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箭齊發

三箭齊發

三箭齊發

到瓦西少將澳軍第七師抵達庫姆西河西岸為止,之前的地面作戰始終是澳軍和日軍單挑,美軍一直坐山觀虎鬥,靜觀其變。就在澳軍在科科達小道發起追擊的同時,美軍第三十二師同樣在進行一系列調動。到9月和10月間,肯尼中將的第五航空隊已有足夠實力進行部隊的大規模空運。9月24日,布萊梅中將視察米爾恩灣時,已對空運部隊到瓦尼傑拉——此處距布納僅僅100公里——提前做了部署。10月5日和6日,澳軍第十八旅第十營、美軍一個高射機槍連和工兵一部先後乘61架次運輸機抵達瓦尼傑拉,隨後,從米爾恩灣利用小艇向該處運送補給的水路開通。布萊梅原擬將駐米爾恩灣的第十七旅調往此處,但因那裏的危險到10月底尚未完全解除,攻打布納右翼日軍的任務只好由美軍第三十二師第一二八團來承擔了,他們目前正在莫爾茲比港的海灘上曬太陽呢。

10月8日,美軍第一二六團、第一二八團被正式納入新幾內亞部隊作戰序列。鑒於瓦尼傑拉在未來兵力調動中的重要位置,戰區後勤處長漢福德·麥克奈德爾準將受命出任新成立的瓦尼傑拉部隊司令官。這裏將成為盟軍下一步作戰最重要的補給基地。10月13日,美軍第一二八團第二營、第三營陸續接到乘機前往瓦尼傑拉的命令。到10月18日,肯尼已將上述兩個營及澳軍第六獨立連全部空運至瓦尼傑拉。隨後,因為暴雨連降,該團一營兩個連、反坦克連、勤務連只好暫時滯留莫爾茲比港,等天氣好轉再行空運。

10月17日,盟軍2艘三角機帆船來到瓦尼傑拉,開始將美軍士兵和彈藥補給送往彭加尼——這裏距布納僅50公里。為躲避日軍空襲,運送大多在夜間進行,但利用這種螞蟻搬家式的運輸,還是在10月下旬圓滿完成了兵員運送任務。到11月2日,除了滯留在莫爾茲比港的少量部隊,美軍第一二八團主力已全部在彭加尼和門達洛普就位。兩地大型補給倉庫均已建成,物資儲備在不斷增加。一直到11月16日,日軍偵察機才突然發現彭加尼地區有大量盟軍部隊頻繁活動,美軍的側翼運動完全達成了突然性。

為徹底掃清從米爾恩灣到彭加尼海上交通線的側翼威脅,盟軍必須儘快幹掉之前滯留在古迪納夫島上的日本海軍陸戰隊。之前,9月10日晚,三川派驅逐艦“磯風”號、“彌生”號前來營救。此時,盟軍第四十四特混艦隊已從瓜島返回,2艘日艦遭到了美軍4艘驅逐艦的攔截。激戰中,“彌生”號被擊沉,“磯風”號借夜色逃離戰場。9月22日,三川再次派出“望月”號、“磯風”號潛入古迪納夫島近海,但只找到並接走了10名陸戰隊員。隨後,潛艇接走了大約60名日軍,順便送來一批補給。島上殘留的日軍構築工事,進行據守。

根據麥克阿瑟的命令,澳軍制訂了旨在殲滅島上日軍的“公鴨行動”,由阿瑟·阿諾德中校澳軍第十二營520名官兵承擔。10月22日22時至23日2時30分,第十二營乘驅逐艦“斯圖亞特”號和“阿倫塔”號從島東南的泥灣和西南的塔雷巴灣分別登陸,試圖兩路夾擊日軍。日軍憑藉有利地形,頑強阻擊,兩路澳軍均無法突破日軍陣地。阿諾德只好下令西南部隊原路返回,於24日凌晨從泥灣登陸,與主力會合。25日8時10分,阿諾德發出總攻命令,趕來助戰的日軍飛機對澳軍的登陸灘頭點實施了轟炸。阿諾德派出一個連試圖迂迴包抄日軍,卻在叢林中迷路,不知所終。阿諾德只好下令停止進攻,雙方暫時形成對峙。

趁澳軍暫停進攻之機,彈盡糧絕的日軍殘兵乘2艘登陸艇逃到了東側一水之隔的弗格森島。三川迅速派輕巡洋艦“天龍”號趕來,將剩餘的261人全部接走。阿諾德不戰而得古迪納夫島。戰鬥中,澳軍亡13人、傷19人,日軍亡20人、傷15人。

澳軍工兵登島建起一條長1200米、寬30米的跑道,肯尼又有了一個新的航空基地。

根據麥克阿瑟的統一部署,美軍第一二六團將翻越歐文·斯坦利嶺前往賈烏勒。團情報科科長威廉·博伊斯上尉受命帶偵察小組沿卡帕卡帕小道偵察,他們歷盡艱辛,在10月4日抵達賈烏勒。5日,博伊斯彙報說,小道行軍雖難,仍可通行。10月14日,以該團第二營、反坦克連、炮兵連組成的先遣隊踏上了卡帕卡帕小道,一起出發的還有戰地簡易醫院人員和第一一四工兵營一個排總計900人,另有近百名土著民夫隨同行動。開路先鋒是梅爾文·舒爾茨上尉的E連。

連續5天暴雨如注,讓美軍的翻越行動苦不堪言。舒爾茨形容小徑之窄,“一隻長腿大野兔都無法通過”。部隊只能以單縱隊行軍,夜晚連臨時宿營地都找不到。爛泥有時深過膝蓋,無處不在的藤蔓和樹根經常將人絆倒在地。溪流暴漲,有人在渡河時被湍急的水流沖翻。卡帕卡帕小道比科科達小道海拔更高,不到2公里的直線距離竟要翻越四五道山樑。部隊好不容易翻過了一道山嶺,立即發現一座更高、更險峻的山嶺矗立在眼前。他們幾乎手腳並用,走一段僅600米的坡路就耗費了近8小時。潮濕的叢林中無法生火,士兵只能以硬麵餅、牛肉罐頭、冷水充饑。牛肉帶着一種令人作嘔的魚油味,使人大倒胃口。變質的罐頭導致許多人患上急性痢疾,一些士兵索性將褲襠剪開,以便隨時蹲下拉稀。為加快行軍,美軍出發時儘可能輕裝,鋼盔、防毒面具、重武器都留在了後方,攜彈量也控制在最低水平。山路崎嶇,很多士兵有意無意地丟掉了盥洗用具、帳篷、蚊帳和雨衣,晚上他們就變成了熱帶昆蟲的美味佳肴。跳蚤、水蛭、沙蠅和蚊蟲無處不在,任何一寸暴露的皮膚都有被叮咬的危險。軍醫行走在隊伍最後面,以便隨時照顧體力透支、罹患痢疾或其他疾病的掉隊人員。一些軍醫很快也加入了患者隊伍。

10月25日,經過無數次摸爬滾打的舒爾茨率隊抵達賈烏勒。官兵個個衣衫襤褸,酷似丐幫新幾內亞分舵。多年以後,保羅·盧特金斯上士回憶起那次艱難的行軍,脫口而出:“那裏簡直就是一個活見鬼的綠色地獄。”到10月28日,第二營余部全部到達。營長亨利·吉爾德斯中校途中因勞累過度突發心臟病,被迅疾送回莫爾茲比港醫院急救。營長職務由緊急趕來的團後勤科長赫伯特·史密斯少校接任。

第二營幾乎累散了架,沒有一段時間休整根本無法恢復戰鬥力。他們的“悲慘遭遇”把師長哈丁少將心疼壞了。全團都這樣翻山,浪費時間姑且不說,官兵還沒見到日軍就已失去了戰鬥力。一位長期活動於此的傳教士塞西爾·阿貝爾主動找到美軍,提出穆薩河上游有一處空地適合修建機場。麥克奈德爾準將立即率師後勤主任約瑟夫·布拉德利中校前往察看,情況屬實。那裏有一條易行的小路通往70公裡外的彭加尼。為感謝傳教士的熱心幫助,美軍後來將此處新建機場命名為“阿貝爾機場”。根據哈丁的建議,赫林中將同意將該團其餘2個營空運過去。這樣,第二營就成為唯一翻越歐文·斯坦利嶺的美軍部隊。

11月3日,麥克阿瑟攜肯尼乘一架B-17親往前線視察。飛機剛從布里斯班起飛就出了故障,一個引擎油壓下降,突然失靈。麥克阿瑟懼怕乘機人人皆知,肯尼擔心他發生過度反應,想去寬慰他一下,卻發現司令官靠在座位上睡著了。肯尼拍了拍老麥的膝蓋將他弄醒。“‘空中堡壘’是一種非常好的飛機。”肯尼說。半夢半醒的麥克阿瑟不明白肯尼忽然把他叫醒討論飛機性能為了什麼,答道:“那又怎麼樣呢?”

