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家庭煮夫
這邊,舒言不知道走過多少條街,問了多少人,依舊沒有得到絲毫線索。
“轟隆!”
初冬的雨夾帶着細碎的冰雹,有蝕骨的寒意,樹上僅有的幾片樹葉,被毫不留情地掃落下來,街巷上再沒有一人,只留舒言在寒雨中煢煢孑立。
“奶奶……您去哪裏了……”
母親不辭而別,父親重病去世,這十幾年是她跟奶奶相依為命熬過來的,難道老天爺真要這麼狠心,把她唯一的親人也奪走嗎!
舒言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號啕大哭。
冰雨毫不留情地拍打在她身上,狂風呼嘯着、叫囂着,似乎要吞噬掉一切。
天若有情,天亦老。
沒有誰會在乎一個小女孩的哀傷。
六神無主間,整個人被一股強大的力道驟然拽起,頭頂那把大傘將暴風雨阻擋在外,帶着熟悉氣息的大衣暖意融融。
“穿這麼點衣服在街上淋雨,作死是不是!”
舒言顫抖着睜大被淚水糊住的雙眼,面前的江皓宸滿眼猩紅,頭髮蓬亂,許是一路疾奔的緣故,他的氣息還有些不勻,雨水打濕了雪白的襯衣,透透的。
他的大衣,披在自己身上;他的傘,遮在自己頭頂。這麼久,舒言從未在江皓宸面前表現出軟弱,但此刻,淚水卻決堤似的怎麼都止不住。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江皓宸上前一步,把舒言緊緊攬入懷中,用他溫熱的身體,融化她的恐懼。
他有些後悔,後悔剛才急火攻心吼了她。
可憐兮兮的小女人,像一隻受驚的小獸,他怎麼忍心對她凶?
“奶奶她……”舒言哭得哽咽,“她會不會被人拐走了?”舒言越想越后怕,掙脫掉江皓宸的手就要跑,“不行,我必須馬上找到她!”
“你長這麼大腦袋是擺設嗎!”江皓宸一把將人拽回來,牢牢禁錮在懷裏,“拐賣婦女拐賣孩子,是因為有利可圖,拐賣一個九十歲的老人能幹什麼?”
這完全不符合常理。
“可是……”
江皓宸抬手抹掉舒言眼角的淚痕,柔聲細語地安慰:“相信我,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江城不大,舒言發現又及時,人怎麼都不會丟。
淚水的閘門一旦打開,就再難收住,舒言嗚嗚咽咽地哭着,似乎要把這些年受的委屈統統宣洩出來。
晶瑩的淚珠,如同鋒利的匕首,一下一下戳在江皓宸心上。
“對不起,我來晚了。”
上次舒言生病的時候,他曾暗暗發誓要一直陪着她保護她,可他卻食言,把她一個人丟在大街上淋雨。
他真是該死。
“嗚嗚……”
舒言心裏百感交集,這些天,她怕自己不受控制地愛上江皓宸,怕他只是一時新鮮才對自己好,所以,她一直在逃避,在躲閃,可是這一刻,他溫暖的懷抱讓她踏實、安心。
就像記憶里爸爸的懷抱,讓她不再孤單無助。
可是……
“別哭了,我會一直陪着你,一直一直,好不好?”江皓宸有些不知所措,笨拙地哄着懷裏的小人兒。
“你騙我,你這個大騙子,你就是騙我喜歡你,騙我愛上你,然後再甩了我,讓我傷心。”舒言沒有心思掩飾情緒,索性把真心話一股腦全說了出來,“不就是讓保鏢把你抓回家,又拿炒勺打了你幾下嗎?你這個人怎麼這麼記仇,這麼小心眼……”
“閉嘴。”江皓宸實在不想聽到更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俯身吻上那片讓他朝思暮想的柔軟嬌唇。
是,我就是這麼小心眼,是你自己一頭扎進我心裏來,就要負責到底。
“舒言,你是我的,這輩子都是,我不許你生病不許你哭,更不許你淋雨虐待自己,要是再有下次,看我怎麼收拾你!”江皓宸氣勢洶洶地宣示主權。
“你又凶我。”舒言可憐兮兮道。
“好好好,不凶你。”江皓宸把披在舒言身上的大衣裹緊些,完全不在意自己還在淋雨受凍。
水滴從臉頰上緩緩滑落,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小江總,人找到了!老太太找到了!”劉秘書冒着雨衝過來,一邊跑,一邊大聲喊。
派出所。
舒奶奶顫抖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嘴裏含混不清地喊着:“有德……有德……”
“老奶奶,喝點熱水暖暖身子吧。”子路坐在舒奶奶身邊,用絲帕仔細替她擦拭着頭髮上的水珠。
“子路,你怎麼在這裏?”江皓宸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熟人,頗為驚訝。
“董事長讓我來江城找你,西山路紅綠燈那裏,這位老人家突然擋在車前。”子路不動聲色地看了舒言一眼,“我下車去問,老人家只含混不清地喊着有德,我猜她是不小心從家裏走失的,就給送到派出所來了。”
從小衚衕到西山路,足足有八九公里,奶奶竟走到那邊了?
