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互為項背
“以後不許見弋陽。”平息戰火風波,天下第一小心眼的某男,又把話題扯了回來。
“再說最後一遍,我跟他真的什麼都沒有。”舒言無奈地撇嘴。
舒言對感情的事格外遲鈍,絲毫沒發覺弋陽對自己有什麼不同,江皓宸雖然吃醋生氣,卻也明白弋陽絕不會有什麼過分舉動。
“是,是我誤會你們了,行不行?”
還是別點破,省得她以後都不自在。
“這還差不多。”舒言沒有多想,因為她更關心另一個問題,“喬影不會找我麻煩吧?”
她並不討厭喬影,甚至很喜歡,但對情敵基本的警惕心還是要有。
想着今天喬影說的話,江皓宸微微搖頭:“應該不會。”
見舒言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江皓宸不由得失笑:“怕什麼,就算打架,吃虧的也會是她。”
自從上次攜菜刀進夜店搶人,舒言算是“美名在外”了,人人都知道江皓宸新交的女朋友是個“虎女”,輕易惹不起。
“所以,少惹我。”舒言狡黠笑着,抬腳在江皓宸那隻沒受傷的腳面上踩了一下。
總要讓這傢伙長點記性,以後才不會瞎說大實話。
“舒言,你這是謀殺親夫……”
江皓宸在醫院陪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到公司,弋陽早早等在辦公室門口。
“進來吧。”江皓宸語氣平靜,並沒有像昨晚那般暴怒。
“皓宸……”
“你喜歡她,為什麼不跟我說?”江皓宸打斷弋陽的話。
“跟你說,讓你退位讓賢?”弋陽嘴角扯起一絲難見的苦笑,自嘲似的輕嗤,“就算你肯,她也不會肯。”
這幾個月,舒言對江皓宸的感情,他都看在眼裏。
情深至此,沒有什麼可以拆散。
“你還真挺敢想的。”江皓宸冷嗤,“先下手為強,你一步晚步步晚,別說這輩子,就連下輩子都沒有機會。”
要不是看在從小一起長大的份上,弋陽早就跟那個法國小伙一樣,被打得滿地找牙了。
“無論你信不信,我從沒想過要把她佔為己有,只是希望她能開開心心的。”弋陽神色認真,“老爺子不會接受她,而我,並沒有你那樣的勇氣。”
世家講究的門當戶對,對弋陽而言只會比江皓宸更加苛刻。
“那是你不夠愛她。”江皓宸一針見血。
“是,所以我什麼也不會對她說。”
“記住你今天的話。”
彼此明了,再也不需要任何多餘的解釋。
一個個小插曲,並不能阻擋時間的步伐。事實證明,舒言的預見性非常準確,江凌風知道江皓宸逃出別墅,憤怒異常,他不能對喬影怎麼樣,又沒辦法在江皓宸早有準備的情況下故技重施,想來想去,決定斷掉他所有經濟來源。
然而,人生之所以有意思,就在於很多事你能推測出開頭,卻往往猜不到結局。
江凌風並沒有付諸行動,不是他改變主意想饒江皓宸一次,而是因為顥瀾集團出事了。
出大事了。
一場高級婚宴,賓客們在菜品中發現了活着的蟑螂,還有老鼠屎。
自地溝油開始,大眾對食品安全的關注程度日漸提高,尋常火鍋店吃出一隻死蒼蠅都會上新聞,更何況是一向以高品質著稱的顥瀾集團。
視頻一經爆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登上各大新聞網站的頭版頭條。
“怎麼會這樣?”舒言看着手機上鋪天蓋地的新聞,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可能。”舒言是難以置信,江皓宸則是嚴重懷疑。
顥瀾大酒店的衛生要求極其嚴格,后廚每個月都會請專業的消殺公司做徹底清潔,一隻蟑螂就算了,怎麼可能有老鼠。
“你快回去看看。”舒言匆忙把大衣遞給江皓宸,待對方走到門口時,又突然追了上來,“我跟你一起去。”
出了這樣的事,后廚一定人心惶惶,那是她擅長的領域,該好好幫鍾總廚一起維護后廚人心穩定。
江皓宸微微沉吟,點頭。
雖然江凌風立刻啟用緊急公關,然而此事直擊民生痛點,爆出去的視頻猶如鍋爐,每時每刻都有新的炭火扔進來,不僅不能熄滅,反而還會越燒越旺。
打造一個好口碑需要幾年甚至幾十年,但摧毀,只要一瞬。
每年都有千千萬萬家餐廳悄無聲息地消失,如果處理不好,顥瀾大酒店很快就會成為它們其中的一員。
哪怕還能苟延殘喘,也會被徹底拉下神壇,榮光不再。
現在的江凌風,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
待江皓宸和舒言攜手來到會議室時,董事會已經吵成一團:
“這種事絕對不能認下,一旦認了就全完了。要我說,廚房的監控完全可以處理,找出涉事廚師,開除算了。”
“主要是要安撫住事主的情緒,再跟媒體打打招呼,把照片高價買了。”
“找人從娛樂圈爆幾個猛料出來,人的注意力有限,等這撥熱度降下去,誰還會再追究?”
