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 祖上祠堂
“裴智哥哥?昨日那亭子裏的石頭刻寫的到底是什麼?”唐生三人連夜出了木門寺,前往巴州。走了半日多,卓雅仍是不忘曬經亭上詩句,一路不依不饒討問着文若。
自從入了山南境內,唐生便不再言笑,文若知唐生失了國家疆土,無顏面對祖宗,心緒沉痛,不願多說,上前拍拍卓雅肩膀,輕拽到一旁,悉心解釋道:“賢妹非要來問,說來也不難,當年兄長祖上為高宗時太子,武后亂政,將其迫害殺死,上官昭容乃是太宗時西台侍郎上官儀孫女,是章懷太子故友,善於辭賦,路過木門寺,聞太子遇害,故而在曬經石上建起亭子,留詩一首,追思太子亡魂。”
“章懷太子不是武后之子?武后怎會殺自己兒子?”卓雅一腔悲情追問道。
“君臣無父子,皇權無姻親,小時聽家父提起章懷太子,其才學人品兼備,深得天下世子擁護,只可惜生於亂政之秋,死於暴君之手。”
卓雅眉頭鎖扣,情不自禁落下淚來,文若無聲望着卓雅許久,亦不能猜透哀傷,見兄妹二人皆是消沉,索性靜靜陪伴,不再多言。到了巴州境內,唐生書信一封,差驛館快馬送至長安邠王府,隔日清晨,吃些早點,頂着酥酥小雨,與文若卓雅一同,上山尋找章懷太子故居之地。
唐生沿路打聽才知,隨睿宗登基,復章懷太子爵位,巴州流放太子庶人居所以備朝廷建成祠堂,供奉太子英魂。夜雨絲涼,似冰似電,山風寒袖,夜闌霜升,唐生三人到了祠堂所在之地,已過未時三刻,走至祠堂外牆時,卓雅唇邊也浮起一層哈氣。文若眺望而去,祠堂外牆單薄簡陋,只有一門,大門敞開,朱漆如墨,凋零乾枯,若不是天賜小雨,非燥得破碎不可。門外寬敞空地,連座像樣的鎮宅之物也沒有,門頂懸空的六個大字‘章懷太子故居’,腐蝕三字,灰蔭半邊,殘露原有色澤,一塊花崗岩石像被人踢翻落地似的撲在腳下,罅隙之間生出許多綠草,冒着油油光亮。
唐生見此狀況,心中起火,悶不做聲上前叩門三響,只聽回聲空蕩悠長,繞了一大圈,又回到唐生耳邊。唐生見無人來應,輕輕一推,門竟未上鎖,唐生更是生氣,雨中放言道:“太子故地,無人值守,如此玩忽懈怠,成何體統?”
說著,唐生拔出寶劍,一臉殺氣逼近堂中,血性正起,忽聞遙遙悠遠之音,似從天外飛來,沙啞而寧,磅礴而娟,隱隱透着股莫名的力量,宛然轉調道:“來者是客,何不入座?”
唐生收起寶劍,雙手作揖,帶着七分未消的怒氣,大聲應道:“恭敬不如從命。”說著,拉起文若卓雅,跑上百步,推開廟堂大門,只見大殿之內,一片死氣陰森,微亮之處,燭火似鬼火,燭台邊上,坐着一人,背朝大門,垂釣寒江之姿,塵埃染染,不知是生是死。唐生再走上前兩步,只覺雙眼一晃,猛然抬頭,一副高有三丈,寬約一丈的章懷太子畫像掛在那人面前一米,隨着穿堂涼風輕輕浮動,映着星星燭火,凜凜發亮。
唐生覺得怪異,伸手示意文若小心應對,卻見一盞孤燈從畫像之後的側廊騰空飄來,唐生定眼一看是個活人,放下劍鞘,昂首闊問道:“你可是這裏的守祠人?”
寒風漸息,燈火愈濃,提燈那人隱約從黑暗甩硬而出,站在廣亮瞎,雙手扣合,只露出一張側臉,憨笑道:“在下宇文重,是這裏的嚇人,幾位深夜造訪,不知有何貴幹?”
唐生見眼前這人身高不足五尺,骨骼細微,紅口白牙,還有幾個沒長出的牙花,大圓豆眼,坦蕩鼻樑,長得精神睿智而不惹人討厭,說話也是口齒伶俐,不染圓滑,算年歲要比卓雅還要小上幾歲。唐生點點頭,輕蔑嘲笑道:“守祠人在哪?叫他來見我!”