事情其實是有些蹊蹺的,但舒言並沒有想太多,只不停向子路鞠躬:“謝謝您,真是太感謝您了。”
“舒小姐客氣了,我想換作任何人,都會這麼做。”
“謝謝您,謝謝您。”
舒奶奶身上濕透了,擔心老人着涼,江皓宸直接把人帶去了醫院,原本只是例行檢查,但結果卻非同小可。
“老人家心肺功能退化得厲害,只怕也就這一兩年的壽命了。”
一道霹靂直直劈到舒言心頭,她膝蓋一軟,人差點栽到地上。
奶奶心臟有舊疾她是知道的,所以每年的體檢都做得很仔細,怎麼突然就時日無多了?
“不會的……你騙人,奶奶明明好好的!”她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
作為旁觀者,江皓宸要冷靜很多,直接拍板:“馬上轉去帝都最好的醫院。”
“老人歲數太大,做手術恐怕風險更大。”那醫生的醫術在江城也是數一數二的,語氣不容置疑,“你們要不相信,大可以試試。”
錢可以買來許多東西,但擋不住生死,江皓宸能做的,就是請最好的醫生為舒奶奶治療,儘可能地延續她的生命。
舒家,一片陰雲慘淡。
舒言捧着一張全家福,無聲落淚,爸爸,您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能幫奶奶找到二伯?
“讓他們加緊排查,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舒有德的消息!”江皓宸下了最後通牒。
調查多日毫無進展,不是他們不用心,也不是投入的人力物力不夠,實在是幾十年前的陳年舊事,留下的線索少之又少。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同一夜,鍾恩德從夢境中驚醒。
“你啊,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負擔,要我說都這麼多天了,上頭未必就想換了你。”鍾恩德妻子姜妍遞了杯水過來,好言相勸。
“不是為了這個。”鍾恩德搖搖頭,“這些日子,總夢到我娘在喊我回家,我拼了命地朝她身邊跑,可就是看不清她的臉。”
姜妍一陣唏噓:“算起來,娘現在得有九十多歲了,哪還能活着,唉!”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沒錯,鍾恩德就是舒言走失的二伯。
當年鍾恩德跟舒奶奶去菜場買菜,鄰市一對年久不孕的夫婦來江城看病,被醫生告知夫妻二人這輩子都不能有孩子,正在傷心難過的時候,巧遇小小的鐘恩德哭着找媽媽。見孩子實在可愛,兩人一時動了私心,悄悄把孩子抱走了。
那個年代沒有攝像頭,除了挨家挨戶找,沒有別的辦法,那對夫婦為了不被查到,連夜收拾東西去了別處,再沒還鄉。
四歲的孩子沒有多少記憶,哭鬧幾日後,漸漸適應了新家的生活。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對夫妻雖然不知道孩子的本命,但新取的名字裏也有一個“德”字。
母子連心,這些年鍾恩德時常會夢到母親,原本只當是意外,但前幾年養母彌留之際,終於將這個藏了幾十年的秘密說了出來。鍾恩德震驚之餘也回去打聽過,但當年那個菜市場早就被拆了,問了幾個上歲數的老人,也都不知道,事情就擱置了下來。
顥瀾大酒店頂層總統套房內,子路將自己來江城的目的原原本本告訴江皓宸,一個字都沒有落下。
江皓宸嗤之以鼻:“三十年了,他天天不是忙工作就是跟外面的女人鬼混,現在倒有時間管我了,這算盤打得倒是真好。”
在外人眼裏,江凌風不僅是成功的企業家,更是出了名的顧家好男人,但有誰知道,一旦關上那扇維繫公眾形象的營銷大門,兩人臉上的笑容便會瞬間消失無蹤,彼此形同陌路。
所以,江皓宸從不相信婚姻,他寧願遊走於花叢,成為眾人眼裏的輕佻薄倖男,也不願挽着一雙能給自己帶來最大利益的女人手,走進那座外表光鮮的冰冷墳墓。
“皓宸,董事長這麼做也是為你好。”子路淡淡一笑,語氣中已有幾分苦口婆心,“無論他外面有多少女人,也沒有生下孩子,你還是顥瀾集團唯一的繼承人,不是嗎?”
