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天佑金錢,下(GOD save the money III)】
大管家奧托今年50歲,光禿禿的腦袋比別人窄上一圈,像是個捉襟見肘的工匠從邊角料里勉為其難雕刻出來的。他蓄着綿軟稀疏的山羊鬍,嘴唇很乾,一雙眼睛總是無神地耷拉着,連轉都懶得轉動一下,第一眼看見他的人,一定沒法把這副尊榮跟權力扯上關係,但只要稍微了解一下大管家的所作所為,就會明白自己的第一印象有多荒唐。
“那麼,我們從哪裏開始?”奧托清了清嗓子問。躬身站立的三個人:警團署長,消防署長以及市長不約而同暫停了呼吸。
眼見沒有人開口,奧托不滿地皺起眉頭:“先生們,今晚我們有很多壞消息需要一條一條消化,我認為默不作聲不會有幫助的。”
“典探們讓那個丫頭跑了。”消防署長提高聲調,試圖掩蓋自己的窘迫,“警團這次又搞砸了!”
警團署長像是被蟄了一下似地暴怒而起,朝消防署長鬍亂揮舞拳頭:“要不是有人突襲我的分處……”
“你衝著我嚷幹什麼?”消防署長雙手擋在身前,不甘示弱地喊回去。
“你心裏清楚!”
“你什麼意思?”
“夠了!”大管家用孱弱的雙拳狠狠砸在辦公桌上,兩位署長立時閉上嘴,包括市長在內的三雙眼睛齊刷刷盯向地毯。
奧托攤開雙手做了個無奈的動作:“非要我來教你們怎麼開會嗎?”他嘆了口氣,面向臉色依舊漲紅的警團署長:“索菲亞小姐那兒是怎麼回事?”
“那個小男孩被殺了……不是我們的人乾的,我發誓……”
“我知道不是你們乾的,有什麼線索嗎?”
“眼下只知道他在死前接觸過三個人,一個是那女孩兒,一個是寄住在中央車站的乞丐,今年4歲。”
“另一個是誰?”
“一個從37Q過來的外地人,目前看來他最可疑,我們正在核實他的身份。”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就像之前的報告所說,我們對那女孩進行了全城範圍的堵截,但是最後她坐上一輛車逃去了法爾科內凈水廠的方向。”
“你們就是在那兒把她跟丟的?”
“我們在無人區的外面佈置好警力,但她沒有從預定方向出來,您也知道大管家閣下,法爾科內凈水廠附近,探頭無法工作……”
奧托舔了舔他乾裂的嘴唇,然後又追問一句:“接她的是什麼車?”
“丹特牌轎車,不是很新,司機就是那個外地人,車……應該是偷的?”
“應該?”
“車主自己也說不清丟車的過程。”
大管家合上了他沉重的眼皮,努力抑制住自己再次舔舐嘴唇的衝動。“真諷刺,”他心想,“他們在害怕我發怒,我也確實在發怒,但我不能把我在發怒這件事表現出來,因為這天殺的會讓他們更加手足無措。”
事情本來很簡單的,把’城市股東’的真相借抵抗者的手爆給媒體,推動實驗進入第二階段的內容,確切地說,這才是實驗的主要部分,之前幾十年運營只是在為此作鋪墊。
那捲錄音帶當然是故意泄露給APLF的,甚至連媒體都是在大管家安排下找到的,那個廢物抵抗組織其實早就在醫療者的監視之內,本來他們只需要按照早已設計好的劇本走下去就可以。但是,百密一疏啊,運送錄音帶的菜鳥在接頭之前撞上了那個叫麵條的災星。
索菲亞一定想不到,聽說錄音帶被偷,奧托會比她還着急。大管家緊急啟動了兩條備用方案,第一是把麵條的下落“無意中”透露給APLF,第二,是準備另一份錄音帶,如果方案一失敗,警團署長會出動黑衣典探,對索菲亞圍追堵截,然後找機會把她驅趕到預定地點,好讓她在那裏“無意中”撿到備用錄音。
然而,這兩個方案竟然都失敗了,就在APLF那群蠢貨循着他給出線索的找上麵條時,那個天殺的小災星竟然被爆頭了。而兩個原本應該只是圍堵APLF人員的典探,因為路線沒選好,直接讓局面變成了跟抵抗份子對峙,現在他們兩個都躺在了加護病房裏,下半輩子都需要奧托為他們支付救濟款。至於那個女孩兒,她消失在52C最兇險的一塊區域,帶她走的還是一個極端可疑的外地人。
奧托心中瘋狂地咒罵,一個人怎麼可以把那麼多失敗集中在一件差事裏?他是怎麼做到的?
