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在上海總部呆了轉眼就是一周,於南桑沒怎麼找我,上海的團隊也不怎麼搭理我,我又不敢走,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呆在這兒是為了啥,手頭還大一攤子南區的事要做,每天手機兩塊電池都不夠換的,每天總部的人就見到我在各種小房間小會議室里鬼喊鬼叫,遙控這個,指揮那個,哀求甲方,控訴乙方,下班的時候頭髮蓬亂,喉嚨冒煙,簡直不成人形。
可是我還是一副喜上眉梢的樣子,一切牛鬼蛇神都不能妨礙我的好心情,因為我這個禮拜,那是天天和傅加藍朝夕相處有沒有。
我們一起吃早飯,一起吃晚飯,如果他加班,我就去他的公司樓底下星巴克忠心耿耿地死等,如果他要加到很晚,我就先回家做好東西,然後出來在他公司樓底下的星巴克忠心耿耿地死等,晚飯服務員來自東北,大嘴個高的爽快妞,很快就和我混得爛熟,並且對我傳授駕馭男人之道,她用了很多故事和細節鋪墊,但全部真理總結起來只有一句話:“你得讓他吃不着,吃着了也得讓他覺得吃不準。”
我喝了一口我的第三杯摩卡,心想這個世界上每個人的心事和問題果然都不大一樣,老子現在的問題,就是怎麼樣讓傅加藍願意吃我啊。
說起來真是丟臉,我住進去的第二天晚上就穿了我的白色純情小內衣,做好晚飯後洗得香香的,在客廳里三點式走來走去醞釀情緒,在自信心比較顫顫巍巍的時候,我沒憋住給損友二逼陳打了電話,繼續不知死活的尋求技術與精神支持,這一次他沒有大放闕詞,而是非常嚴肅地告訴我:“你要不就直接撲過去吧,我見過你在健身房學蒙古摔跤,我覺得那一手必殺技是有殺傷力的。”
他見過我在健身房學蒙古摔跤,人家教練教我俯身,穩住重心,用身體中段的力量衝上去控制對方下盤,結果我把下盤的意思聽岔了,上前去人家一甩我抓不住,心裏一着急,直接把教練的蛋蛋抓住了。。。
教練負痛而去,再也沒跟我說過話,二逼陳居然也對這樁事自此絕口不提,可是在內心深處,我知道他從未忘懷,也從未放棄,果然數年之後,丫終於找到了一個絕佳的機會放出了這把二踢腳。
我正在電話里跟二逼陳纏鬥,門鈴響了,我嚇得把手機都扔了,回過神來后一邊高喊着我來了,一邊俯下身,學着內衣店裏導購的手勢,把我的34c從外往內擼了一把,擼出了壯闊的乳溝之後,肝顫着開了門。
那天傅加藍穿的是白襯衣,西褲,手臂肌肉鼓鼓的,結合了野蠻人和華爾街金融掮客兩種狀態的性感,用生活大爆炸里penny的話來說,看得姐的褲子自己都掉了。
他一進來,放下包,馬上注意到了我的裝束,我站在那兒看着他,暗中吸氣,挺胸,昂首,翹屁股,今天下班回來不但沒有卸妝,而且還特意補妝了,覺得自己的臉也還能看。
他看了一會兒,就手脫了西裝外套,然後脫了白襯衣,露出裏面貼身的白色t恤,我心裏砰砰亂跳,腦洞大開,真想着他要是上來親我我是趕緊四仰八叉呢,還是半推半就說點兒什麼人家第一次要溫柔點兒什麼的呢,結果傅加藍噌一聲站上了餐桌旁的椅子,伸手把空調溫度調高了:“你穿這麼點兒,空調溫度開到16度會感冒的知道嗎。”
下來看了一眼空調:“得叫房東來換一個了,遙控器沒用。”
他擺着手就去洗澡了,留下我在客廳里傻站着,和那個亮着小綠燈呼呼直出冷風的破空調面面相覷。這叫什麼事啊??