幾個人你一句我一句,雖然說的話不一樣,意思卻明明白白,那就是推卸責任。
舒言越聽越氣憤,一時沒控制住情緒,脫口而出道:“不行!不能這麼做!”
乾淨利落的話語,讓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落到她身上。
“你是誰,有什麼資格在這裏說三道四!”董事們很快反應過來,紛紛出言斥責。
“她是我江皓宸現在的女朋友,未來的妻子。”江皓宸重新抓牢舒言的手,逕自走到江凌風左側的位置坐下,目光冷冷環視四周,一字一頓,“遇到事情只知道推卸責任,你們平時就是這麼管理顥瀾的?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小江總,您的股份是比我們所有人都多,但您從沒有在顥瀾任職一天,又有什麼資格來質疑我們?”坐在江凌風右側的董事抬了抬眼皮,似笑非笑道。
“對啊,那次食物中毒的事鬧得更大,還不是這麼過去的。”另一個董事補充道。
“那時候沒有網絡,也沒有頭版頭條。”江皓宸默然掃視一圈,“二十幾年,連街邊小攤都知道與時俱進,你們還打算套用那套土得掉渣的經驗?”
出事了就推一個小卒去擋槍子的無恥行為,是江皓宸絕不會做的。
眾人面面相覷,瞬間安靜。
江皓宸雖然跟江凌風不和,卻深知對方是什麼性子,他遲遲沒開口,就是在等自己說下去,是以繼續道:“這世界上或許有巧合,可這件事絕對不是,背後那個暗箱操作的人非常會利用輿論來施壓,而且他很了解在座諸位的想法。一旦顥瀾有推卸責任的勢頭,他就會去激發民怨,指責顥瀾不負責任,到時候顥瀾就會徹底跌進失德失信的旋渦,一個無良企業,離死也不遠了。”
事反常態必有妖,最近這一連串的變故,讓江皓宸篤定有人在背後搗鬼,他原本順藤摸瓜,已經查出些眉目,不承想對方比他想像的下手更快,這一掌打得措手不及。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這個人就在顥瀾集團,就在他們身邊。
“那您說該怎麼辦?”另一個董事憂心忡忡地開口。
他雖然不服氣江皓宸一個晚輩在這兒指手畫腳,但如今他們都是一條船上的人,顥瀾集團垮了,損傷的是所有人的共同利益。
“當然是馬上道歉,然後承擔責任。”
廚師失職也好,有人陷害也罷,事情的的確確發生在顥瀾集團,只憑這一點,他們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公眾雖然憤怒,但大多數還是有理智的,他們並不想置顥瀾集團於死地,更多時候,他們要的只是一個態度,還有知錯改正的決心。
“一旦承認問題屬實,這頂帽子就扣在顥瀾頭上了。”江凌風終於開口。
這些年,類似事件曝光了不少,但從來沒有哪個企業第一時間出來回應,大多都是等熱度降下去些,再出個簡單聲明,嚴懲或辭退當事人作罷。
棄車保帥雖然敷衍了些,卻能夠在可見範圍內,把損失降到最小。
“不承認,問題就能自動消失?”
