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我跟田娜見面的時間是中午,到底是十一點半的中午還是十三點的中午,誰也沒往細里說,這讓我抓心撓肺的,老覺得渾身不得勁。

我八點就到了辦公室,一而再再而三地拿出手機來看微信里她的頭像,我想着她用的是什麼口紅,怎麼能紅得那麼恰到好處,又那麼偉光正先聲奪人,她的頭髮是自己卷的還是上髮型屋人家給吹的,傅加藍會喜歡她這樣的妝容這樣的頭髮嗎。

我察覺到最諷刺的一件事,是我根本不知道傅加藍到底喜歡什麼,我連他到底喜不喜歡我都不敢確定,就算他明明白白說出來了,那聲音卻仍然如同夜半森林裏的夜鶯,若遠若近歡唱,長途跋涉得累了的旅人在半夢半醒里聽得歡喜,早上醒來卻說不清楚那到底是幻覺還是真實。

時間被一點一滴地熬過去,我越來越沉不住氣,越來越沉不住氣,直到電話突然嘀嘀嘀響起來,我簡直像被電了一樣,一下子就跳了起來。

語音微信,來自田娜,她輕快,甚至算得上上親昵地說:“我在嘉里中心一樓的星巴克,你出來吧,一會兒見。”

嘉里中心離公司寫字樓大概要步行二十分鐘,我出門剛好見到一個出租車,所以七分鐘就到了,這種急切純然不合常理,我去見的並不是我想見的人。在嘉里中心的一樓我駐足在時裝店的玻璃櫥窗前,看着自己的影子,我的妝化得好好的,穿一件黑白相間,V領掐腰的真絲包身裙,配了黑白相間的高跟鞋子,今天早上進公司大門的時候,看門的大叔還問我今天怎麼這麼漂亮——如此刻意打扮,彷彿應該是投身戰鬥吧,為什麼我卻感覺像是要去投降。

田娜就坐在進門右手靠窗的第一個位子上,我在門口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面前放着咖啡杯,眼前攤着一本書,正看着,她看書的姿勢很有意思,身體坐得端正,頭微微扭着,雙手抱在胸前,像在和那本書賭氣似的。

她頭髮梳起來了,挽成一個結在腦後,額頭全部露出來,脖子也是,小麥色的皮膚,一字領的黑色上衣式樣簡潔,鎖骨伶仃。

我站在那裏看着她許久,腦子裏卻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來得對不對,現在走有來不來得及。但我終於還是懷着上墳一般沉重還帶抽抽的心情走了過去。

剛站住,她就覺察了,抬頭沖我一笑,我正視她的五官,比想像中或照片里更加精緻美麗,就像一朵玫瑰花沒遮沒擋地一下子全開了,她合上書,說:“毛毛?”

我對田娜的全部印象來自她和加藍之間的通訊,從那些文字裏,我依稀覺得她應該是個很容易就歇斯底里走極端的人。

但眼前人分明落落大方,她和我打了招呼,便站起來張羅着幫我去點喝的,我慌慌張張想攔住,她卻已經靈巧地走去了櫃枱,等待的功夫里我看了一眼桌面上那本書,別的聲音,別的房間。

她幾分鐘后就回來了,把馬克杯放我面前;“摩卡,低咖啡因的,加藍說你在星巴克老喝這個。”

我接過杯子,琢磨了一下要不要塞三十塊錢給她,但腦海里浮現出給錢的場景有一種莫名的滑稽,還是算了,一邊悶悶不樂地說:“他跟你說的?”

端起摩卡杯一口一口喝咖啡,明明有點燙,但能遲一分鐘正眼看着田娜和她說話也是好的,不知是緊張,還是彆扭,總之心跳沒來由地非常快,沉浸在一種生理上的強烈不適感里。

反觀田娜則一點都沒有收到影響,她眼睛明亮,神情愉快,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圈之後,說:“你和加藍說的很不一樣。”

我深深吸了口氣,既來之則安之吧,我說:“你和我想像的也不一樣。”

田娜笑了:“真人比較難看嗎?”

她眨眨眼,纖細修長的手指在空中畫了個圈,我注意到她戴了一個很大的綠色寶石戒指:“我的PS技術可是專業級的。”

我咧咧嘴,假裝自己也笑了,沉默短暫地降落在我們兩人之間,映襯得周圍的喧鬧格外明顯,我吞下另外兩口摩卡,過量的咖啡讓我喉嚨疼,我聽到自己生硬而直接地說:“你找我有什麼事?”