“那是他不敢。”江皓宸臉上毫無波瀾,甚至連睫毛都沒多動一下,“你回去告訴他,舒言是我看上的,就算離開,也要我自己說了算,他要再打主意,我不介意讓他再忙些。”
那語氣神態,不像對父親,反而像對仇人。
“你啊你。”子路幽幽嘆息,頗有些無奈,“皓宸,別怪我說得直白,你之所以喜歡舒言,是因為你身邊從沒有過這樣的女人,可是,再多的新鮮感都會有過去的一天。”
“那你呢,你為什麼喜歡喬影?”江皓宸劍眉微挑,雙眸緊緊逼視着子路。
“因為她端莊優雅、聰明漂亮,而且,有背景。”子路很坦誠,並沒有刻意掩飾什麼。
起碼在江皓宸看來是這樣。
“所以,我絕不會娶她。”
相處多年,子路的確是生意上的好幫手,所以江皓宸提拔重用他,卻並不能像弋陽那樣,成為至交好友。
用弋陽的話說,子路的優點是理智,缺點,恰恰就是太理智了。
這樣的人,更像一個代碼,一個符號,而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多謝。”
子路輕輕晃了晃紅酒杯,一飲而盡。
“老闆,董事長讓您找的是舒言,您為什麼要告訴小江總?”子路的秘書有些不解地問道。
子路嘴角扯出一絲苦笑:“皓宸見了董事長就像見到仇人一樣,我要去對舒言惡語相向,豈不是激化矛盾?”
“那是他們父子倆的事,也怪不得您啊。”
“話是這麼說,可我能在顥瀾站穩腳跟,全靠皓宸提攜。如果能周旋着緩和他跟董事長的關係,也算稍稍報答知遇之恩了。”
“為了小江總,您可真是用心良苦,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能理解您的一番苦心。”秘書大為感動。
“許多事不需要別人知道,自己心安就好。”子路輕輕一笑,“去忙吧,出差在外,正事也不能耽誤。”
雖然被認定只剩下一兩年壽命,但舒奶奶的精神不僅沒有頹下去,反而比之前多了兩分神采。出於愧疚,舒有順把老人照顧得無微不至,至於舒言,則繼續泡在廚房裏研究菜品。
因為她接到一個大單。
一個名副其實的大單。
史密斯先生來中國參加活動,將其中一天的晚宴定在舒家菜館,要跟他一起來的,還有法國大使館的高級官員。
“我沒有聽錯吧?”幸福來得猝不及防,就像巧克力味道的龍捲風。
“當然沒有。”助理先生的中文很流利,“史密斯先生的幾個朋友都很喜歡吃宮廷菜,希望舒小姐能給他們帶來不一樣的驚喜。”
“請史密斯先生放心,我一定認真準備。”
史密斯先生在國際廚師界的影響力不言而喻,以往來中國,他都會選擇顥瀾大酒店或與之名氣相差無幾的酒店用餐,此次選了名不見經傳的舒家菜館,可見上次比賽,舒言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歐耶!歐耶!歐耶!”送走助理先生,舒言再也壓制不住心裏的興奮,一蹦三尺高。
江皓宸塞着耳塞把頭埋進被子裏,都隔絕不了外面的360度立體環繞噪音,終於忍無可忍:“閉嘴,再不閉嘴,我就把你扔出去!”
