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親口”告訴你
“要不答應,以後可沒有機會了。”成功解鎖新招數,江皓宸又是高高在上的欠揍模樣。
“你要怎麼找?”
這不是拍偶像劇,舒有德走失的時候別說玉佩吊墜,就連草繩也沒掛一根,這樣找人,無異於大海里撈針。
“這你就別管了,總之,活着見人,死了,讓你知道墳頭在哪兒。”江皓宸語氣肯定,好像舒有德就在他家後院一樣。
“這可是你說的。”
舒言實在不知道是哪位天使大姐給江皓宸的自信,可“找到舒有德”這個承諾實在太誘人,哪怕只有牛毛般那麼一絲機會,她也絕不會放過。
“當然,本少爺一言九鼎,有合同為證。”江皓宸早料到舒言會答應,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兩分。
合同?
乙方按時為甲方準備一日三餐,除甲方要求,否則十天內菜色不得重樣。
乙方不得對甲方大呼小叫,更不能頂撞或變相挖苦諷刺。
備菜或菜品製作過程中,甲方有任何疑問,乙方應全程微笑講解,不得轟甲方離開。
……
厚厚十幾頁合同,大到動作,小到表情,規定得那叫一個詳細,舒言每往下看一行,憤怒的小火苗就更旺一分。
“江皓宸,你不要太過分了!”她忍無可忍。
保姆每周還有兩天休息呢,她可倒好,就差沒按手印賣身了。
“我可沒強迫,簽不簽完全看你自己。”江皓宸以手支額,幽幽嘆息,“奶奶念叨舒有德念叨了一輩子,如今人明明就有希望找到,卻因為……”
“少廢話,我簽!”兩個大字躍然紙上,跟它們的主人一樣乾淨利落,舒言把鋼筆往江皓宸面前一拍,“該你了。”
“注意態度。”江皓宸簽完字,隨手把合同一翻,背面被忽略的補充條款映入眼帘。
“笑容不真誠扣一分。”
“態度不好扣一分。”
……
總之,扣分項很多,而分數直接影響着找人的速度。
蒼天大地各路神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妖孽,她好想打人啊。
“等等。”江皓宸握着鋼筆的手突然停頓了一下。
“您又怎麼了?”有求於人,舒言在氣勢上直接短了一截。
“我要在合同上再加一條。”
“什麼?”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反正已經那麼多條了,也不在乎多一條少一條。
江皓宸在合同下方的空隙上,一筆一畫寫着:“不準用炒勺砸人,若有違背,罰跪鍵盤。”
“噗……”舒言剛喝進嘴裏的水,直接噴了出來。
舒言被江皓宸“壓迫”得苦悶不堪,卻不知道自己現在的遭遇,正被另一個人羨慕嫉妒恨。
那個人就是鍾恩德。
鍾恩德在顥瀾待了這麼多年,雖然地位不如從前,但消息還是靈通的,當他知道江皓宸幾乎天天待在舒家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五十九歲的尷尬年齡,退休節點,他無論如何都不能被替代,更不能被淘汰。
其實無論江凌風還是江皓宸,都沒想過要讓舒言取鍾恩德而代之,是他的疑心,慢慢把自己心底深處的陰影逼了出來。
“師父,要我說,江家對您不仁,您也沒必要有義,后廚這地方,隨便搞出來點什麼,就夠讓他們焦頭爛額了。”
營造品牌的美譽度就像搭積木,需要長年累月的不懈努力,但要崩塌,只在一瞬間。
“你說什麼?”鍾恩德的語氣冷意森森。
王林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幫着鍾恩德的,怎麼對方卻動怒了,下意識地站起來:“師父,我的意思是……”
鍾恩德何嘗不知王林是為自己鳴不平,可作為師父,他不能讓徒弟年紀輕輕就想錯了路。
“你記着,想要在後廚這方天地混出名堂,菜的品質就是你的良心,不能有半點閃失。”
鍾恩德雖然焦慮鬱悶,但並未喪失做人的底線。
王林雖然點頭答應,面上卻憂心忡忡:“那咱們現在怎麼辦?”
