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峰【1】

一 白峰【1】

丹楓迎秋,滿山紅葉,西行法師【2】在逢坂關口【3】驗關東去。一路行來,重巒疊嶂,層林盡染,使人流連難捨。走過水鳥飛翔的鳴海灘頭,越過浮島原的清見關,領略大磯小磯海岸的澹澹風光,更有靈峰富士巍然高聳,雲遮霧繞,妙不可言。在見過紫草遍地的武藏原野、風平浪靜的鹽釜晨景之後,又歷經象潟的漁戶茅舍、佐野渡的浮橋、木曾峽谷上的棧橋,所到之處,無不令人神馳心醉,逸興盎然。

飽覽東國風光后,西行決定掉轉回頭,向關西旅行,觀賞西國的歌枕【4】之地。遂於仁安三年【5】秋,經蘆葭枯敗的難波徑直西去。冒着須磨明石浦的徹骨海風,舍陸登船,越海來到贊岐國真尾坂的密林,搭起一間茅舍,止步暫息。他並非因為旅途勞累而歇足,而是打算在此靜思參佛、專心修行。

久聞距茅舍不遠的白峰上,是崇德上皇【6】的陵寢所在,西行一心想去參拜。遂於十月初的某日,前往白峰。登臨途中,只見松柏鬱鬱蔥蔥,儘管是風和日麗的大晴天,山中卻露水清涼,彷佛霏霏細雨,紛揚飄落。身後那座險峻的兒岳峰,直插入雲,下臨千仞深谷,雲霧飄渺,即使咫尺之遙亦難辨識。又行一程,在林木漸疏處,有一隆起的土墩,其上三石疊壓,四周荊棘叢生、蔓草滋長,予人滿目凄涼之感。難道這便是上皇御陵嗎?西行心神悲沮,茫然四顧,此情此景,不知是真是幻。

遙記昔年覲見崇德上皇時,上皇於紫宸殿、清涼殿掌理朝政,百官恭聆聖意,誠惶誠恐,齊頌賢良明君。後來上皇讓位給近衛天皇,仍能藐姑射之山【7】而居,瓊樓玉宇,悠遊度日。哪曾想如今卻葬於深山雜草叢下,荒野寂寂,唯有麋鹿奔逐之跡,更無祭掃祝奠之人。萬乘之君,也難脫宿世因果孽債,逃不得罪業惡報。念及人世之虛緲無常,西行不由潸然淚下。

他盤腿在陵寢前的一塊平石板上坐下,徹夜誦經,為上皇祈禱冥福。同時吟詠短歌一首,曰:

松山濤涌陣陣,

美景如舊依依;

痛悼聖賢吾君,

迷途何日得歸。

吟罷,愈發虔誠誦經,毫不懈怠。不覺間寒露浸衫,淚濕衣襟。

紅日西沉,暗夜降臨,深山分外寂靜。西行卧石為床,鋪葉為衾,只感周身寒徹。凝神四望,墨夜如漆,茂密的松林遮蔽了一切星月清光,令人頗感陰森悚然。他心中雖懼,卻擋不住睡思昏沉,漸漸睏乏,合眼欲睡。蒙矇矓矓間,忽然聽到叫喚聲:“圓位!圓位!”睜眼一看,只見面前立着一個異樣身影,身高體瘦,面孔與衣衫紋色,均模糊不清。西行本是有道高僧,毫無怯意,問道:“來者何人?”那人答道:“方才聽得高僧吟歌,吾欲和之,故現身一見。”歌曰:

泛舟松濤浪里,

無常隨波逐流。

此身歸途無望,

小舟杳渺無蹤。

和罷短歌,說道:“高僧祭弔之情,令朕甚感欣慰。”西行聞言,方知眼前是上皇魂靈,急忙伏地叩頭,涕淚俱下,道:“陛下緣何不早赴凈土,往生極樂,卻仍在這濁世徘徊?貧僧欽羨陛下厭世離俗,為求隨緣之幸,故在此誦經參拜。孰知陛下依然貪戀塵世,此刻顯形,令貧僧深感惶惑。願陛下忘卻今生,速歸凈土,圓證佛果。”

言辭殷殷,其意甚誠。崇德上皇聽了嘿然而笑,道:“你哪裏曉得,近來世間紛擾亂局,皆拜朕之所賜。朕在世之時已陷魔道,倡禍‘平治之亂’,亂平,死後仍要作祟皇室。你看着吧,過不多久,天下又將大亂矣!”