掩耳盜鈴而已。
遇上緊急輿情,快速有效地做出回應,才是止損最有效的辦法。就像一個人受了刀傷,首先要止血一樣,見眾人還在猶豫糾結,江皓宸直接讓劉秘書拿了台筆記本電腦,噼里啪啦敲着鍵盤。
“就這樣,蓋上公章立刻由官網發出去,若出現任何意料之外的問題,由我一力承擔。”江皓宸把電腦往江凌風面前一橫。
在顥瀾,他擁有的股份僅次於江凌風,也就是說,其他人是什麼想法,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對於今日曝光的顥瀾集團宴會廳菜品中出現老鼠屎和蟑螂等問題,經我公司緊急查證,情況屬實。
在一向以高端、精緻、衛生為招牌的顥瀾集團餐廳出現這樣大的食品安全問題,是公司高層監管的嚴重失職,涉事門店立刻停業整改,整改時間內導致顧客原訂單無法落實,公司將承擔顧客的所有損失,並免費為其安排同等級別宴會廳。
鑒於此次事件的教訓,公司將對所有后廚進行徹底清潔整改,並安裝實時監控設備,歡迎顧客及社會監督。
顥瀾不會辭退任何一個員工,也不會讓員工承擔超範圍的任何責任,只希望所有顥瀾人以此為戒。
四句簡短話語,所表達的意思卻十分清晰:我們的錯,我們認;我們的責任,我們承擔;我們的員工,不會成為擋槍的棋子。
江凌風很震撼,為江皓宸敢於天下先的行為,更為他處變不驚的勇氣。
“你想沒想過,萬一事情一發不可收拾?”江凌風定定地看着江皓宸。
這樣開誠佈公的聲明,並沒有成功案例可以借鑒,也就是說,是冒險的。
“我說了,若有超出意料的後果,由我一力承擔。”江皓宸沒有畏懼,更沒有退縮。
“你要如何承擔?”江凌風再次反問,他並非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正相反,看到聲明那一刻,他就知道這樣的決斷是正確的,他只是想逼江皓宸一把,看江皓宸能做到什麼程度。
“他會跟我分手。”任誰都沒想到,舒言會先江皓宸一步接過話茬,“江董事長,我知道您一直反對江皓宸跟我在一起,如果這份聲明造成超出意料的嚴重後果,我馬上離開江皓宸,而且保證從今往後,再不會出現在他面前。”
“言言,你胡說什麼!”江皓宸噌一下站起來,堅決反對。
舒言握一握江皓宸的手,堅定的目光沒有半分退縮。江皓宸一下就明白了,舒言不是拿他們的感情做賭注,而是百分之百相信他。
愛人不疑。
說的不只是感情,還有跟這個人有關的一切。
“江董事長,您認為如何?”舒言淡淡追問道。
“好。”
江凌風點頭后,道歉聲明立刻發了出去。江皓宸牽着舒言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會議室。
“傻丫頭,你就不怕失去我!”一進辦公室,江皓宸就緊緊把舒言擁進懷裏。
“你不會冒着失去我的風險,去堅持一個完全沒有勝算的主意。”舒言笑得輕鬆,“如果沒把握,你會改變主意的。”
“好啊,原來你在考驗我啊!”江皓宸恍然大悟。
“不要擔心,我相信你會通過考驗的。”舒言拍拍江皓宸的肩膀,一副過來人的語氣。
“萬一失控了呢?”
“那就是老天爺不願讓咱倆在一起,我只好消失了。”舒言裝模作樣地嘆息着,連連搖頭。
“想得美!”江皓宸一指頭敲在舒言光潔的額頭上,“你生是我的人,就算幾十年後死了,骨灰也要埋在我家地里,哪裏都別想逃!”
舒言只覺得渾身一陣雞皮疙瘩。
偶像劇男主角表白總能讓人花式感動,為什麼到了江皓宸這裏,總是要多嚇人有多嚇人呢?
