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第 20 章

原讓進里舍,看到原霽正在束髮。少年烏黑濃密的長發貼着瘦削堅硬的面頰,連髮絲都被襯得硬了很多。

原霽繼承了他父親的絕色與母親的堅毅,分明長在涼州,卻偏生的唇紅齒白、面容白凈。在原讓看來,原霽的長相,比起他那個親哥蔣墨,也並不差多少。

為原霽戴發冠的姆媽扯痛了少年的頭皮,原霽乾脆揮開人,自己對着銅鏡戴玉冠。

原讓站在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感慨無比:“七郎像個大人了。你的婚宴格外重要,是整個涼州的盛事,別搞砸了,知道么?”

蔣墨在外聽堂他們兄弟的談話,輕呵一聲——

原家兒郎都死絕了。就等着一個原少青長大,扶起整個西北軍。

原讓也不怕壓垮他的寶貝堂弟。

隔着一道屏風,蔣墨聽到原霽淡淡“嗯”了一聲,蔣墨眼中的嘲弄,便更加重。他感覺到一道目光,抬起頭來,見是一個青年正觀察着他。

裴象先對蔣墨拱手笑了笑,心中若有所思:他有點擔心萱萱在這樣複雜的原家,怎麼待下去了。

原霽與原讓說話時,他餘光看到束遠的身形在門外晃了許多次。原讓態度上卻看不出什麼,勉勵了弟弟幾句,便出去了。

原霽發現了原讓一身青袍下露出的鐵甲。

他對自己身旁的束翼使個眼色,束翼當即一溜煙混入人群。

身邊樂聲依然熱鬧嘈雜,原霽坐在榻邊穿長靴時,他敏銳的觀察力,已發現屋中混在他身邊與他說笑的少年郎君們有些漫不經心,時不時向外看一眼。

一會兒,束翼跑了回來,蹲在原霽旁邊,跟他咬耳朵:“漠狄人趁你大婚,來搞亂子。咱們的斥候和偵查鷹都看到了,漠狄王領着三萬大軍南下,衝著青萍馬場去了!

“看來他們是覺得你大婚之日,青萍馬場的防備會鬆懈,正是拿下的好時候。等他們拿到了咱們最好的馬場,咱們以後想和他們用騎兵決勝負,就不容易了。”

原霽藉著穿靴子的動作和束翼說:“我二哥打算出兵么?”

束翼嘴裏還咬着一塊不知道喜宴上誰給的檳郎,說話含含糊糊:“你大婚之日,動兵戈不吉利!趙江河向你二哥請命,去援助青萍馬場,二郎沒同意。

“二郎說趙江河剛領兵,經驗不足。只要玉廷關還在我們手中,等你婚後,二郎會親自帶兵把青萍奪回來。”

原霽不說話。

他心想原讓雖然這麼說,但是原讓都穿上了戰鎧,顯然抱了最壞的打算——迫不得已,仍要大戰。

原霽眸子幽沉,起身時繼續由人打扮。外人看不出他在想的事和婚宴無關,此處依然其樂融融。但是一會兒,李泗擠到了原霽身旁。

李泗清秀的臉上浮起不安憂色,壓低聲音:“你聽說趙江河去青萍馬場的事了么?”

原霽側過臉:“我二哥沒同意。”

李泗陷入思忖。

旁邊另一兒郎見他們在小聲說話,就湊過來對原霽道:“你不知道,趙江河違抗你二哥的命令!你二哥不讓他去,他卻怕青萍馬場撐不過今晚。他自己帶了他部下的一萬兵去青萍了!”

原霽說:“自大。”

李泗道:“他也是為了讓你安心成婚,婚宴不出意外……他想以最低的損失,保證你婚宴如常舉辦。”

原霽說:“他只帶一萬兵,是扛不住漠狄人的三萬的。何況現在是春天,漠狄經過冬天的修整,糧草充足,恢復元氣,這時候,正是我們和漠狄每年大戰的最好時機。漠狄人如果以此為開局,準備必然充足。”

眾人便都擔憂。

一會兒,束翼又跑進來報告,他高興地:“你們不用擔心了!二郎打算親自去青萍馬場一趟。”

屋中陪着原霽的眾年輕郎君鬆口氣,原霽卻頓一下:二哥的傷還沒好,真的適合這時候去青萍么?

原霽問李泗:“如果咱們這些人去青萍,能救得下來么?”

李泗怔一下,為他的膽大瞠眸:“你在想什麼?咱們只有一百來人,又從來沒上過戰場,不過是平日玩一玩……我知道你擔心趙江河,也怕青萍馬場出事,但你二哥親自去,你還怕什麼?

“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大婚!”

原霽拍拍李泗緊繃的肩,笑道:“你怕什麼?我隨便說說。”

但原霽心想:如果他去,那他領一百人,便是輕騎精兵,從速從急。

漠狄王親自帶兵,他想領教一下漠狄王;一萬人對三萬人的挑戰,他同樣想領教一下。

“七郎,可以出門,去迎新嫁娘了——”

原霽回神,對着銅鏡端詳半天,說:“我的刀劍么?”