她瞧着我,笑了笑,語氣很平淡地說:“我想和你談談傅加藍。”

我後背一緊,那一秒鐘我想跳起來撒腿就跑,跑回辦公室,戴上耳機,把手機里她的電話她的微信都刪掉,甚至傅加藍的電話和微信都刪掉,我篤信鴕鳥的世界觀——如果我不看見,如果我不聽見,那麼一切危險就都是不存在的。鴕鳥真的會這麼傻嗎。

但我什麼都沒有做,我穩穩噹噹坐着,心裏抽緊,臉上卻盡量擺出不置可否的淡定表情,歸根到底,是傅加藍這個名字留住了我,那是一個帶着魔力的符咒,在任何時間地點祭出來,都帶着令我動彈不得的魔力——我永遠需要了解他更多,和他更靠近。我垂下手,捏緊了掛在桌下的包包帶子,盡量淡定地說:“你要跟我談什麼。”

她想了想,豎起一根手指,說:“他不愛吃甜,也不愛吃辣,唯一會主動去找來吃的零食是酸奶和核桃酥,臨睡前如果餓了,會喝一杯冰牛奶。”

“他只穿黑白灰,藏青,夏天如果曬得很黑的時候,買一件粉紅色襯衣給他他也會接受,但他絕對不會穿綠色衣服,連深綠色或軍綠色都不行,連襪子是綠色都不行,因為他爸以前是軍隊的,每次度假回部隊報到都會穿上制服,制服是綠色的,綠色對加藍來說代表的都是不愉快的經歷。”

“他很注意鍛煉身體,喜歡長跑,算是半個專業人士了,要不想被他看不起,要不就永遠別開始健身或者跑步,要不開始就得拼了命地堅持下去,他可鄙視半途而廢沒毅力的人了。”

“加藍看起來情商好像不是特別高,對別人的想法不怎麼敏感,你千萬記住這其實全是假象,他就是高傲罷了,不是必要的時候,他對別人的想法沒興趣,如此而已,他atenea其實很長。”

田娜用的這個英文字我沒有馬上聽懂,下意識地問了一聲:“什麼?”問完我就想給自己一個嘴巴,知道自己這下已經輸了一局。

女人之間的競爭是很微妙的,輸贏根本不需要計分,也不需要裁判抓着誰的手舉起來宣佈這是金腰帶的獲得者。二者誰強誰弱,一個眼神有時候已經足夠分明。

田娜停下了她輕柔但堅定的陳述,對我解釋:“atenea,就是天生的,洞悉人和局面的能力,等而下之的應用,可以說是察言觀色,高級的,就是審時度勢,加藍這方面很強,所以他做現在這一行是非常適合他的。”

我急急忙忙,幾乎慌不擇路的,甚至乾脆是粗魯地打斷她:“你說的那些我都知道,我認識他很多很多年了,你沒有必要來跟我交代這麼多。”

我模模糊糊地在心裏想了一下這樣說好不好,但在沒有結論之前,那句話已經衝口而出:“你也沒有資格跟我交代這麼多。”

不管你跟他有多長歷史,多少恩怨,他現在是我的男朋友,不是你的。

我語氣很重,沒有刻意,就是自然而然的擲地有聲,是葛朗台守着自己財寶,誰來也不會給的心情,我以為田娜會變臉,或至少就此沉默下來,那一刻的氣氛,還真值得一場好好的尷尬——是站起來直接說再見好,還是等氣氛緩和再五講四美地周到告別好。

結果我太低估田娜了。

她對我親切地笑了笑,真的是非常親切的,我不知道怎麼腦子浮起一個想法,她這個樣子,簡直就像是來託孤的——“我知道你們認識很多年。”

“不過,長不過我們,毛毛,這個世上,連加藍的媽媽在內,都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田娜眨眨眼,就像是兩個好得穿同一條褲子的閨蜜,馬上要開始分享不足與外人道的小秘密,我的尾骨上像點了一把火,忽然間就燒了上來,我雙腿微微顫抖着,知道接下去她要說的話,我絕不會喜歡,又絕不會忘記,我最應該給的反應,就是跳起來拔腿狂奔,當做今天的這場會面,不過是一場荒唐噩夢。

但我一動都沒動,絕望地聽到田娜說出我已經預料到的台詞。

“他喜歡女孩子穿純白的比基尼和內衣,性感內衣對他作用不大,正常情況下,加藍對性的要求會很多,你要是不熱衷這個的話,拒絕起來要有分寸,但要是你也喜歡,那他真是百里挑一體貼的情人,你會超愛和他上床的。”

我一掌拍在了星巴克的桌子上,把那個放宣傳單的架子都震翻了,嘩啦掉在地上,周圍的人轉過頭來看看,等了兩秒鐘見這兩個人模狗樣的娘們沒打起來,又繼續自己的生意經或戀愛經,我厲聲說:“你別說了。”

田娜唇邊出現邪惡的微笑,她那瞬間看透了我,而且一丁點都沒有看錯:“怎麼了?他是你男朋友,你們認識這麼久,卻從來沒有上過床嗎?”

