在達沃,海軍又沒有足夠的運輸船將他們立即運往瓜島。迫不得已,大本營只好將已在海上、距瓜島更近的一木支隊送上瓜島,這就有了前文一木先遣隊的悲劇。

8月17日,堀井率南海支隊主力乘3艘運輸船離開拉包爾前往布納。18日19時,船隊順利抵達巴薩布阿,途中未遭盟軍飛機或潛艇的任何襲擾。24日,騎着一匹白馬的堀井進入科科達。8月19日,南海支隊後援、以矢澤清美第四十一步兵聯隊為基幹組成的矢澤支隊主力,離開拉包爾。因為運輸船嚴重不足,矢澤只帶了兩個大隊、100餘名海軍陸戰隊員和1000名工兵。航途依然一帆風順,矢澤部於21日抵達巴薩布阿並順利登陸。

出發之前,南海支隊隨軍記者岡田清三請求軍需官給他一雙靴子。一個胖得像豬一樣的少佐軍官告訴他:“喂,你說什麼?靴子?別擔心,戰場上有的是,美國人的靴子棒極了。”岡田看到堀井的士兵都變成了樵夫一般,其綠色服裝非常適合叢林作戰,鋼盔上還插着綠色的樹葉。鋼盔下的額頭上纏着毛巾,以防汗水流進眼睛影響射擊。所有人受命喝鹽水、吃咸米飯。步兵負重有45千克,包括大米、豆麵糰、大豆粉、手榴彈、子彈、鏟子、鎬和帳篷,炮兵和工兵的負重還要多出7千克。他們艱難跋涉,手扶木棍,一個接一個走上了科科達小道。夜戰時,日軍士兵會用泥巴塗抹臉部,軍官的背後斜挎着白布條,以便讓身後的士兵看見,或者噴上香水併發出命令:“跟着鼻子走!”

8月下旬,堀井已集結8000名陸軍、3000名海軍工兵和450名海軍陸戰隊員。工兵在布納建成了一個可供6架零機臨時起降的小型機場。憑藉這支部隊,翻越歐文·斯坦利嶺攻克莫爾茲比港雖困難重重,但並非毫無希望,前提是堀井必須得到持續增援和充足補給。但大規模的援兵註定永遠不會有了。堀井集結隊伍的8月20日晚,貿然向亨德森機場發起攻擊的一木先遣隊遭遇美軍陸戰一師的圍攻,幾乎全軍覆沒。隨後數月,陸續到來的川口支隊、青葉支隊、第二師團、第三十八師團——前文亮過相——全填進了瓜島的無底洞。

日軍登陸布納的時間比麥克阿瑟精心策劃的“天佑計劃”早了整整半個月,這在戰場上是致命的。但戰區情報處長威洛比準將認為“大可不必為此擔憂”。7月底,他根據自己的常識判斷,日軍登陸布納不過是為了在附近修建機場,加大對莫爾茲比港和澳洲北部的打擊力度,並為另一次兩棲登陸做準備,僅此而已。他承認日軍可能推進到科科達山口並建立外圍陣地,但因地形複雜供給困難,翻山絕對是不可能的。8月12日,前線已經多次告急,威洛比依然認為“在面臨巨大的物流、通信難題和複雜地形條件下,日軍無法進行大規模跨越山脈的地面作戰”。即使到了南海支隊已經登陸的8月18日,威洛比依然堅持自己的觀點。8月21日,盟軍偵察機首次發現日軍在多博杜拉地區修建機場,威洛比據此認為自己的判斷準確無誤。此時在前方,堀井已經發起了新一輪攻勢。

8月2日,參謀長馬歇爾收到了金上將的來信,“希望麥克阿瑟將軍能在自己權限範圍內阻止日軍向莫爾茲比港挺進”。對西南太平洋格外重視的金坦承,“懷疑日軍目前在歐文·斯坦利嶺北側以空中力量支援少量地面部隊的做法能成功”,同時希望馬歇爾敦促麥克阿瑟,“儘快拿出應對新幾內亞危機的具體方案和他按‘瞭望塔計劃’第二階段作戰要求阻擊日軍繼續進犯的作戰計劃”。馬歇爾回信對金的看法表示贊同,但認為“目前斷言麥克阿瑟將軍採取的方式無法成功為時尚早”,他前一天已致電督促麥克阿瑟,儘快上報阻擊日軍前進的詳細計劃。

說實在話,如果對日軍的進犯無動於衷,那老麥就不叫麥克阿瑟而叫青梅煮酒了。他致電馬歇爾,已下令澳軍第七步兵師開赴新幾內亞,其中第二十一旅和第二十五旅前往莫爾茲比港,第十八旅進駐米爾恩灣。澳軍第七師是一支訓練有素、久經戰陣的精銳之師,曾在北非的托布魯克讓隆美爾的沙漠軍團望城興嘆。但他們對頑強的日本人還很陌生,也未對即將參加的叢林戰做好準備。布萊梅認為,為眾多官兵準備迷彩服太費時間,於是第七師就穿着卡其布短褲和短袖襯衣來到了新幾內亞。淺色軍服讓他們成為日軍狙擊手的最佳射擊目標,並成為那些能爬、能飛、能叮、能咬的熱帶昆蟲移動的美味佳肴。

麥克阿瑟計劃用澳軍擋住日本人,然後以美軍第三十二師發起反擊。他仍相信日軍沒有力量到達莫爾茲比港那麼遠的地方,同時希望瓜島作戰能迫使日軍減少他們在新幾內亞的軍事行動。8月6日,麥克阿瑟下令編成“新幾內亞部隊”,由澳軍第一軍軍長希德尼·羅威爾少將指揮——隨後,他於8月18日晉陞中將。羅威爾的任務是阻止日軍入侵,扼守歐文·斯坦利嶺並反攻收復科科達和布納、戈納地區,最終奪回萊城和薩拉莫阿,將日軍徹底趕出新幾內亞,為下一階段進攻拉包爾打好基礎。

8月19日,阿諾德·波茲準將率第二十一步兵旅抵達莫爾茲比港,繼而馬不停蹄地開赴伊蘇拉瓦前線,那裏的澳軍部隊統屬第三十旅旅長波特準將指揮。因船舶不足,第二十五旅到9月初才能啟運。即使如此,駐莫爾茲比港的澳軍已達三個步兵旅,加上航空部隊、防空兵、工兵和後勤部隊,總兵力達22000人。第七師直屬部隊及第二十五旅抵達后,總兵力將增至28000人,對日軍形成了人數上的絕對優勢。之前計劃中的7個機場已經完工4個,其餘3個工程接近尾聲,得到擴建和完善的港口吞吐量大增,盟軍糟糕的後勤補給正在不斷得到改善。

8月21日,喬治·伍滕準將率第十八旅的三個營進駐米爾恩灣,與先期抵達的約翰·菲爾德準將第七旅的三個營會合。22日,曾在希臘出任盟軍炮兵司令官的西里爾·克勞斯少將抵達米爾恩灣出任總指揮。加上航空兵、防空兵、工兵及兩個戰鬥機中隊和一個中型轟炸機中隊,盟軍在米爾恩灣的地面部隊達到7429人,空軍664人,美軍高炮和工兵部隊1365人,總計9458人。