我心想不能遭遇一點兒挫折就放棄,這不是我毛毛的風格,我的風格是屢敗屢戰直到折胳膊斷腿。
繼續堅定不移地穿着這身小內衣,我陪着加藍吃飯,聊天兒,看了部電影,他一直試圖給我拿東西蓋,我一直爽快地一腳踢開,我用一種不會暴露小肚子和大腿贅肉的難受姿勢坐完全場,表面上不動聲色,眼睛盯着屏幕像是完全看入迷了,內心卻在大打擺子,不斷吶喊着,伸手來摸我呀,趕緊的呀,上一點兒下一點兒都行,隨便摸不要停。”
可惜加藍沒有來摸我,而且因為我內外分裂得太厲害,加藍轉過頭來問我一句什麼:“你覺得這個男演員怎麼樣。”的時候,我只能愣頭愣腦地說:“啥?”
最終什麼都沒有發生,十一點多常規上床都時間,我垂頭喪氣地跟着他去睡覺了。
他在我身邊,皮膚散發出潔凈的清涼味道,我把頭埋在他後背,寬寬的,很舒服,我能感覺他均勻的呼吸。他是那麼乾淨,那麼結實,那麼好。
上床之後的頭幾分鐘裏,我們總是聊着一些閑天,說起讀書時候彼此的朋友,唏噓感嘆幾聲青春一去不回頭,我把腿搭在他的肚子上,傅加藍的手輕輕地撫摸着我小腿的皮膚,那種酥麻像螞蟻在咬嚙,我嘴上輕鬆愉快地跟他隨隨便便說著話,後背卻崩得很緊,一分一秒過去,他的手勢越來越輕,越來越輕,到某一個臨界點,他輕輕偏過頭,呼吸放緩,人睡著了,手還留在我滾燙而失望的腿上,我在長長的夜晚睜開眼睛無法入睡,注視着微微泛光的窗帘,想我這不是看走了眼,這傢伙莫非是一個藏得很深的gay。
這麼一禮拜之後,我再也忍不住了,上班的時候在茶水間遇到於南桑,她今天頭髮盤起來了,淡妝,但臉色格外光潔,我趕緊截住她:“姐,我什麼時候能回廣州。”
她看我一眼:“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過夠了?這就想回單身世界?”
我苦着一張臉:“別提了,什麼只羨鴛鴦不羨仙,我現在的狀況,叫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於南桑忍不住笑:“說什麼呢?你男人沒在?留你一個人呆家裏啊。”
我嘆口氣,望着天花板眼淚都要出來了:“男人倒是在,跟沒在差不多。”
於南桑歪着頭,非常深思熟慮地看了我一會兒,又看看錶:“我兩點要跟服務團隊的人開會。”
我揮揮手:“哦哦,那你趕緊去忙吧,我憂鬱一會兒也去幹活了。”
她劈手奪下我手裏喝袋泡茶的馬克杯,攬着我的肩膀就往外走:“但是我決定跟他們說我臨時有要事,會議不參加了。”
我遲鈍地還多問了一句:“你有啥要事啊。。”
然後就明白過來了,敢情她的要事,就是帶我到公司外面去八卦我的同居生活。
也好,要是傅加藍遇上的是於南桑這種女人,一起住一禮拜之後,這會兒應該精盡人亡了吧,想到這裏我難免腦海里又浮出田娜的烈焰紅唇臉,趕緊腦袋擺了兩下,跟於南桑走了出去。
我們在附近一家韓式的咖啡館坐下,三樓靠窗,遠離中心區域,這個鐘點沒什麼人,不管說多限制級的話題都沒人能聽見,於南桑點完喝的,對我單刀直入:“怎麼了?男朋友不愛睡你?”
我糾正她:“不是男朋友不愛睡我,是男朋友不睡我。”
她眯着眼睛看我,上下看了一圈之後,說:“整個人都是生的,果然是沒睡。”
我當場就樂了,姐姐你上輩子是媒婆吧,守宮砂都不用看就知道人家整個人都是生的,還能比這話說得更貼切嗎。
喝了一口水,她說:“誰的問題?”
