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圍牆側面是路燈照射範圍的死角,天黑,又有兩棵高大粗壯的楊樹遮擋,幾乎不可能發現這裏停了一輛車。
顧遲溪坐在車裏,線條分明的臉廓與黑暗融為一體,她專註地望着那棟房子,身體不動,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塑。
一樓客廳的燈光亮起不久,二樓主卧的燈也亮了。
窗帘上投映出兩道人影。
顧遲溪驀地屏住呼吸,身體微微前傾,一隻手抓住了方向盤。
燈光朦朧,兩人的影子時而交疊,時而重合,又分開,辨不清誰是誰,遠遠望去好似親密。
隨後,窗帘被拉開。
屋裏的身影霎時清晰可見,長發女人推了推落地門,走到陽台上,四處張望。她個頭比較高,腿很長,黑直的長發及肩,穿一件弔帶背心搭熱褲。
顧遲溪眸光微沉,攥着方向盤的手指愈收愈緊。
接着溫檸也出來了。
兩人似乎在聊天,溫檸抬手指了指兩個方向,不知比劃什麼,那女人一直點頭,笑得很開心。
然後她們一同進去,關了玻璃門,拉上窗帘。
那窗帘雙層,有一層遮光布,白天不用,夜裏睡覺遮住房間光景,很嚴實,連影子都瞧不見。
顧遲溪心一緊。
片刻后,一樓的燈熄滅了。
又過了一會兒,二樓也陷入黑暗。
此時深夜十一點。
月色朦朧,草叢裏傳來蟲鳴,餘下讓人耳朵疼的寂靜。
顧遲溪鬆開方向盤,頹然靠住椅背,閉上眼。黑暗掩蓋了她眉間的疲憊,她輕輕吐氣,壓下心口沸騰的情緒。
煩躁感揮之不去。
許多人和事在她腦海里翻騰,交織成一團亂麻,唯獨想到溫檸時能鬆快些。可是這份僅有的輕鬆也失去了,她的心被吊了起來,整個人都繃著。
就這麼一直坐到凌晨。
殘月漸漸往西偏,銀色跑車駛出了天和灣。
……
翌日清晨,一縷微光透進卧室。
溫檸沒有睡懶覺的習慣,但昨晚在外面逛得太累,睡遲了些,起來已經八點多。她簡單洗漱,換了身休閑的衣服下樓。
廚房裏有聲音,溫檸循着走進去,看到站在灶台前的人,笑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女人轉過身,揚了揚眉:“周末不多睡會兒?”
這是何瑜,溫檸在航校培訓時的同學,亦是朋友,兩人認識有七年了。
她穿着弔帶背心,及肩長發低束在腦後,深邃的五官透着野性美感,皮膚偏小麥色,肩上紋了一隻深藍色大蝴蝶,栩栩如生。
“你知道我習慣早起。”溫檸笑着撩了撩頭髮,上前兩步,看一眼冒着熱氣的鍋,“餛飩?我還以為何老闆給我做什麼好吃的。”
“有吃還嫌棄,明明自己冰箱裏只剩這個。”何瑜抬手,作勢要抽她。
溫檸知道她不會真下手,躲都沒躲,拿起湯勺攪了攪鍋里的餛飩,倒幾滴麻油進去,“這樣更香。”
她背稍彎,低|敞的大領.口往前墜,皮膚秀白,兩彎圓潤的弧度若隱若現,頸|上的月牙鏈子在半空晃蕩。
何瑜不經意瞥見,眼神微暗。
煮餛飩很快,兩三分鐘便好。何瑜盛起來裝了兩個碗,溫檸伸手要去端,她攔住:“小心燙,我來。”
她五指張開,攏住碗沿,一手各抓着一碗出去。
“我沒那麼嬌氣。”溫檸無奈道,跟着走到餐桌邊坐下。
何瑜把電風扇打開,伸出食指戳了下她腦門,“在我心裏你就是嬌嬌小公主,行了吧。”
“肉麻。”
“當年在航校跑三千米,邊跑邊哭的,是誰?”