克勞斯少將到任時,米爾恩灣一號機場已經完工,可供戰鬥機和中型轟炸機使用。美軍第四十六工兵連和第四十三工兵團的兩個連正在加緊修建二號和三號機場。8月4日,日軍第二十五航空戰隊的1架偵察機發現了盟軍剛剛建成的一號機場。美軍長腿的“空中堡壘”一旦進駐此處,不僅嚴重威脅南海支隊攻擊莫爾茲比港的翻山行動,已佔領的新幾內亞戰術要點布納、萊城、薩拉莫阿甚至戰略後方基地拉包爾將永無寧日。

根據協定,奪取薩馬萊島的任務由海軍第八艦隊承擔,三川立即決定變攻擊目標為米爾恩灣的盟軍機場。此項任務本由川口支隊的一個步兵大隊配合,但因一木先遣隊全軍覆沒,川口支隊已經承擔起第二次攻擊亨德森機場的艱巨任務,而接替川口支隊的青葉支隊還遠在達沃。三川判斷,正在建設的盟軍機場不可能有太多駐軍,最多不過兩三個連的規模,飛機總數不會超過30架。事不宜遲,三川決定由海軍單獨發起進攻。因屬於倉促更換攻擊目標,日軍對米爾恩灣盟軍的防禦狀況幾乎一無所知。

8月20日,三川以駐卡維恩的吳鎮守府海軍第五特別陸戰隊612人、海軍先鋒隊362人、佐世保海軍第五特別陸戰隊197人、駐布納佐世保海軍第五特別陸戰隊353人合計1524人組成米爾恩灣攻略部隊,分多路從各自駐地向米爾恩灣挺進。攻略部隊總指揮是吳鎮守府海軍第五特別陸戰隊的林鉦次郎海軍中佐,山田第二十五航空戰隊將為米爾恩灣作戰提供空中支援。

雖然被冠以“特別”二字,但日本海軍陸戰隊並非想像中的精銳之師。他們並無兩棲登陸作戰經驗,缺乏坦克、登陸艇等作戰裝備,以至於被西方國家戲稱為“海上陸軍”。加上兵員年齡普遍超過30歲,戰鬥力甚至連普通的陸軍都遠遠不如。

8月24日清晨,集結於拉包爾的吳鎮守府海軍第五特別陸戰隊乘2艘運輸船出發,由松山第十八戰隊2艘輕巡洋艦和5艘驅逐艦擔任護航。同一時間,藤川大尉率353人從布納乘7艘大型登陸艇向米爾恩灣駛去。他們很快被潛伏在波洛克港的盟軍“斐迪南”發現。次日上午,美軍偵察機報告藤田部隊已抵達古迪納夫島附近。因天氣惡劣,盟軍航空部隊無法出動前往攻擊。日軍原擬出動第二十五、二十六航空戰隊的14架一式陸攻機和15架零戰空襲米爾恩灣,同樣因天氣原因陸攻機中途返回。零戰與澳軍20架戰鬥機發生了持續半小時的空戰,聲稱擊落澳機9架。

25日,日軍原擬出動布納的全部10架零式戰鬥機為米爾恩灣登陸部隊護航,不料早上7時10分率先遭到澳軍5架戰鬥機的冒雨攻擊,4架零戰和1架運輸機被毀於地面。中午時分,澳軍12架P-39戰鬥機在古迪納夫島附近海域發現了敵軍登陸艇,正在島上做飯的日軍士兵抱頭遁入叢林。等他們聽到外邊已無動靜戰戰兢兢鑽出樹林時,發現7艘登陸艇已全被擊毀,給養彈藥和通信設施隨船沉沒。藤田部隊就這樣成了荒島上進退維谷的“魯濱遜”。

當天早晨,由林鉦次郎率領的主力部隊在米爾恩灣東北260公里處被盟軍偵察機發現。肯尼立即發佈命令,駐湯斯維爾基地所有能升空的B-25、B-26及約克角半島馬里巴基地的9架B-17,米爾恩灣所有P-40戰鬥機和“哈德遜”中型轟炸機悉數出動,圍獵日軍登陸船隊。林的運氣還真不錯,暴雨和霧霾導致盟軍多支航空隊空手而歸。25日22時,日軍在登陸點拉比以東5公里到8公里處順利登陸。林當時不知道他選擇的登陸點非常糟糕,離主攻目標機場和碼頭所在的種植園區足有9.6公里之遙,且登陸點附近山勢陡峭,幾乎沒有迴旋餘地。連日暴雨導致山間溪流暴漲,海岸變成了極難穿越的泥淖,部隊行軍異常困難。

林留下228人留守灘頭,親率612人在2輛九五式輕型坦克的帶領下向內陸挺進。因為盟軍在米爾恩灣無裝甲部隊,日軍這2輛輕型坦克在隨後的戰鬥中竟然發揮奇效。25日當晚,日軍穿越叢林向一號機場發起進攻,但因沼澤難以逾越,到翌日清晨僅推進了數百米。盟軍利用空中優勢多次空襲登陸灘頭,將日軍的補給和登陸艇悉數摧毀,1艘運輸船被B-17投下的炸彈炸傷。戰至26日15時45分,澳軍第七旅第六十一營展開反攻,日軍被迫後撤200米。

當天13時,日軍“濱風”號驅逐艦送來彈藥補給,卻因陸戰隊已深入敵陣無法取得聯絡,悻悻撤走。當天21時,日軍再次發動夜襲,因地形不熟迷失方向。前來助戰的輕巡洋艦“天龍”號及驅逐艦“浦風”號、“谷風”號與攻擊部隊聯絡不上,無法實施炮火支援,只從灘頭接走了部分傷員。因克拉奇利少將率第四十四特混艦隊前往支援美軍在瓜島的作戰,盟軍在新幾內亞地區幾乎沒有海上力量,擁有制海權的日軍艦艇得以利用暗夜在附近海域自主活動。

但盟軍擁有空中優勢,日軍從早到晚一直受到盟軍戰鬥機“直到槍膛子彈打光才停止掃射”的攻擊。林於是採取了白天據守、夜晚進攻的辦法,以充分發揮日軍的夜戰優勢,同時讓對手摸不清自己的底細。27日凌晨3時,日軍以2輛坦克為先導突擊機場,同時派一部實施包抄。黑暗中一些日軍士兵大聲用英語向敵陣喊出“撤退”,守軍三個連中竟有超過50人將日軍的喊話當成了命令,放棄陣地向後撤退。

黎明時分,擔心遭日軍合圍的澳軍向後撤退1.6公里,沿格羅尼河西岸據守,希望以河流遲滯日軍的進攻。19時,林集中力量再次發起攻擊,澳軍試圖用反坦克黏性手雷攻擊日軍坦克,毫無效果。經兩個半小時激戰,損失70餘人的澳軍第十營和第二十五營再次敗退。至28日凌晨1時,日軍已攻至三號機場外圍。聽說日軍竟然有2輛坦克,澳軍前沿陣地的一個排逕自撤出陣地向後撤退。意識到日軍已經迫近,克勞斯下令駐一號機場的P-40戰鬥機全部轉場至莫爾茲比港機場過夜。