跑調都跑到西伯利亞了,這哪是唱歌,簡直是對聽覺的凌遲!
“誰說音樂都要在一個調調上了,偶爾換一換地方不是挺好嗎?”舒言心情好,看動不動就奓毛的江皓宸都格外順眼,“我要好好琢磨一下菜單,只要史密斯先生吃得滿意,以後舒家菜在國際上,就算有一塊金字招牌了。”
雖然世界各地都有華人開設的餐館,但為了賺更多的錢,往往各個菜系混雜在一起,廚師沒有經過系統化的專業學習,廚藝往往也千差萬別,所以西方人對中國宮廷菜的了解,少之又少。
史密斯先生的到來,給了舒家菜一個走向世界的契機。
“舒言,你搶了我的生意,還在我面前炫耀,是不是有些過分了?”江皓宸板著臉,語氣卻絲毫沒有怒意。
舒言雙手一攤,滿臉嘚瑟:“是啊,也不知道是哪個討厭的傢伙故意刁難,才讓我陰錯陽差地得到史密斯先生的賞識,我該恨他還是該感謝他呢?”
“你說呢?”江皓宸一手攬過舒言的細腰,居高臨下。
“冤冤相報何時了呢,不如……就抵消了吧。”舒言明媚的眼眸中似有星光閃爍,她雙臂一伸,嬌小的身子八爪魚似的掛到江皓宸脖子上,“這位先生,你覺得呢?”
江皓宸挑一挑舒言的下巴,似笑非笑:“你是在勾引我嗎?”
哪裏用得着勾引,只要她笑一笑,他就義無反顧地撲過去了。
“就算是吧。”舒言從不矯情,既然招架不住某男的“溫柔陷阱”,索性就徹底跳進去,不過,“你可要小心了,我這人脾氣不好,要是再有什麼嬌花浪蝶膩膩歪歪的,我手裏的炒勺可不長眼。”
“那你可得對我好點,要不然……”
“不然你想怎樣?”舒言眼波一橫,威脅意味十足。
三天不打,還惦記着上房揭瓦了?
“這個嘛……”
臉頰被印了重重一吻,人已經被打橫抱起,原地轉了幾圈:“我就天天纏着你,讓你再也沒有時間去研究新菜。”
“江皓宸,你快放我下來!”
“求我啊,求我,我就答應……”
平靜愜意的生活總是短暫的,就在當事人都快忘了那段插曲時,江皓宸跟舒言在雨天擁吻的照片,突然出現在各大網站頭版頭條。
一石激起千層浪。
吃瓜群眾的力量是偉大的,很快,舒言的資料就被徹底扒了出來,大家對這位橫空出現的富豪新寵,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還有鄙視。
“廚神大賽冠軍?嘁,攀關係走後門,真不要臉。”這是義憤填膺的。
“水冠軍,名副其實的水冠軍。”這是憤世嫉俗的。
“高配心機婊啊,看人家段位多高,短短几天,就藉著江皓宸搭上了史密斯先生,以後可前途無量了!”這是羨慕嫉妒恨的。
“長得還不如我好看,也不知道江皓宸什麼時候瞎的!”這是上升到人身攻擊的。
一條條評論翻過去,舒言的肺都要氣炸了。
噴子!
腦殘的噴子!
不要臉的噴子!
一條條懟回去,奈何噴子太多,她就是添上三頭六臂也不夠用。
“江皓宸!”舒言拍案而起,直接衝到隔壁房間,“錢,我要錢!”
“都給你。”江皓宸一笑,直接把錢包奉上。
一直以來,都是他在舒家蹭吃蹭喝,自作主張買回來的各種大牌,舒言看都懶得看一眼。
這回,總算找到一點身為男朋友的存在感。
“你不問問我要做什麼?”