“那麼說說今天早上中央車站分處發生的事吧。”大管家緩緩說,他知道對方一定聽出了自己柔和語調中埋藏的刻意,這會讓署長大人更加膽戰心驚的。
警團署長像是被電了一下,忙不迭喚醒奧托手邊的投影,空氣中浮現出一個頭戴高禮帽的男子:“我們知道他綽號叫’魔術師’,是個職業殺手,他在新都會511K的身份是偽造的。”說到這裏,警團署長不懷好意地撇了一眼消防署長,“一定是有人雇他來的。”
消防署長冷哼一聲,卻沒有反唇相譏,他把目光轉到別處,似乎對高禮帽一點都沒有興趣。
“我們死了六個僱員,還有六個人正在急救。下午開市后,’盾牌實業’股價簡直像是在表演高台跳水。”
警團署長掏出手帕輕拭額頭,後背彷彿壓得更彎了。一周前,割喉殺手剛取走麥克斯韋夫人的性命,風波還沒過去,警團署分處又遭人襲擊,這對重組中的“盾牌實業”絕對算不上好消息。
“有人藉機砸盤,這是有預謀的。”警團署長說到這裏,忽然抬起頭,惡毒的目光又盯在了消防署長身上,“有人在幾個月前就開始偷偷購入’盾牌實業’的股票,趁着襲擊事件大量拋出。”
“肯定不是我。”消防署長有些心虛地申辯。這讓對方越發激動起來:“我的典探已經找到了幾個二級市場交易商,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知道是誰在背後搞鬼!”
消防署長這次似乎是真的着急了:“嘿,給我聽清楚,或許我是賣出了幾手你的股票,但這跟襲擊沒關係,明白嗎?誰規定我的人不能買賣你的股票?”
“啊,等我扣出你的舌頭,我看看你還怎麼巧言……”警團署長說著,作勢又要上前推搡消防署長。接下來的十幾秒鐘里,污言穢語像是投槍一樣在兩位署長之間來回穿梭。
“饒了我吧!”最後,隨着大管家的一聲哀嚎,辦公桌上的水杯重重摔在地上,昂貴的白瓷頓時四分五裂。
爭吵聲瞬間被凍結了,辦公桌前的三個人身形頓時小了一圈,恨不得要把臉埋進地毯里。“那是我最好的水杯,是我進大學時姑媽送給我的。”市長神色黯然,他用眼神做出如此控訴,可惜的是,根本沒人在看他。
“放過我,好嗎,讓我們像成人一樣交談,就一次,行嗎!”奧托嗓音沙啞地說,他又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荒川主任如果在這裏,肯定會拋出樣本純凈度,數據價值,干涉方案之類讓人惱火的專業名詞,但大管家真正關心的只有錢,如果這次“盾牌實業”表現不佳,他奧托不僅要面對荒川主任的憤怒,還要迎來債台高築的下半生。
“你有什麼要說的嗎?”他轉向消防署長,後者故作輕鬆地聳聳肩:“你不能把警團署的每次失誤都算到我頭上。”
大管家點點頭:“好吧,現在我們有四件事需要做,第一,找到索菲亞小姐。第二,搞清楚她身邊那個男人究竟是誰,第三抓住’魔術師’,第四,找出殺害中央車站那個小小偷的兇手。”
“最後一件……”警團署長怯生生地問道,“還有必要嗎?”