西行止淚說道:“上皇此語,貧僧聞之不勝驚恐。素聞上皇天資聰敏,本是有道明君,今時卻心思殘戾,實在令人不解。貧僧敢問陛下,當年‘保元之亂’【8】,您到底是遵天神之教而策劃?還是因一己私念而謀叛呢?伏望明示。”

崇德上皇勃然變色,道:“你且聽好:帝位乃世間至尊之位,若天子有悖綱常天道,則臣下應天命、順民意而討之,亦不無道理。然永治年間,朕本無過,卻迫於父皇敕命,讓位給年僅三歲的體仁,這能說是朕私心深重嗎?體仁早逝,由朕之子重仁繼承皇位,天經地義,朕與群臣皆如此矚望。怎料美福門院【9】心懷嫉妒,一力促成吾弟四皇子雅仁登基為君,朕豈能不怨氣滿腹?重仁有治國雄才,而雅仁不過朽木。不問德才擇君,竟將天下大事委於後宮決斷,此乃父皇之大錯。儘管如此,父皇在世時,朕仍竭力奉孝,從未流露任何怨恚之色。直至父皇駕崩,朕始萌發復仇雪恨之念。往昔武王伐紂,以臣討君,只因應天順命,遂開創周朝八百年基業。何況朕原本就是國君,牝雞司晨,朕取而代之,何言失道?你雖出家禮佛,卻只求來世解脫,將儒家人道之理同因果牽強附會,以堯舜之教混於佛門之說,以為這樣就能說服朕嗎?”

他聲色俱厲,侃侃闡述。西行毫不畏懼,移膝向前奏道:“上皇所言,乃借人道之理而辯人慾。姑且不論震旦【10】史例,本朝古時,應神天皇【11】置長子大鷦鷯尊於不顧,立幼子菟道親王為皇太子。應神天皇駕崩后,兄弟相讓,皆不肯即位為君,推來讓去整整三年。菟道親王深以為慮,暗思:‘豈能因我久生在世,而使天下人憂?’於是自裁身亡。大鷦鷯尊不得已才承繼了帝位。此乃重天道而守孝悌,盡忠心而絕私慾,方才稱得上堯舜之道。我朝素來尊崇儒教,用以輔佐王道,正由菟道親王從百濟聘請王仁【12】而始。故此,兄弟互讓之心,正是漢土聖人之教啊!又如,周之創業,武王一怒而安天下,卻不能說是以臣弒君。因為《孟子》云:‘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所以,漢土經典、史籍、詩文等,無不傳入我國,唯有《孟子》一書至今難到日本。凡運有此書之船,必遭風暴而沉沒。若問緣由,本朝自天照大神【13】開創以來,遵其訓示,皇祚連綿,代代相傳從未斷絕。若將那巧言詭辯之書傳入本朝,後世必據此篡奪皇位而稱無罪。是故八百萬神惱怒,屢起神風,翻覆其船【14】。可見他國聖人之教,亦有諸多不適本朝國情。況且《詩經》有云:‘兄弟鬩於牆,外御其侮。’當年先帝晏駕,陛下忘卻骨肉親情,殯宮中屍骨未寒,便舉兵爭位,不孝之罪無以復加。天下者,神器也,豈能因一己私慾而肆意竊奪!即使重仁即位乃萬民仰望,如不布德施仁,反悖道而行,則昨日欽慕帝君之民,今日必怒目而敵陛下。是以陛下不但難遂本願,自身反蒙受史無前例之責罰,被流放到荒遠窮僻之地。如今唯有忘卻舊怨、早歸凈土,方為正途。”

西行懇切陳詞,崇德上皇嘆息道:“爾今以事實詰問於朕,並非全無道理。但對朕而言,又如之奈何呢?朕自流謫此島,一直被幽禁在松山高遠宅中,每日除供應三餐外,再無一人前來。長夜寂寂,伏枕靜聆雁鳴,不禁思念故居,心意悠悠,直欲跟隨鴻雁飛返京都。清晨醒來,耳聞沙洲上千鳥飛鳴,牽動愁腸,歸心益甚。然而縱使盼到烏鴉白頭,朕亦歸京無望,他日定成海畔孤魂無疑。朕念念深思,為後世着想,乃手抄《五部大乘經》【15】。但荒島上寺鐘難聞,又哪有寺院可供放置經卷?為免經文埋沒,朕無奈之下,只好將手書經文送往京都仁和寺,並附短歌一首:

海濱千鳥跡,飛送京中人;

