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動蕩的起始
箭矢穿帳而來,臉孔險些被其掠及的芝嵐登時滯愣在了原地。
此時,營帳內的三人卻已利刃出鞘,眸光不謀而合地投於帳外,外頭同時傳來急遽的腳步音,緊接着便是嘶喊與刀刃音交織着。
“皇上!大事不好了!韋軍一直潛藏於深林預備暗襲我方大軍,在被我方哨兵發覺之後,韋軍乾脆徑直襲入,今時正在外頭與我方大軍展開激烈廝殺!”
通報兵卒的嗓音一起,易之行猛然含顰,深邃的鬱結就此篆刻而下,久久凝結在他的眉宇上。
“韋軍竟已深入此地……走!大將軍立即隨同朕前去外頭殺敵!今日絕不能叫這群賊寇得逞!”
“是!”
二人飛也般地消失在營帳內,燕岐亦緊跟天子身後預備護主前去,於臨走之際天子曾短暫地瞥了芝嵐一眼,芝嵐當即呼號:“站住!你們就打算留我一人在此嗎!”
她的發問並未招致任何的回應,要說回應,那也只有易之行唇角的那抹近乎於幸災樂禍的譏誚了。
不久后,營帳內便只剩下被五花大綁圍捆着的芝嵐,紛飛的戰火之後很難不波及於此,而易之行本來的想法便也是讓她在這等勢必要危及性命的環境下自生自滅。
“勞什子的!一群賤人!”
女子口中不斷吐着啐罵,眼睜睜瞧着幾人火速離開營帳,她的身軀妄圖掙脫繩索,可最終的結果往往皆是徒勞無功。伴隨着外頭聲勢浩大的兩軍廝殺音,芝嵐的心底逐漸趨於蹙悚,也只有此刻她才希圖着殷人能將自己審慎地監管起來,但很顯然,眼下自己無疑成了被拋棄的那一個。不多時,極有可能飛駛來一支流矢讓自己的性命就此告以終了,亦或者說兩軍不久便會廝殺至營帳內,亂刀終會砍向自己這被繩索牢牢固縛住的肉體。
思緒愈發向不好的情形里扭轉,羼雜着被拋下的怒火,芝嵐仍在不間斷地扭動自己的身軀,妄圖找尋到一絲脫釋的可能。她想要活下去,迫切地想要活下去,因為她沒有理由在這等毫無意義的情狀下平白死去。
然而天負人願,激烈對峙的兵卒稍不留神便碰倒了營帳外燃起的火把,山野的火勢迅即蔓延,燭天火光明目張胆地為兩軍的戰役添上一層難艱。
可似乎誰人也未打此棄了繼續頑抗的念頭,易之行的攻勢反而在這方火勢中更為凌厲了起來,燕祺幾乎不離天子身側,在對戰的同時亦在守護天子的安危。
今時今刻,除卻燕祺外,無人念及此刻那正被烈焰火海裹挾着的女子的性命。
“陛下,火勢已蔓延至您的營帳。”
燎原之火確乎有些兇猛了,他當即提醒身側的易之行,而易之行的答話似乎也並未出其意料。
“那又如何?裏頭只有一個死囚罷了。”
“陛下,如若那女子趁機逃了去,豈不是白白送了她一條生路。”
“你實在高估她了,難不成她還有縮骨功嗎?朕可不信被繩索五花大綁住的她能逃出火海。”
天子的神容頗為嚴冷,其滿眸子映現的皆是敵寇軍潰敗的慘狀,只有在這荒郊野嶺殺戮一切時他才知心潮騰涌的酣暢,至於旁的一切,早是那過眼煙雲,何足道哉?
殺盡周遭敵卒,易之行幾乎毫髮未傷,下一刻,與其劍峰相接的乃是韋軍大將手中同樣戰無不克的寒光。
“想必您便是殷國新皇吧?確乎比上一任那老東西像個國君的模樣。”
韋軍大將的驁桀壓根兒不遜於韋丞,鄙薄的目光,狂放的態勢,只叫易之行覺得自己被眼前人的餘光狠戾蹂踏了一番,不適之感陡升,天子眸底的凜色愈發危寒。
“想必您便是韋軍的將領吧?果同那慘死於我國宮中的韋丞一副德行,不過朕可好言提醒一句,這般德行是走不遠的,既是同種人,結局恐也相差無幾吧?”
寒光一閃,韋軍大將眉頭輕挑。
“依殷君的架勢,難不成是承認我國丞相的確是你們蓄意殺之?”
“這有何異?無意為之也好,蓄意殺之也罷,戰役現已打響,韋將又何必相問這些再無意義的問題?”
