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第 19 章

在原家人看來,關幼萱比她那個死去的堂姐好。

關妙儀從未關心過原家事務,但兩家婚事談妥后,關幼萱主動詢問原霽的父母。小淑女很誠心地想融入新家,做好準備。

偏偏,原霽的家庭,遠比原讓複雜,原家人不知該如何跟這位小娘子解釋——

原霽的母親早逝,母族金氏也是涼州大家,卻只會派人來參加婚宴;父親在長安官至兵部右侍郎,但原霽的婚事,他父親並不會來參加。

原霽常年與他生父分居兩地,並且日後若無意外,原霽也不會去長安。

另外原霽還有一個叫“蔣墨”的親哥哥,是當朝長樂公主與原霽父親原淮野所生。這位哥哥不入原家族譜,原家卻還給他排了序,稱他為“五郎”。

一言以蔽之,原霽的家庭關係,是筆糊塗賬。

關幼萱的侍女初聞這些含糊的說辭,分外不解:“所以?”

關幼萱責備地看侍女一眼。

之後無人時,關幼萱才小聲告訴侍女:“有我阿父和師兄把關,我們能確定原家不是壞人,少青哥也愛護珍視我。少青哥身世有難言之隱,我們日後自己悄悄問不好么?何必當面戳人傷疤。”

如今,原霽的傷疤之一,“公子墨”大駕光臨。

蔣墨與關幼萱見過的原家其他兒郎都不同。

原家兒郎們鎮守邊關,哪怕溫潤如原讓,身上都多少帶些殺伐氣。但蔣墨來到這裏,關幼萱一眼,便覺得此人精緻萬分。

他着金絲白衫,襆頭束髮,手持玉色扇柄。公子墨衣帶飄飛,走在風格粗獷的院落中,像行在江南煙雨中一般悠然自得。

他身後還有十八位妙齡侍女相隨,撐傘的,捧香的,持拂塵的,不一而論。另有衛士、小廝在前開路。

紅顏美色,錦衣玉食,於他這樣的人兒,都如枯骨般沒有意義。

卻是他一見到廊下偏頭打量他的着藕色襦裙的關幼萱,眼中光便輕輕一揚,波光粼粼,星火熠熠。

關幼萱拉着侍女屈膝向他行禮,被他上前一步扶起。

俯着眼,蔣墨唇角噙笑,聲如春風:“我原想着涼州這般荒蕪的地兒,哪來的小仙子,莫不是我做夢?不想原來是小七郎的媳婦兒,難怪難怪。聽說姑蘇多美人,我不禁想問妹妹一句話——”

關幼萱覺得他說話怪有趣,不覺抿唇笑:“五哥想問什麼?”

蔣墨柔聲:“叫什麼五哥,多見外。”

關幼萱吃驚:叫“五哥”都見外?

蔣墨:“妹妹叫我‘柏寒哥哥’吧。我是想問,妹妹這般貌美,可是姑蘇第一美人?”

關幼萱臉瞬間紅了。

她羞窘低頭:“哪有……”

蔣墨扼腕:“那便是他們不識貨了。妹妹這般絕色,嫁到大西北……哎,妹妹可是有難言之隱,要哥哥相助?”

關幼萱誠實道:“沒有啊。”

蔣墨手仍握着她的手腕,關幼萱垂頭望一眼,輕輕掙一下,他才鬆開。他鬆開她手腕時,一雙桃花眼含着輕霧般,飄飄渺渺地望來一眼。

似責怪。

關幼萱茫然。

蔣墨輕聲:“是我唐突了。我初來此地,舉目無親,心中彷徨。妹妹也不是他們涼州人,想到妹妹與我一般,我便心生親昵。恨……我與妹妹相識太晚了。”

關幼萱更加茫然。

蔣墨凝視她懵懂黑眸片刻,只好改變策略:“我父親聽說七郎成親,格外生氣。我倒是更在乎妹妹多一些……”

關幼萱有了反應:“公公是因為不喜歡我與少青哥成親,才不肯來婚禮的么?”

蔣墨含笑:“傻妹妹,想什麼呢。”

他勾她一眼,桃水流波:“他不來只是因為他是個混賬。”

關幼萱垂頭。

蔣墨:“妹妹怎麼不說話?”

關幼萱抬眼,悄悄覷他一眼,既調皮,又無辜:“我不能跟着你們一起說公公壞話的。”

蔣墨眼眸眯起:“原霽說,你也不說?”

關幼萱:“不說。”

蔣墨語氣微酸:“不心疼你少青哥?”

關幼萱手背後,額發微揚,又傻又壞:“我不告訴你!”

蔣墨一怔,然後大笑。這一次,他乾脆上手摟住關幼萱的肩,拖着她要回屋中講故事。關幼萱覺得這人奇奇怪怪的,糾結而小心地掙脫他。

倏而,天邊冷風襲來!

鷹唳撲向蔣墨摟着關幼萱肩膀的手!

蔣墨被迫倉促鬆手,關幼萱趁機跑開,張手臂。小女郎衣帶飛揚,大鷹飛了下來,落在她掌心。十步小心地縮爪,好不傷到關幼萱嬌嫩的手掌肌膚。

關幼萱眼睛彎起,如糖水般甜:“十步!你好漂亮啊。”

“十步”不可置信地瞪向小女郎——漂亮?!

