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鎖定真兇
我心煩意亂,來回在客廳里踱步。小汪看我走來走去,抱怨道:“鹿遠,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
“安靜不了。”我想到了個主意,對小汪說,“你陪我走一趟。”
小汪問:“又去哪裏?”
“精神病院。”
“又去惹事?”
我無意解釋太多,嚇唬她說:“你跟不跟我走?你就不怕我又被人弄到山上去?”
小汪聽我這麼說立馬跟上來,隨後我們到了醫院的安保室。
我們調出了三個病人出院當天的監控錄像備份。住院期間,這三個病人與林美沒有過接觸;出院后,三個病人與林美接觸的機會渺茫。如果兇手在這三個人當中,那他們與林美接觸的機會只能是在他們出院時。
連看了兩段錄像,都沒有什麼端倪,我已經不抱希望了,直到看到第三段監控錄像,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監控顯示,當天下着雨,進出醫院的人都打着雨傘,林美的身影出現在大門處,只有她用手擋着腦袋,很好辨認。
我全神貫注地盯着屏幕,如我所料,第三個病人真的在這個時候從醫院出來了。他同樣沒有打傘,和前兩個病人不一樣,他出院的時候沒有人接,是一個人孤零零走出來的。
漫天大雨中,他張開雙臂,享受着這場大雨。
我在他的病曆本上看過他的信息,他叫趙峰,在精神病院整整住了五年。長期住院的人,聞着難聞的酒精味,對着單調純白的病房,在出院時會有這樣的反應,完全正常。對於病人來說,出院本來就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我不太願意相信,他會是兇手。
這時畫面中顯示,林美和趙峰就在即將要擦身而過的時候,趙峰突然腳一滑摔倒了,地上被濺起來的髒水落到了林美的衣服上。
林美見狀,指着趙峰不知道說了什麼,但看得出來,林美是在罵他。罵完之後林美就進了醫院,可趙峰爬起來后卻盯着林美的背影,看了很久。
畫面戛然而止,小汪有些錯愕:“他是殺林美的兇手?”
“可能是。”
“僅僅是因為林美隨口的一句謾罵?”小汪完全不敢相信。
金穗被捕后,兇手聯繫不上她,肯定會猜到她出事了。他徘徊在暴露和被捕的邊緣,只有兩個選擇:要麼立刻逃亡,要麼繼續冒險行兇。
直覺告訴我,兇手會繼續犯罪。之前為了掩蓋自己的犯罪目的,他不惜殺兩個無辜的人,我不信他會這樣罷手。
西岸分局燈火通明,我和小汪火急火燎地進了第二小組的會議室。
會議室的白板上貼着趙峰的照片,出乎我的意料,邢井也鎖定了趙峰。
“趙峰有犯罪動機。”大汪說,“他是被強制治療的病人。”
五年前趙峰被島區第一精神病院鑒定為重度的躁鬱症患者,必須接受強制治療。躁鬱症是狂躁症和抑鬱症的結合,患者情緒非常不穩定,嚴重的還有很強的攻擊性。
那個時候關於精神病人強制性治療的規定還不完善,只要親屬提出申請,經專科醫生確診后,病人就會被強制治療。
趙峰就是那個時候被強制入院治療,直到前幾個月才終於離開島區第一精神病院。大汪查過,趙峰並非痊癒后出院,而是對他申請強制治療的人沒有繼續申請了。當年,負責鑒定趙峰病情的兩名專科醫生,正是任達生和錢森。
訊問任達生后得知,當時他和錢森只負責做精神疾病鑒定,其他事項,都是別人負責的。在與錢森關係崩壞后,他與趙峰幾乎沒有接觸。他依稀記得,趙峰極度不配合治療,情緒激動下還傷了不少醫生和護士。
醫院裏的其他人也說,在治療的前幾年,趙峰的情緒都還是非常不穩定,直到第四年,他才慢慢地開始配合治療。大汪還查出,在趙峰住院期間,護士金穗曾經有一段時間負責照顧趙峰,在調走後偶爾還會去看望趙峰。
努力了這麼久,“木乃伊凶殺案”的犯罪嫌疑人終於被基本鎖定,但難題並未迎刃而解,島區的城市規模巨大,人口眾多,想要抓到趙峰,如同大海撈針。
“我們可以嘗試鎖定兇手的下一個目標。”我對邢井說,“趙峰的家庭情況查了嗎?”