麥克阿瑟對米爾恩灣的戰鬥極為關注。他在28日告訴布萊梅,自己對那裏的信息傳遞和目前戰況極不滿意。澳軍副總參謀長喬治·瓦西少將告訴羅威爾,因為他和克勞斯提供的信息太少,使得澳軍總參謀部在和美軍交涉時處境尷尬,麥克阿瑟根據零星情報做出了“澳軍作戰很不積極”的判斷。雖然澳大利亞人很不服氣並進行了反駁,但克勞斯的保守戰術使近萬盟軍被千餘日軍追着屁股打,確實有點兒說不過去。

雖然澳軍一路敗退,但連日激戰同樣使日軍損失慘重。8月27日下午,接到林發來“頭天晚上進攻未果”的電報之後,三川決定向米爾恩灣派出增援。增援部隊包括矢野稔中佐吳鎮守府海軍第三特別陸戰隊的568人,吉岡文治中尉橫須賀海軍第五特別陸戰隊一個中隊的200人。因為運輸船大都用於瓜島方向,上述人員只能乘驅逐艦“嵐”號、“叢雲”號、“彌生”號和3艘巡邏艇前往。28日15時30分,增援船隊在松山“天龍”號輕巡洋艦和2艘驅逐艦的護航下駛出拉包爾,於29日20時40分開始登陸,23時30分全部上岸與林的主力部隊會合。當天日軍的最大損失是之前在進攻中立下奇功的2輛坦克陷入沼澤動彈不得,失去了進攻的最佳利器。

8月31日凌晨3時,矢野率部向盟軍三號機場靠海岸一側的東部邊緣發起了潮水般的攻勢。失去了坦克的協助,日軍的攻堅戰術單調呆板,採用多個密集衝鋒隊形輪番進攻機場。澳軍頻頻釋放照明彈,同時調來第五團的火炮實施阻擊,日軍的三次敢死衝鋒均被擊退,吳鎮守府海軍第三特別陸戰隊第二中隊全軍覆沒,林也被澳軍的炮彈炸死。矢野在黎明前發起的最後衝鋒同樣被澳軍粉碎,日軍丟下160具屍體后倉皇撤退。

31日白天,進攻三號機場接連受挫的日軍終於意識到對手實力強大,僅憑現有兵力難以突破,矢野下令全軍撤退。米爾恩灣戰鬥就在這一天攻守易勢,克勞斯少將終於下定決心,投入伍滕準將的第十八旅發起反攻,但前鋒阿諾德中校的第十二營在日軍的狙擊下進展緩慢。傍晚時分,矢野率300餘人從密林中突然殺出。經兩小時激戰,日軍再次丟下90具屍體向東逃竄。

傷亡慘重且無法取得突破的矢野惱羞成怒,向士兵下達了“格殺勿論”的命令。當澳軍發起反擊時,竟然發現戰鬥中因傷被俘的戰友被捆在樹上用刺刀捅死。日軍試圖通過屠殺戰俘恫嚇澳軍的心理攻勢不僅未取得任何效果,其殘忍手段反而激起了澳軍士兵的滿腔怒火,他們一鼓作氣將日軍打退至登陸灘頭。

眼看局面已無法收拾,受傷的矢野致電拉包爾請求撤退。三川尚不肯就此罷休,複電矢野固守待援。但因瓜島戰事緊急,百武實在愛莫能助。三川遂決定由安田義達大佐率橫須賀海軍第五特別陸戰隊的130人前往增援。派出百餘號人就想一舉扭轉戰局,這三川也太不把近萬澳軍放在眼裏了。

9月2日16時50分,三川收到了矢野發來的最後電報:“瀕臨絕境,但會堅守陣地直到最後,祈求大日本帝國武運長久!”

負責運兵的第十八戰隊司令官松山同樣認為派百來號人去無濟於事。三川於是緊急趕往第十七軍司令部找到百武,協調讓8月31日剛剛抵達拉包爾的青葉支隊抽出一個大隊同往增援。青葉支隊戰鬥力極強,只要矢野能守住陣地,援兵將在9月12日抵達。9月3日夜間,日軍2艘驅逐艦突入米爾恩灣,帶走了包括矢野在內的大批傷員。岸上殘留560人中僅200人還有戰鬥力。

4日夜間,驅逐艦再次前來接走了200多個傷員,此時岸上可戰日軍已不足50人,中隊長以上軍官無一倖存,小隊長還剩下三四人,重傷員乾脆選擇拉響手榴彈自盡。驅逐艦艦長發回電報說:“地面部隊必須儘快撤離,即使安田部隊前來增援,也絲毫沒有希望堅持到青葉支隊趕來。”

5日7時10分,接到電報的松山致電第八艦隊司令部,建議停止安田部隊的增援行動,當晚撤走所有殘餘人員。至此,三川清楚局面已經無法挽回,於9時40分複電松山表示同意。因日軍完全握有制海權,當晚,松山將岸上殘兵從容撤出。參加米爾恩灣作戰的1900名日軍有1300人成功撤回。非但如此,當天22時,日艦猖狂駛入港灣,將澳軍1艘摩托艇擊沉,1艘醫務船擊傷,隨後對岸上陣地的炮擊導致澳軍亡2人、傷12人。

米爾恩灣作戰失利預示着日軍從南岸進逼莫爾茲比港已無任何可能,奪取莫爾茲比港的最後希望全部寄托在堀井的南海支隊身上了。戰鬥結束不久,克拉奇利少將率第四十四特混艦隊從瓜島返回,西南太平洋戰區終於有了自己的海軍力量。

9月6日,澳軍僅遭到少數日軍零星抵抗。到8日傍晚,米爾恩灣日軍有組織的抵抗宣告結束。戰鬥中,日軍共損失600~700人,澳軍傷亡373人,12名軍官和149名士兵陣亡或失蹤,美軍僅亡1人、傷2人。

對米爾恩灣之敗,宇垣纏在《戰藻錄》中總結了原因:“從戰術上講,是因為陸戰隊員素質較差,怎能指望以30歲以上的應召兵去打勝仗?降雨太多也影響了部隊的行動。從戰略而言,瓜島和莫爾茲比港的問題還在麻煩之中,卻輕易在米爾恩灣開闢第三條戰線,焉能不敗?”