姆媽臉色一僵:“新婚夫郎哪有配刀劍的道理?不怕嚇到新嫁娘么?”

原霽看她,露出獨屬於少年郎的幾分調皮笑,還帶點兒撒嬌:“我們涼州新婚夫郎就要佩刀劍。刀劍是我大夫人,小淑女才是我第二個夫人。”

姆媽被逗笑:“胡說八道,這話可不能讓新嫁娘聽到!”

姆媽點了頭,李泗遞劍給原霽時,不肯鬆手。二人不動聲色地拔河。李泗被內力震退,不得不無奈地退後,看原霽滿意收手。

原霽大步出明堂,與外頭閑看他的蔣墨打個照面。裴象先也將原霽從頭到尾掃一遍,略微滿意:至少拿得出手。

“七郎真是英姿勃發!”

“這才是我涼州好兒郎成婚時該有的樣子!”

院中人看到原霽出來,讚歎聲不絕。蔣墨手中扇柄擋臉,遮住自己神情。他心中對這個威風凜凜的親弟弟,有說不出的厭惡感——

裝模作樣。

原霽根本不看蔣墨,他拇指與食指搭在劍柄上,不停輕輕擦過。他眼睛看着滿堂的紅綢紅帶,觀禮人群。歌舞滿堂,火盆待跨。

而天幕幽黑如墨,玉廷關下不知戰事幾許。

原霽忽然開口:“李泗!”

李泗嘆氣:“是。”

原霽大步下台階,招呼身後和自己玩的好的一百個兄弟:“與我一起去青萍馬場,援助趙江河!束翼,你去說服束遠哥,和他一起攔住我二哥。我二哥傷勢未恢復,不能上戰場!”

束翼響亮的:“是!”

被原霽招呼到的兄弟中有人疑惑:“但是你大婚,動兵戈不吉利。”

原霽回頭,對着身後茫然的觀禮群眾和已經準備與自己一同出發的兄弟們,露出一個有些慵懶的笑——

“沒事兒。我自己動手,比別人動吉利!”

卻也有人試圖阻攔原霽。

例如愕然的原家長輩——

“混賬!七郎,你要成親!你會誤了自己的婚宴!”

關家小娘子待嫁,正是在原家為他們安排好的院落等着的。他們這處院落,與新郎官所在的不過隔一道院門。

原霽那邊風火離去,引起了新嫁娘這邊的慌亂。

關玉林正在憂傷女兒即將出嫁。雖然裴象先安慰他說也許過兩年,萱萱就會和離回到自己身邊……但是,出嫁的女兒,願意回頭的,太少了。

冷不丁各類謠言八卦傳過來,七嘴八舌之後,傳成了“原小七郎要逃婚”“小七郎不肯娶咱們小娘子”。

關玉林登時火冒三丈,大聲在外呵斥,要衝去隔壁院子問個清楚。他們在外面吵架時,關幼萱握着卻扇、提着繁重新婚紅裙立在屋門口。

關幼萱聽了半天,迷惘:“少青哥要逃婚,不娶我了?”

眾人回頭,一愣之下,紛紛目光閃爍地安撫小娘子:“也許有誤會……小娘子先回去……小娘子!”

發上玉釵搖曳,額前碧玉華勝招搖,關幼萱手中緊緊抓着卻扇,衣緋如火,向隔壁院落跑去。

身後一疊聲:“小娘子,不可,不可!

“哪有新嫁娘主動出門的!”

“少青哥哥!”

向晚時分,原霽和眾兒郎正要踏出月洞門,聽到喚聲,他回頭。

這一眼短暫又漫長。

身着紅嫁衣的關幼萱跑向他,氣喘吁吁,雙靨淺紅。晚風托着她的腰身,幽葉俏魂,百看不厭。何止原霽,所有兒郎們回頭看時,都屏住了呼吸。

原霽目光凝在她身,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接住了她跑得趔趄的身影。

關幼萱撞上他的鐵甲,才發現他連衣裳都換了。她有些委屈,仰頭看他,瞳仁黑而圓。

原霽目中光暖,他低頭,在她開口前先搶了話:“你等我。”

關幼萱一怔。

原霽故作輕鬆:“我出去打個仗,回來就繼續辦婚宴!你只要在原地等我就好了……你能做到么?”

關幼萱怔忡。

意識到大家猜錯了——他沒有逃婚,沒有不要她。

他之所以走,只是因為他是“原小將軍”,是她夢中的少年英豪。

關幼萱垂眸淺笑。

她聲音清婉乖巧:“我能做到。

“但是少青哥哥,你要早些回來……不要迷路,不要忘了我。我們的吉時是戌時三刻,你要是誤了,我就討厭你一輩子!”

聞言,原霽收了自己弔兒郎當的神情,低頭凝視她。

身後人催促:“少青,快點!”

原霽應一聲,他後退幾步,收回目光,向他的兄弟們那邊奔去。關幼萱目送着他的背影,見他突然又回來,看她一眼。

他跑回來,一把將她從地上提起,抱起來轉了一圈。關幼萱手搭在他肩上,細抿着唇強忍自己的驚嚇。她的嫻雅淑女之態,換來他目若星耀。

原霽大聲:“關幼萱,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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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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