“何瑜,我勸你善良。”
“哈哈哈——”
兩人無論做什麼都要耍幾句嘴。
原本溫檸大學念的是設計專業,大二那年環亞航空組織了招飛面試,她抱着試試看的心態去參加,卻一路順利通過,跟公司簽了合同,被送去航校培訓。
那一批學員里,只有她跟何瑜是女生。
培訓的日子很辛苦,除了學習理論知識,還要進行體能訓練。三千米跑是家常便飯,固定滾輪和旋梯像玩具,身上常常青紫。
何瑜只比溫檸大一個月,卻像大姐姐一樣,很照顧她。兩人約定畢業后公司見,可惜最後考取執照時何瑜沒能通過,遺憾被停飛,與藍天失之交臂。
後來何瑜開了家餐廳,幾年間經營得不錯,在洛城小有名氣。
財務自由后,何瑜開始到處旅行,前天她才從塞班島回來,昨天就約溫檸出去吃飯。兩個人叫了幫朋友玩到挺晚,又喝了些酒,回去路遠,她乾脆在溫檸這裏住一宿。
“下一站打算去哪裏?”溫檸舀起一個餛飩吹了吹。
何瑜漫不經心道:“還沒想好,先歇兩個月。”她盯着溫檸微微翹起的紅唇,又問:“跟我一起去玩兒么?”
“沒時間,賺錢。”
“怎麼還不發工資?都拖欠多久了,老闆死透了?”何瑜不高興,嘴裏什麼話都能說,特直接。
溫檸下意識皺眉,低聲說:“換了老闆,不背這個鍋。”
想到顧遲溪,她心裏有點堵,接受不了把那人與“死”聯繫在一起,莫名的不舒服。可待她意識到,話已經說出了口。
生怕被看出來什麼,忙藉著吃餛飩的動作掩飾。
何瑜卻敏銳地察覺到了,不由眯起眼:“嘖嘖嘖,行啊,檸崽,紡織女工幫資本家說話?”
“有嗎?”溫檸鎮定自若地抬頭,“我只是在陳述客觀事實。”
“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確有其事!”
“別鬧了。”
何瑜哦了聲,低頭吃餛飩,她忽然又想起事情,說:“對了,我打算新開一家酒吧,你覺得les吧怎麼樣?”
“咳咳咳……”溫檸嗆得直咳嗽。
何瑜連忙起身給她倒水,輕輕拍她的背,“誰跟你搶了,吃那麼急。”
“你一個直女……開les吧?”溫檸緩過氣來,臉上泛着紅,難以置信地看着她。
聽到“直女”這詞,何瑜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坐回去,玩笑般口吻說:“方便給你物色對象啊,你都快奔三了,還是個母胎單,說出去都沒人信。”
溫檸一愣,睫毛緩緩垂了下去,情緒忽而低落:“我暫時不想談戀愛。”
她半闔着眼皮,用勺子攪着碗裏的餛飩,瓷片碰撞發出“叮叮”聲,僵硬的,機械似的,像不受控的鐘擺。
何瑜噎住,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收斂起玩笑神色,“為什麼?”
溫檸低着頭不說話。
“難道——”她捏緊勺柄,遲疑地問:“你心裏有人?”
溫檸抬眼愣了幾秒,連忙搖頭:“沒有。”而後指了指她和自己的碗,“快吃吧,要涼了。”
“……”
吃完早餐,溫檸開車送何瑜回去,然後在路上接單。
手機突然收到一條短訊。
【昨晚睡得好嗎?】
顧遲溪發的。
“?”
溫檸不明所以,便回復道:
【非常好】
想了想,她又加上一句:感謝顧總關心。
那邊再沒了動靜。
.