後來在緬甸戰役中,威廉·斯利姆中將激勵英軍士兵:“在新幾內亞的米爾恩灣,澳大利亞軍隊在陸地上粉碎了日軍不可戰勝的神話。如果澳大利亞人當時都可以做到,今天我們英國人也應該能做到。”

麥克阿瑟為米爾恩灣的勝利發佈了專題公告:“本次行動是經過事先周密準備的,敵人落入了我們的圈套。”其實盟軍根本不值得驕傲。用彈糧充足、以逸待勞的9458人防守1900餘名疲憊之師,還讓敵軍大部分從容撤走,這樣的仗說是勝仗都有點兒勉強。不過,既然日軍對米爾恩灣的進攻已經被粉碎,麥克阿瑟就可以放心將澳軍第七師投入科科達小道的戰鬥了。

就在米爾恩灣戰鬥激烈進行的同時,澳軍沿科科達小道阻擊日軍的行動同樣面臨著重重困難。日軍就像“一群富有魔力的螞蟻”,繞過澳軍的防線在叢林中不斷滲透。山道行軍異常困難,一名日軍士兵用大砍刀在叢林中砍出一條縫隙,直到精疲力竭為止,一人累癱后另一人立即補上。他們每人都攜帶一把帶孔的特製小鏟,這樣泥土就不會輕易沾在鏟子上了。連綿不斷的雨霧浸濕了叢林,陡峭的山道泥濘不堪,小鏟子很快被證明是比機槍、大炮更有效的武器。大砍刀劈出一條山道之後,野戰炮和機槍卸下來交給土著搬運,南海支隊就是以這樣的行軍,一步步翻越歐文·斯坦利嶺,向莫爾茲比港不斷逼近。

8月13日,羅威爾少將命令第三十旅旅長波茲準將翻山前往伊蘇拉瓦,出任前敵指揮官。

因卡梅倫病重,8月16日,他第三十九營營長的職務被拉爾夫·霍納取代。霍納中校入伍前曾當過律師和學校校長,之前在利比亞沙漠、希臘和克里特島的征戰證明,他是一名出色的陸軍指揮官。他在日記里描述自己的隊伍:“我看到的是一群衣冠不整的人,他們手裏的輕機槍和步槍已經有些生鏽,分配到的口糧只有小份牛肉乾和餅乾。有飛機趕來投下物資,但大部分都散落到叢林裏了。”

霍納僅有的重武器是幾門迫擊炮,他的人打算在伊蘇拉瓦堅守下去。當面之敵是日軍第一四四聯隊的3個大隊,他們得到了1個山炮大隊和部分工兵的支援,總兵力超過了4000人,矢澤的第四十一聯隊正在火速趕來。隨後兩天,澳軍第五十三營二連、三連先後抵達伊蘇拉瓦後方的阿羅拉。到26日,第五十三營四個連已全部在阿羅拉集結。

經過第一階段的激戰,位於伊蘇拉瓦的澳軍第三十九營5個連僅剩400人左右,波茲知道,日軍的下一輪攻擊隨時會來臨。

8月22日,南海支隊支隊長堀井親臨前線,並於24日發佈了攻打伊蘇拉瓦的命令。堀井計劃以第一四四聯隊第一、第三大隊沿科科達到伊蘇拉瓦的主道路發起進攻,堀江正少佐第二大隊從曼巴萊河東岸向上游迂迴,側擊澳軍陣地右翼。戰鬥在26日黎明時分轟然打響,日軍第一大隊在塚本的率領下對澳軍第三十九營的左翼發起猛攻,澳軍憑藉地利牢牢封死了道路,日軍一時無法突破。逐步向山頂退卻的澳軍處於高位,日軍炮火必須越過叢林才能打到他們,效果欠佳。雖然力量對比懸殊,但霍納的民兵部隊寸土必爭,在林間和小道上處處設伏,甚至多次和日軍展開了刺刀見紅的白刃格鬥。一個已被送往莫爾茲比港的傷員分隊在聽到戰鬥打響的槍聲后抗命返回,和戰友一起拼殺。經過5小時激戰,無法取得正面突破的日軍暫時停止前進。

當天13時,第一四四聯隊聯隊長楠瀨下令山炮實施第二輪打擊,同時桑田源一郎中佐率第三大隊向前靠攏。波茲急忙與莫爾茲比港聯繫,要求第二十七營火速前來增援。師長艾倫少將回復說,因日軍正在空襲莫爾茲比港,加上日海軍陸戰隊已在米爾恩灣登陸,第二十七營暫時無法調動。27日上午,第五十三營營長沃德中校遭伏擊陣亡,霍金斯少校火線接過營長職務。澳軍憑地利頑強抵抗。楠瀨決定調整主攻方向,16時,他下令第一大隊繼續正面向澳軍進攻,第三大隊從左翼高地向西迂迴,遭到澳軍頑強阻擊未果。即便當晚大雨滂沱,雙方的激戰絲毫未停。

28日黎明,日軍再次實施炮火準備,隨後對澳軍的前沿陣地接連發起了兩輪衝鋒。科科達小道上到處回蕩着“萬歲”的喊殺聲,澳軍陣地岌岌可危。守衛者終於得到了一條好消息,期盼已久的澳大利亞正規軍終於開上了戰場。率先拍馬殺到的是凱伊中校的第十四營。經過一上午激戰,他們與第三十九營合力,頑強退敵。

那些素無實戰經驗的小夥子已經堅持得夠久了,他們得到了北非老兵的集體致敬。凱伊從霍納手中接過了戰場指揮權,並讓他帶自己的羸兵到後方休整。霍納慨然說道:“不,我們不能在此時離開,我們將留下來與你們並肩戰鬥。”凱伊說這是旅長的命令,但霍納堅持,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量,他和弟兄們必須留下。他的民兵營已從最初的464人銳減到250人。

29日,日軍集中5個大隊兵力向300米寬的澳軍陣地發動強攻,步兵在機槍和迫擊炮的掩護下,衝鋒一浪接着一浪。4天裏,澳軍打退了日軍的11次進攻。鑒於傷亡實在太大,得到旅長波茲的批准之後,凱伊讓霍納的第三十九營率先撤出陣地,之後率部且戰且走,向阿羅拉撤退,伊蘇拉瓦落入日軍之手。

連日激戰同樣導致日軍第一四四聯隊傷亡慘重。於是堀井將第四十一聯隊調往前線,儘管該聯隊第一大隊還在海上,第三大隊必須留守科科達,但小岩井光夫少佐第二大隊的700名士兵還是對日軍打破僵局起到了關鍵作用。就在第一四四聯隊正面進攻的同時,小岩井率部穿過茂密的叢林,從澳軍左翼一路繞過前線陣地,突然插入伊蘇拉瓦和阿羅拉之間。

看到退路將被切斷,凱伊只好下令各部放棄道路,尋隙撤退。到8月31日,除172人失蹤之外,第十四營殘部在阿羅拉以南2公里處重新集結。隨後確認凱伊中校撤退途中陣亡,這是科科達之戰澳軍損失的第三位營長。相比第三十九營來說,同為民兵營的第五十三營表現欠佳,官兵明顯存在厭戰情緒,被戰場的慘狀嚇得不輕,多次發生長官陣亡后士兵一鬨而散的情況。他們隨即被勒令退出戰場,返回米奧拉。

奪取伊蘇拉瓦和阿羅拉之後,堀井下令就地休整。第一四四聯隊減員嚴重,每個中隊從180人減員到60人左右,戰損率高達2/3。隨着向山區腹地不斷推進,補給問題變得越發突出,日軍不得不同時與澳軍、飢餓和疾病作戰。補給不足導致堀井的進軍速度遠遠落後於計劃。他們從巴薩布阿出發時攜帶的乾糧所剩無幾,漫長的補給線遭到的空襲日益頻繁,飢餓和疾病造成的非戰鬥減員不斷增加,行軍速度越來越慢。

先前佔領德尼基時,橫山曾彙報說已登上了歐文·斯坦利嶺最高峰。現在堀井終於發現,伊蘇拉瓦距離最高峰還遠着呢。堀井一直認為,只要佔領最高峰就可以從南坡一路沖向莫爾茲比港。實際上,這裏山環山、山套山,士兵剛剛翻過一座高峰,前方一座更高的山峰又矗立在眼前。對前線戰況不甚了解的百武只會不斷發出諸如“在到達南坡之後戰局將會有突破性進展”之類的空泛命令。堀井無可奈何。31日傍晚,他下令第四十一聯隊向米奧拉挺進,連日激戰的第一四四聯隊就地暫時休整。

