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好手段

第175章 好手段

風憐早聽李薇薇說起往事,知道李黃龍此次返回中原,全為這個古小雲。風憐千方百計隨李黃龍前來,一半固是余隋難了,另一半卻也為了瞧瞧那古小雲。要知她心底總存有幾分僥倖,忖想李薇薇人才武功舉世無匹,李黃龍倘若傾心於她,自己倒也死心,那古小雲卻未必就有這分姿容才具。風憐自忖使些手段,未始不能和她爭個高低。故而此時聽得李黃龍這番言語,胸中一時酸溜溜的,滿不是滋味。

忽聽一聲清嘯,塔下一道黑影衝天而起,不走塔門,雙手勾着塔外飛檐,一起一落,頃刻間掠上六層。風憐吃了一驚,她手中恰有一塊檐瓦,想也不想,大力擲出。那黑影卻不躲閃,右掌一翻,那檐瓦噢地原路返轉,勢大力沉,快了一倍不止。風憐碎不及防,不知如何應付,但聽耳邊嗤的一聲,檐瓦四分五裂,落在腳前。回頭一瞧,但見李黃龍袖手而立,淡然道:“讓他上來。”話音方落,一股驚風挾着雨點從窗外撲將進來,風憐眼前一花,房中多了一個黑袍黃面的瘦削老者,古源源歡然道:“韓伯伯,你好啊!”老者瞪他一眼,怒道:“好個屁?你偷了神鷹令瞎跑,還有臉叫我?”古源源羞惱交進,低了頭去。

李黃龍躬身施禮道:“多年不見,韓天王的武功愈發精純了。”韓伯通將他上下打量一番,皺眉道:“你倒是貴人多勞,蒼老了許多。”李黃龍苦笑道:“不才落破經年,自然老得快些。”古源源見二人相對唏噓,不似敵人,倒象朋友,心下甚奇,問道:“韓伯伯,你認識他么?他是誰呀?他說我有個姊姊,怎麼沒聽爹媽說過?”他連珠炮似的將心底疑問道將出來,但韓伯通惱他盜走“神鷹令”,四處招搖,引來天大麻煩,只白他一眼,並不理會,對李黃龍道:“不論如何,你拿這小孩兒當人質,大大不對。”

李黃龍微微一笑,道:“韓天王不必多言是非。小雲不來,我絕不會放人。”韓伯通濃眉擰起,口唇微微翕動,欲言又止,過得半晌,緩緩道:“如此看來,唯有一戰了。”李黃龍嘆道:“韓天王,若非得已,我不願和你動手。”韓伯通把袖一拂,道:“這些子都是廢話。你若當真有心,就把孩子還我。”

李黃龍見他言辭絕決,全無迴旋餘地。不禁心生疑竇,笑道:“天王這是何苦?只須小雲親至,我不僅立時放人,抑且負薪請罪,絕無二言……”韓伯通雙眉一挑,喝道:“那麼閑話少說,接掌便是。”雙掌一錯,拍向李黃龍。李黃龍微微一笑,雙掌拒出。四掌相接,均無聲息,忽然間,韓伯通身子一晃,倒退兩步,黃臉上騰起一抹赤色,吐了一口氣,身子驀地鼓漲起來,好似長大一倍,雙足倒踩九宮,步履滯澀。

李黃龍心頭一凜,原來韓伯通一招不勝,竟將“巨靈玄功”運到十足,如今雙方身處斗室,一旦用上全-力,三招兩式,立分生死。李黃龍心上疑雲大起,高叫道:“且慢,韓天王,我若要憑恃武力,早已闖入月神庭,何須拿這小孩兒作質?”韓伯通望着他,默不作聲,雙袖依舊鼓盪,但目光閃爍,已不如適才凌厲。

二人對峙片刻,忽聽一聲長嘯劃破長空,夾雜着天上霹靂,震人心魄。對敵二人均是一愕,韓伯通目有喜色。只聽那嘯聲漸響,蒼勁悠長,恰似一條怒龍,搖頭弄尾,奔騰而來,初時尚在數里開外,片時已至塔下,忽高忽低,扶搖而起,瞬間逼近塔頂。