傷腦筋。
城市另一邊,某辦公室內。
“先生您就放一百個心吧,這次,顥瀾集團肯定完了。”除了極個別隱藏較深的,大多數人還是可以貌相的,比如眼前這位,染着一頭黃毛,看起來就不像好人。
“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男人的臉隱藏在高高的椅背後,神色波瀾不驚。
經過三十年積累,顥瀾集團就像一棵根基深厚的大樹,他能夠輕易砍掉某個枝杈,卻無法一下子連根拔起。
沒關係,他有的是耐心。
“咱們要不要加點料?”
“不急,且先看着。”椅背後的男人掐滅手中的煙,似笑非笑。
雖然不明真相的江皓宸並沒有打算辭退鍾恩德,甚至沒想給他任何處罰,但鍾恩德還是遞了辭呈。
用他自己的話說:“出了這麼大的事,我這個行政總廚責無旁貸。”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錯。”江皓宸看着手裏的辭呈,突然,某難以明說的異樣情緒,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或許,他真的忽略了什麼。
這邊,鍾恩德的聲音無比堅定:“保證菜品衛生,是廚師最基本的責任,連這個都做不到,還有什麼資格做總廚。”
江皓宸深深看了鍾恩德一眼:“既然鍾總廚心意已決,我就不留您了。”
“師父,您這麼走也太虧了,何況事情……”
鍾恩德並沒有理會滔滔不絕的王林,只低頭把辦公桌擦得乾乾淨淨,待捧着私人物品準備離開時,方才淡淡道:“從今以後,你不用叫我師父了。”
“師父,您這是……”
鍾恩德頭也不回,只淡淡道:“你做了什麼,自己不清楚嗎?”
沒錯,他是受了那個人的挑唆,在菜品里動手腳,但所動的,不過是混進幾隻蟑螂而已,就算被曝光也不會引起太大風波,那些老鼠屎以及后廚視頻里曝光的老鼠,並不是他所為。
當時他還有些疑惑,現在想想,再清楚不過。
王林默然。
在鍾恩德關門離開后,王林露出一絲輕蔑的冷笑。
這老東西,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江皓宸站在落地窗前,靜靜注視着鍾恩德漸行漸遠的身影。
“老闆,我按您的要求查了鍾恩德的資料,並沒有發現其他異常,除了……”
江皓宸緊緊盯着手裏的文件夾:“他一直在找親生父母?”
“是。”劉秘書看了看江皓宸的臉色,小聲道,“鍾恩德的祖籍是江城,年紀經歷都對得上,他很可能就是舒小姐的……”
“先別讓言言知道。”
就目前的情況,鍾恩德很可能跟那個幕後黑手有關聯,更有可能是舒奶奶找了大半輩子的兒子,這一切都需要時間去證實,在瓜熟蒂落之前,他不想讓舒言煩心。
煩心事總是有很多,比如說,鍾恩德留下的爛攤子。
雖然已經停業整頓,但越是閑得沒事幹,雜七雜八的想法就越多,更何況在王林有意無意地渲染下,愣是讓大家覺得鍾恩德是被高層逼走的。
后廚人心惶惶。
“不行。”見舒言主動要求接替鍾恩德的職位,江皓宸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現在的后廚,或者說整個顥瀾集團就是一攤渾水,他怎麼能讓自己心愛的女人蹚進去。
舒言不爭辯什麼,只和顏悅色地反問:“你還有更好的人選嗎?”
江皓宸愣然,他的確沒有。
“出了這麼大的事,后廚本來就人心惶惶,再沒個主事兒的人,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亂子。”舒言耐心地曉之以理,見江皓宸還是一副沒商量的表情,索性來個激將法,“或者說,你現在連我都信不過?”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既然不是,你就讓我去。”舒言輕輕環抱住江皓宸,推心置腹,“你幫我照顧奶奶,幫我找二伯,為我做了那麼多,這一次,就讓我盡點微薄之力,好不好?”
