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龍鬚貝
一千兩大唐官銀,購買一卷臨摹的劍仙早期詩作。這筆買賣無論怎麼看,都談不上划算兩字。但偏偏,出價的是二樓包廂的客人。
能夠在十間貴賓廂房中佔據一席,除了可觀的財力,本身的見識也必不同小可。可是,就是這樣的人,第一個喊價,毫不猶豫。所有人都抬起頭,望向出聲的方向。無人競價,這卷臨摹詩作,最終以一千兩成交。
江寧倒是很想看看,這篇詩作究竟是什麼。
他師承林沽,劍仙大人可以看作是本門的祖師爺。一卷青蓮劍經,雖然歷經數代傳人,但不羈狂放的本質不改。如果這是劍仙大人的親筆詩文,江寧說什麼也得想法子弄來一觀,他殊不知,倘若真是劍仙大人的手稿,整個修行界都會趨之若鶩。
即便是聖境高手,又豈能免俗?
“江公子,你心緒不平,莫非也想要那捲詩文?”
江寧轉頭看了一眼道歸子,這和尚固執的時候和一根木頭一樣,通透的時候,連你動什麼小心思都知道,當真是咄咄怪事。
“要什麼要,沒錢!”
“阿彌陀佛。江公子,貧僧欠公子的人情,自然會銘記在心。不過,劍仙大人早期的詩作,其實並無什麼價值。劍仙大人的得意之作,無非兩座山峰,一是朝堂問計安天下,一是流放人間見疾苦。”
道歸子對大唐初年的那些牛人,比江寧懂得更多。
因此見識上,也遠非江寧所能比。
江寧一下子來了興趣,把身子轉了過來,對道歸子說道:
“這些也是經書裏面提到的?”
“不是經書,而是史書。不過,寺里的初代列傳中,也有劍仙大人的敘述,這些事情,你難道都不知道?”
青史留名,人盡皆知。按理說,但凡是讀過書的人,應該都知道,江寧是修行者,就更加沒道理不知道了。為什麼?因為劍仙大人在修行歷史中,是一座豐碑一樣的存在。
江寧有些尷尬。
“我當然知道。你倒是說說看,劍仙大人有何豐功偉績了?”
“阿彌陀佛!”
道歸子莊重的唱了句佛號,這才接着道:“大唐初年,聖僧玄奘自西天取經而回,布下大道,自此,中土修行,人人如龍。聖門、戒墟和凈宗,為天下景仰;青山、大雪山、梅花山,三山為隱。這些,都是被天下人共認的修行聖地。但是,武道雖興,文道卻並不衰退,劍仙大人當年不僅劍法超群,問鼎謫仙;他老人家的文道,更是被譽為詩仙,超過一代文聖。可以說,百家爭鳴之時,劍仙大人以一己之力,獨成一家,古往今來,都屬罕見。”
“這麼厲害?”
江寧心中暗暗乍舌。
他有聽說過,朝廷的太傅大人就是主修文道,在修行上資歷平平,但是在文道上卻成就一代聖人,所以才能和太宰掰手腕。
江寧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問道:
“道兄,你說,當年封魔嶺之戰,劍仙大人可有參與?”
道歸子凝神想了一會,“雖說史料並未記載,但是,以劍仙大人的遊俠高義,貧僧覺得,封魔嶺之戰,他老人家必定出手過。只是他與朝廷生了嫌隙,自然不願意聽從調遣,高來高去,獨來獨往,因此,也就不為世人知道罷。”
江寧聽得出來,道歸子心中對朝廷沒什麼好感,但是對劍仙似乎卻頗有興趣。
兩人有一茬沒一茬的說著話,竟全然不顧拍賣台上的風起雲湧。江寧本來就是來看熱鬧的,他身揣幾百兩銀子,碰見任何東西幾乎都不必開口。道歸子就更不用說了,他連熱鬧都不稀罕看,只是江寧要來,這才跟着來了。
知道梅允元在台上說出“龍鬚貝”三個字時,江寧才心間一震。
“來了,終於要來了。”
梅允元笑臉盈門,往前走了兩步,來到擺放龍鬚貝的方桌邊上。那塊紅布尚未扯開,但是眾人都知道,紅布下面,便是龍鬚貝,能救命的龍鬚貝。
龍鬚貝的品級,雖然不如七星瑚、雷霧花和通仙草,但是,也是一等一的好東西。
“諸位,這顆龍鬚貝算不上極品,殼身七道紋,有兩道比較淡,說明此貝還在成長之中,大約二十年後,才能真正成熟。”梅允元的聲音淡淡傳來,他果然極為公道,換做旁人講拍,只會漫無邊際的抬高待拍之物的身價,但梅允元卻不盡然,這也是在場修行者為什麼如此信任這位老頭子的原因。
“所以,這顆龍鬚貝起拍價,僅需三千兩銀子。”
梅允元聲音剛落下,就聽得台下有人喊道:“我出三千兩。”
江寧嚯地起身,是秦惜白!