“只要你高興,就算買艘豪華游輪我也沒意見。”錢對江皓宸來說,只是個數字而已,能花在心愛的女人身上,就是最大的價值。
舒言很感動,卻高興不起來,因為錢是有了,但她並不知道去哪裏找水軍。
高質量的水軍。
“用不着那麼麻煩。”江皓宸沒想到舒言要錢是為了這個,當即解釋道,“我已經打過招呼了,半小時之內,那些帖子統統會消失。”
連這點事都搞不定,他就白活三十年了。
“不,不要壓下去,最好越炒越厲害。”舒言眼眸里一片陰冷,“當時我就奇怪,奶奶一個腿腳不靈便的老人,怎麼就能在短短二十幾分鐘內就沒了蹤影,原來是有人故意為之。”
江皓宸要自己去查,沒想到舒言也想到了。
“我又不是傻子。”感覺智商受到鄙視,舒言不滿地瞪了江皓宸一眼,“他煽動輿論攻擊,就是料到我一個小姑娘會頂不住壓力情緒崩潰,更料到你會打壓新聞,如此欲蓋彌彰,就更可疑了。”
情緒崩潰?
她為什麼要崩潰?就為了那些看不見摸不着的網絡髒水?
把髒水燒開了潑回去,才是她舒言的風格。
江皓宸笑了,笑得暢快。
這才是他的女人,有性格。
有錢能讓磨推鬼,更何況找幾個水軍。
很快,網上的形勢就漸漸開始反轉,他們把江皓宸跟舒言從相識到相愛的經過完全爆出來,又爆出數張舒言所做菜品的圖片、多年間食客對舒家菜的好評,以及回懟噴子。
順便,還提了一下舒言這麼多年的不容易,以及走失的二伯。
反正都出名了,不好好利用一下名人效應,簡直對不起那幕後黑手。
江皓宸看着一邊嗑瓜子仁,一邊刷評論的舒言,寵溺地友情提醒:“很快就會有許多自稱舒有德的人給你打電話,你可要做好思想準備。”
舒言將一顆剝好的瓜子仁塞到江皓宸嘴裏,笑得狡黠:“沒關係,我留的……是你的電話號碼!”
“舒言,你給我站住!”
江皓宸很“憤怒”,幕後黑手只會比他更憤怒。
崔淺怎麼都沒有想到舒言一個毫無娛樂圈生存經驗的小女人,會有那麼強大的心理素質,不僅沒被輿論困擾,還迅速給了她反戈一擊。
同情弱者是人的天性,這樣一來,舒言不僅輕鬆洗脫了心機女的名聲,還成了勵志灰姑娘的標杆。
“淺淺,咱們下一步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崔淺揉着酸脹的太陽穴,煩躁道,“把後面的事情都處理乾淨了,不許露出任何破綻。”
在這個節骨眼上,只能按兵不動,否則江皓宸一定會懷疑。
“是。”助理躬身退下,門剛剛帶上,就聽房間裏傳出一陣瓷器落地的哐當聲。
弋陽都能看出來,崔淺怎麼會看不出來江皓宸對舒言動了真心,所以,她才動用了自己最擅長的招數:煽動輿論潑髒水。
正好前頭有舒奶奶莫名失蹤的事,又打聽到江凌風堅決反對江皓宸跟舒言在一起,這樣一來,所有懷疑的矛頭自然而然就指向了江凌風,和她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她求而不得的男人,舒言憑什麼輕而易舉地站在他身邊?簡直做夢!
明明天衣無縫的招數,千算萬算,卻忽略了最關鍵的一點:舒言不衝動,更不好挑撥。
看來,該準備下一劑猛葯了。
雖然這個辦法實施起來困難了些,但她還有一個強大的幫手,不是嗎?