宇文重見唐生氣度不凡,話語中儘是怒氣,順勢躬身輕語道:“公子有禮,主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說罷,伸手引向巨大畫像前的那個活死人,捂嘴痴痴笑着。
那活死人如石佛一般,紋絲不動,突然,一聲機關扭動的絆石聲從地下響起,那人竟一寸一寸轉過身來。唐生三人看了,皆是吃驚,這活死人真容當真是半活不死。文若走近一看,老者眉掩眼目,如玉脂卧蠶,向下鬆弛垂着,成柳條狀,直至雙腮,讓人看不清眼角皺褶,頭頂的白髮還混雜着些許黑髮,像刻意修飾過似的,條理分明而梳,泛着一絲仙氣兒,更流露着一份老不着調的童稚。老者鼻骨高挺,如山峰側仞,面無斑瘡,光滑如潤,絡腮如織,卷過唇口,隨風浮起,如一縷瓊棕墨染的雲煙,時刻變幻着形狀。
唐生卓雅訝異着人居然活着,文若所詫異卻是這老者的年歲。文若身邊的陳富年近七旬,已是花白一身,黃斑零星,可眼前這人,比起陳富,更像是世外野居的高人,文若估計,此人至少也有八九十歲了。
微光之下,老者僵硬挪動着肩膀,晃得壁上倒影撕裂一大片。一陣涼風吹進宇文重手中燈籠,老者殘存在壁上倒影搖搖欲滅,晃蕩許久,才靜止下來。唐生一步向前,文若卓雅皆是不語,只見那老者雙肩浮起,嘴上絡腮一抖,聲音從鬍鬚縫中斷斷續續飛了出來:“老朽,恭候世子殿下,亦有多日了,三位請沐浴更衣,進些食果,明日,老朽願與殿下烹茶而坐,把盞夜遊。”
唐生三人着實一驚,互相看着對方,又紛紛望向這突然醒來的老者,心想這面相怪哉的老頭莫非真是神仙不成,竟能隨口一言,猜透唐生身份?唐生最是愕然,自己方才只是吼了幾嗓,不想片刻之間便被這素未蒙面之人識破了身份,心裏七上八下,對眼前這神秘老人是又敬又怕。
卓雅率先清醒過來,抿着嘴唇,手背附在唐生耳邊小聲嘀咕着:“難道哥哥以前見過這位老先生?”
唐生皺起眉,直搖頭,乾脆挑開迷霧直問道:“不知老先生所言何意?請當面指教。”
唐生問了半晌,那老者垂頭含胸,呼吸勻稱,又好似睡了過去,搞得唐生欲言又止,一頭霧水,剛要發話,身邊的宇文重趕緊將他勸阻。
“殿下,主人年歲大了,已有二十餘年不曾守夜,這些日子,主人天天盼着殿下到來,已有幾夜沒有合眼,還請殿下寬宥主人不恭之罪,如不嫌棄,請先歇息一日,稍作休整,再做打算如何?”
唐生閉眼嘆氣,點了點頭,從吐蕃攻城至今,三個月下來,每日披星戴月趕路,文若卓雅也是傷病纏身,身上川資已剩不多,若能在此處修養幾日,來日北上長安,也可順利抵達。
唐生默不作聲,宇文重深諳其意,帶頭引路。四人繞過正殿,出了祠堂後門,亦不見四處有什麼茅屋磚瓦,面前只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山洞。唐生見此怪異,不禁問道:“你要帶我們去何處?”
