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噩夢

永曆二十四年春，京城，寒意依舊料峭，紅梅謝了又開，謝府西面的一座院子裏突然傳來了哀慟的哭聲。

“小姐！”

“林姨娘！”

“快去找大夫，快，快去！”

“來人啊快去稟報二爺，就說我家小姐不行了，求他儘快趕來！”

各色嘈雜的聲音伴隨着哭聲逐漸傳來，林行知赤着腳站在青石板鋪成的地上，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看着不遠處青灰幔帳下一張毫無血色的臉，心重重一跳。

娘親，是娘親！

她要將娘親喊起來，帶她回汝陽！

可她動了動，一雙腳卻彷彿生了根，怎麼都動不了。

“娘親，娘親！”她想大聲地呼喊娘親，可是話出口，卻只能發出嗚咽的哭聲。

其他人也彷彿看不到她似的，只亂糟糟地忙成一團。

“小姐，您要撐一會兒，姑爺馬上就要來了，您再等等，等姑爺接您回家去！”素心趴在娘親的床榻前哀聲痛哭着。

年歲尚小的哥哥站在一旁，臉上的表情茫然又無助。

他還不知道即將會發生什麼。

他們的娘親就要死了，死在了來京城的這年春天。

門突然被撞開了，方才被派出去喊人的小丫鬟滿臉是淚的沖了進來，哭道：“素心姐姐，二奶奶突然派人攔在了院外，不讓奴婢們出去喊人！”

素心豁然起身，悲憤交加道：“她簡直欺人太甚！走，我出去與她說理去！”

“哦，你這丫頭好大的口氣？”一道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林行知克制住全身發抖的衝動，艱難地轉過身去。

果然，是柳氏那張惡毒又扭曲的臉。

脖頸處彷彿被一雙手扼住，她需要大口大口地呼吸，才能忘記瀕死前的恐懼和無助。

“柳氏！你不要欺人太甚！若我們姑爺回來了知道你的所作所為，他一定會怨恨你，一定會休了你！”素心仰着頭，大聲地斥責柳氏，這個時候的她還很天真，天真地以為謝軒會為他們主持公道。

果然，柳氏聽完這番話后，噗嗤一笑，譏諷道：“是嗎？那我倒要看看，你們的好姑爺，會不會來為你們做主！”

素心不理會柳氏的挑撥，信誓旦旦道：“姑爺一定會來的！”

柳氏哈哈大笑，“這鄉下來的丫頭果然天真，死到臨頭居然還相信劊子手會良心發現？紅玉，你說可笑不可笑？”

她說著，又緩步走上前，看着娘親，一字一句道：“林清月，你就安心去吧！你這麼天真愚蠢，就算今日不死，將來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謝府只怕也活不下去。你這樣硬撐着，不過是跟自己過不去罷了，你仔細想想，若二爺真願意為你做主，現如今，坐上這正妻之位的，還會是我嗎？謝軒既許我正妻之位，又豈會因為一個妾室的死而治我的罪呢？”

素心的臉色陡然色變。

一直躺在床榻上沒有聲息的娘親也陡然睜開了眼睛。

她看到娘親的一雙眼睛通紅通紅的，像是染上了最鮮艷的血，像是從地獄深淵裏爬出來的厲鬼，她看向柳氏，眸中充滿了怨恨，直到將柳氏看得渾身發顫，才咧開唇，凄然一笑，“柳氏，你要我死，我不得不死，只是你記住，若我死後，你敢苛待我的兩個孩子，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哪怕是做鬼我也要生生世世地纏着你，讓你永世不得安寧！”

娘親說完這句話，猛地仰起頭，朝雨過天青色的幔帳上噴了一口鮮血，然後就軟軟地倒在了床榻上，再也沒有了呼吸。

她的眼前頓時殷紅一片。

“小姐！”

“娘親！”

素心和哥哥大聲哭喊了起來。

可柳氏卻嫌惡地看着他們，唾道：“這個賤人，死到臨頭還敢詛咒我，我倒要看看，就算我殺了你林家滿門，又會不會遭到報應！來人，將林姨娘身邊的這幾個丫頭都拖出去，她們照顧不周，害林姨娘慘死，全都給我杖斃！”

現場又亂作了一團，不同的是，這一次，再也沒有人忙着救娘親了。

因為娘親，已經死了。

望着床榻上一動不動的娘親，林行知的心像是被人用刀豁開了一個口子，有冷風吹進來，讓她全身戰慄，通體冰寒。

她的娘親死了，真的死了。

不，不，她不信，她不信！

“娘親，娘親！”林行知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衝破禁錮，拚命大喊了一聲。

“阿嬌，不怕不怕，娘親在這兒呢！”這時，一雙溫軟的手貼上了她的額頭，同時響起了一道溫柔的聲音。

是娘親！

娘親沒有死嗎？

林行知又驚又喜，她努力睜開眼睛，看到了娘親一臉擔憂的面容。

意識逐漸回籠，林行知才驚覺，方才的一切，竟是她因為恐懼而做的一個噩夢罷了。

關於上一世的夢，她記憶深處，娘親臨死前的真相。

心臟還在劇烈跳動着，林行知卻彷彿再也沒有了力氣，她又閉上了眼睛，心臟還劇烈地跳動着。

還好，還好只是個噩夢，已經過去了的噩夢。

這一世，她絕不會再讓噩夢成真。

絕不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