邢井指着辦公桌上的一沓資料,我走過去,翻閱了起來。
趙峰從小就失去了生母,他是跟着父親和后媽唐芳華長大的。唐芳華很年輕,只比趙峰大十歲。七年前,趙峰的父親死於一場因剎車失靈造成的車禍,留下了一筆可觀的遺產由唐芳華和趙峰繼承。趙峰被唐芳華送進精神病院后,趙峰那部分財產由唐芳華代管。
“三口之家,可觀的財產,剎車失靈導致的車禍,兒子進了精神病院。”聽我羅列出這麼多線索,小汪很快反應過來,“最大的財產受益人,是唐芳華!”
接觸不到任達生,趙峰的下一個目標,或許就是把他送進精神病院的唐芳華。
“我們一定要在趙峰之前,找到她。”
邢井又傳喚了金穗。
“美女護士,我們又見面了。”我指着自己受傷的腦袋,“你是不是該為我受的傷做出點補償。”
金穗不願搭理我。
“趙峰就是兇手。”邢井的開場白言簡意賅,金穗聽到后卻用力地抬起了頭。
“我說過,就算你不開口,我也會查出來。”邢井不怒自威,問道,“告訴我,他在哪裏?”
金穗的雙唇抿成一條線,我感覺她和趙峰的關係不一般。見金穗遲遲不肯鬆口,我問:“你們倆是戀人嗎?”她的表情,驗證了我的推斷。他們的關係,應該是在金穗照顧趙峰期間確定的。金穗並沒有融化趙峰心頭的寒冰,反而被趙峰所影響,和他一起走上了犯罪的道路。
邢井剛想開口,我阻止了:“這個警察呢,不太會談生意,我來和你談。”我笑着遞給了邢井一個眼色。
“趙峰被抓,是遲早的事情,我們還知道,他的下一個目標,是他的后媽唐芳華。”我胸有成竹地說,“等他被抓住,你覺得他有什麼下場?”
金穗的臉色又蒼白了一分。
我繼續說道:“我身邊這個警察呢,時常管不住自己腰間的槍,如果在抓捕過程中,趙峰有什麼過激的行為,子彈可是不長眼的。趁警方還沒抓到趙峰,如果他在這個時候自首的話,對你和他,都有好處。”
金穗的情緒突然激動,她不斷地重複着:“他們死不足惜,害人害己!”
她終於鬆口了,據金穗交代,趙峰被強制治療的時候反抗激烈,傷了許多人,包括她自己。後來很多護士都不敢靠近他,金穗覺得趙峰可憐,本着護士的職責,一直嘗試與趙峰溝通。金穗始終都沒有放棄過趙峰,她的溫柔,拉近了與趙峰之間的距離。不知道從哪一天起,趙峰開始向金穗掏心掏肺,傾訴自己的遭遇。
“他根本就沒有病!”
我一驚:“沒病?那怎麼進的精神病院?”