她把修長手指放在自己咽喉上,我不想看她,卻擋不住她壓低了的聲音,帶着十足的魅惑,逼我牢牢地被釘在她的頻道上,聽着她輕輕地說:“我十五歲就跟他在一起了,加藍的每一個第一次都給了我,我的也給了他。”

她就這麼直視着我,眼神里全是挑釁也全是輕蔑,我情不自禁握緊了拳頭,彷彿隨時可以上去揍她這個念頭能幫助自己降低正蜂擁而來的挫敗感。

可惜無濟於事,每一個字眼都像子彈正中我的鼻樑,打得我腦漿沸騰,頭暈眼花,我滿心想要反擊,卻滿心都是茫然,如果面前有一面鏡子,我看到的就是兵敗如山倒這幾個字,端端正正刻在我的額頭上。

沉默再次降臨,這一次卻再也不堪忍受,我想不出任何反擊的話語,不過至少我可以離開。

我低頭去拿自己的包,一隻手按在桌子上,忽然有人輕輕按住了我的手。

我詫異地抬頭,看見田娜對我露出滿是歉意的神情。

“毛毛,對不起。”

她的手冰涼,皮膚滑膩但是冷得要命,也許在她鎮定自如的外表下,有一顆和我一樣不知所措的心。

“毛毛,加藍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男人,女人,家人,朋友,任何人都無法和他相比,他是我的依靠。”

我坐直了身子,輕輕嘀咕了一聲:“我知道。”

她縮回了手,眼睛裏出現了些微的惶惑,儘管一閃即逝,卻鮮明如同火光:“我需要和他在一起。”

我臉色都變了,幸好她馬上補了一句:“別誤會,不是以戀愛的形式。”

她忽然之間如此誠懇而脆弱,任何人拒絕她的要求都像是一種罪惡。

“他不必是我男朋友,但我真的需要他一直在我的人生里。”

“毛毛,你了解那種感覺嗎,如果你掉到了一口枯井裏,你知道只有一個人會來救你,而且他一定會來。”

“我不能完完全全失去他。”

田娜明明白白的,在求我:“你是他的女朋友,請讓我留在他的生活里,就這麼簡單的一個要求,可不可以答應我。”

我愣愣地看着她,根本不知道如何答覆這個問題,憑良心說,我很懷疑我的答不答應能改變任何事情。

這時有人在旁邊問:“這麼巧,你也和朋友在這裏喝咖啡。”

我顫顫巍巍抬頭一看,腦子裏嗡一下就回了魂。

喬孟塗站在我旁邊,手裏端着一杯咖啡,身後站着不知道哪個部門的誰,滿臉無的放矢的獻殷勤,對着我們笑,我簡直見到救命稻草一樣噌地站起來:“我就出來坐一下,馬上就回去。”

喬孟塗按了按我,轉頭對同伴說:“你先回去吧,我們再catchup。”

而後就勢坐下了,非常自來熟地對田娜說:“這位小姐很面熟。”

田娜笑笑:“是嗎。”那真是一個情商非常高的笑容,冷淡和迎合,調和得恰到好處,進可攻退可守,是一個解風情的女人,初見一個有魅力的男人時能表現出來的最佳狀態。

那一刻我深深了解到我和田娜之間境界的區別——我到的程度,是剛剛好能識別出這樣的狀態,要讓我做,那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也許永遠不可能的事。

他們的談話在繼續,喬孟塗胸有成竹,“你在英國呆過嗎?曼徹斯特?”