“做好菜。”做好每一道菜。
客人的舌頭不會騙人,只要客人更喜歡吃他的菜,舒言就別想後來居上。
“阿嚏!”在廚房洗菜的舒言,重重打了個噴嚏。
是不是那傢伙又想算計她?
江皓宸,想起這個討厭的名字,舒言就覺得牙疼、頭疼,哪兒哪兒都疼。
而這,只是個開始。
“小心小心,都慢着點,這邊,對,就放在這裏……”
循着喧鬧聲來到院子,只見大到衣櫃、鞋櫃、電腦桌,小到熨斗、抱枕、書本,堆了個滿滿當當,還有幾個人拿着五顏六色的壁紙,恭敬地站在旁邊。
“你們要幹什麼?”
“舒小姐,這是從小江總別墅里搬過來的東西,他說您這裏的條件……稍微差了些,要我們重新佈置一下。”
舒言兩眼一抹黑,差點栽倒。
實在不想牽連無辜,舒言深吸一口氣,咬牙道:“江皓宸人呢?”
誰同意他住過來的,難道又是舒有順?
見舒言憤怒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往他身上刮,舒有順連連擺手:“不是我,這次真不是我。”
他冤,比十個竇娥加在一起都冤。
劉秘書適時給舒有順做證:“舒小姐,老闆說要住得近些,才更方便幫您找二伯,所以就……”
江皓宸的詭辯徹底讓舒言無語,隱隱咬牙切齒:“這麼說,還是為我好?”
近點方便,難不成那傢伙身上裝了定向接收器,能讓舒有德感受到磁場怎麼的?
“當然。”劉秘書雖然也覺得江皓宸完全是一派胡言,但在外人面前,還是堅決維護自家老闆的權威。
“他什麼時候過來?”
“老闆說他還有些工作要處理,要您把午飯打包好,給他送到公司去。”劉秘書恭敬地遞過來一個價值不菲的保溫餐盒。
“江皓宸!”牙咬得咯咯響,舒言覺得再這麼下去,擺在她面前的路只能有兩條:要麼跟江皓宸同歸於盡,要麼失手先送江皓宸去見上帝,然後在那高高的鐵窗里度過餘生。
然而,某人的要求遠遠不止這些。
“小江總還說,您那個房間採光好,他要住您那間,麻煩您搬到隔壁去。”
趁舒言還沒拿掃把轟人,求生欲滿分的劉秘書迅速補充道:“為了儘快找到您的二伯,老闆緊急成立了一個團隊,只要……他住進來,團隊就可以開始工作了。”
“江皓……小江總真是太英明了。”軟肋被人抓得死死的,舒言只能自己瀉掉一身怒火,咬牙含笑,“我現在就去給小江總騰房間,保證他今天晚上就能住進來。”
騰房間算什麼,只要能找到二伯,讓她睡廚房都行。
劉秘書只是徵得當事人同意,幹活什麼的完全不用舒言動手,眾人利落地把房間打掃得纖塵不染,再小心翼翼地把新傢具用品各歸其位,原先有些糟亂的房間煥然一新。
舒言左顧右盼了好一會兒,也不敢相信這是她之前的小屋。
算了,還是廚房比較適合她。
“舒小姐,小江總在開會,請您到辦公室稍等。”江皓宸的資料,早在網上傳得滿天飛,他不願子承父業,在歐洲修完學業后,便在親爹的經濟支持下專註於動漫產業的研發製作,前幾個月投資的動漫電影,票房口碑成績都很不錯。
舒言從沒接觸過動漫,難免有些好奇,詢問道:“我可以四處看看嗎?”