金穗憤憤不平地說:“錢森和任達生收了唐芳華的賄賂。”
原來唐芳華嫁給趙峰父親那年,趙峰才十歲。趙峰父親常年在外地做生意,趙峰在家被繼母虐待,苦不堪言。他被唐芳華打罵卻不敢反抗,更令他絕望的是,父親也不相信他。趙峰還告訴金穗,他在父親死後,無意間發現唐芳華在小汽車的剎車上做過手腳,並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所有證據銷毀。為了搶奪遺產,唐芳華不擇手段地為趙峰申請了精神疾病強制治療,代管了趙峰繼承的那部分財產。
趙峰清晰地記得,他躲在錢森和任達生的辦公室外,親眼見到唐芳華給錢森和任達生偷遞信封,信封鼓鼓囊囊的,裏面塞的是什麼,不言而喻。趙峰見到這一幕,拔腿便跑,但很快,他被抓了回去。
金穗也暗自調查過,唐芳華賄賂兩名醫生時,恰有另外一名護士經過,那個護士確認了唐芳華曾給兩個醫生遞信封。確定趙峰所說屬實后,金穗更加同情趙峰,她想了很多辦法幫助趙峰脫離精神病院。起初,金穗通過正規渠道,替趙峰申請重新鑒定,經過多次努力,醫院再次對趙峰進行精神病鑒定,鑒定結果令他們大失所望。
“錢森和任達生在島區第一精神病院待了這麼多年,醫院裏到處都是他們的人,我們沒成功。”金穗哭得痛徹心扉,“只有他明白那種感受,明明不是精神病卻被當成精神病,被困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好多年。無論他說什麼都沒有人相信,因為,那是從一個精神病人口中說出來的話!”
每天,趙峰只能待在狹小的病房裏,面對着空白的牆壁,望着窗外那片廣闊但不屬於他的天空。他不是病人,不是囚犯,卻被人囚禁,還要聽迫害了他的醫生和護士假惺惺為他做心理疏導。
他無數遍痛訴過他沒病,沒有人相信他。他越是反抗,越是暴躁,就越被認為精神疾病嚴重。
五年時間,一千多個日夜,趙峰只能痛不欲生地煎熬着。而金穗來到他身邊,隨着惻隱之心的發酵,金穗和趙峰之間醞釀出了愛情。
一年前,趙峰突然想通了,他開始積極配合治療。趙峰把自己最好的狀態展示給醫院,他要爭取早點出去。金穗後來才知道,那是趙峰委曲求全,假裝配合治療,為的不僅是重獲自由,更為了給自己報仇。
幾個月前,趙峰如願以償了。瘋狂的報復計劃也終於開始。
“如果是你們,你們要怎麼證明自己不是精神病?”金穗把我們問住了。
全世界都認為趙峰是精神病人,趙峰無論如何也無法證明自己沒有精神病,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被視作瘋言瘋語,我能感覺到他的絕望。
“林美呢?”邢井冷靜地問。
“她罵他是神經病!”金穗面目猙獰,“為什麼不殺?”
原來,監控錄像里,林美罵的是這三個字。這或是被林美當作口頭禪的三個字,刺痛了趙峰的心,激起了趙峰的殺心,再加上任達生女朋友的身份,她便成了趙峰第一個下手目標。
石膏裹體是金穗給趙峰出的主意,他們想在殺了林美之後嫁禍給擅長打石膏的錢森,這不僅是一石二鳥之計,還因為趙峰在住院期間受傷后,錢森也給他打過石膏,當時他就狠狠地發誓說有天要給錢森裹上石膏。為此在住院期間,趙峰經常觀察護士給病人打石膏,又有金穗幫助,趙峰嫻熟地掌握了這門技能。
“錢森給他打石膏,他就發誓要給錢森全身裹上石膏?”我覺得滑稽,“什麼邏輯,你確定,他真沒有精神病嗎?”
邢井把手機丟到了桌上。
“他墜入了深不見底的深淵,能把他救回來的只有你。”邢井盯着金穗的臉,“我只給你一分鐘時間,勸他自首。”
“你確定你愛趙峰嗎?你不打這個電話,他遲早也會被捕。到了那時,他的下場可是很凄慘。”見金穗已經猶豫了,我補充道。
一分鐘的時間很快就過了。邢井放棄了,他一向說一不二,起了身。
“好!”這時金穗突然出聲。
我暗喜,替金穗摁了一串號碼。免提后,電話接通了。
“喂。”金穗強忍着哭意。
聽到金穗的聲音,謹慎的趙峰終於說話了。
“你在哪裏?”趙峰問,他那邊的環境聽起來很吵鬧。
金穗沉默片刻,對着電話嘆息:“我愛你。”
“你不愛我!”趙峰意識到了不對勁,“你被警察抓到了,是不是?”