“聽說他的腦袋是從內部炸開的。”奧托又下意識舔了舔嘴唇,“沒有必要,但是我想知道……”
“另外,荒川主任一定不希望聽說城市裏的縱火案忽然增加,以及黑衣典探攔截消防車的報告,你們明白嗎?”
“明白了。”兩位署長同聲回答,其中一名顯然有些無可奈何。
“好了,散會吧,大家都累了。”大管家說著站起身,對站在一旁低眉順眼的市長比了個手勢,“這兒又歸你了,不過……”他指了指地上水杯的殘骸,“你還是先收拾一下。”
那三個人走了,只剩下市長獨自與水杯對峙,在他的辦公室里,在他的辦公桌前。今天晚上他正要下班,奧托忽然闖進來,還帶着他心愛的兩個跟班。然後大管家問都不問就坐到市長的位子上,對三個人一通吆五喝六。不對,確切地說,是對兩位署長老爺發脾氣,至於他市長,甚至連交流的資格都沒有。最後,大管家像陣風暴一樣席捲而去,毀掉了他最喜歡的水杯。
有時候市長真搞不清,這辦公室到底屬不屬於自己,連帶市長這個職位也是。也許他的作用就是在這裏出現,跟一個自動印章機一樣。
“總之,我要先把這個收拾一下。”市長一頭倒在沙發上,用餘光盯着地毯上支離破碎的水杯,表情木訥地喃喃自語,“收拾一下……”他就這樣嘀咕了好久,依然沒有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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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菲亞不知道弗洛伊德是怎麼乾的,印象中那中年人只是跟開門的潘尼懷斯寒暄了幾句,後者就愉快地把兩人請進莊園內,還殷勤備至地清理出兩間客房。
“理論上除了地下室,你們哪裏都能去。不過……呃……上樓可能會撞見韋恩父子的鬼魂。”
“為什麼地下室不能去?”
潘尼懷斯忽然開始支吾起來,弗洛伊德從他臉上毫不費力讀出了恐懼與焦慮。
“下面是什麼?”
“下面……呃……只有一些古代伺服器,韋恩老爺家祖傳的。”
這似乎是真話,或者說,地產經紀人潘尼懷斯先生所知的也僅限於此。弗洛伊德寬宏大量地點點頭:“就像人們說的,誰家的伺服器櫃裏沒藏着骷髏呢。”[註:SkeletonintheCloset]
眼見巡迴法官不再追問,潘尼懷斯如逢大赦,他又跟兩人閑聊了一陣,就帶他們去了各自的客房,並祝他們有一個美好的夜晚。這是一小時前發生的事,弗洛伊德原本以為,他在阿卡姆世界的第一天就要這樣結束了,可是現在,索菲亞忽然敲開了他的房門。
“我一直聯繫不上我的戰友,”女孩抱着自己微微顫抖的雙肩,“我們得談談。”
中年人把女孩讓進房內,後者一眼看到白天讓他們結緣的那支“鋼筆”正靜靜躺在桌上,隱隱然還有光線在流動。
“這到底是什麼?”
“你是說捲軸?那是一種加密的記事本,我用它管理工作進度。”
“你的工作是什麼?”
“類似私家偵探,到很遠的地方去找人,有時候還要給那人一些小小懲罰。”弗洛伊德滿不在乎地回答,嚴格意義上講,他這解釋並不算撒謊。
索菲亞似乎接受了中年人的說法,她拿起“鋼筆”端詳片刻,就迅速對它失去了興趣。
“聽起來,我們做的事似乎很相似?你回答我,你會不會挺身而出,拯救無辜的人脫離苦海?”