“它實在太好了,”肯尼說,“它用3個引擎飛,幾乎和用4個引擎飛一樣平穩。實際上,你甚至感覺不出兩者有什麼區別。”

麥克阿瑟咧開大嘴笑了,答非所問地說:“我非常喜歡你熱情洋溢的樣子,喬治。但那種說法有點兒太樂觀了,是不是?”

“不,在過去10分鐘裏,我們的飛機僅用3個引擎飛行,而你根本沒有注意到。看那窗外,左側螺旋槳內側的引擎已經停掉了。”

11月6日,西南太平洋戰區司令部入駐莫爾茲比港政府大廈。這座佈局散亂的大房子坐落在一個俯視海港的山丘上,四周遍佈棕櫚樹和灌木林。隨着司令部人員的到來,莫爾茲比港的氣氛驟然為之一變。麥克阿瑟將在這裏親自指揮盟軍的反攻行動。每當起床號和休息號吹響時,兩國國旗就會在一支任何美國人聞所未聞的陌生旋律中升起或降落。一支由巴布亞土著民兵組成的護旗隊令人過目不忘:他們赤腳袒胸,頭髮捲曲而蓬鬆,身穿白襯衫,腰系紅腰帶,肩上還挎着塞得滿滿的子彈帶——再沒有比他們更別具一格的隊伍了。

在奔赴戰場前夜,麥克阿瑟再次召見哈丁並向他講了一大堆鼓勵的話。“哈丁,再過幾小時你就要開赴戰場了。你將因領導美軍首次對日軍的進攻行動而創造歷史。從現在開始,我們要在這裏打一場運動戰。我們將用不足一個師的兵力和少數飛機開啟打入東京的旅程。我們將洗刷珍珠港的恥辱並最終迫使敵人屈服,我們將用一流的戰略戰術做到這一點。”

到11月中旬,美軍第三十二師各部相繼進入攻打布納的預點集結陣地。中路第一二六團第二營11月2日進駐納吞加,在接收了充足的空投物資後於11月12日前出至戈拉和博福,兵鋒直指日軍灘頭陣地中心地帶薩納南達。其間,第一二六團團長奎因上校因協調空投問題來回奔波,11月5日所乘飛機在納吞加上空出現事故,機上人員無一倖存。奎因的意外死亡讓哈丁少將痛心疾首,因為奎因是三個團長中最傑出的一個。第三營營長克拉倫斯·湯姆森火線晉陞上校團長,他的職務由喬治·邦德少校接任。11月8日、9日,肯尼的航空兵將該團余部直接運往彭加尼,或經阿貝爾機場從陸路前往彭加尼。

右翼靠海一側的進攻由第一二八團承擔。11月8日,該團第一營剩餘2個連已從莫爾茲比港直飛瓦尼傑拉,隨後北上與主力會合。麥克奈德爾準將指揮的美軍第一二八團和澳軍第六獨立連合併命名為“沃倫部隊”,他們在鞏固奧羅灣、恩伯格和恩比地區的同時,前鋒已前出至內陸的博萊奧和海岸的薩德斯特角,目標直指日軍重兵盤踞的布納。在左路,一直沿科科達小道追擊的澳軍第七師已陸續跨過庫姆西河,直逼戈納。

11月14日,第三十二師最後一個團——第一二七團從布里斯班空運至莫爾茲比港,擔負港口的防禦任務。

盟軍在巴布亞半島三箭齊發直逼布納的同時,美軍在瓜島的戰局也已渡過了困難階段。在新任南太平洋戰區司令官哈爾西中將的指揮下,美國海軍取得了11月12日至15日瓜島海戰的決定性勝利。制空、制海權盡失的日軍再也無法從容向巴布亞派出增援,布納和戈納的日軍已陷入萬劫不復的絕望境地。

未來的戰鬥將圍繞布納至戈納一帶展開。這裏地勢平坦,沿海地帶海拔僅1米左右,從布納一直到內陸10公里的索普塔地勢也不過抬高了數米而已。內陸地區混雜着樹木、藤蔓和茂密的灌木叢,遍佈海灘的沼澤最深處能齊腰。巴布亞半島已進入雨季,吉魯阿河暴漲的洪水將整個灘頭一分為二,只有屈指可數的幾條小徑通往日軍陣地。戰場空氣濕度超過85%,氣溫36℃以上,幾乎所有熱帶疾病都會在這裏發生並迅速蔓延。除非戰鬥在短期內迅速結束,否則參戰部隊勢必飽受疾病的困擾和折磨。

11月14日,新幾內亞部隊司令部發佈了下一階段的作戰任務:澳軍第七師和美軍第三十二師協同,一舉圍殲日軍於戈納—布納—吉魯阿河地區。澳軍負責攻打吉魯阿河以西的戈納和薩納南達兩大據點,美軍則攻取河東的布納一帶。一旦時機有利,盟軍兩個師將打破河流界限,隨時越界支援友軍,打擊敵人的後方或側翼。完成休整的澳軍第二十一旅將從莫爾茲比港空運威洛皮,作為澳軍第七師的預備隊。因沿海運輸線頻頻遭到日軍空襲,為改善前線的補給狀況,由美軍第三十二師在多博杜拉修建臨時機場。

布萊梅向麥克阿瑟建議,將戰區海軍水面艦艇投入下一步作戰,遭到9月接替利里出任戰區海軍司令官的亞瑟·卡彭特中將的斷然拒絕。卡彭特的理由是,從尼爾森到布納近海暗礁密佈,海圖不清,水面艦艇無法機動,隨時面臨日軍飛機和水面艦艇的攻擊。卡彭特嚴令驅逐艦以上艦艇只能在米爾恩灣以南海域活動。布萊梅退而求其次地提出派潛艇協助作戰,卡彭特同樣表示反對。這就意味着下一步作戰將主要由陸軍承擔,海軍的支援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儘管存在客觀因素,但卡彭特的舉動難逃怯敵避戰的嫌疑。

11月15日,哈丁少將下達了第三十二師作戰命令:第一二八團一個營沿海岸經恩伯格和薩德斯特海角行軍,另一個營經西梅米向布納機場行進,充當預備隊的一個營前往多博杜拉修建機場。攻擊發起時間為11月16日6時。同日,已渡過庫姆西河的澳軍第十六旅前鋒直逼薩納南達。

儘管對日軍形成了合圍,但參與攻擊的盟軍三路部隊作戰狀態並不理想。澳軍第七師沿科科達小道戰鬥了近2個月,大量減員尚未進行補充,官兵個個疲憊不堪,鬍子拉碴。美軍前線集結的7000人還未真正投入作戰,已經被輾轉行軍折磨得筋疲力盡,一向養尊處優的美國大兵不少人患上了熱帶疾病。第三十二師兵員基本來自美國中部的密歇根和威斯康星兩個工業州,對參軍作戰並不熱心,它的前身是一支國民警衛隊。在澳軍眼中,他們甚至連民兵都算不上。該師雖有參加一戰的履歷,但那完全屬於前輩的榮光。一戰之後,這個師的編製被取消,起用已是1940年10月15日了,直到1941年4月才有兵員陸續加入。除了3個步兵團,該師的4個炮營僅1個營裝備了最新式155毫米榴彈炮,其餘3個營訓練使用的都是一戰時期的75毫米老爺炮,直到出發前才配備了部分105毫米新式野炮,還大部分沒有帶過來。根據華盛頓的總體安排,這個師本來是準備派往歐洲作戰的,只是因為澳洲危急以及柯廷和麥克阿瑟的強烈要求,才被臨時改派南太平洋。他們和第四十一師原本到澳洲的任務是執行本土防禦,叢林戰對他們來說還是一個非常陌生的課題。哈丁1942年才接手這個師,當時的命令是去北愛爾蘭,直到最後一刻才接到開赴澳洲的新任務。他們從東海岸輾轉到西海岸的三藩市,遠渡重洋於5月14日抵達澳大利亞。來回折騰浪費了大量寶貴的訓練時間。部隊大多數軍官來得比師長還晚,官不識兵,兵不識官,戰鬥協同就無從談起。理查森少將7月初到澳洲遛彎時曾觀摩過這個師的訓練,坦承他們的水平還處於“初級階段”,短期內根本無法形成戰鬥力。哈丁無奈地說:“從我接手到11月投入戰鬥,我們一直在調動、調動,或者在完成調動后安營紮寨。當我們準備進行系統訓練時,新調令又來了。”

