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天佑金錢,中(GOD save the money II)】
索菲亞沒有想到自己這麼快就又見到了那個中年人,當她瘋子似地一路衝出巷口時,那個頭髮半白的男子開着輛小車剛好堵在她面前。
“上車。”男子打開車門簡單撂下兩個字,女孩決定不給對方重新考慮的機會,一貓身子鑽進了車廂里,屁股還沒碰到沙發,前排的駕駛就一腳油門,汽車絕塵而去。
“你哪兒來的車?”女孩跌坐進沙發里,伸出一隻手慌慌張張地扶好墨鏡。
“給第一萬名幸運遊客的小禮品。”中年男人隨口回答,他雖然一把年紀了,開起車來還是瘋得可以,建築跟行人在索菲亞眼前飛速掠過,女孩甚至幻聽到了嗖嗖的風聲。
“那是哪兒?”司機朝銀灰色的大樓抬起下巴,“看上去真氣派。”
“’基因貸’大廈,恭喜你發現了52C的城市名片,可惜沒時間進去買幾張明信片。”
“那是什麼?一個生物公司?”
“差不多吧,他們把優良基因出借給窮人父母,等到孩子長大再連本帶利收取信用點。”
“聽起來是個功德無量的生意。”
“你想多了,出借的基因都經過修剪,本身就是只能作用十五年的劣化版本,另外為了防止種子外流,所有基因培育出的小孩都沒有生育能力。”
索菲亞嘆了一口氣,最後瞥了一眼消失在身後的大廈:“這是大管家奧托的傑作,那時候重啟剛完成不久,後來他就賣了這門生意,專心擺弄起他的’盾牌實業’了。”
“我聽過一點’盾牌實業’的傳聞,聽說就是他們在背後操縱着典探?”
“他們不是’操縱’着典探,他們’就是’典探。”女孩瞟了一眼駕駛座上的男人,有些尖刻地說,“你果然是新來的。”
“你說’就是’是什麼意思?”
“52C的特色,我們這裏允許公共機構自己成立券商,發行自己的股票。好笑吧,但是當時的市長說,這能夠讓普通大眾更好地支持城市運營,畢竟如果你入股了警團,你就不會去做讓自己股票下跌的事了。我們稱這項創舉為’城市股東’,”索菲亞整個人窩進沙發,翹起拇指朝窗外老舊的居民區比了一比,“你也看到這個好主意是多麼效果拔群了——”
“’——盾牌實業’就是警團署發行的股票,’海德拉’實業則是消防署的股票,地檢署曾經發行過’天平實業’,不過慘遭破發退市,地檢署也進入了破產清算流程。哦,對了,中央車站裏那口落地鍾就是地檢署送給市長的禮物。”
之後一段時間裏,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中年人注視着前方,似乎不知道該對女孩的介紹作何評價。
索菲亞倒一點也不拘束,她取出之前繳獲的
“鋼筆”還給中年人:“拿着,你不欠我的了。”
“你不要我幫忙了?”
“我自己會想辦法。”
中年人接過“鋼筆”看了一眼,確認沒被打開過,就隨手塞進了衣袋。“我叫海因里希弗洛伊德。”
“索菲亞洛佩茲。”女孩嘟囔了一聲,“不過我想我們沒機會再見面了。”
“你能不能告訴我,之前你叫我幫你忙,是要我幫你做什麼?”
“那個孩子,今天死去的那個,他的名字叫麵條,是個可憐的孤兒,在車站幹些小偷小摸維持生計。”索菲亞低下頭,表情有些哀傷,“我沒有怪他的意思,但他確實給我們造成了麻煩。”
“他偷了你們什麼東西?”弗洛伊德單刀直入地問。
“一卷錄音帶,裏面是市長,警團署長,消防署長還有大管家奧托的談話,我們的人上個月竊聽到的。”女孩疲憊地搖搖頭,“不是親耳聽見,我打賭你絕不會相信裏面談到的內容,我們原本已經聯繫了一家媒體,要把它公之於眾,原本……”說到這裏,索菲亞停住口,表情越發黯淡。
“錄音帶里講了什麼?說給我聽聽。”
女孩輕蔑一笑:“城市股東根本就是個騙局,是那群雜種搞的社會大實驗。他們只是想看看如果讓治安機構證券化會發生什麼事——”
“——我們的市長是個熬資歷上來的傀儡,這座城市裏最有權勢的人是大管家奧托,他直接對荒川主任負責。而大管家最喜歡的手下,就是現在警團署和消防署的兩位署長大人。看來,這兩個機構就是實驗的重點觀察對象。”
“哇哦,”弗洛伊德吹了一聲口哨,臉上表情還是波瀾不驚,“你們神明的社會實驗向來這麼刺激嗎?”
“告訴你實話吧,我一點都不驚訝,他們從來沒有把我們當做人。60年前這裏有過一次重啟,他們給全城的人按階級施行了生殖隔離,看看能否建立一個不可逾越階層的穩定社會。你以為這就是實驗全部內容了?不,當實驗進行到30年之後,他們創造了一些打破生殖隔離的孩子,這是實驗第二階段,目的是觀察社會在絕對穩定和可能的公平之間,會如何選擇。當時還是荒川的前任在主持工作,他跟荒川比甚至還算得上是比較保守的。”
索菲亞說到這裏輕蔑一笑:“順便提一句,我本來一直以為,割喉殺手才是那幫人的實驗內容呢。”
“那是什麼?”