巡迴法官聳聳肩:“我更喜歡讓有罪的人不再逍遙法外。”
這跟索菲亞理想中的回答有些出入,不過女孩決定不計較那些了:“開門見山說吧,我已經走投無路了,我需要你的幫助,只能是你。你是個沒動過手術的局外人,另外,你也證明了自己並不害怕跟典探為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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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團署長的車駛上公路沒多久,忽然緊急掉頭,在下城區七轉八繞了一通后,停在中央車站附近。署長獨自一人匆匆下車,鑽進了早已等待多時的另一輛麵包車裏。
“確定沒有人跟蹤?”大管家奧托坐在車內訕笑着問。
“絕對沒有。”
奧托點點頭,然後單刀直入:“你有多大把握中央車站那事兒是消防署的人乾的?”
“百分之一千!我們就差拿到消防署跟魔術師接觸的鐵證了。”
警團署長一面說一面頻頻擦汗,憤怒緊張還有興奮,各種情緒都在催着他的麵皮飛速分泌油脂。大管家眼神里泛齣戲耍的光芒,他不動聲色地說了一句:“可惜,對消防署長的指控不能擺到明面上去……”
典探頭子擦拭額頭的手停下來了,奧托猜想,此刻對方是不是感覺到眼前一黑。
“為……”
“實驗最重要。”大管家做出安撫的姿態,暗地裏卻是有心要讓他的馬仔更加憤怒。
“不行,我必須給他天殺的一點顏色……要是我們這次忍氣吞聲,誰還能對’盾牌實業’有信心?”
“也許還有別的辦法解決。”奧托說著扔給對方一個紙袋,後者哆哆嗦嗦打開封口,從裏面取出一張即毀照片。
照片上是個一頭白髮的年輕人,五官很張揚,眼神裏帶着挑釁。
“他自稱’水銀大師’,是前天來到這兒的。我跟他聊過,他特別擅長接一些以血還血的生意。”
“他是病人,還是醫療者?”
“他不是阿卡姆世界的人。”
“你是說,他是外星人?”
“他因為一些事情有求於我,我剛好想到也許你用得着他。”
“你是說……”警團署長忍不住壓低聲音。
“消防署長怎麼對你,你就怎麼對他。我想一起消防站的襲擊事件一定能改變’海德拉實業’的走勢,到時候你再介入調查……”
“可是你之前說你不願意看到……”
“是荒川主任不願意看到。”奧托嘴角浮現出假笑,“而我想看到’盾牌實業’的走勢蒸蒸日上。”
警團署長臉上泛起紅光,奧托心想他一定聞到了拆分與併購的香味。“蠢才,”大管家心裏暗罵,“不但目光短淺,而且毫無想像力。”
有一個小小的秘密,魔術師對中央車站分署的襲擊其實是來自大管家的授意,當時消防署長同樣是在這輛車裏,坐在跟警團署長一樣的位置。說實話,奧托打的算盤也並不高深,他只是想借雙方的仇殺往返抄底而已。
大管家奧托總是能在中飽私囊的同時,讓社會實驗的進度趕上預期,所以醫療者對他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相比之下,兩位署長則隨時可以替換掉,如果事情真鬧到不可收拾,大不了讓“盾牌實業”跟“海德拉實業”融資后從頭再來。
“我跟你說,”大管家“語重心長”地告誡典探頭子,“動靜越小越好,不要弄得滿城風雨,最近情況有點特殊。”
“特殊?怎麼特殊?”
大管家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窗外,然後露出“我只告訴自己人”的表情,示意署長附耳過去:
“我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事……荒川主任……秘密抵達52C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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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三點多時,一名工作人員推開了市長辦公室的門,他有些奇怪,往日弔兒郎當的市長今天怎麼還沒下班。工作人員一眼看到市長癱在沙發上,獃滯的倒三角眼漠然與他對望,臉上仍舊寫滿了木訥。
市長的氣管被人精準地切開,只流了很少的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