“當然可以。”
作為大Boss的朋友,舒言享受到極高的禮遇,在謝絕陪同講解服務后,一個人在樓層轉悠。
黑白相間的裝修風格,簡約的裝飾品,處處充斥着時尚氣息,臨近正午,兩側敞開的辦公區域空無一人,舒言沿着走廊一路向前。
“《炫光使者》前後耗資1.5億,如今以超出預期兩倍的利率完成了第一輪資金回籠……”
寬敞的會議室,江皓宸坐在正中間侃侃而談,他穿着一本正經的職業裝,表情嚴肅,與印象中無賴不羈的樣子判若兩人。
一直覺得那傢伙是無賴,這會兒看,倒還真像個總裁。
江皓宸的目光不經意一轉,就見舒言有些難以置信又有些崇拜地看着自己,然而還沒來得及享受,門口的人已轉身離開。
“吃飯吧,下午接著說。”
江皓宸沒有指定午飯菜單,舒言就隨意準備了肉末菠菜和羅漢大蝦,外加幾個小糖窩頭,葷素搭配,營養均衡。
肉末菠菜是最尋常的家常菜,將菠菜洗凈過熱水,再將煸炒出來的肉覆在上面即可,但所用的肉是用秘制調料處理過的,味道鮮香濃郁;至於羅漢大蝦,更是刀工火候缺一不可,蝦尾金黃粉絲酥脆,剛打開餐盒,香味便四下瀰漫開來。
會議室好像孫悟空頭上的緊箍咒,離了地方,江皓宸秒現原形,大快朵頤之餘,嘚瑟道:“以後想看我就正大光明地看,不用偷偷摸摸的。”
唉,誰讓他長得這麼帥呢,真是傷腦筋。
“誰偷摸看你了,我是無意間走過去的。”舒言血氣上涌,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臉紅得厲害。
“我允許你看。”見舒言臉漲得快要滴出血來,江皓宸玩心更甚,小聲呢喃道,“你臉紅了。”
“才沒有,明明是屋子裏的暖氣太熱。”舒言努力為自己爭辯。
“不用解釋,解釋再多也改變不了你已經愛上我的事實。”論起自戀程度,江皓宸若排第二,絕對沒人敢說第一。
“誰愛上你了?”真想知道江皓宸這莫名自信是從哪兒來的,趕明兒她也去批發一沓。
“如果不是,你怎麼不敢看我?”
“誰說我不敢。”舒言硬着頭皮跟江皓宸對視,卻見對方迅速傾身,在她臉頰上印了重重一吻。
“跟我吧,我也喜歡你。”江皓宸第二次表白,跟上次一樣令人猝不及防。
“你個流氓,想都別想!”舒言一把推開江皓宸,拂袖而去。
看着落荒而逃的舒言,江皓宸凝神望着空空如也的餐盤,陷入深思。
這個滿身帶刺的丫頭,以前似乎沒有談過戀愛,她想找個什麼樣的男朋友呢?
又或者,她在等什麼人?
“沒有,絕對沒有。”舒有順時不時充當叛徒,“言言這丫頭‘孤’慣了,對感情嚴重不信任,之前雖然有幾個男生追過她,但都被她直接拒絕了。”
“為什麼?”江皓宸不解。
年輕女孩不都幻想着嫁給白馬王子嗎?
“還不是因為她那個畜生不如的媽!”脫口而出了一句,舒有順似乎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話,連忙攏回話頭,“這麼說吧,這孩子沒有安全感,小江總您要是真喜歡她,就多對她好點吧。”
這是江皓宸第二次聽舒有順提到舒言的媽媽,他有心追問,卻明白舒有順看似好拉攏,實際上卻極有底線,不該說的只怕一句也問不出來。
罷了,江皓宸忍不住低嘆,自己這輩子的耐心,差不多都耗在這丫頭身上了。
關於“抓住男人的心,要先抓住他的胃”這一點,舒言有天然優勢,更何況她還那麼漂亮,那麼與眾不同。
江皓宸就這樣一點點陷了進來,連他自己都措手不及。
又或者說,從沒有愛過誰的他,還沒明白這就是愛情。
公司的事,江皓宸只負責在“大政方針”上拍板,並不用具體去執行什麼,所以大部分時間都耗在家裏,看着舒言忙進忙出,只為做好一道菜品。
江皓宸雖然是個純吃貨,對餐飲卻沒什麼興趣,否則也不會放棄站在巨人肩膀上的機會,另立山頭單幹。可是看得久了,他也躍躍欲試。
“這玩意兒有那麼難嗎,我試試。”
有……那麼難?