艾克爾伯格匆忙為士兵準備的迷彩服也存在諸多問題。因為時間太緊,臨時印染的軍裝顏色不合適,質量也很差。染料殘渣堵住了布料纖維的空隙,這衣服極不適宜在氣溫高和濕度大的叢林中穿,後來很多人因此得了可怕的皮膚潰瘍。藥物供應極度貧乏,通常幾天才能發放一次奎寧、維生素片和鹽片。為便於在密林中行軍,士兵只帶了湯姆森衝鋒槍。後勤供應簡直一塌糊塗,大雨導致無法生火做飯,士兵吃頓熱飯都屬奢侈,很多人因痢疾、腹瀉而脫了相。這其中以徒步翻越歐文·斯坦利嶺的第二營最為突出,人送綽號“病號營”。臨時接任營長的史密斯少校感慨地說:“穿越密林時我們的食物定量只有標準的1/3,一天只能吃上幾勺米飯,很多人在發燒,更多人染上了痢疾和潰瘍。”除最後抵達的第一二六團第一營和第三營,其餘美軍看上去跟叫花子沒有什麼區別。兵員大多鬍子拉碴,蓬頭垢面,面帶菜色。他們穿着皺巴巴的軍衣,幾乎沒有內衣和襪子。很多人鞋子已經磨破,連腳指頭都伸在外邊。

更糟的是,因大部分兵員藉助空運,第三十二師普遍缺乏攻堅利器重型火炮。執行空運任務的肯尼不以為然。他在10月24日寫給上司阿諾德中將的一封信中提出,坦克和重型火炮在叢林戰中毫無用武之地,“這個戰區的炮兵在天上飛着呢”。實際上,後來第三十二師的地面進攻很少得到空軍的近距離支援。年輕的飛行員經驗欠缺,當自己的地面夥伴與日軍距離太近時,他們缺乏將炮彈準確地投到日本佬頭上的能力。

哈丁少將和師炮兵指揮官阿爾伯特·沃爾德倫準將對肯尼的說法表示懷疑。經過多方協調,美軍總算從澳軍那裏得到了少許支援——2門3.7英寸榴彈炮和4門25磅炮。全師只有幾個工兵排隨作戰部隊同行,並且全是輕裝上陣。別說大型施工機械,就連普通的斧頭、鐵鍬和鏟子都沒帶上幾把。理論上他們的工具將隨重型作戰裝備一起隨船運來,但什麼時間能到就說不清楚了。

存在的問題多多,但從布里斯班到莫爾茲比港及前線各部,大家普遍對未來的攻堅戰抱着一種盲目的樂觀態度。戰區司令部認為,前方日軍陣地將“一觸即潰”,損失慘重的日軍肯定無意堅守,他們很快會組織撤退,收復布納將是一項非常輕鬆的任務。巴布亞土著帶回的消息說,那裏的日本守軍很少——事實上他們可能不識數。空中偵察顯示,一個月來灘頭很少有日軍活動,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日軍想在那裏修建工事,做毫無希望的困獸之鬥。

哈丁和他的參謀同樣認為,戰鬥在短短几天內就會結束,他們甚至對領導派了如此輕鬆的任務感到憤憤不平——敵人太少,將導致部隊缺少必要的練兵機會。10月14日,哈丁在日記中寫道:“我認為很有可能,日軍已抽調了他們在布納的部分兵力,我們可能會發現布納很容易奪取,日軍可能只留下一個架子部隊在那裏防衛。”10月20日,哈丁進一步提出,“現在有個好機會,我們11月1日就能拿下布納,請儘快下達攻擊命令吧”。11月3日,哈丁接到了新命令,在新指示到達之前暫緩向前推進。他對這道命令大為不滿,因為此舉更多是出於政治考慮。如果美軍在幾天內輕鬆拿下了“雙納”,勢必將傷害長期在科科達與日軍作戰的友軍的脆弱情感。

11月6日,師情報主任霍金斯少校根據地面和空中偵察得出結論,日軍在布納和薩納南達地區大約有兩三百人,戈納更少。面對盟軍大兵壓境,他們正惶惶不可終日,急於尋機逃走。霍金斯因此建議,為避免日軍上演“敦刻爾克式大撤退”,應當對布納開放式海灘的所有船隻進行一次大規模空襲,防止敵人尋隙從海上逃逸。

對霍金斯少校的觀點,戰區情報處處長威洛比準將並不完全贊同。他覺得至少在瓜島局勢明朗之前,日軍不會擅自撤出巴布亞。人家威洛比到底屬於戰區領導,站得高,看得遠。威洛比起初懷疑“雙納”日軍有兩個聯隊約4000名士兵,但11月14日他改變了自己的判斷,認為日軍在奧伊維和格拉里連遭重創,目前兵力很可能已不到一個聯隊,可能還有一些輔助部隊。目前瓜島形勢正在向對美軍有利的方向發展,如果日軍在所羅門群島遭遇挫敗,他們就會收縮布納防禦陣地並藉機逃走。目前看來,日軍增援布納的可能性幾乎不存在。威洛比拍着胸脯告訴麥克阿瑟:“沒有任何跡象顯示,日軍將會做出頑強抵抗。”

事實上,威洛比總是習慣做出一些互相矛盾的評估,這些評估往往是大錯特錯的。威洛比接近麥克阿瑟不受任何限制,引起了薩瑟蘭的強烈不滿,兩人之間一直存在仇視和敵對情緒。戰區司令部大部分軍官都瞧不起威洛比,認為他自命不凡,資質平平的他能被提拔到重要位置,主要因為他對麥克阿瑟“像狗一樣忠誠”。一名參謀笑話威洛比“是美國陸軍中最好的事後諸葛亮”。肯尼也曾經直言不諱地說:“威洛比做一名歷史學家,比當一名情報人員更合適。”事實上,從1943年開始,麥克阿瑟在戰區所有軍事行動中並不重視威洛比的情報,沒有一次行動因他的阻撓而取消,也沒有一次行動是依據他的分析而發動的。

澳軍第七師師長瓦西少將據日軍俘虜的供述估計,11月14日前後,日軍兵力是1500~2000人,和威洛比的估計大致相當。哈丁的判斷更加樂觀,認為布納日軍“不會超過一個大隊”。士兵甚至傳言那裏的日軍不超過兩個小隊,其他地方同樣薄弱。軍官告訴士兵,即將開始的戰鬥將非常輕鬆,對面只是一小撮從歐文·斯坦利嶺敗退下來的漏網之魚,少得可憐,正等着咱們去收拾呢,戰鬥在兩天內就會結束。哈丁公開宣稱,取勝“易如探囊取物”——他很快將為自己的狂妄付出被火線免職的慘痛代價。

哈丁、瓦西和威洛比顯然太小看自己的對手了。就在盟軍三箭齊發直逼灘頭之時,日軍已在右翼的戈納到左翼的恩代阿德雷海角之間構築了長達18公里的防禦陣地。防線沿海灘一字排開,縱深從幾百米到數公里不等,覆蓋面積40平方公里。日軍三大主陣地戈納、布納和薩納南達互相獨立,側翼均有齊踝到齊腰深的沼澤掩護,進攻方無法實施迂迴。因海拔太低,地下水距地表不到1米,戰壕和坑洞不能挖得太深,日軍特意建起了數百個椰木掩體,每個可容納二三十人,部署3~5挺輕重機槍。工事出入口設在背側,便於得到相鄰掩體的火力掩護,同時不受敵人手雷的襲擊。火力點之間用隱蔽的地下交通壕連接,便於在戰鬥中及時轉移和互相支援。工事表面覆蓋泥土、岩石和碎石塊及熱帶速生植物,巧妙的偽裝使它們和周圍環境混為一體。因射擊孔開得極小,即使抵近到前方數米也無法發現。若非空中投下的重磅炸彈或重型火炮炮彈直接命中,它們幾乎是堅不可摧的——橫山將其王牌工兵聯隊的威力發揮到了極致。火力點周圍潛伏着無數狙擊手,他們或隱藏在高大的椰子樹上,或潛身於掏空的原木之中,準備隨時射殺試圖接近碉堡的盟軍爆破手。