“那些都是我心甘情願做的。”
“我也一樣。”舒言毫不退讓,“我必須去,你要不答應,我就自己去找董事長。”
江皓宸何嘗不明白舒言是想為自己分擔,思慮片刻后,點頭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舒言拒絕得不留一絲餘地,“每行有每行的規矩,你什麼都不懂,少來給我添亂。”
凡事都要適可而止,江皓宸不追究涉事廚師的責任,也沒有辭退一個人,已經是老闆對員工最大限度的維護,若再親自去后廚安撫情緒,反而會讓人覺得理所當然,意識不到犯錯的是自己。
升米恩斗米仇,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你別硬撐着,無論有什麼事都及時告訴我。”舒言的苦心,江皓宸怎麼會不懂。
“放心吧,天塌不下來,就算塌下來,也有個子高的頂着。”
就這樣,舒言以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姿態,成為顥瀾大酒店的行政總廚。
“我剛剛把所有人的檔案都看了一遍,除了幾個新來的打荷師傅和砧板師傅,其他師傅在廚師這行,少說也有六七年時間。”
舒言笑容親切,語氣不卑不亢,明明是一個只有二十四歲的嬌小女孩,但站在一群人高馬大的老爺們面前,氣場卻絲毫不弱。她緩了口氣繼續道:“顥瀾的工資待遇,不敢說是同行業最好的,起碼也是上等水平,這一點大家都承認吧?”
聽到這話,陸續有人點頭,其實除了工資待遇,顥瀾還給他們提供了很多發展空間。比如說,許多人用着公司提供的食材來研發新菜,在各類廚師大賽上獲獎。
“舒總廚,您到底想跟我們說什麼?”王林耐不住性子問了一句。
“顥瀾已經對外發了聲明,不會辭退任何一個廚師,因為江總知道大家都不願看到發生這樣的事,公司沒有棄車保帥,是把大家當家人,而不是可有可無的員工。”舒言的目光在眾人間巡視一圈,“那麼大家呢,願不願意跟公司一起,把這個坎兒跨過去?”
出現危機的時候,往往也是辨別人心的時候,鍾恩德走了,她又不可能一直留在顥瀾,必須培養出幾個撐得住場面的人才。
這一次,眾人沉默得明顯比上次稍久些,那些資歷淺的學徒工自不必提,但凡能獨當一面的大廚,外面都少不了有人出高價來挖,趁機離開並沒有壞處。
“在酒店行業混,誰都不敢保證蟑螂、老鼠的事不發生,如果遇到同樣的問題,你們想要找的新東家,會不會像顥瀾一樣護着你們?”舒言的聲音不大,卻一針見血。
眾人一愣。
只怕很難說。
“舒總廚,我會留下來。”
不知是誰先下定了決心,其他人紛紛響應,就連兩個之前表示過要辭職的西餐廚師,也改變了主意。
舒言的臉色雖然看上去很平靜,一顆心卻忐忑得快要跳出來,直到這會兒,才暗暗舒了口氣,含笑道:“我爺爺也是廚師,他老人家活着的時候經常說,菜品要有溫度,首先做菜的人得有溫度,大家能夠齊心跟顥瀾共患難,可見都是有感情有溫度的人。”
對一個大公司來說,人員流動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走幾個人也無妨,但舒言卻不這麼想。
這會兒,只有人齊,人心才能齊。
而且,都在自己眼皮底下,才能方便揪出內鬼。
后廚暫時穩定住,前面的情勢也出現了可喜的反轉,聲明發出后,短短半個小時就收到二十幾萬條留言,點開一看,評論中有謾罵,有諷刺挖苦,但更多的,則是表揚。
“顥瀾大酒店高端大氣,服務也熱情周到,這應該只是個別事件。”
“別的企業一出事就百般推諉,顥瀾起碼敢作敢當,應該給他們一次機會。”
“就是,起碼高層自己背了鍋,沒把問題甩給小嘍啰和臨時工,也算清流了。”