我認為是傅加藍的問題,你看我都跟他同床共枕對吧,偶爾我也索求舌吻什麼的也能得逞對吧,我還故意穿得像個充氣娃娃一樣在家裏走來走去,就恨自己扣子扣太緊沒法走光了對吧,他卻該幹啥幹啥,完全沒有人家說的血氣方剛,精蟲上腦那種衝動啊。
我趴在了桌子上,抓着於南桑的手摁在額頭上,撞了兩下,這一刻心裏感覺真是特別特別喪氣:“姐,你說我真的就這麼沒魅力啊。”
於南桑反過手來,摸摸我的頭髮,摸一隻貓似的,我覺得她的手好像有魔力,在接觸我的瞬間,就帶來一種輕微但是奇特的安心感,就像不管是多大的問題,她接下來都能輕而易舉說出解決的方法。
“毛毛,你這麼喜歡的男人,一定不是那種看着老乾媽都能來一發的普通貨色,對嗎。”
我悶悶不樂地嗯了一聲。
“他是教徒嗎?婚前不能有性關係?”
“他是資本主義萬萬歲教徒,搞金融的,沒其他信仰。”
“那你們之間有過什麼約定嗎?關於這方面的?”
我想了想,有點不好意思:“呃,有過一個,但不知道算不算是約定啊。”
嚴格意義上來說,那當然不是一個約定。事情得往好多年前說,好多年前,我們都還天真未鑿都時候。
那年暑假,傅加藍在學校外面租了一個小單間複習考研,我記得那是一棟三層舊樓里的一間,門臉破破爛爛的,一路上去上得膽戰心驚,但一進門,就是傅加藍的世界了。
那真是乾淨,關於這個男人,我總是覺得他乾淨,從頭髮到腳趾,從笑容到氣味,就算跑完十公里滿頭大汗,我也願意在他懷抱里被他黏得緊緊的,他住的地方,也永遠是如此。
所有東西都在應該在的地方,該摺疊的摺疊着,該整齊的整齊着,蘋果和橙子在果盤裏擺成了好看的六角形,唯一凌亂的是陽光里飛舞的浮塵。
我去過兩次,一次是正午,找他拿一個u盤拷貝資料,因此那浮塵的影像在我回憶里總是流連不去,還有一次是深夜。
會深夜跑去加藍那裏,絕不是因為我當時就懂得撲倒的可貴——我完全是被逼的。
因為暑假,寢室室友都回家了,我第一年讀大學,正在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的興頭上,放完假決定先不回家,做一個月兼職再說,說得好聽社會實踐,其實就是給一個小破學校當家教,整點兒一小時六十塊的辛苦錢。
那天跟補習學校的同事上完一個暑假班,大家一時高興,吆喝着去唱歌了,等半夜回來站在公寓門口一摸,頭頂上頓時嗡了一聲,我平常掛包包裏面的鑰匙不見了。
蹲在門口把包包翻了個底朝天,鑰匙杳然,更糟糕的是,那天晚上唱歌AA制,我給完自己那份,身上就只剩下七八十塊現金了,銀行卡和身份證還鎖寢室里,且不說有沒有不用身份證的旅館可去,就算有,我敢去嗎?我長得再寒磣畢竟也是個女的啊。
那會兒時間去到了凌晨,暑假人去樓空的寢室走廊上一盞黃燈幽幽的,顯得相當可怕,我豐富而不合時宜的想像力這時候醒了過來,一路往我腦子裏深挖各種恐怖驚悚故事,我一開始還能保持鎮定,想着各種方法解決眼下的問題,等樓道盡頭的一盞燈突然之間卡擦炸裂,我再也綳不住了,撒腿出了樓門。
我往校外的出租屋一路飛奔,路燈照着我,校園裏黑黝黝的,四處無人,唯獨遠處傳來某個酒吧或者歌廳飄渺的音樂聲,襯得林蔭道上的安靜格外濃厚。
我聽說過的想像過的看過電視電影裏的所有妖魔鬼怪殺手兇徒,那個點上都在我後腦勺那裏拍好了隊,一個接一個上來折磨我的心靈,等我一腳踏進傅加藍住的那棟樓門,心理恐怖片的高潮戲準時上演,我被那漆黑樓道里晃動的陰影嚇得尖叫起來,靠着牆一屁股就坐下了。
喘了好一會兒,有人拿着一個手電筒下了兩層樓,往我這邊照過來,我聽到傅加藍詫異地說:“毛毛?”