因擔心布納失守將會危及萊城、薩拉莫阿乃至拉包爾的安全,同時給瓜島作戰帶來負面影響,大本營陸軍部要求南海支隊必須死守布納,戰至最後一人。這為盟軍打圍殲戰創造了有利條件。

支隊長堀井失聯之後,橫山接過了吉魯阿河以西防禦陣地的指揮權,河東一帶則由安田負責。儘管之前遭受了重大損失,但截至11月16日,盤踞在這一地區的日軍仍有7000人,其中約5500人具備較強戰鬥力。陸軍部隊包括第一四四聯隊、第十五工兵聯隊、第四十一聯隊第三大隊、第五十五騎兵聯隊和第四十七高炮大隊各一部。海軍包括橫須賀海軍第五特別陸戰隊和佐世保海軍第五特別陸戰隊各一部總計約500人,另有朝鮮勞工約1000人。

日軍人數不少,但處境堪憂。因為在科科達、奧伊維和格拉里戰鬥以及強渡庫姆西河時丟失了大量裝備,日軍輕武器和糧食醫藥極度缺乏,這讓南海支隊補給參謀富田義信中佐傷透了腦筋。有限武器被優先配置給一線部隊,橫山下令給武器不足的二線人員配備綁着刺刀的棍棒。最後連刺刀也沒了,就直接將棍棒削尖製成長矛,連醫院的傷兵也人手一根。由於糧食嚴重不足,所有戰馬全部被宰殺充當軍糧。吉魯瓦野戰醫院人滿為患,缺醫少葯,一名日軍士兵說:“傷病員已成活着的傀儡,他們個個瘦得怕人,讓人簡直不忍多看。”

根據東京發來的命令,瀕臨絕境的日軍決心與盟軍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他們相信拉包爾很快會派來增援。橫山派800人守衛戈納,主要是陸軍築路隊700人,大多屬於台灣“高砂義勇隊”,其餘是近百名尚能活動的傷員,指揮官是第十七軍築路參謀山本常一少佐。11月19日,山本得到了第四十一聯隊宗田二郎中尉第十一中隊69人的支援,宮本菊松少佐第四十一聯隊第一大隊也在附近集結,使戈納守軍超過了1000人。橫山本人親自負責薩納南達到吉魯瓦的防禦,作戰部隊約1800人,包括第四十一聯隊第三大隊直屬隊和竹中秀太中尉的第三中隊,第一四四步兵聯隊殘部,第十五獨立工兵聯隊約300人,約700名台灣海軍工兵及能行走的輕傷員。駐守布納的是安田所部海軍陸戰隊約400人,第四十七野戰高炮大隊一個中隊150人,約400名設營隊和數百名陸軍後勤人員。

橫山和安田將所有希望寄托在拉包爾的增援上。東京大本營儘管意識到當前東南方面的主要任務是奪回瓜島,但新幾內亞也不能放手不管。11月16日,百武派第一四四聯隊新任聯隊長山本重省大佐率700名剛從本土抵達拉包爾的補充兵員、監物平七少佐第二二九聯隊第三大隊、椎木一夫中尉第三十八山炮聯隊第二中隊,合計1500名兵員,分兩批增援布納。

因運輸船幾乎全部用於瓜島方向,17日8時,山本重省率主力部隊1000人乘“風雲”號等5艘驅逐艦從拉包爾出發,翌日凌晨2時30分平安登陸布納。7時40分,稍後出發的第二批部隊順利到達。但運載他們的3艘驅逐艦中的2艘,在返航途中被盟軍飛機炸傷。新到援兵乘駁船來到吉魯瓦,隨後分別被部署在恩代阿德雷角、杜羅帕種植園和布納機場區。援兵到達使日軍的士氣為之一振。

瓜島和巴布亞雙線告急,百武即將登上瓜島,親自指揮第二師團對亨德森機場的第三次進攻,根本無暇顧及新幾內亞的戰鬥。為加強東南方面的指揮,東京於11月上旬下令編成第八方面軍和第十八軍,繼而在11月16日下達了有關任命,兩軍司令官行使職權的日期為11月26日。今後百武第十七軍將專註於奪回瓜島,新編第十八軍將全面承擔起新幾內亞方面的作戰。第十七軍、第十八軍統屬第八方面軍管轄。

前文提到,第八方面軍司令官由從爪哇島來的今村均中將出任。新任第十八軍司令官是剛從中國調來的安達二十三陸軍中將。在陸軍士官學校第二十二期學習時,安達和鈴木貞一、牟田口廉也及國軍總參謀長何應欽是同班同學。

安達二十三出身軍人世家,父親是陸軍士官學校教授,舅舅石本新六陸軍中將曾任陸軍大臣,另外兩個舅舅石本寅三、石本五雄軍銜至陸軍中將和陸軍少將。安達弟兄四個,除老大外,其餘均為陸軍高級將領。二哥安達十六是陸軍少將,三哥安達十九是陸軍中將。可能他家老爺子安達松太郎圖省事,直接用出生的年份給幾個兒子起名。安達十六齣生於明治十六年,那麼安達二十三就是出生於明治二十三年(1890年)了。

安達當年任第十二聯隊大佐聯隊長時,曾隨東條英機的察哈爾兵團入侵綏遠,1940年8月以第三十七師團中將師團長之職參加了中條山戰役。到拉包爾履新之前,安達任華北方面軍司令官岡村寧次的參謀長。安達生性謹慎,以在困難時期能與部下同甘共苦而深得官兵信賴。戰後在澳洲接受審判時,他對部下所犯的罪行大包大攬,請求澳大利亞赦免下屬。

既然已經確定瓜島為主要方向,大部兵力都被配給了百武的第十七軍。貴為軍司令官的安達,手下暫時只有已被打殘的南海支隊和第四十一聯隊,論兵力,連一個普通的師團長都不如。一直到11月26日,安達才得到了第三支部隊——原駐菲律賓的第六十五獨立混成旅團。後來第五師團的三個步兵大隊、第三十八師團步兵和炮兵各一個大隊陸續被編入第十八軍戰鬥序列。安達得到的指令是,在萊城、薩拉莫阿和布納一帶確保戰術據點,增設整備機場,加強航空作戰,為日後再次進攻莫爾茲比港和米爾恩灣做好準備,同時儘快佔領新幾內亞島東北海岸馬丹、韋瓦克等地,掃蕩並戡定重要地區,做好持久戰準備。

接到任命,安達於11月16日中午到拉包爾的方面軍司令部拜訪了今村。兩人以沉重的心情聽完了參謀們有關前線戰況的彙報。安達茫然地請示今村:“閣下,讓我立即去布納吧,美軍已開始正式反攻了吧?”

今村沒有正面回答,微笑着說:“如此看來,東京已徹底忘記了麥克阿瑟呀!”

安達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今村這才收起笑容,嚴肅地說:“可是,我不贊成你立即到前線去。戰鬥越來越激烈了,我們必須保持鎮靜,修建起真正不敗的陣地。現在我們應該耐心等待時機。”

“目前已到了這般田地,還要繼續等待嗎?”

“正因為已到了這種地步,所以才要耐心等待。我知道安達君很有責任心,但我們現在沒有士兵呀。軍司令官到一線指揮戰鬥,至少要帶上一個師團,否則很可能戰死沙場。況且現在海軍正忙於往瓜島運送兵員補給,用於新幾內亞的驅逐艦隻有4艘,制空權還在敵人手中。此時強行南下,等於自殺,總之,先等等吧。”

“那麼說,這是命令了?”安達還不願就此罷休。

“對,是命令!”今村一點兒都不含糊。

“那就是說,即使現在巴布亞的部隊全軍覆沒,也要繼續等下去了?”