松山寄此身,鳥鳴吾哀泣。

哪知少納言信西從中作梗,進讒言道:‘所送經文似乎包藏上皇之詛咒,不宜收留。’經文因此被原封不動退回,實是令人可惱可恨。自古以降,無論本朝、漢土,為爭帝位而兄弟骨肉相殘之例,司空見慣。朕因自知罪愆深重,方才手錄經文,以示懺悔自贖。即便有人作梗,也不該無視‘皇親犯事,可酌議減刑’的成法,而拒絕朕之手墨。由此,朕復仇之心又熾,思想索性將經文奉與魔道,以雪心頭恥恨。一念至斯,遂咬破手指,寫下血書咒文【16】,同經卷一起沉入志戶海中。從此,朕遺世獨立,深居幽室,立下大誓,要成為大魔王。果然魔道助我,爆發了‘平治之亂’【17】。先是藤原信賴因貪圖加官進爵而萌生野心,與源義朝共謀,密圖造反。那源義朝正是朕的切齒大敵,其父源為義及其同族武士,皆在保元一役中為朕捐軀。只有源義朝叛朕投敵,反以刀矢向朕。當年保元戰事,八郎源為朝【18】勇猛善戰,又有源為義、平忠政運籌帷幄,朕勝券在握。不料西南風起,義朝獻計火攻,致使我軍大敗。朕只得從白河北殿東門逃出,蒙塵于山路險峻的如意岳,雙足負傷,靠樵夫砍來荊柴遮擋風雨,仍不免遭擒被捕,流放此島。凡此種種,皆系源義朝奸計所致。為報此仇,朕使源義朝生虎狼之心,與信賴同謀作亂,獲罪於地祗,犯下欺君忤逆重罪,終被不善武略的平清盛討伐。義朝曾於保元之亂中,弒其父為義,罪孽本深,后在逃亡途中,死於家臣之手。當真是報應不爽,天譴天誅。至於少納言信西,常自誇博學多識,無容人之量。朕便促使他與信賴、義朝為敵,迫其棄家逃亡,於宇治山中掘洞藏匿,最後被義朝搜捕,梟首在六條河原。此乃信西讒言惑主,拒收朕之經文的果報。後來在應保【19】之夏,美福門院斃命;又在長寬【20】之春,藤原忠通因鬼魂作祟而歸西。朕自身亦於當年秋天辭世,但滿腔怒火死後更熾,終於變成了統率三百多惡鬼的大魔王。見人幸福,便轉而為禍;見天下大治,便煽動戰亂。如今唯有平清盛那廝,福澤深厚,滿門榮華,高官厚祿,大權獨攬。只因有長子重盛輔佐,忠義仁德不失,故而滅亡之期暫時未至。但你等着瞧吧,平家的氣運也不會長久了。還有雅仁,讓朕吃盡苦頭,也終將受到報應。”崇德上皇咬牙切齒,面容猙獰。西行道:“陛下深陷魔途,惡業深重,與佛土已相隔數億萬里,貧僧不便再言。”於是相對無言,默然靜坐。

便在此時,峰谷搖震,狂風突起,漫天飛沙走石,林木為之欲摧。只見一團鬼火由崇德上皇膝下燃起,將山谷照得亮如白晝。火光中,崇德上皇神色驟變,顏面赤紅好似硃砂染過一般,頭髮蓬亂披散到膝頭;白眼吊起,口噴熱氣,其狀極為痛苦。繼而御衣由柿色變為焦黑,手腳生出有如獸爪的指甲,儼然一副大魔王的可怕形象,令人恐懼。他向空中呼喚道:“相模!相模!”一隻像鳶的怪鳥“啊”一聲飛來,從天而降,伏在上皇面前聽命。上皇問怪鳥道:“為何不取了重盛性命,使雅仁和清盛受苦?”怪鳥答道:“后白河上皇洪福未盡。重盛乃忠義之人,難以接近;須等干支再過一輪【21】,重盛壽命方盡。重盛一死,則平家滿門氣數都將隨之而終。”

崇德上皇拍手稱快,道:“朕之仇敵都將葬身於眼前這海底。”其聲厲厲,在山谷間回蕩,凄愴之感非言語所能形容。西行眼見他墮落魔道,不禁唏噓落淚。於是高吟短歌一首,希冀能勸導上皇皈依佛法。歌曰:

君昔高卧白玉床,

今朝長眠奈若何?

歌中之意,是說帝王與平民在死後並無分別。

西行慨然高歌,崇德上皇聽了,心有所感,面色稍霽,鬼火也逐漸消失。最後他身形一晃,如煙消霧散般銷聲匿跡,那怪鳥也飛得杳然無蹤。上弦月隱沒峰后,林中暗黑無光,恍若夢境。

少頃東方漸白,晨鳥啼唱。西行將《金剛經》一卷供奉陵前,然後下山回庵。他靜心回思昨夜所見,自平治之亂開始,種種生死事迹、年月日期都與上皇所說分毫不差。西行深知非同小可,將此事藏於心底,絕口不向任何人提及。

