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緣來是你

第十一章 緣來是你

也許是江皓宸按摩得仔細,舒言的胳膊並沒有如預想般那樣酸痛,有了頭天晚上的親眼所見,后廚的人都意識到眼前這個柔弱的小女孩絕不是靠裙帶關係進來的,相反,無論廚藝還是統籌管理的能力,都遠在他們之上,所以,對舒言的態度也恭敬了許多。

“總廚,新做的高湯還沒完全入味,能不能用排骨湯代替?”

舒言用小勺嘗了一口,搖頭道:“用礦泉水。”

味道不夠就不要摻雜,否則只會適得其反。

“高湯的配料表,我能看一下嗎?”醇香的湯汁在唇邊瀰漫開來,她回味片刻,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熬湯廚師點點頭:“鍾總廚走的時候,把所有湯料的配比表都留下了,我這就去給您拿。”

鍾恩德?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舒言心裏有種難以言喻的複雜。

他真的是失散多年的二伯?

他……真的跟這次后廚曝光事件有關?

或許她不該再等,應該馬上去驗證答案。

兩天了,鍾恩德無時無刻不是在懺悔中度過的,原以為報復了顥瀾,他心裏壓抑了許久的憤怒就能徹底宣洩,可是為什麼他一點也不快樂,反而很痛苦?

“辭工作就辭了吧,忙活一輩子也該享享清福了。”姜妍不知道這其中的癥結,只以為鍾恩德突然閑下來心裏沒有着落,又寬慰道,“兒子在英國穩定了,說讓咱們去那邊養老,我想着換個環境也好。”

“我媽還沒找到,我哪裏也不去。”不知道是不是心有靈犀,這些日子,鍾恩德夢到母親的次數越來越多,甚至恍恍惚惚間,還夢到父親在廚房做菜的背影,他們兄弟幾個在老房子的院子裏嬉戲玩耍。

他很想多夢一會兒,哪怕再多那麼一點點線索,可終究都是徒勞。

“這些年找得還少嗎?你總不能印個幾萬張尋人啟事,貼滿江城大街小巷吧!”姜妍雖然能理解鍾恩德的心情,但對他這種死硬態度,卻是無可奈何。

貼尋人啟事?

是啊,他怎麼沒想到?

“你不會真想這麼干吧!”看鐘恩德的神情,姜妍就知道他把自己脫出而出的玩笑話當真了。

“怎麼不可以,這個辦法雖然笨了點,但一定能找到些線索。”

“叮咚!”

舒言來得很是時候。

又或者說,很不是時候。

姜妍很不高興,自然沒什麼好臉色給舒言,語氣硬硬的:“老鍾已經不是總廚了,你請回吧。”

“阿姨,我這次不是來向鍾伯伯請教菜式的。”舒言對姜妍的態度,比之前更親切了些。

“老鍾心情不好,無論你為什麼而來,他都不想見。”姜妍繼續下逐客令。

趁姜妍關門的瞬間,舒言利落地把自己從門縫擠進去,語氣認真:“我知道鍾伯伯失散的母親在哪裏。”

“你說什麼?”兩個人,異口同聲。

舒言看着神色凝重到不知所措的鐘恩德,勉強忍住眼底的酸澀,淡淡含笑:“鍾伯伯,阿姨,你們如果有時間,可不可以聽我講個故事?”

做份親子鑒定很簡單,但舒言不願讓奶奶這麼多年的等待、企盼、煎熬,僅僅只落到一張薄薄的紙上,她要讓鍾恩德知道奶奶所有的苦,知道她這麼多年有多艱辛。

鍾恩德夫婦面面相覷,終於點頭。

舒言並沒有刻意煽情,只將這些年發生的事娓娓道來,但還是讓鍾恩德夫婦紅了眼眶。

這大半輩子,他們日子過得平安順遂,從沒有經歷什麼大波大浪,怎麼也想不到,會有那麼多的坎坷接二連三地降臨到這個可憐的家庭里,更想不到,是一老一小兩個女人,始終在撐着這個搖搖欲墜的家。

“奶奶還在昏迷中,考慮到抽血會損傷她老人家的身體,我只取了幾根帶毛囊的頭髮。當然,您如果有疑慮,也可以去醫院抽血鑒定。”舒言把一個小小的透明袋子放到茶几上。

“言言……”鍾恩德不知不覺改了稱呼。

“鍾伯伯,這有可能只是個美麗的誤會,但我更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可以叫您一聲二伯。”一切還沒有定論,舒言並不想把話說得太死,以免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老人家她……她在哪個醫院?”見舒言走出大門,鍾恩德還是沒忍住追了上來。

“江城市中心醫院。”

奶奶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或許鍾恩德能去陪陪她,也是好的。

“老鍾,這丫頭……”姜妍將信將疑。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說不定是啥陰謀。

“我相信她。”鍾恩德回答得乾淨利落,一絲猶豫也沒有。

那些事都是暗中做的,江皓宸絕對不會知道,就算心裏有疑,也不至於用這麼大的事來下套兒。

更何況,正如舒言所說,舒奶奶為了找兒子,在老房子住了一輩子,周圍鄰居應該都知道,只要多打聽打聽就能知道真相,根本做不了假。

“媽媽,您還活着,您真的還活着……”

鍾恩德片刻也沒耽擱,待找了最權威的鑒定機構把毛髮和自己的血樣採集完畢后,立刻來到江城,照着舒言給的地址找去病房。

舒有順不在,陪床的是請來的兩位護工。經過汪月娥一事,江皓宸特意交代陌生人不準入內,兩位護工不由得一陣警惕:“您找誰?”