古話怎麼說來着:初生牛犢不怕“死”。
被江皓宸質疑難度的菜,名字叫火芽銀絲,沒錯,就是慈禧太后曾經吃過的那道。
這道菜的原料很簡單,主要就是新發的綠豆芽和火腿,可是做工卻異常煩瑣,光準備材料就要兩天。
為什麼呢?
因為精心選出來的火腿肉,要在自然環境下風乾兩天才能使用。
至於處理豆芽,更是細活中的細活,這個過程中,要用到尖頭和圓頭兩種不一樣的細鋼針,先用尖針慢慢穿過豆芽,再用圓針穿一遍,才可以把豆芽完完整整地穿成空心。
“給你。”舒言揉揉發酸的雙眼,把針往江皓宸面前一推。
江皓宸有樣學樣,直接用圓針一穿:“這不是很簡……”
“咔嚓!”
豆芽不畏強權,很不給面子地裂開了。
舒言以手支額,笑了笑不說話。
“笑什麼笑,這只是個意外。”為了挽回面子,江皓宸沒有再投機取巧,乖乖用尖針穿孔。
“咔嚓!”
“咔嚓!”
“咔嚓咔嚓!”
豆芽越來越少。
江皓宸的臉色,越來越黑。
舒言還在一旁煽風點火:“一共就這麼點豆芽,再浪費下去,就只能幹吃火腿了。”
“我說了,這只是意外。”這麼輕易就放棄,絕不是江皓宸的性子,他稍稍平息情緒,繼續跟豆芽做鬥爭。
失敗了太多次,怎麼也總結出一些經驗教訓,漸漸地,動作也得心應手起來。
“你看,弄好了!沒斷!真的沒斷!”江皓宸獻寶似的把豆芽遞到舒言面前,笑得像個孩子。
“看見了,看見了。”舒言有些哭笑不得,為了把自己從這項繁重工作中解放出來,又鼓勵道,“一回生二回熟,會越來越好的。”
“當然,這麼簡單的事,我會做不好?”江皓宸成功被套路,幹活更賣力了。
在兩人“愉快”的合作下,費時費力的火芽銀絲終於做成。
體會到親自勞動的樂趣,江皓宸對廚藝的熱忱一發不可收拾,時不時做出些自帶殺傷力的黑暗料理,成為廚餘垃圾的一分子。
自上次賣房未遂后,舒有順就被舒言趕出家門,原以為一天兩日就能回來,然而有了江皓宸給的錢,舒有順正好出去吃喝玩樂,一個多星期不見蹤影。
舒言從小身體就不太好,每到秋冬換季時就要病一場,趕上舒奶奶血壓總是不穩,舒言緊張照顧了幾天,結果奶奶情況穩定了,舒言自己卻頭重腳輕,腦子也迷迷糊糊的。
這一病,飯是肯定做不了了,只好讓江皓宸自己解決午飯。
信息剛發出去,對方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你怎麼了?”
“有一點頭疼,不礙事。”
“嘟嘟——”
電話掛斷了。
半個小時后,江皓宸手拿溫度計,劈頭蓋臉一頓訓斥:“你這女人是不是傻,自己發燒了都不知道!”