不應該是英武么?

蔣墨薄唇吐幾字:“畜生該殺。”

十步立刻側頭,向蔣墨嚎叫着擊去。蔣墨面上仍帶着不在意的輕笑,但他身邊的武士們一同上前,去捕殺那鷹。

關幼萱着急地跳起:“五哥,這是我夫君的鷹,你不要傷它!”

蔣墨溫柔安慰關幼萱:“你認錯了,這是一隻野鷹。”

關幼萱眼睜睜看着大鷹的黑色羽翼被扯掉了許多,再聰明的鷹,也玩不過人心的險惡。小女郎生氣:“十步,回來!”

正在這時,蔣墨猛地身形一側,向後急退。來自後腦勺的拳風凜冽,來自四面八方一樣,讓人無處可躲。關幼萱撲過去想抱住鷹的動作也被攔住,她肩膀被後面另一股力扯動,被扣着鎖入一個人懷裏。

同一時間,“十步”拍翅飛上天穹,在空中盤旋一圈后,緩緩落在了少年戴着鐵甲的肩膀上。

“十步”洋洋得意地對着對面那些惡人們咆哮一通,它在原霽肩上跳動,向關幼萱炫耀自己的威風。

關幼萱仰頭:“少青哥哥!”

原霽:“……”

他本下頦緊繃,目光凶厲,一招打中蔣墨頰畔,他不停手,仍要繼續。但是關幼萱一聲“少青哥哥”,將原霽拉了回來。

他低頭與關幼萱對視一眼,然後分外堅決地抬下巴,面對着對面那神仙般好看的年少郎君,齜牙警告:“不許碰她!”

兩個少年郎君對立,他們一人英武筆挺,昂然如劍;一人秀美明澈,擁春山朗月。

原霽陰鷙而平靜:“不許靠近她。

“不許引誘她。

“你再碰我的東西,我會殺你。”

蔣墨扯嘴角,手摸到了唇邊滲下的血跡。蔣墨幽幽若若地看來,目中浮起和原霽如出一轍的陰戾氣。這對親兄弟的差別,一瞬間沒那麼大了。

原霽摟着關幼萱的肩膀,將關幼萱帶向遠離蔣墨的方向。

原霽板著臉:“他腦子有病,你少和他說話。以後沒人的時候,你乾脆別見他了。還有……”

他搭在她肩上的手,被一種柔軟的觸覺碰觸。

喋喋不休止住,原霽低下頭,見關幼萱伸手,輕輕地在他手背上戳了戳。他低頭看她,面容嚴肅。

與他四目相對,關幼萱縮回手,不好意思道:“因為你抱我抱得不舒服,我想讓你換種姿勢……我打擾到你了么?”

原霽:“……我沒有抱你。”

關幼萱:“對哦,這個是摟不是抱。”

原霽被噎,當即暴跳如雷:“關幼萱,你有沒有認真聽人家說話?你只關心你自己舒不舒服!”

他甩開手,和她拉開距離,譴責地瞪向她。關幼萱一愣,低頭反省自己。

她抬頭:“那你這麼生氣,是因為你吃醋了么?”

心中千萬斥責,面上說不出話,怪她眼睛看他。

在小淑女眸子漆黑而專註的凝視下,原霽扭開臉不看她,悶聲:“我真的摟你摟得不舒服?”

關幼萱當作不知道他的刻意轉移話題,她拉着他的手來搭在自己肩上,柔白如筍的尾指與他輕輕勾一下。

在他看過來時,她立刻轉過眼睛裝無辜,嬌美死了:“少青哥哥,你剛才壓我肩膀壓得我好疼。你輕一點兒。”

原霽被她一聲軟綿綿的“少青哥哥”叫得脊骨發麻,耳中也轟鳴陣陣,聽不到她在撒嬌些什麼——

矯情!

諸事備齊,時至驚蟄之日,春雷初起。

黃昏之時,關幼萱便被各位原家伯母、嫂嫂們、侍女們簇擁着打扮。香草研碾,胭脂落腮,女兒香暖,釵細禮衣更是姑蘇三十二位綉娘花了一整年織就的。

關父早知女兒遲早出嫁,但這一日真正到來時,他仍恨不得自己從未備過女兒的嫁衣。而在新嫁衣下——新嫁娘青春明媚,璀璨琳琅。

喜樂聲中,青帳委地,關幼萱手持卻扇、身挨床沿。她烏眸若水,懷着惴惴之心,期待夫君驅車來迎娶自己入門。

不同院的另一屋舍,玉佩、革帶、蔽膝……深紅色男式婚服,一一展在原霽修長的身架上。

眾人讚歎着他,原霽忽然側頭:“你們有聽到轟轟聲么?”

趙江河在外作戰,到今日都不能歸來。好友中,只有李泗笑道:“是外面的鼓聲,你聽錯了。”

喧嘩鼓樂聲中,原霽閉目,再次聆聽。

漠狄三萬騎兵,結陣在塞下玉廷關前。黑雲蓋天,旌旗獵獵。

凝視着面前蜿蜒開的涼州土地,為首漠狄王拔刀,氣焰高昂:“十八年前,我們用原七郎的出生,給涼州做禮物;十八年後,我們再給原七郎的大婚送份賀禮——

“拿下青萍馬場,斷涼州的馬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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