舒言並不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被拽到更深的漩渦中,準備菜品之餘,她在一個個仔細篩選着江皓宸送過來的名單。
這世界上什麼都缺,就是不缺想要攀龍附鳳的人,短短几天,已經有幾百個舒有德找上門來,雖然有幾個似乎很像,但也僅僅是像而已。
至於江皓宸,他的確懷疑江凌風,但並未急着去理論。
江凌風不是沉不住氣的人,這一點身為兒子的江皓宸比誰都清楚,他倒要看看,是誰胃口這麼大,竟然想坐收他們父子的漁翁之利。
在為吃瓜群眾表演了一出大戲后,一切再次回到原點。
至於舒言這邊,史密斯先生的晚宴菜單很快定好了,分為開胃菜、熱菜、甜點小食三個部分,至於茶,舒言並未準備尋常的龍井或普洱,而是遵照古方,用新鮮菊花瓣和山楂果烹制了新茶。
“挺有新意的。”江皓宸喝了一杯,表示認同。
“不是新意,是心意。”舒言含笑解釋,“史密斯先生偏胖,喝這化瘀消脂,清涼降壓的時令花果茶,最合適。”
茶是合適了,但菜還有一個問題,就是九轉大腸的味道。
思來想去,舒言還是決定去請教鍾恩德。
這一問,才知道鍾恩德病了,已經在家休養半個多月了。
年紀大的人都不怎麼擅長上網,以至於舒言找二伯的消息傳得沸反盈天,愣是沒有一絲風刮到鍾恩德耳朵里。
陰錯陽差。
“阿姨,請問這是鍾總廚家嗎?”舒言照着問來的地址,敲開了一棟單元樓的大門。
姜妍上下打量舒言一圈,可能是錯覺,她竟感覺這女孩的眉眼跟自己兒子有那麼點相似,不知不覺就含了笑意:“你是?”
“我是一個小廚師,聽說鍾總廚病了,來看望他。”
“哦哦,請進吧。”
中規中矩的三室一廳,面積並不算大,客廳正中間掛着大幅全家福,她聽江皓宸提及過,鍾恩德的兒子兒媳幾年前就定居英國,所以家裏只有夫妻二人,冷冷清清的。
鍾恩德在陽台擺弄花草,轉頭看到舒言不由得詫異。
得知對方來意,鍾恩德倒沒有表現出排斥,幽幽道:“人有人的命,菜也有菜的命,上次史密斯先生來中國,我原本也準備了這道菜,後來因為一些原因沒上,希望你能做好。”
對於鍾恩德的提點,舒言自是感激不盡,她不是善於掩藏心事的人,索性直接問出來:“鍾總廚,上次因為我您沒有奪冠,您為什麼還願意幫我?”
這是彼此心照不宣的事,這樣大剌剌地擺到枱面上來,心底那股邪火卻莫名泄了許多,鍾恩德似笑非笑:“你覺得我應該憤憤不平?”
“您憤憤不平是應該的,連我都替您委屈。”既然說了,舒言索性就把前因後果統統說了個清楚,隨後鄭重鞠了一躬,“鍾總廚,我真的很抱歉。”
江皓宸跟舒言走到一起,鍾恩德並不覺得奇怪,只是輕輕搖頭:“我說了人有人的命,我沒有那麼大度,所以就算教了你,也還是不怎麼想看到你,你回去吧。”
他沒有藏着掖着,至於能不能做出理想的味道,就看舒言自己的本事了。
“好。”舒言沒有生氣,反而覺得這倔老頭更可愛了。
門一關,姜妍就恨鐵不成鋼地一陣數落:“明明做了好事,嘴上偏不肯饒人,難怪你跟同事們相處不好,這孤拐性子也不知道像誰了!”
“你能少說幾句嗎?”鍾恩德心煩意亂。
“行行行,我不說,由着你自生自滅去吧!”姜妍氣哼哼地進了卧室,把門摔得震天響。
鍾恩德望着窗外來來回回的車輛,重重嘆息一聲。
正如舒言所說,他心裏憤憤不平,甚至是恨,可是當舒言用充滿渴望的眼神望着他時,他偏偏無法拒絕。
罷了。
準備食材,試菜,改進……日子似乎進入了一個死循環,連着幾天下來,就算江皓宸再喜歡吃舒言做的菜,也不由得抗議:“舒言,今天晚上如果再讓我看見九轉大腸,我……”
“那你想吃什麼呀?”