“沒事,多喝點熱水就好了。”小時候生病,為了不讓奶奶擔心,她總是悄悄忍着,後來奶奶腦子糊裏糊塗,更是全靠自己一個人扛,突然有人關心,她忍不住有些感動。
雖然這個關心她的人臉很黑,脾氣很臭。
“熱水能包治百病,還要醫生幹什麼。”江皓宸二話不說,彎腰把舒言從床上撈起來,快步往外走。
“江皓宸你放我下來,我不要打針。”舒言用力掙扎,但男人堅實的懷抱猶如銅牆鐵壁。
平時虎里虎氣的女漢子,竟然跟小孩子一樣害怕打針?
好,他又抓住她一個軟肋。
到醫院,江皓宸堅持掛知名專家號,五十多歲的醫生阿姨並不認得江皓宸是何許人也,只冷冷瞥了他一眼:“現在的小夥子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女朋友都燒成這樣才來醫院。”
舒言慌忙解釋:“您誤……”
“您說得對,以後不會了。”江皓宸截過話頭,又問道,“她怎麼樣,是不是要住院?”
“沒那麼嚴重,打完吊針回家按時吃藥就行。”
“醫生,能不能不打針……”舒言心底某個地方霍然一痛,原本就沒有几絲血色的臉更慘白了。
“不許任性,萬一轉成肺炎就麻煩了。”江皓宸溫柔的語氣前所未有,眼神卻是不容置疑。
舒言默然。
“麻煩您給安排個VIP病房。”
江皓宸理所當然的話語,立刻收到四道鄙夷的目光。
算了,只能說窮人的世界,富人永遠不懂。
舒言十幾年沒打過針,偶爾一次,藥效便格外快,回到家,燒就慢慢退下來。
“來,嘗嘗我親手做的土豆絲。”叮里叮咚一陣忙碌,江皓宸親手做的病號飯端到舒言面前。
啥?盤子裏那堆黃里透着黑,散發著濃濃焦煳味的棍棍,是土豆絲?
土豆絲的創始人要看到這個,一定後悔當初發明這道菜。
“還不錯吧,嘗嘗。”江皓宸一臉得意,絲毫沒意識到自己已經刷新了黑暗料理的底線。
若是平時,舒言斷然不會允許這種菜來折磨自己的味覺,但今天江皓宸陪自己去醫院一路忙進忙出,再打擊他就有些過分了。
左挑右揀,好不容易挑出一根還算不錯的。
“咳咳……江皓宸,你家什麼時候改賣鹽了!”舒言咳得眼淚都出來了。她嚴重懷疑這傢伙是為了報之前芸豆糕的仇。
“別那麼誇張行不行。”為了證明自己的確認真做了菜,江皓宸夾起一筷子土豆絲放進嘴裏。
“咳咳……咳咳咳……”他明明很認真去做了,怎麼還會這樣?
“男怕入錯行,大概就是這個意思。”舒言心裏默默想着。
“你害怕打針,是怕疼嗎?”吃完飯,江皓宸突然問道。
舒言默然,過了很久才點頭:“是。”
心疼。
十歲,打吊針的時候那個被她叫作媽媽的女人還在,醒來,卻再不見蹤影,連隻言片語都沒有留下。
只因爸爸得了絕症。
婚姻是什麼?如果只能共富貴,大難來時卻要各自飛,她寧願一輩子形單影隻,也好過被最親密的人,捅那心頭一刀。
“你媽媽……”
“我不想提這個人。”舒言打斷江皓宸的話,默默把身體轉向里側。
沒一會兒,枕巾就被淚水打濕了一片。
江皓宸心裏一抽一抽地難受着,但為了不讓舒言更傷心,愣是忍着什麼也沒問。
算了,管她有沒有媽媽,有自己就夠了。
舒言很快好了起來,經歷過生病事件,她跟江皓宸的關係比之前緩和不少,大有偃旗息鼓握手言和的架勢。
對此,最高興的莫過於舒有順,時不時地嘀咕:“咱們老舒家真是祖墳上冒青煙了,言言,你可要好好把握機會,只要嫁進江家,幾輩子吃喝不愁。你爸知道了,都得高興得從地底下爬出來!”