宇文重把盞回身,細膩答道:“殿下莫怪,章懷太子祠堂依山而靠,正殿後堂緊接着山泉瀑眼,後有桃園農莊。主人當年怕章懷太子寂寞,因而建設此園,小的與主人也住在當中。”
“哦?那你家主人與章懷太子是何關係?”唐生追問道。
“小的身份低微,大人的事,不宜多言,請殿下隨我入山,待主人醒來之後,定會親自為殿下一一解惑。”
唐生不死心,一路追問,宇文重這小廝卻也守口如瓶,愣是不肯多說一句,無奈,唐生只得默默尾隨。三人迷迷糊糊,在山洞冷風中走了百米,忽然眼前亮光照入,走着走着,方才祠堂周圍的冰冷春風漸漸萌生暖意。唐生三人再走下去,出了隧道,發現這山洞之內竟是別有洞天。
唐生抬頭望天,空中星斗璀璨,淡雲縹緲如蓮,低頭看看,腳下蜿蜒精緻的碎石小路漫漾在濕潤的紅土上,如雪粒雕砌而成,密密麻麻,直至盡頭。兩側竹木修飾,甚有章法,別緻而亂,似是隨性插養,卻不失雅緻。穿過碎石路,迎面一片百尺余寬的大湖坐落盆地,湖面整潔如鏡,葦草疏疏,蓮藕錯落,幾隻仙鶴半寐不寐立於湖心,見有人前來,忽的騰起翅羽,飛入繚繞山霧之中,徒留幾根羽毛沉入湖面,泛起波瀾。
唐生三人隨宇文重繞過大湖,霧氣銳重,溫熱起來,讓人覺得全身發軟。隱約間,唐生鼻息淌過一股迷離的酒香,近了一看,十米之內,竟有多處低矮山瀑,滾着熱泉湧出,沿着山壁,分別流入幾片分岔隔開又首尾相連的小湖當中,小湖似有些渾濁,氣味也不像大湖那般點滴葷腥,而是沾着絲絲甜味,唐生抬頭再看,諸湖岸邊正吊著一座兩尺多寬的火爐,綿延不絕的酒香正是從這裏發酵而出。這酒好似燒了幾天幾夜,愈燒愈濃,剛才那幾隻羞於見客的紅頂仙鶴正聚在火爐之側,振翅盤旋,留戀起舞。
“真是開眼界了!”卓雅捂着嘴巴,拉着文若袖子,不由讚歎道。
“這酒到底是什麼酒,怎麼這麼香?”文若暗着鼻子,不敢喘息,唯恐被這酒香勾去魂魄。
“回公子,此酒乃是高昌葡萄酒。”宇文重嬉笑道。
“高昌酒?怎麼會在此釀造?”文若雖未嘗過這高昌葡萄酒,卻深知這葡萄難養難種,早在百年前太宗征討麴文泰時就已經失傳中原,怎會在此出現?宇文重輕輕搖頭,好似亦不知情,隨手杳起一碗酒水,躬身遞到文若手中。
“這山中景色若是你家主人所構,當真了不得,此景勝卻無數桃園,皇宮也不能媲美。”唐生一邊讚歎,一邊接過文若手中酒水,一飲而盡,喝下之後,只覺心情大暢,嘆道:“舒坦!”
隨後,宇文重將三人引至小湖,回身斟滿熱酒奉上。卓雅飲其似水,喝完十碗,全無醉意,還想討要,宇文重只得乖乖奉上,好言勸贊道:“好酒量,小的佩服。”
文若只啜了一小口,只覺空中甘冽縈繞,自是滿足,不想貪多,去了衣物,緩緩沉入熱泉之中,好好梳洗一番。唐生緊隨其後,扔下鎧甲,裸着膀子,一躍而入,激起大片水花,濺得宇文重一身熱水。卓雅不甘示弱,解下衣物,剛要跳進湖中,卻被宇文重攔住。卓雅正納悶,卻聽宇文重低聲瑟瑟道:“姐姐,這邊請。”
唐生文若聽了,不禁大笑,使了個調皮眼色給卓雅,搖頭不語。唐生游得興起,咽下幾口熱泉,鑽進水裏,如翻江猛蛟撲騰不停。卓雅沉着小臉,苦苦求着文若,文若卻裝作不知,自飲酒水,不亦樂乎,卓雅本想與兩位哥哥好好玩耍一番,卻被這小廝慧眼識破,只得拾起衣物,恨恨而走。
唐生甩起長發,坐在岸邊火爐旁,自飲自酌,慨嘆道:“這小童一眼都能看破卓妹打扮,你我三人朝夕相互,我竟什麼都不知,真是丟人得很。”
文若仰面朝天,浮在水上,閉眼回道:“兄長,我見這位老先生不同尋常,來者不善,兄長還是有些準備為好,如今美酒熱泉相贈,也不知他心中有何所圖,難免讓人多想。”
“賢弟這次恐怕是多慮了,嗨!你我兄弟得上天眷顧,僥倖逃難至此,有美酒在握,自然痛飲,醒來過後,也好面對日後蹉跎啊,你說是吧?”
