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弱水之行(二)
弱水城的集市不比鬼域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也是很多,一點兒也沒有陰間的樣子。
“來來來,看看看,走過路過不要錯過,蔚錦盛華的字畫啊,真跡!”擺攤的鬼生得倒是秀氣,就是嗓門頗有穿透力。
盛清淮隔老遠就聽見了。
還真跡呢?盛清淮嗤笑,都到陰間來了還有什麼真跡可言。
她心裏雖是這般想的,也沒多少興趣,但想到這是她自己的字畫,倒有了些許興緻,畢竟她的字畫能見人的着實沒幾副,索性也圍了過去。
“這東西都來鬼域了,還有什麼真真假假。”有鬼喊道。
這話一出就有鬼反駁,“不就看個熱鬧而已,較什麼真兒。”
那倒也是,那鬼知道自己鑽牛角尖了,說道:“那他就別說是真跡啊。”
另一隻鬼插嘴道:“不說是真跡有鬼來看?”
盛清淮帶着耳朵聽了幾句,漫着性子就去看那字畫去了。
她本以為自己看到的不是鬼畫桃符的字跡,也應該是亂成一團的畫風,然而這一眼看過去,便挪不開眼了。
是那副字畫。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一筆一畫,整整齊齊之時,隱見活潑天真之意,賢淑而又不失狡黠。
墨染開了去,落出執劍的將軍和將軍身後的皇都河山。
她母妃走得早,景昭帝只得把對愛妃的喜愛放在了盛華身上,使得盛華本就活潑的性子越發恣意。
一天到晚帶着王子皇孫們爬樹翻牆,遛馬斗蛐,沒個公主的正行。
景昭帝雖是無奈,但不舍打罵,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她玩鬧,這可給后宮裏的娘娘們有了話說。
皇後娘娘與盛華的母妃頗為要好,不願看盛華一天天的胡鬧,就把在翰林院學習的侄子謝長清拉來,讓他領着盛華學。
謝長清可是出了名的厲害,年紀不大,手段倒是大得很,連三皇子那麼驕橫都人都得對他客客氣氣的,更別說其他人了。
盛華自是怕他,初次見面,盛華就被他打了手板心。
盛華委屈,想找父皇告狀,卻沒那勇氣,畢竟是她沒理的。
吃了一次虧,盛華就放聰明了,當著謝長清一套,背着謝長清又是一套,亂七八糟的功課惹得謝長清的臉真的長青了。
那年隆冬,謝長清領兵而去。
盛清淮站在城樓上,看着他離去的身影,忽然就想起了昨日她在三皇子的話本子上看到的一句詩“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於是讓宮女拿來了紙墨筆硯,在城樓上認認真真的寫下了這詩,作下了畫。
再看之時,百年之久,恍然如夢,如夢方醒。
“你幹什麼?!”還在和鬼爭嘴的攤主一回眼,只見盛清淮死抓着畫,而畫邊兒上已經冒出了火星。
他一把推開盛清淮,搶過畫,而畫已經燒毀了一小塊。
“我的字畫啊,我的真跡啊。”攤主哀嚎,而後怒吼道:“你把我的畫都燒了!”
盛清淮淡漠的把現出來劍收了,冷笑了一下,“這是你的?”
她看着攤主,問:“這畫哪來的?”
“你管我哪來的!”攤主怒道:“你賠我畫!”
“我賠,”盛清淮拿起桌上的筆,指着攤主:“你敢要嗎?”
邊兒上已經沒幾個鬼了,這種事在鬼域多見了去,沒誰有興趣看後續的。
盛清淮在紙上亂舞了着,收筆一看,嘖,寶刀未老啊,一副鬼樣兒。
趁着攤主還沒發作,盛清淮一把從他手中把畫搶了過來,然後迅速的撕了,溜了。
“你這個死鬼!”攤主衝著盛清淮大罵。
本來就是死鬼。盛清淮掏了掏耳朵心說道。
剛走出沒幾步,迎面便刮來了一陣風。
這風甚疾甚大,風裏還卷着鬼域的黃沙,迷着眼睛。
盛清淮拿胳膊擋着眼,卻奈何沒有旁物可抓,頗有要被風卷上了天去的架勢。
忽然,一隻手攬在了盛清淮的腰上。
盛清淮被風迷得睜不開眼,只隱隱看得見有一道暗紅色的光從疾風中劈開。
疾風分散開去,而後漸漸平息消散。
腰上的手鬆開了去,盛清淮的眼睛也緩了過來,看清了方才救了自己的人。
面前這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眉清目朗,最惹人注目的是他那一頭白髮如雪。
白髮之中,於鬢角之處生出兩縷青絲,而左邊的那一縷又與白髮一同低低的松垮的束着,襯得一襲殷紅衣袍越發妖艷。
盛清淮看得怔愣,片刻后回過神來,拱手道:“多謝公子。”
這人拿扇子抬住了盛清淮的手,嗓音低沉魅惑,夾着淺淺繾綣的笑,說道:“姑娘不必客氣。”
“弱水近來常有疾風,姑娘應當小心才是。”他打量了一下盛清淮,“姑娘可是才來的弱水?”
這人不僅術法頗高,似乎性情也是極好,溫柔之際總帶着妖冶之氣,卻並不讓人討厭。
盛清淮說:“前幾日才到的弱水。”
她看了疾風離去的方向,是往生池。
殘魂不可入往生,擅入者魂飛魄散。
心有餘悸,盛清淮再次謝道:“多謝公子今日相助,他日若是有需,定當報答。”
盛清淮說:“我叫盛清淮,不知公子尊稱?”
他笑了笑,越過盛清淮便要離去:“他日自會再見,姑娘到時便知。”
盛清淮轉身,弱水集市照舊熱鬧,疾風為常,卻已不見那人的身影。
剛回到安魂閣,箬魂使便來了。
箬魂使道:“方才疾風來過,盛姑娘可好?”
“多謝箬魂使擔憂。”盛清淮面無表情的扯了嘴角,笑了笑,“我一個殘魂在弱水翻不起什麼風浪,箬魂使不必派魂差跟着。”
被拆穿了箬魂使仍是那副客客氣氣的樣子,“盛姑娘誤會了,我也是為盛姑娘的安危着想。”
盛清淮看着她沒有說話。
“盛姑娘若是不悅,等魂主大人回來了自有定奪。”箬魂使說:“疾風過境,盛姑娘還是好生待在安魂閣為上。”
言畢,箬魂使便走了。
說實話,盛清淮有點不想待在弱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