“你有事沒,沒事趕緊讓開。”舒言實在不想對牛彈琴。
“還沒過門,豪門少奶奶的脾氣倒先長了。”舒有順並不生氣,而是鍥而不捨地給舒言洗腦,“就江皓宸這條件,別說打燈籠,就是開着遠光燈也找不出第二個,你要不趕緊下手,到時候被別人搶了先,哭都沒地方哭去。”
“我為什麼要哭?”這幾天,江皓宸那張臉時不時在腦子裏轉來轉去,攪得她心神不寧,不由得橫眉,“你喜歡就自己嫁,再嘮嘮叨叨,小心我手裏的炒勺!”
“我沒跟你開玩笑。”舒有順神色忽然嚴肅起來,“言言,江皓宸你都看不上,到底想找什麼樣的,你總不能真就自己一個人過吧?”
“一個人過有什麼不好的,落得清靜自在。”孤單,總好過被人算計,被人戳心。
“現在怎麼都行,等你老了怎麼辦?”
“老了再說老了的話。”舒言揚起炒勺,不耐煩,“這麼多話,成心找打是不是!”
“行行行,我惹不起你這小姑奶奶。”舒有順撓撓頭,“那個,最近手頭有點緊,借我五百塊……二百塊也行。”
“走不走?”舒言把菜刀重重往案板上一插。
這年頭不用點武力威懾,耳根子還不能清靜了?
“一點也不尊重長輩。”舒言吃軟不吃硬,舒有順不敢頂風作案,麻利開溜。
看着舒有順有些臃腫卻步履矯健的背影,舒言無聲長嘆。
想當年,三伯也是熱血青年,有着對未來熾熱的期許,可是一朝衝動鋃鐺入獄,近三十年的鐵窗生涯將他的意志消磨得乾乾淨淨,只能靠打牌玩樂來麻醉自己。
她懂三伯的苦,所以願意一次又一次拿出所有積蓄為他還債,卻不能放縱。
回過神,她又想起舒有順剛才那個問題。
她想找什麼樣的男朋友?
或許正如錢鍾書先生《圍城》裏的那句話:我愛的人,我要能夠佔領他整個生命,他在碰見我之前,沒有過去,留着空白等待我。
江皓宸有過那麼多女人,真真假假的,佔去他太多的時間和精力,等短暫的新鮮勁過了,自己也不過是眾多敝屣中的一個。
罷了,不是所有人都像楊絳先生那樣幸運,能擁有錢鍾書先生一生一世完整的愛,她還是不要奢求了。
“見鬼了?”江皓宸一進來,就見舒言盯着門口潸然淚下,不由得嚇了一跳。
“你是鬼嗎?”舒言側一側頭,再轉回來時,臉上已經沒有一點淚痕,“飯就快好了,你去包間等着吧。”
話音未落,人已經被拖到房門口,江皓宸把一個四四方方的禮盒往舒言手裏一塞,直接下命令:“給你半個小時,把衣服鞋子換上,還有臉……”
這麼多天早就見慣了素顏,江皓宸想着舒言也不會化妝,擺手道:“算了,抓緊時間。”
“幹什麼?”
“去參加一個活動,趕緊的。”
“為什麼要我去?”他身邊女伴不是挺多的嘛,掰着頭髮絲數也不該輪到她。
“本少爺今天心情不好,就看你不順眼。”江皓宸不想說實話,只能蠻不講理,“要是害我遲到,新得到的消息,你就別想知道了。”
“江皓宸,每次都用這招,有意思嗎?”
“沒意思,但有用。”某男笑得欠揍,說出來的話更欠揍,“要不,我幫你?”