田娜這一次的意外是真的,她偏了偏頭,嬌柔地看看喬孟塗:“你怎麼知道。”

“我有朋友在英國開畫廊,我經常去看看有沒有好東西出手,曼徹斯特那家店有一些人物畫長期在售,畫中的模特似乎和你有幾分像,mikedekker?名字耳熟嗎?”田娜飛快地看了我一眼,略微猶豫了一下,接著說:“我們有合作,我在曼徹斯特的時候,去藝術學院做過一段時間模特。”

喬孟塗點點頭:“那就沒錯了。”

他看着我們兩個面前的杯子都半空,於是起身:“我再去買點喝的,兩位要什麼。”

我慌慌張張站起來:“我什麼都不喝了,你們慢慢聊,我先走了。”

生怕身後有誰會伸出手來拉我一樣,我不顧自己穿着淑女范兒的裙子,一路狂奔而去。

星期六,我在虹橋機場到達大廳接到了回上海的傅加藍,我們去打車,排隊的人很多很多,我用一種彆扭的姿勢,固執地抱着他的腰,把頭靠在他肩膀上,亦步亦趨。

他怪好笑地隨便我這麼走,走了一段摸摸我的臉:“怎麼了,很累嗎。”

我閉着眼睛,把腦袋轉到另一邊去避開他的手,還是那麼扭着拖着,瓮聲瓮氣地說:“嗯。”

在車上他牽着我的手,放在我的腿上,車廂內很沉默,高架橋的燈在窗外飛馳而去,夜上海萬家燈火,像是永無熄滅的一刻,我鼻子裏聞到傅加藍淡淡的須后水的味道,困意濃濃的上來,卻不敢合眼,不願意睡,明明知道這不可能,卻擔心一閉眼再一睜眼,傅加藍就已經不在我身邊。

幸好他跟我說話,問我:“工作那邊怎麼樣了?”

工作那邊,喬孟塗和於南桑兩個人轉入了神秘糾結模式,之前的說法好像都被凍結了,相關人士大概都在緊鑼密鼓地重啟談判,之後是凶吉禍福我們做小的都不得而知。

這境遇對我來說倒是意外之福——於南桑叫我留在上海,說過兩天她再跟我定回廣州的時間。

傅加藍拍拍我:“那不是挺好。”

我仰起臉來看他的眼睛,心裏想說是啊,真好不對嗎,我們可以每天一起吃晚飯嗎,你加班的話就吃午飯,我可以打車或者坐地鐵去你的公司沒問題的,如果還不行的話,我偷偷溜出來買你最喜歡的手撕麵包送去你那裏當下午茶好了。就算這些全都不成功,我們還有晚上可以期待啊,我會去等你下班的,你公司對面有一家星巴克一家costa還有一家哈根達斯,我吃完兩球朗姆葡萄乾再來一杯全黑摩卡,看完一本勞倫斯布洛克你加多久班都沒問題。

我非常稀少的文藝青年細胞早在大學畢業和傅加藍告別的時候,就在那首博爾赫斯的詩里全部消磨光了,但文藝青年的祖師奶奶張愛玲說過的話里我還是記得一句的。

你真的會低到塵埃里去,一點都沒有誇張或者虛飾,面對所愛的人,你真的能呈現出一副被蒼蠅拍剛剛拍個正着的感覺——扁扁的。

就連卑微,有時候也是一種權利。

我及時把這些都咬住了,就咬在舌頭和牙齒之間,我拋棄了一切試探和猶豫,直接拋出了大殺器,抱着破釜沉舟的決心:“我能不能去你那兒住。”

“我現在跟我老闆一起住,你知道她那個公寓貴得要死,我走路都不敢靠牆,生怕把人家的壁紙給蹭破了賠不起,想要出去跟朋友喝個小酒吧,萬一喝掛了回去耍酒瘋怎麼辦,你知道我老闆胸有多大的,我清醒的時候都忍不住想摸一把,酒後亂性這種事兒你說同性上下級之間發生了算是性騷擾不?我們員工手冊可寫了,性騷擾格殺勿論哪沒有勞動局上訴餘地的咧。。”

我嘮嘮叨叨的,慌慌張張的,斷斷續續地這麼說著。

手在傅加藍的手裏,指頭忍不住蜷曲起來了,要是他說不的話,我不知道該把手抽出來,還是更加緊地把他握住。

言語在出租車狹小的空間裏回蕩擴散,撞着了薄薄的金屬板壁,又撞回來,在我們兩個人的耳邊嗡嗡作響,像一大群出巢就迷了路的工蜂,惘然的在空氣中跳着八字舞,我閉上了嘴,屏住氣,等着。

結果,他什麼都還沒說,手機響了。

他鬆開我的手,拿出電話,立刻接了,是他老闆。

“wilson&wilson的大老闆?他明天要到辦公室?”