南海支隊沿科科達小道的進軍還算順利,但日軍在米爾恩灣和瓜島的戰鬥雙線告急。一木先遣隊覆滅后,8月23日至24日,日美海軍航母艦隊在東所羅門群島海域大打出手,互有損傷,日軍無法完全取得瓜島海域的制海權,對島上的增援越發困難。直到此時,大本營方才意識到先前的判斷過於樂觀,前線兵力應對三線作戰明顯不足,奪回瓜島與攻佔莫爾茲比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於是決定將戰略重心向瓜島轉移。

8月31日,陸軍第十七軍、海軍第八艦隊和第十一航空艦隊同時接到了東京發來的緊急電令:陸海軍應首先協同奪回瓜島,再集中兵力進攻莫爾茲比港。目前新幾內亞作戰暫取守勢,南海支隊的突進可適當控制在歐文·斯坦利嶺南麓附近。29日,隨着參謀本部一紙電令,原駐爪哇島的精銳第二師團編入第十七軍麾下。無論東京還是拉包爾,最初都預定該師團將用於奪回瓜島之後的莫爾茲比港作戰,因為川口支隊奪回亨德森機場是毋庸置疑的。

根據東京大本營的指示,百武於8月28日致電堀井:“擊潰歐文·斯坦利嶺之敵,進至南側要線,應以一部確保該線要點,將主力集結于山脈以北,以備今後作戰。”第十七軍8月底的戰略意圖轉為優先奪回瓜島,並將希望寄托在預定9月中旬川口支隊的總攻擊之上。百武的如意小算盤是,將隨後到達的青葉支隊和第二師團均用於新幾內亞方向。前者增援海軍完成對米爾恩灣盟軍機場的佔領,開闢從海上進攻莫爾茲比港的道路;後者在布納登陸增援南海支隊,從9月底再次沿科科達小道發起進攻,與海上機動兵力協同,一舉奪取莫爾茲比港。

9月1日清晨,日軍小岩井大隊開始沿科科達小道攻擊前進。當天下午,日軍對澳軍第十六營的陣地發起進攻,午夜方止。

波茲準將認為,第二十一旅連日作戰,損失慘重,在得到大批援兵和物資之前根本無法守住任何陣地。在向師長艾倫少將彙報上述情況之後,波茲於2日黎明率部開始向“大豁口”轉移——為紀念之前戰鬥中陣亡的坦普爾頓上尉,澳軍將此處更名為“坦普爾頓山口”。

第十六營負責斷後阻擊日軍。營長卡洛中校主動撤出陣地,在道路兩旁設伏,以亡2人、傷1人的代價,斃傷日軍逾30人。

傷亡較大的小岩井大隊被迫停下腳步,等待後續部隊跟進。日軍行軍舉步維艱。“路越走越陡,”一名日軍士兵描述當時的情景,“太陽火辣辣的,我們在沒有道路的叢林中行進。口渴想喝水,肚子裏空空如也。”當晚,在巴薩布阿灘頭,包括第四十一聯隊第一大隊在內的日軍後續部隊1500人及300匹騾馬順利登陸。

9月4日16時,斷後的第十六營再次遭到日軍包抄,隊形很快被敵人衝散。潰兵於5日黎明撤回米奧拉與第十四營會合。當天,日軍佔領坦普爾頓山口,所有人激動得面朝東京方向高呼“萬歲”。鑒於該部已疲乏至極,堀井下令小岩井大隊就地休整,由第一四四聯隊繼續向前追擊。聯隊長楠瀨重病在身,但仍躺在擔架上指揮戰鬥。堀井的5個大隊就這樣在使人筋疲力盡的戰鬥中交互躍進。

鑒於兩個營在之前的阻擊戰中損失慘重,擔心再次被包抄的波茲準將下令棄守米奧拉,率部向艾弗吉撤退。4日,庫帕中校的第二十七營一連、二連已到此處駐紮。他們見到了只剩185人的第三十九營,隨後,庫帕從該營手中接收了所有武器,霍納中校率部返回莫爾茲比港。到6日,卡洛中校第十六營、羅登中校第十四營前來會合。根據旅長波茲的命令,庫帕率各部在艾弗吉以南的“步道山”重新構築防禦陣地。

9月5日21時,日軍不戰而得卡基,翌日5時進佔艾弗吉。隨後,楠瀨留下第九中隊據守此處,主力兵分兩路對澳軍第二十七營發起鉗形攻擊。7日清晨,日軍連續遭盟軍8架B-26轟炸機的三輪空襲,這是南海支隊首次遭遇來自空中的打擊。楠瀨下令炮兵猛轟澳軍陣地,並於19時向第二十七營陣地發起夜襲。澳軍幾乎耗盡彈藥,到第二天中午打退了日軍5個中隊的輪番衝鋒。日軍的正面攻擊極大地吸引了澳軍的注意力,堀江正率第二大隊主力再次從側面迂迴,直衝波茲的旅司令部。雙方展開了短兵相接的肉搏戰。

波茲在電話線被切斷之前,於10時電告第十六營營長卡洛中校,萬一旅部人員全部壯烈犧牲,由他臨時接任前線總指揮,率殘部向梅納里撤退。

日軍的側擊將澳軍陣地攪得七零八落。波茲派出的最後兩排警衛也無法與友軍取得聯繫。在得到副官卡倫少校30名士兵的增援之後,旅部終於殺開一條血路,撤回梅納里。陷入日軍包圍的3個營,由建制較完整的第二十七營斷後阻擊。9日11時30分,在梅納里望眼欲穿的波茲,終於等來了第十四營和第十六營,兩個營合計兵力僅剩307人,基本相當於兩個連了。波茲下令合併兩營,由卡洛統一指揮,就地構築防禦陣地。

這天,波茲準將奉命返回莫爾茲比港述職,前線指揮由波特準將接任。除第二十一旅的殘兵,波特得到了澳軍第三步兵營(欠一個連)、第一先鋒營(欠一個連)及第六獨立連的支援。波特被告知第二十五旅將很快前來增援,守軍實力大大增強。鑒於眼前位置極易遭到日軍包抄,波特決定率部退守具有更大戰術優勢的伊奧利貝瓦。

9月11日,日軍依然窮追不捨。澳軍且戰且退,到下午,在伊奧利貝瓦以北約30分鐘路程的一座小山上重新構築起新防線,居高臨下,控制道路。

9月12日,波特對雜亂的陣地進行了調整,初步穩住了陣腳。他得到的命令是,在新增援到達之前死守伊奧利貝瓦。

9月14日,波特得到了第二十五旅第三十一營、第三十三營的增援。

隨着戰線不斷拉長,補給陷入絕境的日軍漸漸失去了原來的銳氣。11日傍晚,親臨梅納里的堀井看到士兵異常疲勞,下令暫停進攻就地休整。9月以來,盟軍對日軍補給線和後勤基地的空襲日益頻繁,導致前線供應嚴重不足。食物定量已減少到每人每天大米180克,日軍士兵被迫沿途尋找一切可食的東西充饑。

