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弱水之行(一)
“怎麼樣?”蓬君難得的沒一開口就讓她想抽人,“鬼王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盛清淮在蓬君邊上坐了下來,拿手掌托着下巴,“他說他不能幫我。”
“為什麼不能幫?”蓬君也問了同樣的問題。
盛清淮說:“不知道,他沒說。他讓我去弱水,或者是去峪谷,說那二位會幫我。還真是幫一點。”
蓬君一聽見弱水就瞪大了眼,再聽見峪谷直接打了個寒顫,“他還不如不說呢。”
弱水那位叫長纓,整個鬼域出名的殺伐者,只要他到人間去一遭,不是改朝換代就是瘟疫旱澇,要是到斷魂山去走一趟,得,鬼域大概幾百年都再也出不了一個鬼王了。
雖然沒人想鬼域再多一個鬼王。
峪谷那位叫沉酒,聽說性子很好,酒也釀得好,整個峪谷都瀰漫在酒香里,就是不知道你去了會醉生夢死在哪一處。
“煩死了。”盛清淮抓了抓頭髮,“你說我找誰去?”
“我說你要不誰都不找了。”蓬君說:“你看你在這兒待得不也挺好的嗎?再說了,鬼王說會幫,那二位就一定會幫?你自己說是不是?”
“算了,”盛清淮翻身躍上了樹,枕着胳膊躺着,望着三生石那邊兒,“我再想想。”
蓬君難得的沒煩她,換了一個地兒唱歌。
“我站在黃泉路上,看着白無常;
我坐在三生石上,數着陰差將;
我倚在望鄉亭旁,飲着孟婆湯;
我踏入忘川河中,笑着世炎涼;
我沒入轉生池裏,說著終成殤。”
盛清淮已經很久沒做夢了。
夢裏,是百年未曾見到的宮殿,是百年未曾見到的父皇,還有百年未曾忘卻的……謝長清。
盛清淮從來都不會去想這些,她也不敢去想這些。
婚至,梳斷,大凶。
那些古語,像是魔咒,刻在腦子裏。
那些事實,像是鐵烙,印在史書上。
堂堂盛華公主,竟死在了新婚夫婿手上;堂堂蔚錦大國,竟在亡在了自家大將軍手中,想來也是荒唐至極。
初來鬼域那幾年,過不了奈何橋,喝不了孟婆湯,每天看着三生石上那些字,看着黃泉路上過往的孤魂,心裏疼得宛如刀割,卻掉不下一滴眼淚。
鬼,哪有眼淚啊。這是蓬君跟她說的第一句話,卻讓她真真正正的明白自己已經死了。
在她大婚之日,命喪新郎之手,被殺敵斬寇的利劍,刺穿了身體。
她未經世事,卻知了世事的炎涼無常。
她的長清哥哥啊,真是教給了她太多的東西。
鬼域常年陰冷,凍着世間的涼薄。
百年來,盛清淮越來越不像自己了,她越來越像父皇關押在牢獄中聽候問斬的佞臣了。
當真是鬼話連篇。
盛清淮數到第一百二十五個過奈何橋的鬼魂時候,從樹上跳了下來。
“蓬君。”盛清淮撫了撫通紅的劍身,說:“我走了。”
蓬君知道她已經做好了決定,只問她:“去哪兒?”
盛清淮說:“去弱水,找長纓。”
為什麼選擇去弱水找長纓呢?蓬君問她的時候她是怎麼說的?
她說:“如果去峪谷找沉酒,可能我人還沒見着,自己就魂飛魄散了。”
這話說的倒是事實,但只是盛清淮用來來哄蓬君。
為什麼要去找長纓?大概只是因為“長纓入世,改朝換代”吧。
到弱水的時候,盛清淮忽然覺得蓬君那嘴肯定是開過光的,說得真是太對了。
景城主說了要幫,他就真的會幫嗎?
人家給面子,不說幫不幫,直接沒影兒了。
新來的魂差見盛清淮賴着不走,只好再次說:“不是魂主不見你,是他真的不在弱水。”
“我一來他就不在?”盛清淮一屁股坐在了弱水城門口,“沒事兒,我在這兒等魂主大人回來。”
魂差見她執意如此,只好給她說實話了,“魂主大人已經好幾十年沒回弱水了。”
盛清淮嘴角狠狠地抽了抽,差點就要跳起來罵人了,景城主,誆我呢你?
盛清淮在外邊兒數了四五個時辰的黃沙和鬼魂后,一個魂使從弱水裏出來了。
這人一身素色,跟弱水素雅的景緻倒是相襯托。
弱水也算是鬼域的一處好景了。
鬼域的大多數地方都是昏暗陰沉的,不是鬼火明滅,就是陰兵巡視,就連鬼域城也都差不多,反正壓抑得很。
這弱水卻是不一樣的,陰氣被壓制了,景物也是淺色的,倒有些像修真界的模樣。
箬魂使走到盛清淮身後,即使確定也還是客客氣氣的問道:“姑娘可是盛清淮?”
盛清淮未覺身後有人,驚了一下,起身道:“正是。”
“請姑娘隨我來。”箬魂使領着盛清淮往弱水去。
盛清淮問:“可是魂主大人回來了?”
“魂主大人尚未回來。”箬魂使看了她一眼,說:“早些時候魂主大人便有交代,若是盛清淮來了,定要好生招待。”
魂主大人怎知我會來?好生招待又是何意?
盛清淮雖心有疑惑,但見箬魂使未又多言之意,便也就不多問了,只跟着她走着。
弱水城外有些冷清,城內倒是熱鬧,孤魂野鬼也有一處容身之地,擺個小攤,吆喝兩三。
若遇上淪落人,還能飲上兩杯濁酒,一訴衷腸。
箬魂使將盛清淮領到安魂閣。
箬魂使說:“盛姑娘先在此歇息着,若是閑着無事,也可四處轉轉。”
言罷,她伸出手,在盛清淮身上虛虛的畫了什麼,“姑娘魂魄不穩,在弱水城內會遭到反噬,方才我施了些術法,已無大礙。”
難怪她一進弱水城內就感覺難受。盛清淮拱手言道:“多謝箬魂使。”
箬魂使客氣的點頭,離開了。
盛清淮打量了一下屋內。
雖說鬼域陰氣甚重,弱水也不例外,然而這安魂閣卻是陰陽平衡,不愧是安魂之處。
盛清淮在安魂閣老老實實待了不足三日,終於溜出安魂閣。
箬魂使雖沒在盛清淮眼前晃悠,但眼睛卻是沒離。
她看着盛清淮出去的身影,吩咐着魂差:“跟着她。”
“是。”魂差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