李黃龍峻聲道:“風憐,看住孩子。”風憐見他神色凝重,迥異平時,一怔便道:“好!”話音未落,嘯聲陡歇,一團白影從樓梯口躥將出來,撲向李黃龍,李黃龍馬步陡沉,右掌圈轉,使上“碧海驚濤掌”中的“渦旋勁”,“滔天勁”則從左掌吐出,這一圈一吐,寓攻於守,威力絕大。那白影與他一撞,滿室狂風頓起。風憐只覺勁氣撲來,站立不住,背脊緊緊靠在牆上。

二人交手快不可言,走馬燈般拆到二十招上下。那人怪叫道:“小子功夫不錯。”忽地拳腳並施,逼得李黃龍錯退三步,李黃龍定住身形,掌法一疾,又將他逼回原地。

韓伯通見兩人來來往往繞室激斗,難分高下,心念一轉,高聲道:“釋島主費神了,韓某先走一步。”

那人笑道:“妙極,老子閑得筋酸骨軟,今晚正要大大地費神,啊喲……”他說話分神,被李黃龍指尖拂在肘上,酸麻難禁,叫出聲來。

這白衣人正是釋勇信,他和凌水月受古太白之託,帶着古源源到江湖上遊歷,哪知這小東西古靈精怪,到了河南地界,趁眾人不備,竟然偷了韓伯通的神鷹令,擅自逃了。眾人分頭追趕,誰知古源源年紀雖小,心眼卻多,沿途布下疑陣,幾個老江湖始料未及,竟然追錯了方向。韓伯通最早還醒,趕回開封時,卻聽說古源源被李黃龍擒了,他震驚之餘,催馬趕來。釋勇信夫婦也隨後趕到,釋勇信性情急躁,一得消息,便施絕世輕功,拋下妻子,一道煙奔來,二話不說,便與李黃龍動手。他一身武功出神人化,轉遍天下難尋對手,當真把此老閑出病來;適逢李黃龍修鍊多年,登堂人奧,老頭兒一見便覺歡喜,存了心要打個痛快。

韓伯通心知二人急切中難分勝負,搶上一步,從風憐懷裏將古源源奪過。風憐欲要阻擋,但此時滿室勁氣縱橫,逼得她動彈不得。李黃龍見狀,大喝一聲,左掌“渦旋勁”變“滔天勁”,右掌“陷空力”變“陰陽流”,而後五指乍分,化為“滴水勁”,再與左掌一交,依循數理,變為“生滅道”。他這一招之間化生“碧海驚濤掌”六大奇勁,釋勇信手忙攪亂,倉猝間被逼退數步。李黃龍足下一轉,躥到窗前,一掌向韓伯通拍到。韓伯通自知不敵,抱起古源源,嘩啦一聲撞破圓窗,從塔頂飛躍而下。

古源源還未還過神來,已然身在半空,駭然之餘,正欲叫喊,一股強風撲面灌人口鼻,讓他出聲不得,斜雨刮面,則令他無從睜眼,唯聽得風聲在耳,呼呼呼響個不停。塔下群豪見韓伯通飛將軍一般從天而落,又驚又喜,發了聲喊,紛紛搶到塔下接應。

韓伯通只覺大地飛速逼近,塔下一千人等面目逐漸清晰。眼看就要落地,他猛地伸出一手,抓向一角飛檐,想要藉以消去些許墮勢,哪知頭頂風聲一緊,一聲大喝如驚紫劈落:“回來!”韓伯通手臂一熱,古源源已被奪去,他身不由主向下跌落,地上四名好手同時搶上,奮力將他托住。韓伯通抬眼一看,只見李黃龍右手摟着古源源,左手四指掛在飛檐之上,便似敗葉將落,飄飄蕩蕩。韓伯通定了定神,突覺肘間一陣劇痛,伸手一摸,竟已脫了臼。