今村無奈地笑了笑:“也非如此。先向布納派去一名優秀的指揮官吧。據說堀井少將已經陣亡。”今村選中的南海支隊新支隊長是豐橋預備士官學校的校長小田健作陸軍少將。

小田看上去文質彬彬,像一位小心謹慎的教育家。小田從拉包爾起程前往布納之前,安達進行了一番諄諄教誨。最後,他握着小田的手說:“我們在布納後會有期,一切拜託小田君了!”

小田對司令官慷慨陳詞:“我軍在瓜島意外與敵遭遇,戰局惡化。但新幾內亞不同,這裏是絕對不能退讓的戰場,所以我決定寸步不退。”

小田尚未抵達戰場,盟軍的三路兵馬已經發起了迅猛攻勢。11月16日清晨,美軍第一二八團3個營開始向預定攻擊陣位進發。目前制約美軍行動的核心問題仍然是補給。除緊急空投,現在補給運送必須依靠波洛克港麥肯尼中校的6艘小帆船和漁船。當天17時,3艘小帆船往前線運載彈藥糧草,師長哈丁少將和炮兵指揮官沃爾德龍準將也在其中一艘船上。傍晚時分,船隊突遭日軍18架零式戰鬥機和15架一式陸攻機的攻擊。日軍戰機顯然未將帆船上的幾挺機槍放在眼裏,低空掠海發起了狂轟濫炸。3艘帆船全部被擊沉,所運物資沉入大海。哈丁和沃爾德龍狼狽地游泳上岸,包括麥肯尼中校在內的24名官兵陣亡。次日上午,日軍4架零式戰鬥機再次擊毀了盟軍的2艘帆船。這樣,就只剩下“克爾頓”號為吉魯阿河以東的盟軍運送補給了。

11月18日,第一二八團第一營、第三營分別在博萊奧和西梅米就位,哈丁下令在次日7時發起攻擊。因澳軍在之前的戰鬥中減員太多,麥克阿瑟下令第一二六團轉隸澳軍第七師師長瓦西少將指揮。原本這個團將承擔布納左翼的進攻任務。緊急關頭,一個團突然被調走,沮喪的哈丁只好派第一二八團第二營前去填補該團離開留下的空缺。

11月19日,發起攻擊的時間終於到了。可惜天公不作美,傾盆大雨導致能見度極低,炮兵只胡亂放了幾炮就預示着攻擊的開始。因為缺少補給,美軍士兵只帶了一天乾糧,彈藥也僅有一天半的用量。在前往博萊奧和種植園的半路上,羅伯特·麥考伊中校的第一營遭到日軍的阻擊,不知從何處射來的機槍子彈使美軍每前進一米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美軍試圖發起反擊,但一人多高的灌木叢使他們根本無法探測敵人的方位。日軍打得極有耐心,他們一直保持沉默,讓美軍走到跟前才突然開槍,甚至將小股美軍放進陣地從背後開火。

軍事觀察員大衛·帕克少校如此形容美軍當時的窘境:“到處都是敵人的狙擊手。他們隱藏得那麼好,我們幾乎無法辨別方位。敵人慣於讓我們接近到非常近的距離,有時甚至會放入機槍火力點前四五英尺才突然開火,他們還時常放我們的部隊過去,然後從背後向我們打槍。我們的步槍和機槍火力完全起不到作用,手雷和迫擊炮同樣很難使用。”

初涉戰場的美國大兵完全沒有了之前的嬉鬧。一天激戰下來,他們在日軍強悍的阻擊面前傷亡慘重,乾糧也全部吃光了。凱爾西·米勒中校的第三營情況更糟,被日軍火力牢牢釘在一個狹窄的前沿地帶動彈不得,彈盡糧絕。讓美軍稍感慶幸的是,當晚日軍並未發起慣常的夜襲。

20日清晨,在幾架B-25轟炸機和A-20攻擊機實施炮火準備之後,第一營硬着頭皮再次發起了進攻,但一天的激戰也不過將戰線推進了數百米。當天下午,司令部安排空投的一些彈藥糧食,很快被分配到最前線的兩個營手中。傍晚時分,埃德蒙·卡里爾中校的第一二六團第一營和哈考特少校的澳軍第六獨立連前來增援,總算使攻擊能夠在第二天維持下去。

翌日清晨,盟軍轟炸機再次實施了炮火準備。一顆炸彈落在第二營先頭連的頭上,導致4人死亡、2人受傷。因為地空協調不力,地面攻擊並未在轟炸結束后立即展開。飛機飛走50分鐘后,第二營的攻擊才勉強發起,第一營比第二營還晚了50分鐘。哈丁只好下令暫停進攻,聯絡空軍在12時45分再度空襲,隨後在地面炮火準備后,於13時再發起衝鋒。但約定時間到了,航空隊根本沒有出現。哈丁不願白白浪費一天時間,下令當天必須發起一次進攻。15時57分,飛機總算飛來了,但僅扔了6分鐘炸彈就匆匆離去。一架B-25將炸彈扔在了第一營兩個先頭連的正中間,當場炸死6人、炸傷12人,近70人幾乎被爆炸揚起的沙土活埋。一些美軍士兵掙扎着從沙土裏鑽出來,拍着身上的灰土,對天上遠去的飛機破口大罵:“這些狗娘養的,你們都在炸誰啊?”

意外事故導致攻擊到16時30分才勉強發起。衝鋒的步兵很快就發現,之前的炮擊彈炸幾乎沒有給日軍陣地造成任何傷害。戰鬥成了前兩天的翻版。因為重武器極度缺乏,沿海岸推進的美軍只能用步槍、衝鋒槍、手雷和敵人堅固的碉堡作戰。在兩天多的戰鬥中,第一營的3個連損失了4名軍官和59名士兵,連日本兵的影子都沒見到幾個。

不過,當天也傳來兩個好消息,多博杜拉簡易機場投入使用,補給空運效率明顯提高。從米爾恩灣緊急趕來的4艘小帆船使糟糕的補給狀況略略好轉。當天,沃爾德龍準將費盡九牛二虎之力運來了2門25磅炮和200發炮彈,但在佈置陣地時,其中1門被1架突然殺出的日軍零式戰鬥機打爛了瞄準器,一連幾天無法使用。這樣,美軍能投入作戰的火炮達到了3門——2門山炮和1門25磅炮。

哈丁完全沒有了之前的神氣,他承認自己正面臨“一場巨大的災難”。要想儘快打開局面,唯有將坦克投入戰鬥。哈丁於是向米爾恩灣發去了求援電報。雖然克勞斯少將答應給予大力支持,但可以運載坦克的似乎只有之前繳獲的日軍駁船。可是坦克剛開上去,駁船就被壓沉了。哈丁只好將所有可用的炮全部抵前支援。到23日,美軍兩個營的先頭部隊勉強將日軍從主陣地逼退。當天下午,抵前指揮的沃倫部隊司令官麥克奈德爾準將負傷,團長特雷西·海爾上校火線接過了指揮權。

右翼美軍沃倫部隊的攻擊進展不大且傷亡慘重,左翼史密斯中校的第二營同樣舉步維艱。他們對面是安田的海軍陸戰隊士兵,加上海軍工程部隊,日軍人數已在美軍之上,且處在以逸待勞的防守地位。21日21時30分,史密斯報告師長哈丁,他們遭到日軍頑強抵抗無法前進,側翼迂迴也因附近沼澤遍佈無法進行,請求增援。

哈丁致電新幾內亞部隊司令官赫林中將,請求派赫伯特·史密斯少校的第一二六團第一營渡河支援。赫林慨然應允。23日9時30分,合兵一處的美軍兩個營被整編為厄巴納部隊,由軍銜較高的史密斯中校統一指揮——他因此被稱作“白史密斯”,史密斯少校則稱為“紅史密斯”。即使在空軍的支援下,兩個史密斯同樣無法打破僵局。對第三十二師這些沒受過多少訓練的國民警衛隊來說,進攻受阻、缺乏補給、疾病以及沼澤地的惡劣環境早已使他們銳氣盡失。