“哼。”
易之行的奸滑冉冉於神容里暴露了影跡,與其正面交鋒的韋國將領是怎的也不會再信風言中關乎於殷國新皇乃是鮮有的溫良之輩這等無稽之談。二人的刃光不斷交織在一塊兒,卻是遲遲分不出個高低,直到易之行陡時的迅猛一擊,才徹底漬出了鮮明的血光。
“咳!咳……咳……”
幾乎與易之行使出那出乎人料的攻勢處於同一時分,一顆爆裂的火苗遽然倒在了困押着芝嵐的營帳內里,被滾滾烏煙繚繞的芝嵐劇烈地猛咳着,她仍被禁縛於繩索當中。與其料想不同的是,此時的她並未招致來任何不長眼的刀槍劍戟,偏一頭撞上了熱烈的火勢,比起刃光穿刺肉體,恐怕這等熬煎着的喪生才是最令人不堪容忍。
“咳……咳……”
她想要逃,然思緒卻宛若被周遭瀰漫著的烏煙侵蝕,逐步變得遲緩,渾濁,迷濛了起來,仍存的一線生機卻讓芝嵐強撐着神思,她儘力吮吸這方局促空間裏殘存的空氣,因為她知曉,自己一旦倒下,便也將徹底倒下了,她還不甘於將自己的性命終結於此。
女子依然幻想着生機。但見她用身軀摩擦着一側還未趕得及被烈焰觸及的案幾,希圖藉此磨碎繩索,可到頭來非但繩索未曾有一絲半毫的損壞,反而將其白暫的肌膚磨出了血色,疼痛再度來襲,芝嵐卻覺得自己渾濁的腦袋似在這方火海中清醒了些。
接下來,芝嵐又以牙狠戾撕咬着胸口上的圍繩,周遭的烈火漸趨逼近,她甚而都能感受到那明明還離自己有些距離的火勢已然不安分地伸出了觸角,灼燒感在其肌膚上隱隱作祟。
儘管如此,芝嵐仍在拼盡最後一口氣撕咬着圍繩,猩紅淌於牙間,酸脹與疼痛跳躍在口腔間讓其不得安生,然對生存的貪慾卻已逾越萬事萬物之上,這是她唯一的出路,亦是她最後的生機,她那滿眸子淬着的烈焰更像是一團難以罷休的燭天火光。
然而,燭的卻是易之行的性命,而這火光乃是彌留之際對殷人不管不顧的憤恚以及對他們本就抱持着的滔天恨惡。
既逃不了一死,那便在這黃泉路上尋個體面人作陪!
瀕死而生的執念催使着芝嵐求生心切,下一刻,但見一渾身各處皆攜着不同程度之傷的女子從一光是目睹便令人鼻息瞬停的熊熊烈焰中沖襲而出,事後回想起這段混沌的記憶,芝嵐自己也沒法清晰地辨出自己得以逃脫究竟是賴於撕咬的功勞還是後來的以毒攻毒,徑直讓焰火燒灼身軀上的繩索才僥倖脫逃。
總之,芝嵐之身包含有灼傷,撞傷,口齒內的血色等諸多無法描述的傷痕,無一是刀槍留下,卻皆烈性十足,幾乎乃她親手為之。
在易之行不曾顧及的此處,從烈焰中逃生的女子任着血色自淌,抵至營帳外的她當即俯下身來拾起一把亡命兵卒遺留在地的劍刃,而眸中卻淬毒着兇狠與橫暴,絕非似良人,興許正是這場烈火將其骨子裏的脾性全然激發而出。
為了心底的遺恨與不甘,為了這份被殷人不聞不問的憤恚,儘管如今怨恨殷人的緣由乃是出於他們對自己這等罪囚的性命漠不關心,這聽起來實在有些荒謬無理,可數種恨怒交雜起來,芝嵐也無法顧及自己今時的殺氣是否合乎情理了。
一言以蔽之,便是縱然逃不出此處的廝殺,那也要完成生命中最後的夙願,而這夙願便是殷國的動蕩,殷君的命亡。
但見一敏捷的身影疾飛至慘烈的血光當中,暫且放下一切顧慮的人早已拋卻周遭事物能否給她帶來致命的威脅,她的眼底只容納得下殷國新皇一人。
“該死的……”
今刻,韋軍大將的實力似乎不敵易之行,他捂着胸口,刃光插於深土,正不可置信地深凝着眼前人,直至此時,他才徹底意識到自己屬實低估了這位殷國‘溫良’的新皇。
儘管易之行的身軀上亦落下了或淺或深的傷勢,但相較於韋將而言,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他足以一舉斬殺了此人,只要旁人不前來妨礙則好。
“韋國將軍,朕方才已然提醒您了,您最終的結局恐是同韋丞相差無幾,您怎的就聽不入耳呢?”
眉頭輕挑,狡黠的意蘊卻已歡脫地盪溢了出來。幸虧易之行同莫宏峰相隔甚遠,否則此時也沒法全然地曝露出真容。
下一刻,不容轉機發生,易之行極端兇惡地將手中的白刃劈了下去。
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於這等即將取下敵首的關頭,竟是易之行本人親自將刃光又調轉了回來,旋即狠切迎上了一側突襲而來的無名刃光。
韋軍大將餘悸未消,放大的瞳孔正在眼眶內激烈地震顫着。他確實逃過了一劫,而這全然得益於眼下這位陡時乍現的美嬌娘。
美嬌娘乃是芝嵐予其的頭眼印象,哪怕此時她被窘迫與不堪層層籠裹着,卻也擋不住其鳳眸與身姿那脫俗的媚與惑,可當韋將仔細瞧之,心底的想法卻發生了翻天的逆轉。
只見芝嵐渾身上下散逸着的氣質早同頭一遭感受中的風情不相吻合,應是說判若雲泥,此時的她被某種不可知的狠戾浸沐着,那眸底的陰毒幾乎同易之行透露出的氣性不相上下。
雖不知此女是何種來頭,哪怕她的出現的確救了自己一命,然傷勢嚴峻的韋國大將並不想繼續留在此處,留在這兩個莫名陰烈的男女之間。
他登時下意識地退卻一步,以為自己即將逃出生天,殊不知,易之行卻是個嗅覺靈敏的獸類。
在染帶着震顫與酷毒的眸光直襲芝嵐而來的同時,易之行當即將手中暴虐的凶光迅捷襲去,徑直刺穿了韋丞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