“好的,我會準時到。”

“謝謝你jeff。”

他把電話從耳邊旁邊拿下來,立刻收郵件收文件,埋着頭眼神都直了,顯然在頃刻間已轉入了工作狂模式,我泄氣地轉過頭去看外面,心想糟了,我過去一周積攢下來的血槽全空,要臨時調出足夠勇氣再問這個問題第二遍,臣妾那是萬萬做不到哇。

再說了,他沒有第一時間回答我的問題,不就已經說明了他內心深處不願意嗎。

猶豫就是拒絕,這種事兒我上班的時候見的還少嗎。

正恨不得低下頭來對着出租車窗戶撞兩下,忽然聽到傅加藍說:“毛毛,我可能今晚就要去公司加班,明天有個很重要的客戶要來探訪,我要做合作簡報。”

我悶悶不樂地哦了一聲,他繼續說:“那我就不陪你去拿行李了。”

他手指在電話屏幕上像抽了筋一樣的閃,我估計是跟excel較勁,一面繼續說:“咱們現在先奔你老闆公寓,你拿了行李自己回我那兒去,我就着這個車回公司了。”

忙裏偷閑的他抬起頭看我一眼,徵詢:“好嗎。”

我一下子撲上去,把他壓在了出租車座位上,一雙魔爪按住了我傅加藍結實的胸肌,喜不自勝:“好好好,你說啥就是啥。”

他揮舞着手機掙扎,沖司機喊:“師傅,在出租車後座被性騷擾您能幫着向交管局投訴嗎。”

那位爺叔目不斜視一路狂奔,還慢悠悠地說:“不。。能。”

在波特曼的樓下我目送那輛出租車遠去,心情靚到爆棚,這種胡漢三回來了的情緒不跟二逼陳分享,那簡直是暴殄天物,我一面往波特曼公寓的電梯走,一面打電話。

二逼陳懶洋洋地接起來:“回來了?明天吃早飯不。”

“還在上海呢。”

“哦,那拜拜。”

耳邊傳來嘟嘟嘟的聲音,丫真把我給掛了,我又打回去。

“我擦,不能吃早飯就直接掛我,義氣呢。”

“義氣在我們家那兩隻貓那兒呢,梁某人懷了,貓給送走了。”

二逼陳有兩隻貓,一黑一白,跟他一個脾氣,都是混不吝,整天各自遊盪,誰都不理,別人家的貓再高貴冷艷,總有坐到某條大腿上打個盹,或者希望誰來搔搔耳朵的時候,二逼陳家的二逼貓那是冷酷到底,絕不給任何親近的機會。

它們在二逼陳家其實過得很舒服,十幾平方米大的陽台上一個巨型貓屋,別墅型的還有兩層,送貨的人打開包裝后眼淚嘩嘩的:這倆貓可比大多數人住得好;貓糧貓砂都是梁某人親自伺候着,不時改善伙食買新玩具啥的,簡直跟牛魔王孝敬鐵扇公主一樣,旬時柴月時米,逢年過節還送禮,但兩隻貓一見到二逼陳和梁某人兩口子進屋,不但不來久別重逢親熱一下,回回都是噌噌噌噌跑到高處,黃幽幽的眼睛跟四隻攝像頭似的盯着人猛看,任誰一見,都要背心一涼。

中間也送過給人一次,兩人要出門,就把貓送去給二逼陳的發小鄉下家裏養幾天,結果沒過二十四小時就打電話來了,要二逼陳趕緊去。

二逼陳以為這兩隻傻逼貓在人家家裏弄壞東西抓小孩了呢,電話里口氣焦急,啥都沒問,果然就趕緊去了,一j到那兒問貓呢,發小把他們領到廚房裏,往高處一指,說:“喏。”

嚴格說來那不是個廚房,是發小家拿來熏野味香腸的柴灶,整天都煙熏火燎的,上面有個擱肉的網子,那兩隻倒霉的貓就抓着那個網子吊在上面,白貓已經變成了黑貓,黑貓已經基本上看不見了,就剩下四隻黃幽幽的眼睛,精光四射,暫時還沒有任何屈服的意思。

發小說,這倆倒霉孩子進門來兜了一圈,發現二逼陳他們居然自己走了,而且一時半會兒沒有要回來的意思后,就把自己掛到那個網子上去了,那個有一人半高,得站到灶台上才能夠它們,發小上去一伸手,立馬就被兩隻貓爪子抓破了臉,那兩隻貓還懂團隊配合,一貓出一隻爪子,動如脫兔!

就這麼乾耗了一整天,兩隻貓硬是吊在那兒沒下來,拿棍子捅又怕傷着沒法對二逼陳交代,熏野味的火是長燒慢烘的,不能停,它們居然也不在乎,估計看準了整個屋子就這個地方,可攻可守。

二逼陳聽完來龍去脈,笑了足足十分鐘才停下來,他一面笑,上面兩隻貓一面用十足嗔怪的眼神看着他,等他笑完了上去,一伸手它們就下來了,蹲在他肩膀上不停地喵喵喵,比過去五年加起來都叫得多,估計都是叱責的意思。

我想起這兩隻貓的往事,趕緊問:“送哪兒去了。”

“阿偉家啊。”

阿偉就是他那個被貓抓過臉的發小。

“還敢送啊?這回不上灶了?”