“哐!”房門被重重摔上。
當那扇門再次打開的時候,眼前的人,差點閃瞎江皓宸的眼。
櫻桃紅削肩長裙,顏色亮麗,金線繡的暗紋梅花在夕陽映照下若隱若現,栩栩如生。薄施粉黛的小巧臉頰,在銀狐披風的襯托下,更顯得白皙亮澤,楚楚動人。
經常素麵朝天的人,一旦精心修飾,往往會有驚艷效果,所以,即便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江皓宸,也貪看住了。
“很……奇怪嗎?”舒言第一次化妝,見江皓宸“神色複雜”地盯着自己,底氣不足地摸了摸臉。
活了二十四年,她幾乎沒太關注這張臉,但前幾天去商場選購食材,走到化妝品櫃枱時,卻鬼使神差地停下腳步,帶回來一整套彩妝產品。
女,為悅己者容。
“沒……沒有,挺好的。”層層漣漪在心底四散開來,江皓宸討厭這種情緒不受控制的感覺,輕咳一聲掩飾尷尬,“走吧。”
“我需要做什麼?”江皓宸參加的宴會,級別一定不低,說不緊張是騙人的。
“該吃吃,該喝喝,看着順眼的人就說幾句話,不順眼的不用搭理。”江皓宸不需要討好誰,舒言自然也不需要。
“嗯。”
江皓宸輕輕握了握舒言微涼的手,輕聲道:“別擔心,一切有我。”
溫熱的觸覺,彷彿帶着某種特別的能量,讓舒言揪在一起的心慢慢舒緩開,她粲然一笑,用食指在唇上一比:“少說話,時刻保持微笑。”
這樣的舒言,俏皮中帶着可愛,江皓宸心念一動,在她頭髮上胡亂揉搓幾下,語調上揚:“傻女人。”
舒言並不習慣這樣的親昵,只覺得整個身子都僵硬起來,連忙往車門邊移了移,用頭髮將臉上的紅暈遮住。
在很久以前,世上沒有胭脂,女子的臉,只為情郎而紅。
江皓宸腦子裏突然閃過這句話,再看向舒言的目光,越發溫柔如水。
江城不大,顥瀾集團唯一的國際大酒店已然是地標性建築。
還沒到目的地,遠遠就看到一排排豪車,可見出席活動的人非富即貴。
“離我那麼遠幹什麼,我又不能吃了你。”江皓宸隨手把車鑰匙交給門童,朝舒言側了側胳膊。
呃?
高跟鞋不受控制地搖晃兩下,勉強找回重心,舒言有些僵硬地把手搭在江皓宸胳膊上。
“不用着急。”為了遷就舒言的步子,江皓宸特意放慢了速度。
“真不知道女人為什麼要穿高跟鞋,跟踩高蹺似的。”
“想美,就要承擔美帶來的痛苦。”江皓宸側頭看舒言一眼,挑眉,“連雙高跟鞋都沒有,還算女人嗎?”
“照你這邏輯,不會踩高蹺也不算男人,要不,你踩個給我看看?”舒言後背挺直,笑容得體,毫不示弱。
“小江總好。”
“小江總您好。”
江皓宸自帶吸睛體質,沿路不停有人跟他打招呼,對於舒言,眾人雖詫異,但還是微笑示意,舒言也會微微點頭,回以禮貌的笑容。
“看不出來,還挺像那麼回事的。”江皓宸的表揚往往很含蓄,能有這話,說明舒言的表現遠遠超過他的預期。
“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舒言笑得狡黠。
江皓宸一愣,旋即黑了臉:“舒言,你說誰是豬?”
“誰……”
話未出口,一陣香風由遠及近。
“皓宸,別來無恙。”
清甜軟糯的聲音猶如濃郁的酒香,讓人聞之欲醉。
舒言下意識轉頭,對上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嬌美容顏。
之所以熟悉,是因為在電視、網絡以及商場廣告牌上多次見到過;至於陌生,她們的確沒有見過面。
當紅影星崔淺,江皓宸最知名的前女友,沒有之一。
當年陰錯陽差走到一起后,崔淺主動放消息給媒體,她很清楚吃瓜群眾想看什麼,憑着江皓宸女朋友的身份,她很快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雜誌模特,成為演藝界新寵,如今已經是家喻戶曉的明星了。
私人活動,沒有保鏢助理前呼後擁,崔淺笑盈盈地走上前來,看也不看舒言一眼,只緊緊盯着江皓宸:“最近忙什麼呢,電話也不接?”