9月8日,百武命令堀井讓第四十一聯隊在科科達集中,準備調往瓜島,同時抽調一個大隊防衛布納,預防盟軍的反登陸作戰。不知是未收到,還是有意違抗命令,堀井並未按百武的指示做出調整,而是集中兩個聯隊繼續向莫爾茲比港奮勇挺進。目前暫時輪到第一四四聯隊進攻,第四十一聯隊休整,駐紮在巴薩布阿的第四十一聯隊第一大隊受命立即向前線集結,9月14日與主力順利會合。

麥克阿瑟時刻關注着前線戰事,殘酷的現實擺在他的面前,在實施參謀長聯席會議下達的第二階段反攻任務之前,必須先驅逐沿科科達小道南進的堀井支隊。半個月來的戰鬥表明,堀井部隊的戰鬥力異常彪悍,比預料中的日軍更加肆無忌憚。巴布亞就像以前的巴丹一樣向他提出了又一次嚴峻挑戰。

在美國國內,包括華盛頓高層在內的很多人,對盟軍在巴布亞半島的節節敗退難以理解。由於對前線情況並不了解,麥克阿瑟在9月6日致電馬歇爾:“澳大利亞人的表現證明,他們無法在叢林戰中打敗日本人,他們缺乏志在必得的領導能力。”在坎培拉,澳軍軍政高層中的悲觀人士已做出了令人沮喪的結論:“新幾內亞必將失守,日軍很快將渡海入侵澳大利亞。”要求重新啟動那個被麥克阿瑟猛烈抨擊並擱置的“布里斯班”計劃的呼聲再起。更讓麥克阿瑟難堪的是,柯廷再次向丘吉爾強烈提出調回在外作戰的澳軍部隊,這說明他對麥克阿瑟已不再像以前那樣充滿信心。

麥克阿瑟越來越感到不安,他在寫給老朋友——海軍歷史學家達德利·諾克斯上校的信中坦承,“這條路漫長而艱難,我看不清它的盡頭”,“無米之炊似乎是我軍旅生涯的命運,我領導的事業已經失敗了一次,我要盡最大努力避免第二次失敗”。

麥克阿瑟威脅柯廷,除非立即制止上述失敗主義言論,否則他將辭去戰區司令官的職務。“我們必須進攻!進攻!再進攻!”關鍵時刻,瓊再次挺身而出,以自己的勇敢行動幫助丈夫共渡難關。她帶小阿瑟從遠離戰事的墨爾本飛往布里斯班,住進了塵土飛揚的列農飯店。

二戰名將麥克阿瑟絕非浪得虛名,他以冷靜的頭腦和敏銳的戰略眼光透過災難背後洞察到,歐文·斯坦利嶺險惡的自然條件必將增加日軍進攻的困難,堀井支隊孤軍深入,補給困難將導致他們的攻勢無法持久。況且目前日軍在新幾內亞和瓜島兩線作戰,堀井不可能等來更多援兵——他的判斷無疑非常正確!

9月3日,麥克阿瑟同剛從莫爾茲比港返回的肯尼進行了一次令人沮喪的長談。肯尼告訴司令官,日軍利用科科達南部的密林可以滲透到任何地方,澳軍只能一次接一次撤退,儘管那裏日軍的人數還不到盟軍的一半。“我認為如果不馬上來一場激戰,莫爾茲比港很可能失守。”肯尼接著說,新幾內亞部隊指揮官羅威爾中將是個“容易驚慌失措的人”,他的恐慌正傳染給各級指揮員,直到作戰部隊本身。“你得趕快找些美國人到那裏去,”肯尼說,“澳大利亞人根本不懂得叢林作戰,當然我們也不懂。競爭將導致雙方積極行動,這樣才能把可惡的日本人趕出去。我們要制止那種說美國佬在澳大利亞清閑自在,卻讓他們的人去參加所有戰鬥的荒謬言論。”

麥克阿瑟表示贊同,他打電話告訴柯廷:“防守莫爾茲比港的澳軍在戰術上非常保守,如果無法阻止日軍前進,在新幾內亞的盟軍部隊將重蹈新加坡的覆轍。”當年澳大利亞精銳第八師就是在那裏被日軍包了餃子的。麥克阿瑟在隨後寫給馬歇爾的信中說:“即使只有很小一支美國部隊採取了進攻行動,對澳大利亞戰士也產生很大的影響。”

對麥克阿瑟的指責,澳大利亞人自然很不服氣,他們對美國人的印象也好不到哪裏去。9月1日,瓦西曾告訴羅威爾,“現在麥克阿瑟就像一個該死的溫度計,每隔兩分鐘就上躥下跳一次。那幫美國兵看起來像民兵一樣,他們需要變得有點兒血性”。前線節節敗退,讓後方的高級將領吵成了一鍋稀飯。

鑒於米爾恩灣戰局已出現可喜變化,9月3日,布萊梅勉強同意將第二十五旅改調莫爾茲比港,隨後第十六旅也接到了開赴那裏的任務。麥克阿瑟據此認為,前線集合的澳軍部隊已足以阻擋住日軍前進。既然戰局得到緩解,美軍出擊的時機已經成熟。他不打算派美軍到科科達小道協助澳軍從正面阻擊日軍,而擬派出兩個團迂迴到敵人背後,在澳軍迫使日軍撤退後前後夾擊。

早在派出兩個步兵師及大量輔助部隊到澳洲開始,馬歇爾就決定在那裏成立一個軍級機構,以便實施統一指揮。新軍長的第一人選是羅伯特·理查森少將。但7月初到澳洲轉了一圈,發現自己居然還要接受澳大利亞人指揮的理查森,扭頭就走,再也不願到那鬼地方去了。馬歇爾和麥克阿瑟深感失望。理查森和史汀生的老交情很快就帶給他真正想要的東西——晉陞中將,然後到珍珠港接替迪洛斯·埃蒙斯中將,擔任夏威夷地區的陸軍指揮官。他很快會為自己的行動後悔的,因為在夏威夷是海軍唱主角兒,陸軍充其量是個擺設,日本人直接登陸珍珠港的可能性實在不能算大。

馬歇爾於是退而求其次,派去了陸軍中最有前途的將軍——羅伯特·艾克爾伯格少將。華盛頓近來正在計劃秋季在北非登陸,艾克爾伯格曾被提名在該項作戰中指揮規模最大的陸軍部隊。

1909年畢業於西點軍校的艾克爾伯格,被稱為“殘忍的普魯士人”,他和麥克阿瑟早在1911年就已認識,當時他對麥克阿瑟的英俊外表印象深刻。一戰時,艾克爾伯格沒有去歐洲,而是在1920年受命去了西伯利亞,並在那裏獲得了服役優異十字勳章。作為當時美軍和日軍的聯絡官,艾克爾伯格從那時起就開始和日本人打交道。他曾在天津服役,1921年擔任中國北洋政府的特別顧問,參加了華盛頓會議,幫助中國向日本討回了山東權益。1926年,他從利文沃斯軍校畢業時,成績優異,當時排名首位的是艾森豪威爾。1935年,他到參謀部任秘書,得到了時任陸軍參謀長麥克阿瑟的高度評價。1940年,艾克爾伯格出任西點軍校校長。1942年初,當陸軍組建第一批正規師時,他出任第七十七步兵師師長,並在訓練方面顯示出傑出的才能。