麥克阿瑟對戰場的惡劣條件毫無體會,這位司令官乘坐專用“空中堡壘”頻繁往返於布里斯班和莫爾茲比港之間。他甚至對莫爾茲比港的鬆弛軍紀不聞不問。護士不得不經常轉身,迴避露天沖浴或毫無顧忌光屁股到處遊逛的士兵。記者時常看到麥克阿瑟在花叢中溜達,一面翻閱公文,一面大啃專門為他空運來的萵苣頭。

對前線的緩慢進展,老麥越來越不耐煩。11月21日,他下令對前線部隊進行調整。鑒於澳軍第十六旅前段作戰減員嚴重,只剩下1039人,在瓦西一再懇求下,麥克阿瑟決定將第一二六團劃歸澳軍第七師指揮。

22日,他嚴令哈丁“不惜一切代價”立即拿下布納。哈丁只好下令對被稱為“三角區”的日軍工事發起攻擊。正面攻擊無果,被日軍頂回后,哈丁試圖迂迴側翼,結果在泥潭中再次遭遇失敗。身上爬滿水蛭的美軍士兵陷在齊腰深的淤泥中動彈不得,成為日軍狙擊手練習射擊的活靶子。

哈丁決定暫時休整。30日6時30分,美軍兩翼的沃倫部隊和厄巴納部隊再次同時發起攻勢。經過一天激戰,北端厄巴納部隊終於穿越布納外圍,攻克了日軍兩個前沿指揮所,“在硬骨頭上啃下了一些肉末”。“炮火的曳光照亮了夜空,我們的步槍火力形成了一片嚴密的火網,”第一二六團羅伯特·奧德爾中尉回憶道,“到處都是人的咒罵聲、尖叫聲和槍聲,命令一個接一個傳來。勇敢的人衝鋒在前,一些膽小鬼嚇得蜷縮在草地上,靈魂出竅。”

儘管先後得到空軍和炮兵的4次火力支援,但當天的地面進攻仍然讓人沮喪。與哈丁預想的一樣,美軍對日軍的堅固碉堡束手無策。他們沒有坦克和裝甲車,沒有能洞穿日軍工事外壁的重型榴彈炮,只能依靠收效甚微的近距離爆破。2個星期激戰下來,付出了492人傷亡代價的美軍始終無法撕開日軍的防線,哈丁少將愁容滿面。

美軍中路、右路進攻陷入停滯,左路澳軍的境況也好不到哪裏去。11月16日,澳軍第七師主力渡過庫姆西河后,面臨的是與科科達山道截然相反的戰場:前方河道縱橫交錯,密如蛛網,無處不在的沼澤使得行軍異常困難。瓦西少將選擇了兩條大致平行的路徑,勞伊德準將率第十六旅沿右路向薩納南達海岸進發,艾澤爾準將的第二十五旅沿左路直插戈納,最終將日軍一舉合圍在海岸地帶。

艱難行軍和補給短缺導致部隊精疲力竭,第二營的57名士兵在路邊坐下就再也站不起來了。土著非常友好,為他們送來了香蕉和甘蔗。士兵顧不上感謝,狼吞虎咽,他們的模樣和難民沒有任何區別。因為除了武器,實在沒什麼貴重東西,他們只能贈送隨身攜帶的香煙以示謝意。

11月17日,赫林從布萊梅處得知,瓜島以北海域爆發了一場持續3天的激烈戰鬥,交戰雙方損失慘重,美軍貌似取得了最後的勝利。但是這場勝利對巴布亞戰局的影響短期內還沒顯現出來。

布萊梅指出,日軍正集結部隊試圖再次發起進攻,布納守軍很可能迎來新的增援。澳軍第七師和美軍第三十二師必須以最快速度攻佔戈納、布納等海岸地帶,全殲日軍南海支隊殘部。赫林立即將布萊梅的命令轉發給瓦西和哈丁兩位前線指揮官。

20日清晨,庫倫中校的第一營撞上了日軍的防禦據點,擔任正面攻擊的兩個連很快陷入困境。庫倫下令連長卡特恩斯上尉率兩個連從左翼迂迴,其實那兩個連只有91名官兵。鑒於正面進攻無法取得突破,庫倫只好向旅長勞伊德求援。此時湯姆林森上校的美軍第一二六團已經劃歸瓦西指揮,勞伊德答應隨後給他們調來一個連的美軍。天黑之後,日軍陣地北側突然響起了熟悉的槍聲,那正是迂迴到日軍身後的卡特恩斯別動隊。日軍糾集兵力試圖殲滅這支孤軍,但孤懸敵後的別動隊拚死守住了陣地。為避免被澳軍合圍,日軍只好放棄前沿陣地向後退卻。卡特恩斯的成功迂迴付出了亡31人、傷36人的慘重代價,辛普森上尉和萊尼中尉兩位連長戰死。

雖然同為戰場友軍,但美澳雙方都覺得自己更牛,誰看誰都不太順眼。瓦西特意要求美軍第一二六團派出一個觀察小組到第十六旅旅部,觀摩澳軍是如何戰鬥的。而自信心爆棚的美軍第一二六團團長湯姆林森上校剛與澳軍會合就放出狠話,你們基本上“可以回家休息了”,美軍“很快將在這裏搞定一切”。其實經過北非沙漠和科科達叢林磨礪的澳軍,其作戰能力絕對在初出茅廬的美軍之上,後來的進程也驗證了這一點。

急於表現的湯姆林森原定23日發起進攻。但到22日,他連手下各營的位置都沒弄清楚。一直到26日,策劃許久的進攻才勉強拉開序幕。在一陣炮火掩護之後,美軍三個連向日軍陣地發起進攻,右翼一個連僅推進300米就傷亡慘重,被日軍區區一挺重機槍切斷了退路。其餘兩個連同樣逡巡不前,日軍炮彈已經落在了他們後方。美軍一發迫擊炮彈落在了澳軍一個排的陣地上,當場炸死5人、炸傷8人。倖存的兩個人破口大罵:“這美國佬到底是我們的援兵,還是日本佬的姦細?”戰至29日,美澳聯軍付出了巨大的傷亡代價,沒取得絲毫突破。

在美軍北側,艾澤爾準將的澳軍第二十五旅同樣舉步維艱。日軍不時發起反撲,26日晚上,雙方在散發著惡臭的沼澤之中上演了血腥的白刃格鬥。一名澳軍二等兵描述當時的情形:“這是我見過的最野蠻、最瘋狂、最血腥的戰鬥。手榴彈在日本佬中間炸開了花。我們揮舞刺刀向日本佬猛刺過去,和他們緊緊抱在一起,在泥漿和沙丘上翻滾。這一切在幾分鐘內就結束了。少數日本佬逃走了,但有30具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卧在他們被繳獲的槍支旁邊。”

雖然頑強打退了盟軍的進攻,但日軍無法得到有效補給和增援。11月1日剛剛晉陞中將的聯合艦隊參謀長宇垣纏,在11月21日的《戰藻錄》中寫道:“布納已經被完全包圍。今天大約有50架敵機攻擊了那裏,情況正在日趨惡化。我們最終採取的策略只能是靜觀事態發展,同時確保其他更重要的戰略要點。這意味着雖然很不情願,但我們只能放棄布納。”

11月27日清晨,艾澤爾準將清點人馬後發現,原來有4個營,現在連2個營都湊不齊了,幸好頭天下午他得到了第二十一旅的增援。當初在伊奧利貝瓦,正是第二十五旅前來援助精疲力竭的第二十一旅,現在已經倒過來了。接替波茲出任旅長的多赫蒂準將告訴艾澤爾,他們這次來戈納,就是準備為犧牲在科科達小道的兄弟報仇的。之前瓦西少將安排了兩個選項供多赫蒂選擇:在薩納南達和戈納之間向海岸大縱深迂迴,幫助第十六旅攻佔薩納南達,或者支援據說已“損耗嚴重,精疲力竭,飽受瘧疾折磨”的第二十五旅。經過詳細的現場考察后,多赫蒂認為,如果他的旅按預定計劃向薩納南達推進,很可能會遇到無法克服的抵抗。雖然剛剛經過休整,他的旅也只有約1000人,比一個整編營強不了多少。他認為目前最好是與第二十五旅合力啃下戈納——包子要一個一個地吃——然後再考慮薩納南達那檔事。這一方案很快得到了瓦西的批准。