“我不想失去你,你來自首吧。”金穗的眼淚止不住地滾落。
“就連你都背叛我了。”絕望,心酸,不甘,憤怒,不舍,我從趙峰掛斷前的最後一句話里,聽出了諸多情緒。
金穗哭得雙眼發腫,邢井像是沒有情感的機器,冷聲問道:“知道趙峰在哪兒嗎?”
“不知道。”
“他說過唐芳華在哪裏嗎?”我又問。
金穗仍然搖頭,邢井不再浪費時間,出了訊問室。
“大汪,監測到趙峰的位置了嗎?”邢井問大汪。
大汪嘆了一口氣:“技術組監測到了,他與金穗通話時,位於港區中心。”
邢井下了命令:“出警,抓人。”
大汪帶着一隊人,立馬出動了。
邢井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趙峰很聰明,他不會待在原地等你們的。”我說,“唐芳華把趙峰送進精神病院的目的,是為了剝奪趙峰繼承的那一部分財產,但今年她不再繼續申請了,你認為原因是什麼?”
“成功轉移了財產。”在我的提醒下,邢井派人調查唐芳華目前的婚姻狀況。唐芳華作為趙峰的監護人,在趙峰住院期間,有代管趙峰財產的權利。要想把那些錢佔為己有而不被追責,她只能想辦法慢慢地轉移財產。或許直到今年,她才將那些財產全部轉移成功。
警方人手不夠,還未正式歸隊的小汪被大汪留了下來。我拖着沉重的身體回家等候消息。
沒過多久,我接到了小汪打來的電話:“雷厲剛才到西岸分局,說要把你帶走,還帶來一張逮捕令。”小汪提醒我說,“他與檢察官交涉過了,這一次我們幫不了你。”
我暗罵一聲,掛了電話就出門了。雷厲在西岸分局找不到我,肯定會上門來找人。車子往外開時,一道身影擋在了車前,是徐蕭莜,我把車窗打開,探出了頭:“別攔着我。”
“鹿遠,有些事,我想跟你解釋清楚。”徐蕭莜說道。
“我沒空聽,你讓開!”我很着急,雷厲隨時都會上門來。
徐蕭莜不知道我在着急什麼,她沒有讓路,繼續擺着一副誠懇的模樣說道:“鹿遠,我對我所做的事跟你道歉,你可以討厭我,但有些話我必須和你說。”
我心裏更加着急,只得對徐蕭莜揮了揮手:“先上車!”
徐蕭莜上車后,我直接把油門踩到了底。車速很快,徐蕭莜這才感到害怕:“鹿遠,你冷靜一點!”
我沒好氣地掃了她一眼:“臭女人,你什麼都不知道,閉嘴。”
徐蕭莜把安全帶繫緊,適應了疾馳的速度后,緩緩開口:“鹿遠,其實……”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就一個急轉彎。徐蕭莜的身體一傾,額頭撞在了車窗上。
我緊緊地盯着後視鏡,那輛沒有車牌的車子又在緊追不捨了。那不是雷厲,警方不可能開無牌汽車。
是之前數次偷偷跟蹤我的人!
公路上的車不少,我想加速都困難,我無法將它甩開。不知不覺,我已經把車子開到郊外了。
“誰在跟着我們?”徐蕭莜慌神道。
“不知道。”
我並不想到郊外來,那隻會讓對方更肆無忌憚。但一路上的車子太多,我想轉彎都辦不到,我是被逼到郊外的。
郊外的路很不平坦,顛簸之下,急速前行的車子好幾次險些側翻。
“我報警!”徐蕭莜慌慌張張地拿出了手機。
“這個時候,警察有什麼用!”我罵了一聲,專心開起了車。
就在我以為終於要把後頭的車子甩掉的時候,一顆子彈震碎了後車窗。徐蕭莜驚聲尖叫,我按着徐蕭莜的腦袋,俯身喊道:“把頭低下去!”
我的心跳得很快,對方竟然有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