傅加藍帶我上了樓,他正在看書,電腦放在一邊,屏幕亮着,音響里非常輕微的放着歌劇似的什麼音樂,唱的人特別來勁,事兒事兒的。
他聽我驚魂未定說完了事情經過,臉上的表情很有分寸,一方面是深表同情,一方面吧,我覺得他挺想笑的。
笑就笑吧,看到他在這裏我就完全放心了,我站起身去洗手間,嘟嘟囔囔上了個廁所洗了個臉,洗完我看了看,印象非常深刻。
地上乾淨,一點細碎髒東西都沒有,洗手池也是,所有東西都整整齊齊,連鏡子上也一塵不染,馬桶里放了殺菌球,衝出來的水是藍色的。掛在牆上的大浴巾雪白,我叉着手站在那兒,心想真應該把我寢室里那群女人弄過來上個家居清潔維護課——我們有本事把一禮拜的垃圾藏到開始招老鼠了才去丟啊,我們還是女的啊,人說豆蔻年華十八九的女的啊。
我走出去,看到床上擺了一件他的T恤,兩條大浴巾,一條嶄新的白色,一條是比較舊的藍色。加藍站在一邊,說:“你洗個澡嗎?”
我愣了一下,他馬上說:“我出去買點東西,帶了電話的,你慢慢弄,弄好了打電話給我。”
這真是體貼得讓我想像不到,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去拿那條藍色浴巾和衣服,他搶先一步把兩塊浴巾都拿起來,直接走進了浴室,白色的掛在了牆壁上,藍色那塊鋪到了地上,一邊鋪說:“這個地板很滑,墊塊毛巾比較安全。”
他帶上門走出去,嘴裏還嘟囔了一句什麼,我當時沒聽清楚。
因為我腦子裏突然天打雷劈出現了三個字:處女座!!!!
這要不是處女座我要含血噴天啊。
然後我反應過來他剛說的是什麼了:“掉了頭髮也好收拾。”
為了這句話,我洗澡的時候心不在焉,把洗髮水拿來當沐浴露,搓半天才覺得感覺不對,我忙着琢磨去了:傅加藍怎麼會知道長頭髮的女孩子特別愛掉頭髮呢。
不管多細心多聰明,這種經驗都不是琢磨出來的,都得是經歷過,所以他是從媽媽那裏學到的嗎,還是表姐表妹留下的童年陰影。
或者他有一個女朋友,每處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會為她鋪好這塊浴巾,防滑,以及收集那些不聽話的碎發。
那時候我心靈尚堅硬,可這個念頭也困擾着我,困擾了很久。
我洗好出來,他果然沒在,只有風扇開着,電腦里的音樂換成了一個知名的口水樂隊,在這個時辰聽叫人好想睡覺。
我收拾好了,打電話給他,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和家人以外的人共同度過一個晚上,我坐在床上,他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到終於扛不住睡意的時候,我鼓起勇氣,惴惴不安地問了一句:“哎,等一下我睡著了,你不會吃我豆腐吧。”
他看着我笑起來,輕輕拍了拍我的臉,說:“毛毛,我不會欺負你的。”
我伸出了手指:“拉鉤啊,不要等我睡著了你變身色魔,我會大叫的。”
他笑得更厲害了,卻又非常認真地回應:“我保證不會的。”
我嚴肅地說:“我媽媽說了,除非是要結婚的人,否則不可以給男孩子佔便宜。”
他楞了一下,說:“你媽媽說得對,毛毛,睡覺吧。”
他站起來:“我剛剛去學校招待所開了個房間,明天早上你出門前給我打個電話。”
他對我揮了揮手表示晚安,然後把他的房門鑰匙放在了床頭柜上,帶着自己的手機和錢包就離開了房間。我跪在床上,趴着窗檯看着他走過樓下樹蔭的暗影,默默的,忽然不知道我們兩個,這算是正直還是蠢。
“當然是蠢。”
過了這麼多年之後,於南桑給了我一個確認無疑的答案,她今天穿着一條大紅色的裙子,帶點旗袍款,上面有吉祥如意花紋遍佈全身,料子帶彈性,裹在身上,任何一絲贅肉想必都無所遁形,但她穿得泰然自若。
“十八歲到四十八歲,女人能夠享受床第之歡的時間,最多就是三十年。”
她挑挑眉毛,修剪成橢圓狀,精緻圓潤的手指點點我:“你,還有三分之二強,”又指指自己:“我呢,只剩三分之一弱了。”
“姐,你的point是啥。”
於南桑嘆口氣:“我的point就是,但凡你們倆中間的一個當時能對着對方撲上去,估計現在計劃生育罰款都交了好幾筆了吧。”
。。。。。
姐這是什麼人生觀。
她對我的震驚無動於衷:“直接動手吧,如果他毫無反應的話,你找錯人了,他要麼志不在你,要麼志不在女人,在你獻完青春獻子孫之前,當務之急,是確認下半身在下半生的幸福。”
她還有心思盪開一個閑筆:“你看我身和生髮音多清楚。”
驕傲個啥!