“十年前出現的連環殺人犯,專挑有頭有臉的人下手,十年下來大概犯了二十幾票案子吧。典探那邊對他一點頭緒都沒有,說真的,我倒很想見見那傢伙,他幫我們省了很多麻煩。”
汽車開下匝道口,窗外轉成了一片荒涼蕭索的景象,夜幕沉沉降下,後視鏡里亮起一片不見盡頭的燈海,混沌的天穹倒映着五光十色的異彩,霓虹彷彿有生命一般,在城市上空翻攪流動。
“這麼快就到市郊了?”弗洛伊德握着方向盤有些迷惑地四下張望。
“這裏不是市郊,這裏曾經是中心商圈之一,重啟后被放棄了,你看到那座巨型建築了沒?那裏以前是一座凈水廠,至少有三個世紀的歷史了,當時好像正在進行一次關於水資源的社會實驗,純凈水的價值上升到硬通貨的高度,所有的經濟活動都跟水掛鈎,能居住在凈水廠附近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
“——不過現在這裏已經實質上成為無人區了,時不時還鬧鬼,據說這都跟凈水廠的實驗有關:醫療者在飲水裏動了手腳。不過你不用擔心,這塊也區域不算大,順着這個方向再開20分鐘我們就能夠回到繁華世界……”
女孩話音未落,中年男人忽然猛打方向盤,汽車一個急甩尾,開上了另一條土路。
“你幹嘛?”索菲亞驚叫起來。
“我們被跟蹤了。”弗洛伊德沉聲道,“剛才那條路上藏着好幾個黑衣人,還有蜘蛛探頭。”
女孩靠回沙發里,咬着牙無聲罵了一句髒話,看着迎面而來殘樓斷壁,她不情願地閉上眼睛。弗洛伊德瞟了鄰座一眼,即使不用讀心術,他也能輕易看出女孩的恐懼。
過了大約兩分鐘,索菲亞才恢復平靜,她回頭看了一眼遠去的匝道口,那裏還是一片死寂。
“你怎麼知道路上有黑衣人和探頭?你瞧見了?”
“瞧見了。”弗洛伊淡然道,一副不容置疑的模樣。
“哪兒?”
弗洛伊德沒有回答,彷彿這不是一個需要費心解釋的問題。
索菲亞上下打量這個沉默寡言的男子,今天早上,他留給自己的第一印象是個身心交瘁,甚至還帶點狼狽的半老頭,但是此刻女孩發現,中年人疲憊仿徨的眼神里隱約還藏着別的東西,她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感覺就像是一塊鑄鐵,堅硬,沉重,穩如泰山。
“為了找你下如此血本,看來典探真的對你留下了深刻印象。”弗洛伊德忽然說。
索菲亞撇撇嘴:“我一向不討人喜歡。”
“沒這麼簡單吧?”
“怎麼了?”
“剛才我就想問,為什麼你會對重啟的事這麼熟悉,據我所知這顆星球上的居民很少能夠保存重啟前的記憶。再加上,你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捲軸不是這顆星球的東西,所以我認為,你不是一個患者。”
“沒錯,”女孩乾脆地承認,“我是偷渡進來的,沒有做顳葉手術,我是APLF的人。”
“那是什麼?”
“阿卡姆人民姐放陣線,一個由逃脫病人以及病人同情者建立的組織,我們的目的是揭穿醫療者的真面目,讓外界知道這裏所發生的慘劇。”說到這裏,女孩的臉覆上一層寒霜,“他們根本不算人,更別提什麼醫生了,我告訴你,他們對同類哪怕一絲一毫的共情都沒有。”
說話間轎車已經開出廢墟,駛上了一片丘陵,滿眼望去儘是矮灌木叢以及退化的樹木,夜色朦朧中猶如重重鬼影,正迎面朝車頭撲來。
“這條路是去哪兒的?”弗洛伊德忽然問。
“重啟前那裏是一片富人區,後來居民越來越少,漸漸地只剩下了韋恩一家。幾年前韋恩一家也死絕了,但是莊園應還還在那兒,如果你不怕鬧鬼,我們今晚倒是可以躲去那裏。”
“鬧鬼?”
“韋恩老爺跟他的公子,典型的老派阿卡姆貴族。講真話,他們活着的時候,就一點也不比黑衣典探更受人歡迎。”
“同我說說他們。”
“韋恩一家的歷史最晚也可以上溯到52C第一次重啟前後,據說他們跟醫療者有地下交易,還或多或少參與了52C的創建。當然,后一條只能算是流言。但是很多人都相信韋恩家一定藏着秘密,跟52C,甚至整個阿卡姆世界都有關係的重大秘密,甚至有人說,韋恩一家從沒接受過完整的顳葉改造。”
車燈在讓人窒息的夜幕上投出兩道光柱,彷彿鋼釺正努力攪動着半凝固的墨汁。前方几百米處,一個巨大的陰影從光柱邊緣浮現出來,那東西給中年司機的第一感覺是古舊,似乎身上裹着幾百年的塵土,接着,巡迴法官注意到了那座廢宅近乎癲狂的外部裝飾:扭曲的天使雕像,張牙舞爪的滴水獸,還有猶如剖開墓穴一樣的前庭園林,弗洛伊德感覺自己彷彿看見一個精神病人,正努力想要撐開他被縫上的嘴,說出一個充滿褻瀆力量的真相。
“歡迎來到阿卡姆世界最古老的區域之一,感受52C遙遠的童年時光。”索菲亞嘟囔一聲,“祝您遊玩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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