江皓宸神色淡淡的,語氣也沒有任何波動:“你怎麼來了,真是稀客。”
“江董事長親自發的請帖,我當然要捧場。”崔淺不動神色地擠開舒言,親昵地拉了拉江皓宸的衣袖,“這麼長時間不見,晚上可要好好聚聚。”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江皓宸的目光越過崔淺,落到舒言身上,“走了。”
“皓宸……”
“皓宸。”一道儒雅的男聲,適時打破僵局。
轉頭,只見子路跟喬影並肩上前,喬影穿一件淡綠色晚禮服,修身長裙自鎖骨向下迤邐而下,如一襲淡淡的清風,沁人心脾。
舒言一眼就喜歡上了,這才是自幼被精心富養出來的端莊千金,跟怎麼看怎麼有幾分風塵氣的崔淺站在一起,只有四個字:相形見絀。
“來了。”江皓宸跟子路點點頭,又對喬影笑道,“氣色紅潤有光澤,怎麼樣,還是故鄉水最養人吧?”
“是啊,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回到祖國的懷抱。”喬影見慣了明星,並未對崔淺的出現有多驚訝,只朝舒言微微笑道,“這位就是弋陽常提到的奇女子吧,果然很特別。”
“我是舒言,很高興認識你。”舒言暗暗握拳,決定回頭好好找弋陽那傢伙算賬。
“你好,喬影。”喬影微微一笑,友好地伸出手。
“我們先去那邊,你們隨便轉。”短暫寒暄后,江皓宸拉過舒言的手腕,禮貌告辭。
“真,被人一擠就沒影了。”江皓宸黑着臉不滿。
“人家要跟你敘舊,我摻和在中間算什麼。”舒言撇嘴。
“誰要敘舊?再敢自作聰明,看我怎麼收拾你。”
“喂,你把脈呢,快放手。”
“少廢話。”江皓宸握得更緊。
不小心走快了些,舒言肩上的披風有些傾斜,江皓宸熟練地幫她攏好,語氣卻是嫌棄:“連個衣服都弄不好,你還能幹點什麼?”
這麼多年,江皓宸身邊的女人換了一個又一個,他也對着她們笑,但那種笑是敷衍的,是落寞的,是上位者對攀附權貴之人的鄙夷,可是這一刻,他眼睛裏有光。
從眼底綻放出來的獨特光芒。
崔淺定定地看着,掩飾不住的恨意在眼眸深處閃爍。
喬影倒不恨,只是一股莫名的酸澀情緒涌遍全身,連帶着語氣也苦澀了起來:“看來弋陽說得沒錯,這個舒言……的確不同。”
或許失落也是能傳染的,子路的心像落水的鉛球,一點點沉下去,面上卻含笑道:“是,的確不同。”
喬影一再拒絕跟江皓宸聯姻,拒絕的次數多了,連他都相信喬影真的對江皓宸毫無感情,可剛剛這一幕,卻說明了一切。
不是不喜歡,恰恰是太喜歡。只是江皓宸性情太過飄忽不定,喬影摸不透他的想法,也得不到他的真心,才會用拒絕來掩飾心裏的膽怯。
江皓宸,有着旁人望塵莫及的出身、羨慕嫉妒的長相,他活得那樣縱情恣意。
子路何嘗不知道性情張揚的人,更容易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可他那樣卑微的出身,從一開始,便沒有任性的資本。
這些年,他拼了命地工作,原以為只要喬影沒有意中人,便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一點點拉近彼此的距離。
但這一刻,子路無比清晰地明白:有些距離,是永遠都無法逾越的鴻溝。
“江皓宸,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多嫉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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