這個聲音江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秦惜白果然來了,不僅來了,還第一個喊價,江寧可得趕緊去制止住秦惜白,否則一會和小王爺競價起來,豈不是兩敗俱傷?
只是,此時眾人皆坐,江寧的起身就顯得頗為突兀了。
“這位少年公子,可是要喊價?”
台上的梅允元眼睛極利,立馬就注意到了江寧的動作。江寧愣住,待在那走也不是,坐也不是,他看了看眾人,見大家都看着自己,只好硬着頭皮道:
“我……抱歉,我只是尿急。”
“哦?那這位大師呢?”
梅允元把焦點放回到道歸子身上,出家人是絕不至於說出尿急這樣的借口的。道歸子臉色一紅,在江寧說尿急的時候,他就知道要糟糕了。
道歸子支支吾吾,說道:
“貧僧……貧僧恰巧也要出恭,人有三急,還望梅老施主海涵。”
“自然。”
梅允元伸出右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他的確以為江寧和道歸子要喊價,既然是一場誤會,那麼重心該當回到檯子上來。
七道紋的龍鬚貝,雖然有兩道比較淡,但是市價至少也在五千兩往上。梅允元的職責,是至少保證每件拍品在市價之上售出,否則,他這塊老牌子,只怕就要砸嘍。
“三千兩銀子,還有人要嗎?”
“五千兩!”
二樓貴賓廂,一道渾厚的聲音傳出。江寧聽到這個聲音,心中一咯噔,“完了,竟然不是小王爺?還有別人也看中這破龍鬚貝?”
他回頭朝二樓看了看,並不清楚是哪個貴賓廂里傳出來的聲音。
這個時候,秦惜白已經喊出了第二次報價。
“我出六千兩。”
江寧一頭就鑽進了人群,可不能這麼玩下去,這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他原本和道歸子坐在入口處的角落裏,而秦惜白顯然在另外一端,人群洶湧,江寧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扒開這一路的人,來到秦惜白面前。
“江寧?”
“小白,先別忙着喊價。這件事還有迴旋的餘地,你聽我說……”
“這事你不用操心,江寧。我知道你的心意,不過,龍鬚貝對我而言太過重要,我必須拼一拼,謝謝你,江寧。”
秦惜白只以為江寧來阻止自己拍賣,事實上,她自己所有的積蓄也不過七千兩銀子。這還包括秦府的老管家每年送來幾百兩,否則,單單靠秦惜白在青壺的工錢,想都不要想。只是按這架勢,七千兩未必架得住啊!
江寧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焦急的道:
“小白,你聽我的。不用拍,一會自然有人送上這顆龍鬚貝。”
“竟有此事?”
江寧的身份背景,秦惜白一清二楚。要說他有什麼來頭,秦惜白必是不信的。這小子自小廝混在臨安城,無父無母,身無所長。秦惜白認識江寧七年,七年時間,江寧除了長了點個兒,其他一事無成。
也就最近不知咋回事,給自己弄了柄短劍,像模像樣的。
所以,江寧口稱有人會自動送上龍鬚貝,秦惜白是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的。江寧只好解釋道:
“這事說來話長,咱們且看看,小白,你相信我。”
話剛落音,便聽得二樓包廂另一個聲音傳來:“我出一萬兩!”
這個聲音和剛剛那道渾厚的聲音全然不同,但是,也絕不是李由的聲音。江寧的心不由得又下沉了幾分,只不過仍舊抱有一絲希望,“堂堂小王爺,莫非也說話不算話?”
他回過身,問向道歸子:
“道兄,你怎麼看?”