李黃龍震斷韓伯通手臂,奪走古源源,神機詭變,不過剎那間事。他勾住飛檐,方要縱起,忽覺頭頂風響,心知釋勇信到了,不由得暗暗叫苦,此刻他落在下方,交手定然吃虧,倘若被逼落人群豪圍中,眾寡懸殊,一場血戰在所難免。正自轉念,眼前白影一閃,忽見釋勇信一手掛住飛檐,笑嘻嘻地道:“照啊,小子,站着打不過癮,咱們吊著再打。”說罷驕指點向李黃龍心口。李黃龍見他光明磊落,不肯多佔便宜,心中佩服,身子一擺,翻上鐵塔三層,笑道:“吊著打,小子甘拜下風。”釋勇信如影隨行,也到了三層,叫道:“站着打爺爺也是天下無敵。”李黃龍道:“那可未必。”釋勇信兩眼連翻,怪叫道:“不服的,你把小娃兒放下,咱倆比比。”李黃龍笑道:“你想賺我放人,那是白費心機。”二人嘴裏說話,手腳卻不稍停,踩着寶塔咫尺飛檐,你追我趕,疾若閃電。

塔下群豪瞧着二人履險相鬥,盡皆失神,更無一人留意雨線漸粗,彷彿千萬根細箭,刷刷射在臉上。韓伯通心憂古源源,叫道:“釋島主,當心圓兒。”釋勇信此時斗興正濃,任憑他怎生叫喊,都是充耳不聞,與李黃龍勾搭縱躍,一味向上攀升。

天色一時越發凄慘,暗雲翻滾,沉如鉛鐵。開封鐵塔本就是黑鐵之色,越往高去,越是融人夜色,失了輪廓。二人漸升漸高,漸被夜色吞沒,白慘慘的電光破雲而出,便似從二人之間劃過,令人望而心驚。韓伯通瞧得揪心,正欲設法上塔,忽聽身後有人道:“韓總管,還是不要上去的好。”

韓伯通回頭瞧去,凌水月正撐着一把紙傘,飄然走來。韓伯通施禮道:“釋夫人,你來得正好。”凌水月拿住韓伯通那條斷臂,給他接好,埋怨道:“你也是久經大風大浪的人,怎好亂了分寸,自己有傷也不顧惜。”韓伯通苦笑道:“釋夫人見笑了。古家迭經變故,而今只得這根獨苗,這次帶他出來,不才擔了全副干係,倘若有個閃失,韓某自盡以謝,也難辭其疚。還望釋夫人召回釋島主,以免誤傷了少主。”

凌水月搖頭道:“拙夫這些年武功越發精強,靈鰲島又懸於海外,對手無覓。好容易遇上這個對手,怕是萬萬不會放過的。唉,還有一件醜事,韓總管也必耳聞:拙夫當年習練‘仙蝟功’,心智全失。雖得小雲神醫妙手,但終究未竟全功,拙夫心智時好時壞,七分清楚,三分糊塗。他這會子正在興頭上,咱們擾了他的興緻,恐怕適得其反,若惹得他發起顛來,我也奈何不得。”韓伯通聽得這話,不禁面有憂色。

凌水月莞爾道:“韓總管莫要擔心,老身擔保源源無恙。拙夫心智未失,出手自有分寸。源源又是小雲的親弟弟,李黃龍也決不會讓他受損。”白不吃從旁聽到,叫道:“那姓李的狗賊陰狠惡毒,哪有這麼好心……”忽見凌水月冷冷瞧來,她雖是白髮黃然,這一瞥之間,卻是自具威儀,饒是白不吃粗橫慣了,也不覺心頭一跳,語塞難言。

韓伯通嘆道:“釋夫人大約還不太清楚李黃龍的為人。他性情偏執,總以一己好惡了斷世情。當年他為一人之怒傾城亡國,便是明證。唉,如今他定要小雲親至,才能放人,那又如何能夠?若被他知道真相……”他憂心忡忡,搖了搖頭,道,“後果不堪設想!”凌水月也覺事情棘手,斂眉沉吟,一籌莫展。

此時鐵塔上二人迫近塔頂,飛檐漸狹,窄處不及旋踵。抑且雨水淋下,瓦上琉璃加倍溜滑。李黃龍懷抱一人,且為只手應敵,面對釋勇信這等高手,越發局促,唯有繞着塔身飛奔。釋勇信身法迅若鬼魅,時時探出猿臂,要從李黃龍懷裏奪人。李黃龍本欲將人交給風憐,但被逼迫太緊,始終不得其便。