從曝光到發佈聲明不到半天時間,江皓宸用不抵賴、不狡辯、不找人頂鍋的獨特方式坦率回應,讓一眾準備好罵人草稿的吃瓜群眾措手不及。
就像舒言說的,菜要有溫度,人要有溫度,一份道歉聲明也要有溫度。
雖然還有不少質疑聲,但比之前一邊倒的口誅筆伐,也算打了個成功的翻身仗。
江凌風懸着的心,一點點落回肚子裏。
輿論的影響力是難以估計的,很快,更好的消息傳來,之前訂好婚宴聚會的客人們,竟有一多半表示不會取消,也不需要額外賠償。
“好,很好。”
“先生,都是我們辦事不力,您別生氣。”站在紅木辦公桌前的黃毛男頭越埋越低,恨不得鑽到桌子底下。
“意料之中。”不過片刻,男人眼眸中的猩紅怒意已經完全壓制下去,只見他站起身,將一張銀行卡推到黃毛男面前,“好好做事,錢不會少你的。”
“多謝先生。”收了錢,黃毛男自然要表表決心,“咱們要不要再……”
“我說了,不要急。”男人嘴角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后廚,舒言忙得團團轉。
原本想趁着歇業期,好好規整規整管理制度,沒承想這幫任性的上帝大爺竟然說不取消就不取消,倒不是她水平不行做不了鍾恩德的菜,問題是她一直用小炒鍋,酒店的大炒鍋拎起來實在費力。
偏偏她又是個極度要強的,該主廚做的菜,一道也不肯假手於人,一晚上近百道菜做出來,胳膊都快要累廢了。
用一句流行語說,那就是全靠意念在支撐。
江皓宸一直在辦公室跟江凌風商量後續改革跟進事宜,等忙完工作匆匆趕來廚房時,正好看見舒言穿着白色的廚師服,頂着高高的總廚帽子,雙手並用地舉着巨大的鐵鍋來回顛勺,嬌小的背影透着說不出的疲憊。
可能手臂真的沒力氣了,鍋顛了幾下都沒顛起來,偏偏這丫頭不知道什麼叫放棄,依舊拼全力嘗試着。
江皓宸就那樣靜靜站在過道里,他深吸一口氣,只覺得空氣裏帶着荊棘,刺得心肝脾肺,哪兒哪兒都疼。
舒言做菜的時候向來是最專註的,她並沒有察覺到江皓宸的存在,只吃力地把最後一道菜倒入雪白的盤子裏,開心道:“堅持就是勝利,齊活兒,可以下班啦!”
客人的菜已經上完了,這道小炒牛肉,是她特意為江皓宸做的,他中午就沒好好吃飯,晚上可不能再餓着。
如釋重負地放下鍋勺,舒言正要解圍裙,突然重心不穩,落到一個寬闊的懷抱中。
江皓宸幾乎把從小到大所有的力氣全部使了出來,他緊緊抱着舒言,一動不動。
“喂,你鬆開我呀!”舒言牛皮糖似的掙扎着,實在不想悶死。
“走,再也不到這破地方來了。”在舒言覺得自己就快要悶死之前,江皓宸總算大發慈悲地鬆開手,隨後將她打橫抱起,往外走去。
可憐那盤還冒着熱氣的小炒牛肉,就這麼被拋棄了。
“江皓宸,你快放我下來!”這會兒雖然大多數廚師都下班了,但還是有不少值班的,要被人看到她這麼被江皓宸抱着出廚房,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威信,還不得頃刻間蕩然無存!
“好好的,別亂動。”江皓宸不僅沒有放手的意思,反而抱得更緊了。
就這樣,舒言在眾人異樣的目光中,被江皓宸抱着進了辦公室。
顥瀾集團總部的辦公室,比江城那邊寬敞了不知道多少倍,270度環形落地窗,將整個京城的夜景盡收眼底。
江皓宸逕自走到窗前,輕輕把舒言放到按摩椅上,自己則靠着按摩椅坐在一邊,一言不發地為舒言按摩着發麻的胳膊。
“不就是炒鍋大了點嘛,明天讓人把我的鍋拿過來就好了。”累是累了些,但成就感也是滿滿的,舒言並不想就這麼放棄。
“你這丫頭到底把不把自己當女人看,那口鍋都快有你重了,你還逞強去用!”江皓宸實在忍不住,可訓了舒言,心裏反而更加難受得厲害,連語氣都蒙了一層霧氣,“舒言,你是不是成心讓我愧疚,讓我離不開你!”