29日9時30分至10時11分,在15架戰鬥機和9架轟炸機實施炮火準備之後,澳軍向戈納據點發起了猛烈攻勢。日軍的阻擊異常頑強,即使瓦西調第三十旅第三十九營前來增援,澳軍的進攻依然慢如龜步,每推進一米都要付出血的代價。連長和副連長傷亡殆盡,個別連隊甚至出現了班長接任連長的情況,排長也都犧牲完了。

幾天戰鬥下來,艾澤爾第二十五旅徹底被日軍打殘,奉命撤往莫爾茲比港短暫休整。到12月8日,日軍殘部被合圍在大大縮小的陣地里。多赫蒂手下還有792人——其中第十四營139人、第十六營104人、第二十七營146人,前來支援的第三十九營情況稍好,還有403人。

鑒於前線傷亡慘重且攻擊難度實在太大,8日上午,師參謀長波拉德上校打來電話說,如果當天的攻擊不能結束戰鬥,兵力最多的第三十九營將調回第三十旅歸建,投入薩納南達方向的戰鬥,第二十一旅暫時與日軍形成對峙。只能等盟軍解決完其他據點后,集結起更大規模兵力來解決戈納問題了。

這就預示着之前的努力全部半途而廢。多赫蒂決定再發動一次孤注一擲的進攻。

8日12時30分,澳軍迫擊炮進行了15分鐘的炮火準備。此次炮手使用了延時引信炸彈,能夠穿過工事外壁,在2英尺深的地下爆炸,給日軍造成了較大殺傷。12時45分,第三十九營冒着可能被友軍炮彈誤傷的危險發起了殊死衝鋒。戰至黃昏時分,他們成功奪取了日軍半個環形防禦陣地和守軍的中央地帶。日軍被合圍在寬不到200米的一塊狹窄區域。當夜,日軍殘兵試圖突圍,逾百人被澳軍擊斃。企圖沿海岸逃逸的少許日軍幾乎全被澳軍第二十七營的機槍打死在海灘上。

9日清晨,精疲力竭的澳軍終於進入了那片恐怖的露天墳場。清剿日軍殘兵的工作持續到14時左右。雖然仍有零星的槍聲,但日軍整建制的抵抗已經結束。日軍守備隊自山本常一少佐以下悉數被殲。

之前日軍顯然只顧作戰,從未想過掩埋屍體,高溫下腐爛的屍體到處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一些日軍士兵索性把同伴的屍體當作麻袋堆砌工事,以至在戰鬥的最後階段,他們都戴上防毒面具以抵擋屍體發出的惡臭。當天下午,澳軍埋葬屍體638具。霍納中校向多赫蒂準將發去了一封簡短的電報:“戈納之戰結束。”

事實上,澳軍在戈納的作戰任務遠未完成。第二天,多赫蒂清點了隊伍,3個營戰損達到了409人,全旅減員41%,且大部分罹患疾疫。配屬作戰的第三十九營可戰之兵僅剩121人。現在,他必須依靠這些兵力打贏戈納之戰的最後一回合。

其間,安達竭盡全力向布納派出增援。因缺乏足夠的運輸船,加上盟軍掌握着布納外海的制空權,日軍對巴布亞的增援只好使用了和瓜島一樣的“老鼠運輸”。

11月28日,驅逐艦“夕雲”號、“捲雲”號、“風雲”號和“白露”號執行的運兵行動遭到美軍“空中堡壘”的空中阻擊,掉頭返回。

12月2日,“朝潮”號、“荒潮”號、“磯波”號、“電”號冒着美機空襲的危險,突入戈納,終於將山縣栗花率領的獨立混成第二十一旅團旅部、第一七〇聯隊第三大隊共425名官兵,送至庫姆西河口,但運輸的物資補給全部被炸毀。

12月8日,日軍出動“風雲”號、“夕雲”號、“朝潮”號、“荒潮”號、“磯波”號、“電”號,再次啟動“老鼠運輸”,試圖將第一七〇聯隊主力送上海岸,再度遭盟軍空襲,無功而返。

12月10日,在戈納西側,清掃戰場的澳軍再次遭遇頑強抵抗。日軍殘部由從山間逃到戈納的第四十一聯隊宮本大隊和山縣的部分增援組成。

經過9天激戰,澳軍第三十九營和第十四營付出了傷亡129人的代價,於12月19日攻佔日軍盤踞的最後據點哈迪村,埋葬屍體170具。

一個月來,澳軍兩個旅幾乎用盡了吃奶的力氣,終於在聖誕節來臨之前摧毀了盤踞在戈納的日軍力量。當初最先在科科達小道抵抗日軍的是澳軍第三十九營,如今第一個取得勝利的同樣是他們,也算冥冥中的定數。

澳軍成功攻克戈納,而中路和右路的美軍完全處於停滯不前的尷尬狀態。對澳軍勝利的消息,麥克阿瑟一點兒都高興不起來。隨後,他的電報如雪片一般飛到了哈丁的司令部。到11月底,美軍在布納遭遇挫折的消息在莫爾茲比港、布里斯班甚至美國本土都引起了巨大轟動,很多人對哈丁的指揮能力提出了質疑。

哈丁同樣有苦難言。他那些由國民警衛隊臨時改編的部隊本來就訓練不足,之前艱苦的行軍幾乎耗盡了他們的體力,加上第一二六團被臨時調給澳軍第七師——哈丁抓住時機在23日調回了正在增援路上的第二營——這樣他僅能用一個團加一個營進攻布納,用捉襟見肘形容他的兵力,一點兒都不過分,所有預備隊僅師部的一個警衛連而已。補給嚴重不足導致部隊大部分時間處於半飢餓狀態,每人每天得到的口糧只有標準的1/3。一貫養尊處優的美國大兵,個個精神萎靡,很多人腳部浮腫甚至潰爛。他們的鞋子因長期受潮縮水,必須剪個口子才能把腳伸進去。配備的帳篷太小,無法擋住暴雨,很多人行軍途中已將之丟棄,他們只能露天宿營。藥品奇缺,瘧疾、痢疾、登革熱等熱帶疾病迅速蔓延,帶來的非戰鬥減員與日俱增。輕武器在巴布亞的惡劣環境中故障頻發,部隊經常缺乏彈藥,尤其是炮彈。在經歷了2個星期毫無進展的戰鬥之後,美軍的士氣急轉直下。

只有4條小徑可以通往日軍陣地,小路兩旁全是沼澤,日軍數十挺機槍以密集火力將幾條小道封得嚴嚴實實。他們的碉堡異常堅固,哈丁沒有坦克和火焰噴射器,迫擊炮看上去用處不大,對付它們必須使用105毫米以上口徑的榴彈炮,最好是155毫米口徑。哈丁曾在馬歇爾手下擔任步兵學院的軍事教官,清楚步兵只有在炮火的支援下才能發揮最大威力。他的48門榴彈炮全部留在了澳洲大陸,參謀長薩瑟蘭認為用船舶向前線運輸重炮和炮彈難度太大,加上布納沿海遍佈沼澤,不利於運輸,即使去了也起不到太大作用。肯尼吹牛說“火炮在天上飛着呢”,實際上,飛機數量太少,飛行員的投彈技術也不足以為地面進攻提供有效支援,還經常把炮彈投到自己人頭上。前兩個星期的統計顯示,飛機投彈量總和還不如師屬炮兵理論上一天的發炮量。步兵僅剩的辦法是儘可能接近日軍碉堡,把手雷從射擊孔扔進去。誰都知道這樣非但效果不佳,還要付出巨大的傷亡代價。

海上補給幾乎斷絕。11月28日,哈丁向赫林中將簡要彙報了自己的窘境:“一切在11月16日之前進行順利。但就在那一天,我們損失了4艘滿載補給和彈藥的船隻。之後前線糧食只能勉強餬口,補給再也無法保證。”

21日,新到的船隻很快因事故和遭到日機攻擊損失殆盡,美軍補給主要依靠第五航空隊向多博杜拉機場空投。但機場到前線並無適合機動車輛通行的道路,運抵前線困難重重。工兵正在緊急搶修從機場到西梅米之間的臨時道路,極度惡劣的自然條件以及缺乏必要的工具嚴重製約了施工速度。在道路修通之前,前線補給只能靠土著人工輸送,他們又不願冒着生命危險過度靠近前線。況且運輸途中他們也要吃飯的。哈丁只好抽調部分作戰人員完成最後的物資交接和運送任務,這勢必會大大削弱前線部隊的戰鬥力。