“兄長教訓的是,言語之間,已深得道家精髓,實在難得,有些事情,只能等那老先生醒來,當面問清就是。”
泡過熱泉,飲了美酒,唐生三人一身疲乏盡散,三人換了新衣,隨宇文重走向山坳深處的田園之中,幾片果園,幾棟瓦房,甚是詩意。夜已漸深,三人各自回屋睡了,直到第二日未時方才醒來,宇文重早已在莊園中設下酒宴,待點心果蔬食過,已是夕陽初下,整座山谷沉溺於夕陽的無盡籠罩之中。
唐生三人沐浴暖陽,坐在園庄之中,四處遍野鮮花嫩草,溪水四流,蜓飛魚游,靜謐恬適,山邊幾朵大雲擁向天邊,被夕陽穿透,霞光四射開來,如天瀑瓊漿,流淌於人間山上。唐生三人把酒而論,敬天敬地敬社稷,敬祖敬宗敬父母,逝去故人之思,也藉著落地酒水,延綿至九泉之下。
“唐生哥哥,就算此生到此為止,卓雅也沒有遺憾了。”卓雅濕着頭髮,依在唐生肩膀,似睡非睡,伸出手背,眯着眼,遮着霞光。
“賢妹說得是,就算日後唐生得以複位,也未必能有這般快活。”嘆罷,唐生笑飲一杯酒水,輕輕推開卓雅,為文若二人斟酒。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此處雖無菊而弄,但足以令古今聖賢羨慕不已。”文若接下酒樽,輒止咽下半杯,含在口中,細細品味這消失百年的佳釀,口中酸甜跌宕,不勝自擾心頭,往事諸多苦痛,也難得被他沖淡一邊。
“二位哥哥,妹妹想知道,你們今後有何打算?可否暢所欲言,也好讓妹妹助你們實現?”卓雅拎起酒樽,一口吞下,坐在地上,懶懶吞出一聲嗝,捂着肚子傻笑道。
“身為李姓男兒,自當是保家衛國,為君分憂,但願能馳騁疆場,守我大唐萬世基業,不求青史留名,但願馬革裹屍。”唐生擲下酒杯,臉上酒靨深陷,齒上掛着瓊漿,朗聲笑道。
“那你呢,裴智哥哥?”卓雅語速飛快,雙手拄着下巴,眨眼好奇道。
“愚兄腐儒一個,失了雙親,亡了妻子,哪有什麼奢望,我倒是盼望兄長和妹妹能長命百歲,無病無災,遠離是非,進退自如,不被他人左右,瀟洒度過此生。”
夕陽落下帷幕,將文若慘淡多皺的姜臉晃得如火烤的黃紙一般,文若的臉彷彿是借來的生機,隨着光線挪移,沉沉,緩緩,剝落,酥成灰燼,化作一觸即碎的空殼,雙眼無色。
“哥哥?”
“賢弟。”
唐生與卓雅異口同聲關切着,這三個月來,也是頭一次聽起文若講起自己身世,不由同情哀嘆。文若被夕陽晃得有些失明,面對這似有預兆象徵死亡般的神聖,心裏漸漸生出一陣渴望超脫的念頭,不禁嘆氣,搖頭自哀道:“兄長勿怪,賢妹勿憂,裴智想起云云往事,難免有所傷懷,即是往事,也該掀開過去了。”說著,文若亮起衣襟,擦亮眼睛,拾起酒樽,暢聲說道:“來,兄長,賢妹,如此時刻,人生能有幾回?不求此生飛黃騰達,但願與君無怨無悔。”
文若與卓雅唐生相視一笑,悶聲一飲而盡,不剩半滴,放下酒樽,震咳不止,哭笑難辨,不能自持。
“哥哥若想喝個痛快,妹妹願捨命相陪,與哥哥喝到天亮,來,哥哥,請!”卓雅胸中豪情不減,敬上酒樽,發梢沾滿酒水,面比紅雲更媚。
“且慢。”唐生一把擋開卓雅酒樽,回頭言笑道:“妹妹聽了兄長之言,也該將心愿說出,與我們分享才是,何必急着灌倒賢弟?”
卓雅聽了,臉上血色倒流,一會脹滿怒氣,一會又似桃韻,瞪眼道:“哥哥當真要聽?”
“當然。”唐生後仰過去,相視笑道。
“就算大逆不道,有背綱常之言,兄長也要聽?”