“阿偉說兩隻貓好像知道這回沒有談判餘地,進去轉了一圈,就認命地找到合適地方躺下了,完全沒有反抗。”

我忍不住嘖嘖讚歎:“你早該給它們一個取名好漢,一個取名英雄,多識時務。”

二逼陳表示等小孩伸出來就給它們改名,然後問我:“你怎麼樣?”

我把這幾天發生的事簡單彙報了一下,唯一沒提傅加藍,田娜和我這三個人的事以免被二逼陳辛辣嘲笑,聽到喬孟塗約我出去的部分,二逼陳馬上就繞回了那天晚上的話題:“你老實說,到底和他睡了沒。”

我真是氣不打一處來:“老子又不是做外圍,和男人出去吃頓飯就睡啊。”

二逼陳無情地指出我根本沒有資本去做外圍,而且就算現在痛下決心改變人生去整容也是徒勞無功,根據我對喬孟塗的描述,他認為喬孟塗人家才應該是外圍。

我想想倒是也對,不曉得老喬三小時收多少錢,改明兒我說不定漲工資了,還能有個念想。

這麼閑扯着電梯來了,我想到一個重要的議題,務必要跟二逼陳討論一下,結果一看,電梯裏站着三個衣冠楚楚的老外。

上海這種地界,住酒店公寓的老外,多少都是中文通,茲事體大,我只好暫時忍着,二逼陳也不在乎我怎麼突然就不說話了,在那邊哼着歌兒噼里啪啦打遊戲。

一出電梯我就趕緊問了:“哎,上次說過的,我要破處,這事兒你怎麼看。”

他心不在焉:“好事兒啊,我跟你說我破處那會兒。。”

我趕緊噓噓他:“你給我打住,鋼琴老師和你家小保姆的故事我都聽過了,最主要的是你他媽是一男的,能給點靠譜的建議嗎。”

二逼陳一愣:“你玩真的啊。”

我說:“嗯。”

那邊噼里啪啦的聲音停下來了:“跟誰呀我靠。”

我扭捏了一下,他好像開了天眼通似的,立刻就制止我:“少矯情,趕緊說。”

我小聲說出了傅加藍的名字,太要命了,那三個字就好像帶着火一樣,會灼傷我的聲帶和舌尖,把腦漿呼嚕呼嚕煮開來,兩邊耳朵霎時間就通紅通紅的,我站到了於南桑的門前,門上的金屬銘牌反射出我的的表情,那是一張帶着情不自禁傻笑的臉。在二逼陳開啟他的嘲諷技能之前,我嚴正指出:“我是認真的啊,你要是吐槽咱們就絕交。”

說話聲音可能太大了,面前的門一下打開了,於南桑站在那裏,穿着白色小洋裝,白色高跟鞋,跟剛從荷里活的電影裏直接一步跨出似的,一邊戴耳環一邊詫異地看着我:“回來了?”

我趕緊跟二逼陳說:“我一會兒打給你。”收線,進屋,帶着滿腔豪情宣佈:“姐,我回來拿下東西,搬到我男朋友那兒去住啦。”

她楞了一下,隨即點點頭:“好啊,小姑娘長大了嘛。”

走到洗手間抓了一堆面膜出來放在廚房的餐枱上:“拿去,每天晚上敷一下,別整天跟被誰虐待了似的。”

拿上包,臨出門還交代了一句:“自己買好安全套,別指望男人,不管是產假還是人流假我都不會批的。”說罷揚長而去。

我差點給她噎死,心想這個傢伙肯定又去哪裏夜夜笙歌,她老公的心臟要是不好的話,不知道能不能撐到於南桑馬放南山的那一天。

打開我睡了幾天的房間燈,開始收行李,收到一半,我忽然意識到自己遇到了一個大問題。

一開始的計劃,我只在上海只戴幾天,所以帶的衣服不多。

我有一個持家有道的媽,我媽從小教育我,不管多晚多累,當天換的衣服一定要清洗晾曬,加上於南桑的公寓配置了非常高級的洗衣乾衣機,洗完不但夠干,而且還香香的,下周上班穿的衣服全都妥妥地躺在床上,我收進行李箱就好了。