舒言本就軟萌可愛,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望着江皓宸,直把對方的心都化開了,哪裏還記得自己可憐兮兮的胃。
“吃你。”某人俯身吻上來,肆意品嘗着讓自己沉迷的美好。
江皓宸沒有睡懶覺的習慣,自然而然地承擔了做早餐的任務,想着舒言這幾天勞心勞力,特意從網上找了菜譜,準備煲一鍋排骨湯。
“笨女人,你上輩子一定做了很多善事,才找到我這麼好的男人。”江皓宸把洗乾淨的排骨放進燉盅,露出一個傲嬌又滿足的笑容。
還好周圍沒有娛樂記者,否則這一幕報道出去,不知道要讓多少人驚掉下巴。
江皓宸“洗手做羹湯”的心是好的,奈何下廚經驗實在不足,火開到最大,不一會兒咕嘟咕嘟的熱氣就把燉盅的蓋子頂得移動起來。
“喂,誰讓你動了!回去!”江皓宸想要伸手去碰蓋子,但試了幾次也沒能如願,只能眼睜睜看着燉盅里的湯越涌越多。
“該死的!”江皓宸就算再沒有常識,也知道排骨湯不會這麼快就好,左想右想,拿了塊濕毛巾墊着,想要把不停跳躍着的蓋子拿開,不料被蒸汽一燙,他本能地就要往回縮手。偏偏好巧不巧,毛巾夾進了底座,如今大力度一扯,整個燉盅哐當跌下去,連湯帶肉,結結實實從江皓宸大腿處直接翻落到腳背。
舒言被慘叫聲驚醒,衝進廚房就看到這一幕,只覺得一陣寒風從脊背穿過,整個人都哆嗦了。
“別動!”
人嚇傻了,但多年積攢的理智總歸還在,見江皓宸俯身要去揭襪子,她大喝一聲,端着一盆冷水潑過去。
江皓宸的腳已經燙麻木了,連痛都感覺不到,只看着舒言潑過來一盆又一盆冷水,又用膠袋裝了滿滿的冰塊敷在腳面。
待人被送到燙傷科,已經是大半個小時以後的事情了。
緊急處理得當,傷情並沒有惡化,但着實不輕,江皓宸的小腿和腳面上腫起了三個雞蛋大小的水泡,小水泡更是密密麻麻排了一排,看上去觸目驚心。
“傻瓜,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江皓宸不停幫舒言抹着臉上的淚水,偏偏越擦越多,怎麼都停不下來。
江皓宸不說話還好,一說,舒言越發哭得厲害:“都這樣了……還沒事,你……都是我不好,我以後再也不睡懶覺了!”
要不是她睡懶覺,江皓宸就不會一個人去燉湯,不去燉湯,就不會被燙。
“傻丫頭,這怎麼能怪你?”江皓宸心疼地把舒言攬入懷裏,撫着她柔軟的髮絲輕聲安慰,“現在我是病號,是不是不用再吃九轉大腸了?”
“噗……”舒言瞬間破涕而笑,把鼻涕眼淚往江皓宸身上好一頓蹭,委屈巴巴地撇嘴,“就讓你吃,天天吃。”
“哎喲,我胃疼……”
“別亂動,小心扯到傷口。”輕斥了一句,舒言想了想道,“你在這兒等會兒,我去借輛輪椅。”
“我不要!”江皓宸冷臉拒絕。
他只是傷了一隻腳,又沒有殘疾,怎麼就淪落到坐輪椅的地步了?