周一大清早,公司發佈了一則處罰通告。
客艙部二分部的乘務員萬思琪,被人舉報偷拿機供品,經調查核實,給予降級、扣績效分等處罰,停飛一個月,並賠償全部損失。
消息一出,眾人嘩然。
大家都在匿名論壇討論這件事,有人說偷東西活該,有人說舉報者缺德,帖子不到二十四小時就被頂上前排。
偷機供品的不止萬思琪一人,彼此間為維護共同利益不會互相舉報,事情出來,那些沒被抓到的心裏也慌,生怕公司繼續查下去。
一晚上,許多人失了眠。
溫檸忙着兼職,第二天才得知消息。
今天她有飛行任務,洛城到Z城往返,再飛江城過夜。中午她去食堂吃飯,周圍幾乎都在討論昨天的事。
“雖然偷東西不對,但是舉報同事也太噁心了……”
“我就很煩這種舉報制度。”
“機供品又不值錢,白送我都不要,沒想到還有人偷。”
隔壁桌的聲音有點大,溫檸這邊聽得清清楚楚,她用手機看了下處罰通告,再去瀏覽論壇,莫名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前不久她與萬思琪搭過班,無意中撞見對方拿機供品,她沒太在意,亦不想舉報同事,加之萬思琪說過不拿了,便瞞着沒上報。
沒想到事情被別人捅了出來。
萬思琪會不會以為是她背地裏舉報?
或者,上面查到她故意隱瞞包庇,她必然要負連帶責任。
溫檸心裏愈亂,飯都不太吃得下。
懷着忐忑的心情從食堂出來,等到下午上了飛機,她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件事,不胡亂猜測,免得分心,影響飛行安全。
今天幸運,前兩段航程十分順利,正點起飛,提前落地,晚上九點半抵達洛城機場,準備下一段飛江城。
天幕黑沉,閃爍的燈光如星子。
停機坪上充斥着各類噪音,地表溫度比別處更高,這次飛機停在遠機位,離航站樓有些距離。
過站停留的時間還算寬裕,溫檸和大家坐在後艙吃點心,稍作休息。
“機長,要不我們點外賣吧?T2有家麻辣燙超好吃~”
“嗯嗯嗯,我也想吃。”
溫檸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正要說話,乘務長無情地開口:“你們忘了顧總要坐這一段?麻辣燙那麼大味道,吃起來也慢,時間來不及。”
“啊——”
“顧總也真是,幹嘛不坐公務機,咱都累了一天了,晚上還要繃著精神,唉。”
幾個姑娘失望地嘟囔。
溫檸心不在焉地聽着她們說話,愈發覺得入口的咖啡苦澀,胸口堵得慌。
她猜,顧遲溪應該知道她飛這班,故意要坐,但也只是猜測,沒有根據,想太多是給自己徒增煩惱。萬一那人順帶要檢查工作,至少她面子上得認真應付。
休息了片刻,大家各自開始忙活。
溫檸穿好了熒光背心,拎着手電筒下去,準備繞機檢查,她腳剛沾地,一輛VIP專車駛過來,停在離舷梯約兩米遠的地方。
車門打開,顧遲溪下來了。
白色無袖背心,灰藍布的包臀裙,尖頭高跟鞋,骨感,高挑,腕上一隻經典款女士手錶。
兩人視線撞個正着。
溫檸微愣,鎮定自若地打招呼:“顧總。”
顧遲溪看着她,目光倏爾深沉,而後轉頭對跟着下車的譚佳說:“你先上去。”
“好。”
再回頭,溫檸已經拎着手電筒往機尾方向走,視線中是她被橘黃色燈暈籠罩的背影,制服襯衫貼着腰線,直筒西褲雙腿修長,愈顯得涼薄孤寂。
“溫機長。”
那背影頓住,遲疑着轉過來。
顧遲溪唇角揚起淺淡的笑,不疾不徐地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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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司機:慌張.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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