傳言美軍空襲東京時,一些軍官曾把獲得的日本勳章交給杜立特,讓他綁在炸彈上“還給日本人”。有人問同樣得到過日本勳章的艾克爾伯格,他的回答是“我準備親自給他們送回去”。老酒一直存疑。前文提到,知道那個絕密計劃的僅有6個人,作為普通師長的艾克爾伯格怎能知道?美國人不太可能在出發前廣泛徵求大家意見“是否把勳章還回去”。

接到前往西南太平洋戰區履職的命令之後,艾克爾伯格有點兒意興索然,這畢竟是次要戰場的二級戰區,而他的事業正處在快速發展階段。雖然失望,但他還是勉強接受了這一任命。8月下旬,他帶着第一軍參謀人員遠涉重洋,前往澳大利亞,原來負責的北非作戰任務轉給了西點軍校的同班同學喬治·巴頓。後來的事實大家都很清楚了,稍具軍事常識的人都知道巴頓的赫赫大名,而只有資深軍迷才會知道艾克爾伯格。

8月26日,艾克爾伯格抵達列農飯店報到,受到了麥克阿瑟的熱情歡迎。麥克阿瑟告訴師弟,第一軍儘管名義上歸布萊梅指揮,但他可以盡量少跟澳大利亞人打交道。換言之,就是有事直接向自己彙報。為了減輕艾克爾伯格心中的失望,麥克阿瑟嘲笑北非登陸是一次毫無意義的牽制行動,在這裏他可以抓住重大戰略機遇,就好像新幾內亞是全球戰爭中心,莫爾茲比港是柏林一樣。艾克爾伯格當然不會相信。

9月5日,美國陸軍第一軍正式成立。11日,司令官艾克爾伯格就接到了出擊命令。在和第三十二師師長埃德溫·哈丁少將商議之後,艾克爾伯格決定由勞倫斯·奎因上校的第一二六步兵團執行美軍在澳洲的首次地面作戰任務。這個團的訓練水平是三個團中最高的。比布萊梅高明的是,艾克爾伯格的第一道命令是要求布里斯班的一家印染廠將該團官兵的制服染成迷彩色,避免士兵成為日軍狙擊手的活靶子。

9月14日晚,麥克阿瑟將艾克爾伯格叫到了自己的房間,提出10月上旬將第一軍司令部前出至米爾恩灣,這樣就可以不受布萊梅的節制了。艾克爾伯格似乎並不熱情,他問薩瑟蘭是否知道此事。

“不,但我明天會告訴他,”麥克阿瑟說,“去奪取布納和戈納,我會推薦你晉陞陸軍中將。”

之後艾克爾伯格提交的作戰計劃,卻讓麥克阿瑟非常生氣,他竟將司令部設在了澳洲大陸,這意味着他將在1300公裡外的大後方指揮戰鬥。麥克阿瑟稱這一建議為“失敗主義”。艾克爾伯格辯解說,這樣做並非擔心個人安危,而是怕參謀長在背後搗鬼。因為兩人都是少將,他擔心薩瑟蘭試圖謀取第一軍的指揮權,唯一穩妥之計就是讓他晉陞中將,比薩瑟蘭高出一級。

“鮑勃,”麥克阿瑟說,“我會立刻推薦你的。”隨後,麥克阿瑟在晉陞報告中將肯尼的名字也加了進去。

華盛頓非常驚訝,馬歇爾搞不懂為什麼艾克爾伯格剛到澳洲,屁股還沒坐熱就要晉陞。麥克阿瑟解釋說,舉薦艾克爾伯格不是因為戰功,而是軍隊編製的需要,按規定,軍長一般由中將出任——人家瓜島第十四軍軍長亞歷山大·帕奇就是少將——而“肯尼將軍表現出了高超的領導藝術和工作能力”。不管老麥的話有無道理,畢竟都是前線打拚的自己人,馬歇爾還是很快批准了兩人的晉陞,這在戰爭年代本不算什麼大事。一個不爭的事實是,由於參戰時間較短,美軍軍官的軍銜普遍比已參戰兩年多的英國同行低,海軍的情況也是如此。

當麥克阿瑟將美軍即將出動的消息通知澳軍時,布萊梅說第二十五旅和第十六旅已去了莫爾茲比港,澳軍有望在前線集結足夠兵力擋住日軍併發起反攻。麥克阿瑟認為僅沿科科達小道發起反攻是遠遠不夠的,進展肯定非常緩慢。他對下一步作戰已有了一個清晰的思路,就是攻打日軍後方,出動第三十二師的兩個團開赴新幾內亞發動反擊,與澳軍正面的進攻遙相呼應。

在第三十二師出征誓師大會上,麥克阿瑟親臨現場並發表了重要講話:“日軍不易對付,作戰頑強且智勇雙全,他們從不饒恕敵人,也不向敵人求饒。不要讓日本人襲擊你們。要記住一條基本準則,無論你的陣地在哪裏,都要為進攻做好準備。如果日軍擁有一項協同作戰計劃,他們就會進行得非常順利。但當他們受到襲擊時——尤其是在出其不意的時候——就是另一番情景了。日軍士兵有一種戰鬥到底的非凡能力,他們從不善罷甘休。我要求你們一旦投入戰鬥,就應該每人至少幹掉一個日本人。如果你們能做到這點,我們就會獲得勝利。”

麥克阿瑟命令後勤處長漢福德·麥克奈德爾準將立即帶一個考察組前往視察地形,為美軍出擊尋找合適的行軍路線。同樣極具攻擊性的肯尼提前認真思索了令人心悸的歐文·斯坦利嶺問題。8月下旬,他曾沿巴布亞北部海岸做過一次高度僅30米的低空飛行,試圖尋找修建機場的合適地點,最終他選定了布納以東65公里處一個叫瓦尼傑拉的小村莊。肯尼認為,攻佔布納的最佳途徑是用飛機將部隊空運過歐文·斯坦利嶺到瓦尼傑拉,從那裏向布納發起進攻,將大大縮短行軍距離。

肯尼回去彙報上述想法,遭到了麥克阿瑟的厲聲呵斥。因為偵察飛行兇險異常,日軍飛機經常在那一帶出沒,肯尼的安全是完全沒有保障的。雖然挨了領導的訓斥,但肯尼心裏非常舒服。他佯裝追悔莫及,立即做了口頭檢討,保證今後不會再出現類似的“魯莽行為”。

當麥克阿瑟提出派兵去抄日軍的後路時,肯尼原來的念頭再次冒了出來。他建議用飛機將一個團空運過去。此前他已經向參謀長彙報過這種想法,但薩瑟蘭認為“這是最令人討厭的一種作戰方式”。薩瑟蘭按常規作戰方式提出,組織進攻時首先要確定一條安全的撤退路線。一旦部隊實施空運,那條撤退路線在哪裏?麥克阿瑟顯然知道薩瑟蘭的做法過於保守,他明白兵貴神速的道理。他問肯尼:“空運將遭受多大損失?”肯尼說:“我們空運過去的貨物尚未遭到過任何損失,飛機本身並不知道自己運的是人還是貨物。”