又轉一周,李黃龍心念一轉,叫道:“給你。”伸手間,忽將古源源送出,釋勇信想也不想,便將孩子接過。不防李黃龍一轉身,三拳兩腳,將他逼得慌手慌腳,釋勇信哇哇怪叫道:“臭小子賴皮,分明是你的人,幹麼偏要塞給我?”李黃龍笑道:“釋島主適才不是搶着要麼?給了你還要抱怨?這樣吧,釋島主真要和不才分個高低,不妨將這個孩子交給我那女徒兒,咱們以之為注,大打一場。”

這提議大合釋勇信心意.忙道:“就這麼說定,誰反悔的,誰就是烏龜。”說到“龜”字,一揚手,將古源源丟進塔里。風憐仲手接住,但見古源源小臉白里透青,歪着小嘴,身子抖個不住,心知他這一回起起落落受了很大驚嚇,再想到這是李黃龍一手造成,更生愧疚,嘆了口氣,將他摟人懷裏,柔聲道:“別怕,現在沒事啦?”古源源略一獃滯,哇地哭出聲來。

風憐從行李中取出汗巾,給古源源拭去雨水,又給他除去濕衣濕褲,將他裹在氈被裏。古源源為古家一脈單傳,從小養尊處優,哪曾遭受今日這般驚嚇,一時噤若寒蟬,任由風憐擺佈。只待裹好氈被,暖和了些,才略略緩過精神,憶起方才風憐給自己換衣的情形,頓覺一股別樣情愫充滿全身,雙頰陣陣發燙。他忍不住偷眼瞧去,只見風憐凝視窗外,面上掛滿憂慮。古源源但覺四周濕冷漆黑,心生怯意,禁不住將身子挪了挪,靠近風憐。風憐似有所覺,回眸道:“還冷么?”古源源慌忙搖頭,心頭暖暖的,身子便似融化了一般,輕飄飄的浮在天上。

風憐嘆道:“我師父那樣對你,真叫人過意不去。但他這樣做,必有道理,你可別怪他。”古源源聽了這話,不知為何,胸中湧起一股酸意,怒哼一聲,但又不好違拗風憐,只得道:“那刀疤臉忒也可惡,你可比他好上十倍不止,瞧你面上,我就暫且不跟他計較。”風憐撫着他頭,嘆道:“真是孩子話。”古源源臉色一變,大聲道:“我才不是孩子。”風憐笑道:“是啊,你是大孩子,不是小娃娃了,但終歸還是孩子。”古源源又氣又急,適要爭辯,卻見風憐豎起食指,又指了指窗口。古源源立時噤聲,轉頭一瞧,忽地一道勁風夾雨撲來,打在臉上,又冷又濕,他眯眼望去,但見窗外二道人影宛若電光火影,隱沒無端,天上雖然大雨如注,可一旦傾落在二人衣發鬚眉之上,便被鼓盪真氣彈開,有如真珠進散。古源源想起這場比斗與自己的干係,心頭一緊,凝神細看,大氣也不敢出。

李、釋二人此時心無旁鶩,出手再不留情,在塔上雁起鶻落,傾力激斗。幸得鐵塔四周飛檐乃是前代大匠精心構造,堅牢無比,雖經二人不斷踩踏,卻也承受得住。

斗到約莫五十合,釋勇信久戰無功,使出“仙蝟功”,真氣透穴而出,銳風縱橫,無處不在。李黃龍與之拆了數招,但覺飛檐狹小,“碧海驚濤掌”大開大閹,頗有些施展不開,當即招式一變,使出西遊途中所創的“星羅散手”來。這路武功源自當年的“天行劍法”,十年來,李黃龍武功數術俱各精進,便棄劍用掌,將諸天斗數化人掌指之間,一掃呆板生硬,變化精奇,長拳短打一經使開,放乎穹廬,收之太微,飄逸處似星芒閃忽,森嚴處如北斗陣列,轉瞬間便扳回劣勢,與“仙蝟功”鬥了個旗鼓相當。

又斗半晌,李黃龍將“星羅散手”使得性發,招術越變越奇,漸已不拘泥於天象,指掌間山奔海立,沙起紫行。要知道,他西遊十年,一身算學越發精微,其間依憑數理,自悟自創,練出許多前所未有的絕學,天象地理,萬物變化,無所不包,無所不具,藐藐然已臻大成,便是月神庭歷代大賢,也難望其頸背。釋勇信雖是靈鰲島百年不遇的奇才,遇上如此對手,也覺難斗,但此公老而彌辣,遇強越強,敵手越強,他越覺興奮,斗到快意處,撮口長嘯,蓋住風紫嘯響,聽得塔下眾人魂搖神馳,幾乎站立不住。