哈丁請求坦克支援,得到的答覆是適當時間會給他送去裝甲車,但最快11月30日才能到位。哈丁希望增加10門火炮,莫爾茲比港答覆說在12月某個時間可以給他送去4門。哈丁希望將自己的第一二七團部分或全部調往前線增援,他們已於11月28日抵達莫爾茲比港。赫林嚴詞拒絕:“我看不出來你真的需要這個團,看上去你的預備隊已經夠多了。”聞言,哈丁差點兒哭了出來。

11月29日,哈丁將師指揮部前出至多博杜拉。第二天,那裏就迎來了兩位尊貴的客人,新幾內亞部隊司令官赫林中將和戰區參謀長薩瑟蘭少將。赫林離得近,先趕到了。在和哈丁寒暄之後,兩人坐在空彈藥箱上,討論前線的局勢。哈丁對把第一二六團調給澳軍第七師表示不滿,同時再次提出將第一二七團調給自己。

他在回憶錄中寫道:“我試圖通過書信、無線電讓赫林了解情況,最後和他當面交談,但看上去一點兒用都沒有。他是一位紳士、一位學者,還是一位非常好的人。但我確信他的心全在澳大利亞人那邊。他看上去將我那全由美國人組成的部隊遭受的困難都看作別人的事情。我從各方面都感到,他獨立決策的權限很小。”此言不虛,哈丁作為師長官已經不算小了,但他和麥克阿瑟之間還隔着赫林和布萊梅,還有一個隱形的薩瑟蘭。

當薩瑟蘭到達師部時,兩人的爭吵還在持續。哈丁以為這回總算來了幫手。出乎意料,薩瑟蘭同樣反對把第一二七團派給哈丁。理由是前線補給困難,航空部隊運輸能力已經發揮到了極致。薩瑟蘭提出,在多博杜拉建成一個大型補給倉庫之前,不宜在前線集結更多部隊,現在這些嘴已經填不飽了。哈丁看到參謀長也不幫他,只好退而求其次,請求再調給一個營,這樣他就可以從一個新的方向發起進攻。薩瑟蘭斷然拒絕,認為在補給水平提升之前,任何調動都是不能考慮的。最後,哈丁提出將第一二六團主力調回來,被兩位領導一口回絕。當時哈丁感覺,“自己彷彿已經被撤了職似的”。

討論結束之後,赫林立即飛走了,薩瑟蘭留下來吃午餐。吃飯時,他告訴哈丁,布萊梅對美軍的評價相當低,“使用美國人,還不如使用澳軍民兵”。哈丁氣得差點兒當場暈厥,一口飯都吃不下了。

後方情況果真如此。11月25日,布萊梅輕蔑地向麥克阿瑟評價了美國人之前的糟糕表現,作為對他前段時間指責澳軍在科科達小道進展緩慢的回敬。當時肯尼也在場,他覺得布萊梅讓“麥克阿瑟將軍吞下了苦果”。關於美軍的傳聞很多。有人說他們在敵軍接近自己的指揮部時扔下武器就跑,而他們的指揮官看上去也毫無信心,中低級軍官根本不了解自己的任務。一名觀察員甚至提出“第三十二師已無力再戰”,事實上,說這些話的人,幾乎都沒上過前線。

拉爾中校在11月27日和28日“親臨前線”視察之後,向麥克阿瑟出具了一份措辭嚴厲的報告。事實上,拉爾並未到最前線,沒有看到直射射程內的真實情況,他甚至連日軍的暗堡都沒看見一個,當然看不到士兵用手雷代替火炮進行的徒勞進攻。他看到的只是傷痕纍纍、士氣低落、心情絕望的倖存者,他們爬着或跌跌撞撞地從火線回來,臉上充滿了恐懼和失望。拉爾最後的結論是:“他們缺乏戰鬥精神。”

薩瑟蘭是看到拉爾的報告才決定到前線視察的,但他只到了哈丁的師部,那裏距第一線還有16公里。實際上,他並沒看到部隊作戰,也沒將自己置於日軍的炮火之下。他詢問哈丁,是否考慮換掉前線兩支部隊的指揮官莫特和海爾上校。哈丁說“不”,他認為沃倫部隊和厄巴納部隊的指揮不存在任何問題,在現有條件下,他們表現得已經夠好了。

當天下午,飛回莫爾茲比港的薩瑟蘭對第三十二師提出了尖銳批評,認為前線“指揮不力,組織混亂,缺乏戰鬥精神”,並預言哈丁30日的進攻將再次以失敗告終。薩瑟蘭提出,既然哈丁堅持使用兩位備受質疑的指揮官,就應將他就地解職。言下之意,薩瑟蘭是想讓麥克阿瑟將第三十二師的指揮權交給他自己。

前線直線上升的傷亡率已經達到了令人恐懼的程度。肯尼向麥克阿瑟彙報說,除了傷員和患病士兵,他的飛機還“運回了大批患炮彈休克症的人”。布萊梅藉機嘲諷說,與其讓同樣缺乏實戰經驗的美軍第四十一師來——他們此時尚在澳洲訓練——還不如派澳軍戰士去增援哈丁,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必須戰鬥,也知道怎麼戰鬥”,這話說得好像美國人出工不出力,而且不會打仗似的。麥克阿瑟對“澳大利亞高層瞧他的笑話”火冒三丈,他心中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在羅克軍營負責訓練第四十一師的第一軍司令官艾克爾伯格中將已受命緊急趕往莫爾茲比港。

11月30日傍晚,艾克爾伯格率參謀長克洛維斯·拜爾斯準將及參謀人員乘兩架C-47運輸機降落在莫爾茲比港“7英里機場”。在機場迎接他的拉爾中校要他們立即到司令部報到,並說他將有四五天時間熟悉前線的情況,然後帶參謀火速趕往前線。

當艾克爾伯格和拜爾斯趕到司令部時,麥克阿瑟、薩瑟蘭和肯尼都在。參謀長的神情有些緊張,剛剛獲悉的消息表明,哈丁的新一輪進攻再次陷入困境。麥克阿瑟顯得焦躁不安,他極其渴望在哈爾西宣佈瓜島獲勝之前打贏布納之戰。據稱,美國海軍通過瓜島海戰,已經完全奪取了周邊海域的控制權,而制空權原來就歸他們所有,美軍在瓜島的勝利已經指日可待。如果連哈爾西都競爭不過,今後和尼米茲爭奪太平洋戰場的總指揮權就更沒有希望了。

麥克阿瑟在陽台上來回踱步,極具戲劇色彩地發表着高論。他必須在布納取得勝利,現在就要。“鮑勃,我要讓你到布納去當司令官。我派人叫你來,讓你這種級別的人來,說明了我認為攻佔布納有多麼重要。我不相信那些後退的部隊能代表這場戰爭中的美軍。我如果這麼想,就會泄氣。我相信他們需要傑出的領導人去激勵他們,他們已經打不起精神了。但是鮑勃,一位領導人能率領同樣的軍隊攻佔布納。如果你不能解除那些指揮官的職務,我來。哈丁已經慘敗。所有的營長都必須走人!我授權你撤換那些不會打仗的軍官。如有必要,讓中士負責營里的工作,讓下士去指揮一個連都行——只要會打仗,誰都可以。時間對我們至關重要,日軍任何一個晚上都會得到增援。如果你拿不下布納,我希望聽到你和拜爾斯戰死疆場的不幸消息。參謀們告訴我,你需要三四天時間研究問題的癥結所在,但我不會給你那麼多時間。明天一早就出發!”

最後,老麥提出,這是艾克爾伯格人生最重要的一次機遇,如果能夠奪取布納,“我將授予你服役優異十字勳章,並讓你的名字見報”。

麥克阿瑟覺得自己的話可能有點兒過分了,第二天吃早飯時,他用胳膊摟住艾克爾伯格的肩膀:“不要戰死,鮑勃,你死了對我沒有任何好處。”他重複了頭天晚上關於勳章的承諾,“如果你成功了,你的名字會很快見報。美國和澳大利亞的報紙都會將你稱為‘布納的征服者’,你的名字將傳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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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戰爭(六):美日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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