我對於南桑嘆了口氣:“我的天,你真是我見過最輕浮粗暴的女人啊。”
她風情萬種的一笑,悠然說:“但是你喜歡,不是嗎。”
那天我和於南桑喝完茶之後,回到辦公司拿了自己的手提電腦,找了一個小辦公室坐下,整個下午都沒好好工作,而是在網上一氣胡找,真是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我不但找到了我心目中的東西,還找到了更多我壓根想都想不到的東西,甚至還有想都不敢想的東西,總之,下午六點半傅加藍打電話給我問我晚上想吃什麼的時候,我已經整個人重新接受了一次三觀的洗禮,變得比三個小時之前更像一個正常的成熟人類了。
我急吼吼地在電話里叫傅加藍:“我啥都不想吃了,你幾點能回家?”
他有點莫名其妙:“啥都不想吃?你沒有什麼不舒服吧,你。。”
我趕緊打斷他:“我一切都好,不要煩惱,這樣,你呢,現在去你們公司對面的咖啡廳打包兩個三明治,然後不要回頭,不要猶豫,不要停,趕緊地往家趕,等我回來哪兒都不要去,好啦,就這樣。”
電話啪地掛斷,傅加藍想必在那頭露出了一臉茫然,但我現在顧不上他了,三下兩除二收拾好東西,我跟同事打了個招呼就撒腿飛奔出辦公室,打了個車直奔某個在網上一早鎖定的地址,旋即提着大包小包,又飛奔回家。
八點左右,我回到傅加藍的公寓,他正在客廳里吃着帶回去的三明治,還有一杯奇異果汁,一面看一本剛剛郵寄到公寓的bloomberg英文商業雜誌,身體放鬆,姿態悠閑,對於即將在他身上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
他看到我回來,想起身幫我拿東西,被我一把推開:“坐下,坐下,別管我。”
跟火燒了屁股一樣,我匆匆忙忙殺到他卧室去,關了門又打開,還叮囑他一句:“你不要進來啊,等我出來。”
加藍舉起雙手,對我聳聳肩,一副見怪不怪的淡定模樣,繼續看他的雜誌。
我呢,我在他卧室里緊張地忙活着,等一切準備就緒,我估摸着他吃得差不多,甚至也應該消化得差不多,一會兒不至於因為飢餓而昏迷,也不至於因為震驚而嘔吐了,就出去了。
他抬頭看着我,表情很迷惘:“毛毛,這麼熱的天,你穿着我冬天的浴袍是什麼意思?”
我抹了一把汗抱怨:“我倒是想找你夏天的浴袍,問題是你沒有對吧。”
過去牽着他的手就往卧室里拉:“過來,過來。”
他踢踢拖拖地,嘴裏說著:“我還沒洗手呢,你等等,哎喲,你怎麼這麼大勁兒我以前不知道啊。”
我一往無前,手下半點沒松:“蒙古摔跤我也不是白練的,好了,你站這兒。”
我說的這兒,就是卧室的門口,我把門在他身後關上了,順手關了吊燈,留下床頭一盞閱讀燈,雖然還不夠旖旎,但好歹在這種光線下我的皮膚會顯得比較細膩,因為內分泌失調而出現的痘痘也能被遮起來。
我鼓起勇氣,咳嗽了一下,警告傅加藍;“你一會兒不準笑。”
他很冷靜地看看我,又看了看他自己的卧室,然後點點頭:“我不笑。”
我又咳嗽了一聲,正要說話,他打斷我:“你看我們家一直單傳,就我一個兒子,如果你現在要把我大卸八塊的話,能允許我給我媽打個道別電話嗎?”