歲月如梭,又經過十三年【22】,治承三年秋,平重盛病逝,入道相國【23】平清盛,因怨恨后白河法皇【24】,將其幽禁於鳥羽離宮,后又移囚福原的簡陋茅宮中。當其時,源賴朝自關東舉兵,木曾義仲橫掃雪國北陸。平家全族逃往西海,流亡到贊岐海濱的志戶、八島時,平家武士大多葬身魚腹。最後被趕到赤間關、壇之浦,幼主安德天皇投海,殘餘平家眾將也悉數覆亡。這一切都與崇德上皇所言不差毫釐,實在令人可懼可怕又感不可思議。

後來,崇德御陵被重新修建,鑲金嵌玉,飛檐繪彩、棟樑雕花,上皇威嚴備受敬仰。各地前來登山謁陵者,無不頂禮膜拜,獻上幣帛,尊崇德上皇為神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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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白峰:崇德上皇的陵寢所在地,位於今香川縣坂出市。

【2】西行法師(1118~1190):日本平安末期、鎌倉初期著名歌僧。俗名佐藤義清,二十三歲時出家,法號圓位,一生共創作了兩千多首和歌。

【3】逢坂關:京都與近江國(滋賀縣)交界的關隘,出了關就是東國。

【4】歌枕:和歌的一種修辭方式,多用於被詠誦的名勝古迹。

【5】仁安,六條天皇與高倉天皇的年號;仁安三年,即公元1168年。

【6】天皇退位后號為“上皇”。崇德上皇(1119~1164)本是日本第75代天皇,五歲登基,二十三歲時受鳥羽上皇逼迫而退位。

【7】引自《莊子?逍遙遊》:“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這裏比喻居處高不可攀。

【8】“保元”是日本第77代后白河天皇的年號。公元1155年,近衛天皇去世,崇德上皇希望自己複位,或由兒子重仁親王繼承皇位。但鳥羽法皇把自己的兒子雅仁親王扶上了皇位,是為後白河天皇。保元元年(1156),鳥羽法皇病死,崇德上皇聯合左大臣藤原賴長發動政變,后白河天皇與關白藤原忠通、平清盛等策劃反擊,雙方爆發了爭位之戰,即著名的“保元之亂”。最終崇德上皇戰敗,在仁和寺被擒,流放贊岐。

【9】美福門院:鳥羽天皇的皇后,體仁(近衛天皇)的生母。

【10】震旦:中國的古稱。

【11】應神天皇:日本第15代天皇,在位時間為270年至310年。

【12】王仁:百濟人,應神天皇時舶來日本,獻《論語》十卷、《千字文》一卷。儒教與漢字藉此傳入日本。

【13】天照大神:日本神話中最高位的太陽女神,被奉為日本皇室的祖先,尊為神道教的主神。

【14】此奇事中國明朝《五雜俎》卷四亦有記載:倭奴亦重儒書,信佛法,凡中國經書,皆以重價購之,獨無《孟子》,雲:“有攜其書往者,舟輒覆溺。”

【15】《五部大乘經》:華嚴經、大集經、大品般若經、法華經、涅槃經。

【16】據《保元物語》載,崇德上皇的血書咒文寫道:“三悪道に拋籠、其力を以、日本國の大魔縁となり、皇を取って民となし、民を皇となさん。”意為:“投身地獄、餓鬼、畜生三惡道,以五部大乘經之力,成日本大魔王,令天皇成賤民,賤民成天皇。”此咒後來應驗,平家、源氏、足利、豐臣、德川等武士政權長期凌駕皇室之上,皇室淪為傀儡近七百年。

【17】平治元年(1159),在“保元之亂”中立功的源氏首領源義朝,因未受重用,與平清盛結怨。十二月四日,源義朝乘平家離開京城參拜神社的機會,聯合藤原信賴拘禁了上皇和天皇,史稱“平治之亂”。在外的平清盛聞訊,立即集結重兵,於翌年正月大敗義朝軍,誅殺了藤原信賴,並將義朝一族屠戮殆盡。源義朝嫡系一支,僅年方13歲的長子源賴朝免於一死。經此一役,平家勢力全面上升,專攬朝政,炙手可熱。

【18】源為朝:源為義第八子,源義朝的弟弟。據說是日本第一個切腹自殺的武士。

【19】“應保”是日本年號,時在1161年9月至1163年3月。這一時期的天皇是二條天皇。

【20】“長寬”是二條天皇改元后的年號,時在1163年3月至1165年6月。

【21】干支一輪:干支紀年中,天干十年一輪,地支十二年一輪。西行與崇德上皇的這番談話,是在仁安三年(1168),后平重盛果然於治承三年(1179)病死,正好一輪十二年。

【22】此處原著有誤,應為十二年。

【23】官階在三位以上的官員出家,尊稱為“入道”。

【24】出家為僧的上皇,稱為“太上法皇”,簡稱“法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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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月物語·春雨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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