兩人斗到兩百招上下,李黃龍窮神知化,數理萬方。釋勇信漸覺難以抵擋,忽地繞塔疾走,李黃龍正欲追趕,忽見釋勇信在鐵塔對面十指吞吐,指勁卻彎曲曲繞過塔身,無聲射來。這指勁轉彎之技,委實出人意料,李黃龍措手不及,肩上中了一指,火辣辣疼痛無比,忽覺釋勇信指勁又至,匆忙讓過,一掌拍出,掌力當空劃了個弧形,半途轉折,繞塔疾走,擊向釋勇信。釋勇信驚咦一聲,連出兩指擊散掌勁,高叫道:“好小子,你也會這招?”

釋勇信的“仙蝟功”又稱“無相神針”,既名無相,曲直如意,變化由心。李黃龍這屈曲掌力卻是出自“星羅散手”,名叫“天弧掌力”,意即天上之弧。當年他在埃及大漠中瞧過一場百年罕見的流星雨,流星慧尾在夜空中劃出道道光弧,絢麗萬狀,李黃龍神為之奪,魂為之銷,由此悟出這種怪異掌勁,列人“星羅散手”之中。

如此一來,兩人武功相若,均是占不得便宜,只好一前一後,繞塔狂奔,各出指掌,雖未面對,但內勁來去,全無徵兆,其勢更為兇險。

鬥了十餘招,李黃龍的“天弧掌力”到底不及“無相神針”幻奇,漸落下風。釋勇信覷得親切,連出數指,逼得李黃龍手腳慌亂,然後逆向回奔,右掌拍出。李黃龍左掌迎上,二掌一交,李黃龍忽地用上“陷空力”,將釋勇信掌力粘住。釋勇信早巳算計精當,不待他使出“渦旋勁”卸開自身掌勁,腰身一弓,百十道銳風破穴而出,射向李黃龍。

此時二人面面相對,李黃龍左掌正與釋勇信右掌糾纏不清,突然百道勁氣迎面射到,當真無法可想。釋勇信瞧得勁氣中的,勝券在握,想到自己打敗如此高手,得意莫名,大喝一聲:“下去!”喝聲猛厲,數里皆聞。一聲未落,忽見李黃龍身形後仰,似欲栽倒,卻忽又直起腰來,釋勇信還未明白髮生何事,便覺右掌處一股絕強內勁洶湧而人,他方才那招“百針齊發”傾盡內力,體內正自空虛,加之右掌已被粘牢,無法擺脫,頓被那股勁力侵人掌心,沿臂疾走,瞬時封住三條經脈,釋勇信半身酸軟,只一晃,便從塔頂栽落下去。

原本,換作他人,連中百道“無相神針”,只有輸光當盡的分兒。但李黃龍當年探究黃河河源,遙望“星宿海”,悟出了一門內功,名為“匯涓成河”,取法百川歸流,成河入海之意,能將同時侵入體內的幾股真氣化人經脈,匯成一股真氣逼出體外。李黃龍初時創出這門內功,不過自娛消遣,從沒想到當真用來克敵制勝,畢竟遇上高手,以血肉之軀硬當對方掌風指勁,太過兇險,況且李黃龍武功已高,自負當世無人能同時以數十道真氣擊中自身。誰知釋勇信不僅百針齊發,而且勁力分散,傷敵有餘,致命不足。就在銳勁人休的一霎那,李黃龍不及多想,行險使出這招“匯涓成河”,將百餘道細銳內勁納人“手太陰肺經”,放將出來。釋勇信防備全無,頓然吃了大虧。

凌水月聽到丈夫喝聲,當他取勝,孰料卻見釋勇信栽下塔來,頓時失聲驚呼。便在此時,忽見李黃龍一探身,捉住釋勇信的足踝,喝一聲“起!”將他拽上塔檐,反身鑽人塔窗。風憐見他得勝,心中憂喜難分。瞅了瞅古源源,但見他小臉慘白,大眼中淚水滾來滾去。風憐心中憐惜,拍拍他頭,安慰道:“別怕。”古源源揪住她衣角,拚命忍住淚水。