“我乃當朝郡王,位居一品,天大的事,哥哥替你庇佑就是。”說著唐生又喝下一杯,醉意上身,粗獷道:“說!但說無妨。”
卓雅雙手一拍,眼珠在框中轉了兩圈,閉上雙眼,誠懇道:“我要娶二位哥哥為郎,廝守身邊,左右侍奉着,就算此生斷思枕寐,浪芷天涯,就算地裂天崩,無處為家,也絕不反悔。”
唐生差點嗆了酒水,仰天放聲大笑,文若靜靜悄悄,似笑非笑讚歎道:“賢妹文采飛揚,不當狀元真是可惜,只不過依唐律,五品以上官員,方娶媵妾,女子夫婿未亡,不得嫁於二夫,賢妹除非效仿武瞾,登基為帝,收我兄弟為張昌宗、張易之,視為男寵,方有可能。”
“嗯!賢弟雖放厥詞,說的確是實話,啊?哈哈。”唐生拍着桌子,喜不能言。
“你們兩人,無趣,無趣!”卓雅也不羞臊,索性甩着膀子,不理這兄弟倆人的一唱一和,轉過身去,獨自喝酒了。
唐生坐在卓雅身後,托起酒樽,緩緩起身,望着夕陽落寞,自飲嘆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吟吧,放下酒杯,確見宇文重已在籬園外縱橫遍野的新苗間久候多時了。
“殿下昨夜休息可好?”宇文重見唐生望向這邊,小跑而來,作揖拜道。
“甚好,有勞了!”唐生雙手背過,聽着胸脯,仰首問道:“你主人可曾醒來?”
“回殿下,主人正在殿中等候殿下大駕,若殿下賞光,請隨小人走來。”
“好!”唐生爽快答應,身邊文若卓雅默契起身,站在身後,唐生彼此相望,應道:“請帶路吧。”
在宇文重引領下,唐生三人賞着山谷中旖旎風光,談笑自如而過,完全不知他們各自即將面對的命運。
唐生三人進了祠堂,見那雲眉老人仍如昨日那般,面壁章懷太子畫像,沉寂如死,僵足不動。宇文重走過老人跟前,左右各繞了半圈,心裏犯難似的,伸出右手,在老人肩頭輕拍三下,仍是毫無反應,順手從懷中取出一隻膽瓶,滴出幾滴清液,塗在老人腦門印堂處,隨後後退散步,站在一旁。果然,不出片刻,那老人還魂似的活了過來,鼻頭輕微抽搐幾下,小聲嚷嚷着:“兔崽子,又來戲弄!”
宇文重見方法奏效,吱吱笑笑,收起膽瓶,正色道:“主人,殿下他們來了。”
老人扭着脖頸,連連點頭,揮起大開摺扇狀的白色衣袖,揮舞示意退下。宇文重作揖,娓娓離去,老人哆哆嗦嗦伸出食指,手指抬高了半寸,雙手突然猛地一攥,咔吧一聲軟骨脆響,向天伸着懶腰,又似常人一般活動起來,拉着長音吟賦道:“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不年,壯心不已啊!”
唐生三人看得出神,愣沒瞧明白這老人舉止為何,只覺誇張有趣,彼此看看,無奈苦笑,更是難以理解。待老人徹底醒來,揚起長袖,先向那章懷太子畫像深躬一拜,禮畢罷了,回過身來,步伐矯健邁到唐生三人跟前,再行揖禮,抖着滿嘴鬍鬚說道:“天朝儲子,故人之後,老朽在此,有禮了。”
唐生三人一一作禮而還,隨後鄭重問道:“打擾先生了,本王與先生素昧平生,先生怎對本王身份了解得如此詳細?”
老者不假思索,仰面燭火,揚起手臂,撫須吞吐道:“殿下前些日子路過靜州木門寺,寺中方丈枯燃大師便是老朽七子。”
“什麼?方丈是您老的兒子?”唐生立眉驚愕道。
“枯燃大師今年已經七十一歲了,是老先生第七個兒子,這麼說來,老先生今年少說也有九十多歲了。”卓雅握拳捂嘴,暗自打量眼前老人。
“姑娘嚴重了,如若老朽沒有記錯,今年該有一百一十三歲了。”
“一百一十三歲?”唐生文若愣在一邊,閉氣望着這位神秘的百歲老人,一時間,不知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