我大叫起來:“嚴肅一點,嚴肅!!”
他趕緊退後一步,擺手擺手:“好好好,嚴肅,你不要激動,你繼續。”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解開了身上那件厚重浴袍的帶子。
我穿着一件黑色蕾絲的睡衣,丁字褲,沒有穿內衣,所以我媽遺傳給我的胸,那是相當的顯眼,剛才我在主卧洗手間裏穿好之後,自己都忍不住對着鏡子看了好一會兒。
我閉着眼睛,插着腰,胡亂轉了個圈,本來我準備了台詞的,我準備要用平靜而魅惑的聲音,慢慢地說出:“我好看嗎”這四個字,我認為這應該是最簡單的台詞和最沒有難度的腔調,但事到臨頭,我發現顛倒眾生四個字需要的技術含量直接爆表,絕不比徒手抓鱷魚或者高空走鋼絲少半分。
我既做不到平靜,也做不到魅惑,我喉嚨乾涸,胸腔收緊,就跟馬上有人會殺掉我似的,根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我至少轉完了那個圈。
是逃出大門,永遠不再回來,還是堅持演完自己在腦海里綵排了一下午一晚上的戲,我吞了一口口水,想起於南桑戲謔的眼神,決定不能當逃兵。
於是我笨拙地撲向床上,因為跑太快,還差點被自己的拖鞋絆了一跤,我穩住身體,壓根沒機會去想姿態是否優雅或美好的問題,而是好像跟誰發脾氣一樣,一把拉開了傅加藍的床罩。
床罩下面放着一排東西。
我和傅加藍一前一後,都愣愣地看着那些東西。
沉默像睡神的羽翼一樣降臨,將身處其中的人溫柔覆蓋,
我的肩膀,腰和膝蓋,一條線下去,都繃緊了,我聽得到身後的傅加藍輕微而綿長的呼吸聲,並沒有任何頻率的變化,我不敢回頭看他到底在看什麼,又有什麼神色。
到這裏,我覺得自己的編排基本上已經都演砸了,剛才偷偷在洗手間灌下的龍舌蘭就夠支撐我走到這裏了,只要傅加藍凱開口說話,不管他說什麼,我覺得我唯一的下場,就是在羞憤與懊悔里反覆煎熬要不要自殺了。
世上沒有後悔葯買不是嗎,我這種資質的女生,為什麼會蠢到去相信於南桑對男人的判斷啊。
她的判斷都是基於勝利而來的,一個手指鉤鉤,男人就願意為她做狗的女人,我有什麼好模仿的,我最應該模仿的是孫二娘,誰敢不聽話,我就劈死他那個范兒容易多了。
床罩下放的是羽毛調情套裝,跳蛋,趣味前戲篩子和飛盤,還有一條男孩子穿的大象鼻子內褲,黑色的,淫蕩得那是相當徹底。
理論上我應該穿着我的暗夜妖姬性感套裝,在傅加藍面前旋轉一圈,等他看直了眼睛之後,儀態萬方地走上去一掀床罩,說:“輪到你了,選一樣開始吧。”
現在,那句台詞早就跑到了闌尾的某個縫隙里,絕對不可能輕易尋回,而我所有的勇氣已經用盡,我懊惱地想,我真應該準備一個後備計劃的,比如說放一把鎚子在旁邊,現在可以一把打暈自己,或者乾脆把整瓶龍舌蘭倒出來,喝得人事不知,就不必接受這麼濃厚的尷尬和下一步的羞辱。
房間裏那麼安靜,列在床上的東西都那麼刺眼,我站了一陣子,如同大夢初醒,一陣陣的苦澀湧上心頭,我想我這是在做什麼。
這時候傅加藍的手輕輕從後面抱住了我,抱得很緊,我一驚,身體繃緊了,耳朵邊傳來傅加藍熾熱的氣息,他輕輕地說:“毛毛,你真美。”
他的手插進我的長發,微微用力,將我拉向他,在燈影里他神色溫存,那麼迷人,他俯向我,聲音如同天籟回蕩耳邊,如同人魚歌唱,唱出飄泊太久的水手終生渴望的美麗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