此時,凌水月和韓伯通情急關心,也都上了樓來。凌水月未及開口,李黃龍笑道:“釋夫人不必憂心,釋島主只是被封穴道。”伸手欲要解開釋勇信的禁制,忽聽釋勇信大喝一聲:“慢着。”忽地一個鯉魚打挺,騰地站了起來。李黃龍沒料他這麼快便沖開禁制,不由笑道:“前輩內功精湛,佩服佩服。”釋勇信兩眼圓瞪,怒道:“方才是我大意,咱們再比過。”李黃龍道:“島主早先說過,倘若說話不算,便是什麼?”釋勇信道:“烏龜就烏龜,我靈鰲島的功夫一半從烏龜那裏學來的,叫做烏龜,也不冤枉。”原來靈鰲島始祖最喜烏龜刺蝟,由二者生息之中分別創出“蟄龍眠”和“仙蝟功”,奠定靈鰲島武學的根基,是以釋勇信有此一說。

李黃龍不料他堂堂宗師,卻如此混賴,一時氣結道:“再斗一場,島主篤定能勝么?”釋勇信麵皮一熱,自忖李黃龍武功與自己不相伯仲,僥倖勝了還罷,再輸一場,可就當真永世不能翻身了,搔頭想想,道:“好罷,武功權且算作平手,咱們再比輕功。”李黃龍分明勝出,卻被他說成平手,端地哭笑不得。凌水月和韓伯通見狀,均想由着釋勇信胡攪蠻纏一番,或能扳回一城也說不定,也都靜觀其變。

李黃龍忽地抬眼,望着塔頂,半晌冷笑道:“釋島主,你自在靈鰲島享福,何苦來架這個李子?惹下我這個對頭,怕是對你靈鰲島沒有好處。”釋勇信一怔,啐道:“呸呸,胡吹大氣,了不起么?”凌水月卻是眉頭大皺,尋思李黃龍武功甚高,釋勇信倘若胡鬧太過,豈不是平白給靈鰲島樹下一個空前強敵。略一沉吟,說道:“老頭子,罷了,輸贏有道,你這麼混賴,豈不叫人笑話?”釋勇信素來懼內,聽她一說,頓然啞口。李黃龍瞥了凌水月一眼,忖道:“早先你不作聲,非得我疾言厲色,你才肯開口。”

凌水月又道:“李黃龍,老身向你討個情兒,還請瞧老身麵皮……”李黃龍搖頭道:“不必了,古小雲不來,我絕不放人。”凌水月被他堵住話頭,頗感狼狽,卻聽釋勇信大聲道:“籍丫頭怎麼能來?她……”凌水月、韓伯通又驚又急,凌水月叱道:“老頭子你胡說什麼?”釋勇信慘遭河東獅吼,忙將話吞進肚裏,撓了撓頭,大為迷惑。

李黃龍觀顏察色,心中疑竇叢生:“曉籍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是被囚禁,不能出宮?還是重病在身,難以成行……”他左右猜測,一時心亂如麻:“這事頗有蹊蹺,怕只怕我在這裏耽擱一日,小雲便多受一日痛苦。好!你們不讓她來,我便直搗月神庭,用古源源做人質,一個換一個。”心意已決,他轉向釋勇信,微微一笑,道,“釋島主方才說要比輕功,可是當真?”釋勇信精神陡振,笑道:“比輕功你篤定要輸。”李黃龍一點頭,道:“好,就比輕功。”釋勇信忽得意外之喜,叫道:“不混賴么?”李黃龍道:“島主事後不混賴,想也無人混賴!不過,比法須得由我來定。”釋勇信興緻勃勃,探身問道:“怎麼個比法?”