道歸子明白江寧所問,他略一沉思,便回道:“小王爺身份尊貴,自然不會親自喊價。這兩間貴賓廂里的客人,貧僧認為必有一方就是小王爺所在。”
“有理!”
江寧很罕見的對道歸子的話大加讚賞,才一回身的工夫,此刻的江寧又變得信心滿滿。因為並不是完全成熟的龍鬚貝,競拍的人並不多。兩個貴賓廂的客人,也不過互為叫價三輪,將價格推到了一萬五千兩而已。
這已經比市價高出三倍,算起來並不太划算。
不過,龍鬚貝常常有價無市,市面上極少見到,從這個意義上說,花一萬五千兩買下一顆龍鬚貝,其實並不算虧。塵埃落定,接下來的拍賣,江寧他們並沒有參與,只當是一場熱鬧,當了一整場的觀眾。
待至後來,秦惜白忍不住問道:
“江寧,一會兒真有人給我們送龍鬚貝?”
“咳……不出其他意外的話,應該是有。”
在沒見着李由之前,江寧不敢把話說得太滿。及至拍賣將散,二樓貴賓廂的客人也陸續離去,江寧睜大着眼睛,一個一個看過去,卻始終不見李由。等眾人散去,場上只剩江寧三人,也不見有人來送龍鬚貝。
“不可能啊,他明明答應好的……怎麼就沒來呢?”
江寧不信邪,就要往二樓竄。
秦惜白一把拉住江寧,道:“算了,我命該如此。今日即便是你不攔我,我也拍不下那顆龍鬚貝。”
“不是,小白你聽我解釋。這事……怎麼說呢。”江寧一時語塞,不知該從何談起,見着道歸子一直杵在旁邊,趕緊便道:“道兄,你幫忙說兩句吧?”
“阿彌陀佛!”
道歸子也是心中有愧,剛剛還信誓旦旦說,小王爺必定是其中一人,事實證明,小王爺李由根本就沒來。“秦施主,昨日的確有一身份顯赫之人,承諾給江公子一顆龍鬚貝。原本,貧僧和江公子都以為,那人在二樓貴賓廂之中。只是,世事難料,貧僧到底也是失算了。”
秦惜白這才明白過來。
這麼說來,江寧此前所言,並非無的放矢。
三人一陣沉默,誰也知道,事已至此難再挽回。正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走出拍賣場,北市的廟會依然車水馬龍,明天就是小年了,多數人家正趕在廟會最後一天,加緊置辦年貨。江寧三人剛剛走出北市,便有一人靠上前來。
“江公子,我家將軍今日有事,不能親自前來。這裏是一顆七紋龍鬚貝,請公子收下。另外,我家將軍說,還望江公子勿忘明日之約。”
那人說著,遞上一個錦盒。
他雖着素裝,但是氣質斐然,精氣神一看就知是軍中之人。江寧原本還疑惑着,聽見龍鬚貝時便知道,那位將軍便是小王爺無疑。江南王既已身死,他不再以小王爺自居,而以軍中職銜為稱,倒也能理解。
江寧接過錦盒,對那人道:
“自然不敢忘。”
他也不打開錦盒,轉手就遞給秦惜白。
這錦盒之中的龍鬚貝,既然不是拍賣場所拍,那麼便只有一個來源,江南王府的府藏。李由為什麼一定要江寧相陪,甚至不惜花費巨大代價,這些事情,江寧已經不去想了。總而言之,倘若是要取自己性命,大可不必如此麻煩。
秦惜白皺着眉頭,不肯接過盒子。
“江寧,那人是誰?你答應了他什麼條件?”
“你就放心吧。對方是江南王獨子,咱們的小王爺,品德可靠。江南王暴斃,我提供了一些線索給他,他為了表示感謝,回饋了一顆龍鬚貝而已。”
“果真如此?”
江寧伸出手掌,正準備發誓,一眼見到道歸子不善的眼神,又把手放了下來。“小白,你不信我,總該信這位大師吧?出家人不打誑語,道兄,你說,我可有一字是假的?”
道歸子仔細琢磨江寧的話,雖未說全,但是這番話卻也不能說是假話。
良久,道歸子才點點頭。
“不錯,江公子所言,字字不虛。”
秦惜白並不好糊弄,轉而又問:
“那……剛剛那人說的明日之約,又是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