“你腳上的水泡不能碰着,坐輪椅穩妥些。”舒言耐心勸着。
“我可以走,不需要輪椅!”江皓宸堅決不肯打破底線,竟掙扎着從椅子上站起來,一蹦一蹦地往前走。
“喂,你的腳不能亂動!”舒言實在沒有辦法,只能上前攙扶住江皓宸,“慢點。”
“不用扶。”
“少廢話,否則把你一個人扔醫院。”舒言也有底線。
路上,舒言把身體偏向一邊,盡量承擔更多的力道,來減少江皓宸那隻傷腳的活動幅度,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到門口,額頭上已是沁出汗珠來。
江皓宸突然有些後悔,不該死要面子的。
劉秘書很快來醫院把江皓宸和舒言接回家,腳受了這麼嚴重的傷,一個月之內是別想去公司了。在舒言的強硬關照下,江皓宸的生活軌跡跟國寶熊貓有得一拼,每天吃了睡,睡了吃。
“誰讓你下地的,趕緊躺回床上去。”江皓宸想偷溜去院子裏透透氣,拖鞋還沒穿好,就被舒言逮了個正着。
“躺着躺着,再躺下去我就要發霉了!”不讓上街就算了,連院子也不許去,簡直太過分了。
“你的傷口擦了葯,外面細菌灰塵那麼多,萬一感染了怎麼辦?”舒言把江皓宸按回床上,像哄孩子似的柔聲勸道,“再堅持堅持,等傷口都結痂了,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恐怕等不到那時候了。”
“等不到也得等。”舒言態度強硬,完全沒得商量。
“我要上廁所。”江皓宸輕咳一聲,低垂的眼眸里藏了笑意。
“三伯剛剛出去,你稍等一下行不行?”舒言有些為難。
衛生間在院子裏,舒言也不是沒想過給江皓宸準備個尿壺,可江皓宸連輪椅都不肯坐,又怎麼肯用尿壺那種東西?這兩天下大雪地面很滑,擔心摔倒,舒言每次都讓舒有順扶着江皓宸。
“你陪我去。”
“那怎麼行。”除了腳,江皓宸大腿上也有兩處燙傷,陪他去衛生間那不是要……
雖然是女朋友,但他們並沒有親密到那種程度呀。
“瞎想什麼呢,又沒讓你跟進去。”看舒言紅着臉糾結,江皓宸心情大好,“當然,你要想跟進來,我也沒意見。”
“臭不要臉。”
說好了不讓舒言跟進去,然而到了門口,江皓宸卻突然腳下一個踉蹌,隨後“哎喲”一聲:“地面太滑了,我站不住。”
舒言低頭瞅瞅,一滴水都沒有,哪裏滑?
“不行不行,站不穩。”做戲做全套,江皓宸賴在舒言身上不肯動,“你扶着我。”
“江皓宸,你不要太過分了。”舒言臉紅得發脹。
“只讓你扶着,又沒讓你看。”
“你自己……”
“哎喲哎喲,腳好疼。”江皓宸齜牙咧嘴。
“行了行了,趕緊的。”舒言忍無可忍,只好妥協。
自此,受傷的江皓宸,歪打誤撞地走上了人生巔峰,除了上衛生間親力親為,其他大大小小的事,全被舒言一手包攬。
“我想喝杯南瓜汁。”
“行,馬上給你做。”
“哎喲,我的腿好像抽筋了。”
“我幫你捏捏。”
“力道再大一點。”江少爺滿臉享受,突然又搖頭道,“好像沒什麼效果啊,親一下,親一下就沒事了。”
“江皓宸,別逼我把你扔出去。”
親親抱抱舉高高,不是小女生喜歡的把戲嗎?現在可好,這傢伙玩得樂此不疲。
“你捨得嗎?”江皓宸預謀已久,瞅準時機直接把人攬到懷裏,“知道你不好意思主動,我來。”
看着小老虎變成了小花貓,天天蹭便宜的江皓宸默默感嘆:唉,要知道受傷后的待遇這麼好,就應該早點往腳上潑盆開水。
舒言不知道江皓宸連這麼變態的想法都敢有,小心翼翼地幫他擦好葯后,囑咐道:“早點睡吧。”
“我腳疼,睡不着。”江皓宸扯着舒言的袖子磨蹭,“你給我講故事。”
舒言哭笑不得:“江皓宸你幾歲了?”
“我不管,我就要聽故事。”舒言吃軟不吃硬的性子,江皓宸拿捏得十分準確,索性直接把人裹進被子裏,“要不你陪我一起吧!”
“放手。”
“聽不見聽不見,我睡著了。”江皓宸手腳並纏,幾乎半個身子都壓在舒言身上,這要換作平時,舒言一定會毫不客氣地把他踹下床,可現在,怕扯到他的傷口,她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等你傷好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舒言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沒過多久,也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聽着耳畔均勻的呼吸聲,江皓宸緩緩睜開清明的眼眸,在舒言眉心印下一個輕輕的吻,滿足地抱緊懷中的人兒。
歲月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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