李黃龍道:“比腳力,自此出發,誰先到月神庭,便算誰贏。”除了釋勇信,眾人無不吃了一驚。凌水月插口道:“這麼遠……”李黃龍不待她說完,搶着道:“若我輸了,孩子給釋島主;倘若島主輸了,不得再插手我與月神庭的李子。”他也知釋勇信乃是生平強敵,自己此番勝得僥倖,若不能叫他心服,屆時月神庭中徒增變數。莫如再勝一場,叫他無話可說,退出紛爭,自己也好專心與月神庭諸大高手周旋。

釋勇信並無主見,掉頭望着妻子,凌水月尋思道:“勇信輕功無對。李黃龍舍長取短,正合我意。只不過,長途奔走太費精力,勇信年事已高,李黃龍卻當盛年,追逐已久,難言勝敗。但眼下別無他法,說不得,只好擔些風險。”當即微微頷首,釋勇信心上一喜,轉頭笑道:“李小子,就這麼說定。”凌水月道:“今晚大家也都累了,明朝出發如何?”李黃龍點頭應允。

定下賭約,釋勇信三人下了鐵塔,韓伯通將群豪遣散了,一行人就在“九曲閣”住下。李黃龍在塔頂盤膝打坐,涵養精力。次日凌晨,雨歇天青,東方微白,李黃龍用過乾糧,下了鐵塔,風憐也帶上古源源,跨了煙火,在塔下相候。

稍待片刻,釋勇信夫婦與月神庭諸人也都到了。眾人相見,更無多話,乘船渡過黃河。踏上河岸,兩大高手拔足便走,端端逝如驚電,瞬息間便只見兩個小點。凌水月見二人並駕齊驅,難分高下,心中微凜,取勝的把握又減了幾分。

風憐見狀,催馬趕上。諸人早巳商議了調虎離山之計,欲趁李黃龍被釋勇信纏住,搶下古源源,孰料煙火不待眾人出手,早已潑喇喇一陣疾跑,奔出數十丈外。眾人大驚,拍馬緊追,但煙火何等腳力,片刻間人馬無蹤,只留下裊裊輕塵。凌水月和韓伯通相顧駭然,均想:“這李黃龍算無遺策,說不定這次比斗輕功也有必勝之法,我等恐怕中了他的狡計?”

風憐趕出一程,迫近前方二人,釋勇信聽到蹄聲,回頭笑道:“這匹馬跑得挺快,莫要被它追上了?”說著加快腳程,李黃龍見風憐趕來,再無顧慮,催動內力,咬住釋勇信不放。二人一馬沿路飛奔。釋、李二人均已知曉對方虛實,情知來日方長,短途間難分勝敗,是以餓了同吃,倦了就睡,遇上風雨也各自覓地躲避,並不十分緊急。忽忽行了七八日光景,長江滾滾,已然在望。

抵達江岸,風憐要看江上風景,眾人便即停步歇息。李黃龍極目眺望,但見遙山聳翠,遠水翻銀,船舶往返,鷗鷺齊飛。想起當年那場血染大江的鏖戰,唐元兩軍無數生靈埋骨江底,而今眼目下,卻已不見了血火滿江、屍骨斷流的影子,便似那場爭奪天下的大戰不過南柯一夢,須臾成空,唯有這條長江逝水,無語東流。傷懷之際,忽聽釋勇信嘟嚷道:“晦氣晦氣,兩個小崽子羅里羅嗦,這些窮山惡水有什麼好瞧的?”李黃龍回頭望去,但見風憐騎在馬上,和古源源指點江山,縱情說笑。釋勇信則背着雙手,踱來踱去,一臉不耐。李黃龍心道:“此老精力矍鑠,奔走已久,也不見疲憊;過江之後,恐怕還有一場好比。”

釋勇信踱了半晌,不由着起惱來,嚷道:“不等了。你們不走,我過江去了。”瞧得附近有船停靠,跑過去抽了一根竹篙,折斷一截,飛身踏上,使出“乘風蹈海”的輕功,在江面上滑出兩丈。風憐驚道:“師父,不好,這老頭兒本事太大,咱們快尋船過江去。”

李黃龍含笑不語,尋思道:“用這法子過江,原也不難,但步人後塵,算不得本事。”一轉念,取來兩根竹篙,握在雙手,左手竹篙一撐,篙身忽屈忽直,將他凌空送出三丈。李黃龍右手竹篙探出,嗖地插人江中,竹節虛心,浮力甚大,乍沉又浮,李黃龍借力一個筋斗,又縱出五丈,右手竹篙復又探出,竹篙沉浮之間,再將他送出三丈。兩根竹篙這般此起彼落,遠遠望去,李黃龍便似一隻長腿鷺鷺,在茫茫大江上恣意行走。釋勇信回頭一瞧,不禁脫口叫道:“李小子,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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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龍夢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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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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