讓我發愁的是自己的內褲。

我的內褲全是我媽給買的,肉色,棉質,平角,一口氣買十二條,基本上全年的供應量都滿了。她自己也穿一模一樣的,唯一的區別是小碼和加大碼。

現在這些大媽內褲就躺在我的面前,我抱着手想像了一下,自己穿着這種內褲,以及我的肉色全杯文胸,站在傅加藍的面前,把濕漉漉的頭髮一甩,說:“加藍,來,春宵一刻值千金。”

媽呀,這分明是唐伯虎點秋香里石榴姐的氣氛啊,我確定肯定一定會落到跟石榴姐一樣的下場啊。

我當機立斷髮了個短訊給傅加藍:“你到公司了?”

他即刻回:“剛到,你呢,拿到行李了嗎。”

“拿到了,現在去你那邊,你呢,要多久?”

這次等了一會兒,“大概兩小時,你自己吃點東西。”

我心花怒放:“好好好,你也要吃,不吃也沒關係,我會給你準備宵夜的。”

短訊沒有再回了,我相信他已經開始工作,太好了,兩小時足夠我毛夢囡勵志換新天啊。

我拖着行李箱,鎖好了於南桑的門,直奔梅龍鎮購物廣場,重點走訪的對象是一家一家的內衣店,我用我鷹一般的眼睛四處搜尋,什麼看起來淫蕩我就對着什麼衝上去,在試衣間裏我拍了內衣的照片,先給梁某人打了個電話:“美人,我今天要跟男朋友來一發,買內衣來着,給你老公參考一下你不要介意啊。”

梁某人冷笑一聲:“這事兒你叫他參考不是找死嗎,發給我。”

我一想也對,梁某人這十幾年把二逼陳吃得死死的,說不定這個方面很有一套,忙把幾套內衣的照片發過去了。

須臾就有迴音:“全部否,不行。”

我傻眼了,都是大紅純黑蕾絲半透明咧,怎麼會都pass啊,雖然我看的時尚雜誌不多,但人家都說紅色熱情,黑色性感,蕾絲誘惑,半透明火辣啊。

梁某人面對我的質問不慌不忙,說:“你男朋友知道你是處女嗎。”

我噎了一下,說:“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啊。”

“那就是知道。”

“好吧。。”

“他說過你性感撩人什麼的嗎,平常你穿什麼衣服他最會注意到,然後會讚美你。”

我想了想,我和傅加藍在一起的時候,要不就是上班衣服,除了於南桑那種身材相貌,誰穿都不會有個性,要不就是牛仔褲短褲休閑上衣,印象里唯一他說過我穿着什麼好看的一次,還要追溯到遙遠的大學年代,有一次我吧,上公車,他吧,剛好下公車,錯身而過打招呼的時候,他忽然說:“今天穿這麼風調雨順去哪裏。”

我沒有回答他那個問題,因為車門剛好關上了,我抓着公車上的欄杆望着他遠去的身影,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

我幹嘛就非得上這班公車啊,急吼吼的,人家都從前面上後面下,實在太多人了我刷了卡跑去後面上,我幹嘛不在見到傅加藍的時候順勢退下來啊,退下來當做自己完全不趕時間的樣子多好啊,那會兒是中午,說不定我們能去吃頓飯呢。

梁某人這時候打斷了我:“我對你的蠢萌暗戀往事沒興趣啊,趕緊打住,你當時穿的什麼?”

我乾脆利落地說:“忘球了。”

如果我現在站在梁某人面前,百分之百她會一巴掌打過來,但現在鞭長莫及,她只好化憤怒為動力,想了半天,說:“以我對你的了解,你穿裝逼的衣服最好看,你買白色三角小內褲吧,低腰,帶個小蝴蝶結的,就是日本成人動畫裏校花變身成痴女之前的穿的那種內褲,胸罩買配套的,也要白色,但不要買全棉的,買有點蕾絲或者真絲面料的,半杯,你那個造型穿全杯,嘿,跟要去練拳擊似的。”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人,瞧梁某人和二逼陳那說話的德行。

說曹操曹操就到,二逼陳這時候冒出來了,梁某人開了免提,我聽到他在那邊喊:“買內衣聽她的沒錯,但我還有一個絕殺tips貢獻給你,你一定要無條件聽從。”

我一時頭腦發熱,問了聲啥,他說:“弄兩顆36小時長效偉哥,磨成粉,在所有能喝的東西里都倒一點兒,然後分頭請兩天病假吧。”