麥克阿瑟答應讓肯尼先運一個連過去,視情況再做下一步決定。

9月15日下午,由第一二六團梅爾文·舒爾茨上尉的連、一個工兵排外加5名軍醫的172人從布里斯班登機。師長哈丁少將親臨機場為先遣隊送行,稱他們是“箭頭的箭頭的箭頭部分”——第三十二師的師徽是一個紅色的箭頭,舒爾茨開心地稱自己為“三箭頭部隊”。除了空運,9月18日,第一二六團主力180名軍官和3610名士兵將乘船前往新幾內亞。

將舒爾茨先遣隊成功運抵莫爾茲比港之後,肯尼強烈要求“把第一二八步兵團也交給我吧,我保證讓他們趕在那幫乘船的人之前到達莫爾茲比港”。薩瑟蘭堅決反對,但麥克阿瑟支持肯尼的意見。9月19日,麥克阿瑟親自乘一架B-17飛往莫爾茲比港,視察兵員的空運情況。空運進展異常順利,沒有出現任何傷亡。肯尼的確讓乘機部隊比乘船部隊提前到達——乘船來的第一二六團主力晚了整整5天。

但是空運的最大缺點是無法攜帶重武器。第三十二師有4個炮兵營,其48門105毫米榴彈炮全部留在了澳洲大陸。哈丁堅決反對讓他的士兵不帶火炮就投入戰鬥。但是肯尼保證說,他的飛機就是最好的空中火炮,“在這個戰區,炮在天上飛着呢”。地面部隊要做的就是讓他知道什麼時間應該把炸彈扔到哪裏,他的飛行員會立即照辦的。哈丁這才勉強同意走天上。

經過8天海上航行,澳軍第二十五旅於9月9日抵達莫爾茲比港。10日黎明,布特羅斯中校派第三十三營一個連趕往前線支援。11日,第三十三營主力及鄧巴中校的第三十一營也踏上了增援之路。12日,維希中校第二十五營同樣受命出發。與之前參戰澳軍不同,第二十五旅的全體官兵均穿上了期待已久的迷彩服,他們在戰鬥中生還的希望會大大增加。火速趕往前線的該旅旅長吉尼斯·艾澤爾準將與回來述職的波茲準將擦肩而過,兩人甚至連話都沒說上幾句。9月11日,艾澤爾與前線的波特通了電話,後者說自己正率軍撤往伊奧利貝瓦。

第二十五旅抵達之後,前線與日軍正面對抗的澳軍已經超過3000人,而對面日軍僅第一四四聯隊的兩個大隊約2000人,澳軍首次在人數上佔據上風。堀井僅僅投入兩個大隊,主要考慮到瓜島和米爾恩灣作戰不利,有所保留。9月14日,桑田亥四郎第三大隊從正面向澳軍第十四營和第十六營的陣地發起進攻,猛烈的炮火使澳軍撤退少許。堀江正第二大隊再次使出了慣用的迂迴戰術,向西企圖包抄澳軍陣地,恰好與前來增援的澳軍第三十一營狹路相逢,雙方激戰多時僵持不下。15日,日軍第三大隊分兵向東迂迴,遭到澳軍第三十三營和第三營的聯合阻擊。日軍雖頑強突入澳軍兩個營的接合部,卻因兵力太少無法形成突破,戰局再次陷入僵持。

此時堀井已投入了所有預備隊。如果澳軍稍加堅持,補給不足的日軍勢必陷入不利,戰局很可能因此逆轉。但艾澤爾準將被日軍突入接合部的行動嚇倒,16日8時15分,他致電師長艾倫少將:“現在我們整個前方和側翼都是敵人,我不認為我們能夠在這裏擋住他們。一旦有必要,請允許我們撤至伊米塔嶺,波特準將也是這麼認為的。”艾倫要求他必須維持進攻態勢,儘可能在伊奧利貝瓦拖住日軍,並再三強調,一旦此地有失,後方再也無險可守,但他還是允許艾澤爾可以根據戰場情況自行決定是守是退。

艾澤爾立即下令全軍撤至伊米塔嶺一線,依山構築防線。17日11時,澳軍已在伊米塔嶺部署完畢。僅剩10名軍官和77名士兵的第十四營撤往後方休整。17時,艾倫電告艾澤爾,既然已經下達了撤退命令,就必須在伊米塔嶺擋住日軍。隨後,他轉達了羅威爾中將的命令:“根據實際情況判斷,日軍已把能從布納調來的所有部隊都用上了。我們現在已撤退了這麼遠,往後已經無路可退。艾澤爾必須不惜一切代價擊退敵軍,爭取時間直到第十六旅到達。”

9月16日,日軍在兵力居於劣勢的情況下成功攻佔伊奧利貝瓦——這裏距莫爾茲比港只剩50公里。自登陸布納以來,日軍第一四四聯隊已損失近千人,他們現在終於看到目的地了。“我看見大海了,是莫爾茲比港近海!”激動不已的日軍官兵在山頂上大喊大叫,許多人流下了激動的眼淚。前方再沒有比腳下山峰更高的山嶺阻擋,巴布亞灣的海洋湛藍湛藍的。當天傍晚,站在山頂的堀井已清晰望見了港口的璀璨燈火。日軍測繪人員準確測出莫爾茲比港城北機場與城市距離為7英里——盟軍所稱的“七英里機場”。和德軍在莫斯科城下的失敗如出一轍,當時希特拉的裝甲部隊同樣遙遙看到了莫斯科大教堂的尖頂。

這是日軍在西南太平洋戰場進攻的最遠距離,此後他們再也未能前進一步。彪悍的南海支隊已成強弩之末,堀井的補給線綳到了極限。很多士兵因瘧疾、痢疾、登革熱、腳氣而死亡、受傷或致殘,從布納出發的6000個士兵,僅1500人還保持健康。所有人的乾糧袋幾乎見底,但遠方的燈火使得士氣格外高漲——眾里尋他千百度,不用回首,莫爾茲比港就在前方燈火闌珊處。

堀井在日記里記述,“我的部隊在不斷追擊敵軍。在伊奧利貝瓦戰鬥中,我們粉碎了敵人的最後抵抗,牢牢控制了這個高地,這是向莫爾茲比港進軍的最後據點了。三個多星期以來,每一支部隊都強行通過密林深谷,翻越險峰,涉渡過膝的沼澤,攀登懸崖峭壁追擊敵軍。我們所面臨的困難是常人難以想像的,我對大量的傷亡人員表示深切同情。我們一定要給莫爾茲比港以最後打擊。但敵方仍在慢慢運動,其真實意圖尚難預料,而我們還沒有恢復元氣。我們需要時間鞏固陣地,整補兵力和物資,恢復體力發起進攻。此次行動,我將投入自己的全部力量”。

燈火雖近,卻遙不可及。此時別說精銳的第二師團,就是川口支隊或青葉支隊能給堀井助一把力,戰略要地莫爾茲比港危矣。從2月2日東京下達攻佔莫爾茲比港的命令,到現在已經7個月有餘,日軍終於要掉頭撤退了,莫爾茲比港從此成為他們心中永遠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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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戰爭(六):美日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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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不可及的璀璨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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