堅強,樂觀,聰明,善解人意……她怎麼可以這麼好,好到讓他不知所措。
“好啊江皓宸,你還想着離開我!”舒言抬起酸脹的手,裝模作樣地一拍江皓宸的臉頰,“給你幾天好臉色,是不是忘了挨炒勺的滋味了?”
舒言含怒帶怨的表情讓江皓宸忍俊不禁,他捏捏她的鼻子,一字一頓:“你是第一個敢追着我打的女人,這輩子也忘不了。”
“好啦,我這不是好好的嘛。”舒言任由江皓宸幫自己按摩着酸痛的胳膊,有些遺憾地感慨道,“可惜鍾總廚引咎辭職了,他要是不走該多好。”
提起鍾恩德,江皓宸立馬想起上午劉秘書跟他說的事。他臉上微妙的情緒變化沒能逃過舒言的眼睛,只見她立刻坐直了身子,緊張地詢問:“該不會,這件事跟鍾總廚有關?”
鍾恩德性子的確有點彆扭,但以她粗淺的了解,對方不像是那種小人。
“在真相大白之前,我也不敢肯定,但另一件事,的確跟他有關。”
認親之事,必然會給舒言造成一定程度的困擾,但江皓宸稍稍糾結片刻,還是決定坦言相告。
江皓宸的話,讓舒言整個人如遭雷擊,好一會兒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說什麼?”
找了那麼多年的二伯,竟然近在眼前,這……怎麼可能?
莫非真應了那句話:踏破鐵鞋無覓處。
“鍾恩德只怕跟你一樣難以置信。”
驗證真相併不難,舒奶奶還活着,只要做個親子鑒定就可以了。
不,不用做親子鑒定,一定就是他。
這一刻,舒言終於明白為什麼從第一次看到鍾恩德起,她就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感,而鍾恩德明明是厭煩她的,卻還能毫無保留地把做九轉大腸的方法教給她。
這或許就叫血濃於水。
“江皓宸……”
“你放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為難他的。”
“嗯。”舒言眼睛裏含着淚光,久久不語。
累得太狠,舒言躺在按摩椅上很快就睡著了。江皓宸輕手輕腳地把她抱到床上,正要蓋被子,卻發現舒言的手指一直拽着自己的衣服扣子,睡著了也不肯鬆開。
有涓涓暖流從心底淌過,江皓宸索性放棄洗漱,和衣擁着舒言共同進入夢鄉。
第二天,江皓宸是被舒言的呼喊聲驚醒的。
“完了完了,我說過九點半給大家開晨會,馬上就要遲到了!”該死的,她昨天稀里糊塗睡着,連個鬧鐘都沒定。
“再睡會兒。”江皓宸揉揉受驚過度的耳朵,大長腿一伸,輕鬆地把舒言鎖在床上。
舒言掙脫不出來,又氣又急:“江皓宸你別鬧了,如果害我遲到,罰你一個月沒飯吃。”
一動不動。
閉上眼,舒言小小身子吃力地端着炒鍋的模樣就浮現在眼前,他江皓宸就算再沒用,也絕不能讓自己的女人去受那樣的苦。
“江皓宸,你就讓我下去嘛好不好?”威脅沒用,舒言立馬換了溫柔攻勢,可惜床上裝睡的人依舊恍若未覺。
舒言是沒練過散打什麼的,但並不代表沒辦法,只見她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雙手探入被子,在江皓宸腰腹處狂撓不止。
“啊……哈哈……”奇癢來得猝不及防,江皓宸呼喊的同時,下意識地左右躲閃,舒言趁機掙脫束縛。
“你給我回來!”
“我偏不!”舒言得意地朝江皓宸做了個鬼臉,“哐當”把門帶上。
她不是喜歡藏在誰的羽翼下混吃等死的人,新的一天,還有許多事等着她去做。
辦公室里,傳來無可奈何的嘆息聲,罷了,只讓她去做做管理,不再用那麼重的鍋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