媽的。

照着梁某人的說法買了兩套內衣,在試衣間裏穿上我腦補了半天等一下的乾柴烈火,可美了,我付了錢,提着袋子,帶着夢幻的笑容在購物中心傻乎乎地走去坐地鐵,走着走着忽然心裏一沉。

其實我什麼都沒有想,就是突然之間,從那種心滿意足的狀態里自己齣戲了,好像做夢的時候從懸崖上一躍而下,明明不會真的墜落,卻忍不住那種猝然的心驚。

我看着自己手裏的購物袋,那上面的廣告女郎有一張和田娜相似的臉,紅艷嘴唇如同火焰,我想傅加藍面對她的時候,理所當然是情不自禁的吧。

他們如何親近呢,誰會先去擁抱誰,我從來沒有見過傅加藍失去自控的樣子,但田娜也許是他唯一的例外,他的熱情我沒有見過,所以想像起來的時候無從着手——這樣的空白,比任何具體的景象更令我刺痛。

我站在梅龍鎮的大堂,行李箱就放在身邊,愣愣地站了很久,直到有人拿着手機對着我直接撞過來,然後頭也不抬地說著對不起離去,我摸了一把額頭,正要走,忽然看到於南桑出現在扶手電梯上。

她正從樓上下來,在人群里很顯眼,但更顯眼的是她身邊的人。

喬孟塗,穿着牛仔褲,黑色v領的t恤,身材挺拔,線條流暢,和於南桑的白色小洋裝比隨便了一點,但風度氣質,仍然上佳。

於南桑走上電梯的時候站在喬孟塗下一階,等電梯開始運行,他忽然走下來一步,和她站在同一級上,然後又下一步,站到了於南桑的下面,這時候兩個人剛好個頭齊平,他轉過頭來看於南桑,於南桑情不自禁抿嘴,兩個人相視一笑。

喬孟塗的手插在褲袋裏,於南桑的扶着電梯扶手,他們身體彼此離開,距離安全得如同一切萍水相逢的人,但就是這個笑容,把整個南極的冰雪都融化,就算近視一千度都能看出他們相愛,親密無間,心有靈犀。

眼看他們就要下來了,我可不想在這裏和他們撞上寒暄一番,要是給於南桑看到我的內衣購物袋,不知道能說出什麼好的來,我慌慌張張拉住行李箱,撒腿就往購物中心正門跑。

傅加藍很晚才回來,那時候我已經在沙發上歪着睡著了,桌子上我蒸了糯玉米,煮了雜糧稀飯,擺了四個小碟子分別是腐乳,橄欖菜,榨菜和老乾媽下粥,還煎好了一個蛋窩在金寶雞湯里,涼水過着蕎麥麵。

傅加藍一開門我就醒了,揉着眼睛迎上去,嘟嘟囔囔地問:“才回來啊,累壞了吧,你餓不餓。”

他嘆口氣摸摸我的頭:“問題寶寶你為什麼不自己去睡覺。”

我抱着他的手臂整個人靠上去,真的那一瞬間又睡著了,不過只睡一下下,又醒過來,繼續行屍走肉地拉着他往桌子那邊走:“你吃東西沒,我給你做了宵夜。”

傅加藍過去看了一眼,嚇了一跳:“你平常吃宵夜都這個規模啊?”

我這時候比較清醒了,自己看了看也有點不好意思:“哎喲,怎麼不知不覺做了這麼多。”

我折着手指跟他算:“本來就想給你蒸個玉米的,後來想大半夜吃這個可能胃不好,就煮了稀飯啦,煮完稀飯覺得口味太淡了,我就下去買了點兒小菜,又後來我覺得這些酸的辣的都是不健康食品可能你不喜歡,所以還是煮個面吧,於是我又去買了雞蛋和麵條。”

我對他提出嚴正抗議:“你的冰箱裏啥都沒有。”

傅加藍低着頭看我,看了半天,看得我心裏都發虛了,嘟囔了一聲:“不會浪費的啦,最多我明早吃光光。。”

他伸手把我拉到他懷裏,他懷裏有我很熟悉的那種味道,是他衣服和汗的味道,又親近又熟悉,又讓我覺得頭暈目眩好像坐着失控的過山車,他強壯的手臂攬着我,說:“我很少在家吃飯,所以冰箱裏不留東西。”

我仰起頭來,又想看他,又不敢看他,垂着眼睛哦了一聲,忽然額頭上熱熱的,是傅加藍親着我的額頭,說:“我先去洗個澡,出來吃點兒粥,你也吃點兒嗎。”

我伸手環住他的腰,嘴裏說著:“那你去吧。”手卻久久久久不想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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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只是過來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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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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