“我是舒言的朋友,來看看老太太。”鍾恩德並沒有再往前走,只是目光怔怔地看着病床上的老人。

舒奶奶額頭上的傷,被層層白紗布包裹着,乍然看上去觸目驚心。年紀太大,她的頭髮脫落了大半,只剩下寥寥幾根貼在頭皮上,像秋天的一道殘霜。

受了那麼大的罪,應該很痛苦,但她的神情是那樣平靜,彷彿只是睡著了。

“有……有……有德。”突然一瞬,早已陷入重度昏迷的舒奶奶,手指突然動了一下,兩片毫無血色的嘴唇艱難地張張合合。

雖然聽不清說什麼,但已足夠讓人欣喜若狂,一個護工激動地掏出手機:“老太太醒了,趕緊,趕緊給舒小姐打電話!”

“我來打吧。”鍾恩德背過身,默默拂去眼角的淚水。

老太太的聲音雖然很輕,但口型卻明白無誤。

有德。

無論何時,她心裏最牽挂的都是那個走丟的孩子。

舒言剛剛站到灶前,就接到鍾恩德打來的電話,手上一抖,勺子“哐當”落進鍋里。

那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的聲音。

整晚都在亢奮中度過,舒言從來不知道日子能過得這麼慢,一分分一秒秒,一道道菜上着,彷彿永遠都到不了頭,好不容易挨到下班,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整個人就飛奔了出去。

江皓宸同樣高興,二話不說就讓司機把兩人送去機場,江家有私人飛機,隨時都可以出發。

“你該早點告訴我。”

“有鍾伯伯陪着,奶奶會很高興。”舒言眼眶卻忍不住又紅了一圈,“我現在只希望鑒定結果能快點出來。”

“放心,很快的。”

“謝謝,江皓宸,謝謝你。”要沒有江皓宸的幫助,或許她有一天也會發現真相,但絕不會這麼快。那時候,恐怕奶奶已經去世,留下一輩子的遺憾。

“傻瓜,跟我還需要說這麼見外的話。”江皓宸小心抹去舒言眼角的淚水,心裏感慨萬千,“要說感謝,該是我謝你。”

如果不是舒言,他現在還活在迷茫和叛逆中,雖然有着為之奮鬥的事業,卻始終不清楚人生的意義,只儘可能地靠折騰自己為父親添堵。

要不是這些日子親眼看到舒言對菜品的一絲不苟,對客人的坦誠負責,甚至如果沒有舒言乾脆利落地提出“不行”,他也許不會堅定地選擇坦誠公關,這場大危機,也不會這樣平順地度過去。

舒言突然抬起頭,雙手一攤。

“幹什麼?”江皓宸有點茫然。

“禮物呀,你不是要感謝我嗎?口頭說說可不算。”

“這樣啊。”江皓宸以手支額假模假樣地考慮一番,無奈嘆息,“太窮了,實在送不起禮物,不如我以身相許吧!”

江皓宸窮?

這是二十一世紀最好笑的笑話吧?

“你個無賴,放開我啦……”

舒奶奶並沒有像眾人企盼的那樣恢復神志,那一剎那的呢喃,就像溪水中蕩漾開的小小波紋,很快就消弭不見。

日子,又重新歸於漫長的等待。

值得高興的是,七天後親子鑒定結果出來,確定舒奶奶跟鍾恩德系生物學母子關係。

那天,鍾恩德,不,舒有德跪在母親床前,失聲痛哭。

“二哥!二哥!”舒有順也痛哭失聲。

自從十幾年前舒言爸爸去世,舒有順就孤零零的,雖然聽舒奶奶碎碎念的時候,他也難免會有所期盼,但從不敢奢望那個走失五十多年的二哥能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三弟,對不起,二哥回來晚了!”舒有德緊緊擁住舒有順,兩兄弟抱頭痛哭。

其實哪需要鑒定,在他見到舒有順那一刻,就知道舒有順一定是自己的弟弟。

“二伯,三伯!”

“言言!”

三人緊緊相擁。

這一天對舒家人來說,有着非凡意義,五十幾年音信全無的親人終於相認,舒奶奶雖然昏迷不醒,但起碼她還活着,活着等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兒子。

作為一個近距離的旁觀者,江皓宸心裏五味雜陳。

這二十幾年,舒言受了太多難以想像的苦楚,只希望從今以後,她可以開開心心,平安順遂。

真的能開開心心嗎?

起碼眼前就不能。

“汪月娥三天兩頭就進派出所,人比花生油還滑,她一口咬定自己只是無心之失,並不是故意傷人,我看了監控錄像,說故意傷人的確牽強了些。”

辦公室里,律師給江皓宸彙報情況。

“最多能判幾年?”江皓宸只關心重點。

“三年,而且考慮到她跟舒小姐的母女關係,很可能會從輕發落。”

“才三年?還從輕發落?”想到那天舒言痛不欲生的模樣,江皓宸就恨不得讓汪月娥把牢底坐穿,怎麼肯這樣輕飄飄地饒過她。

以江皓宸的人脈,請來的一定是行業內最擅長類似案件的律師,只見他淡淡一笑,直言不諱:“司法上有一種情況叫間接故意心理,以我的水平,給汪月娥判個十年左右的故意傷害罪,也不是什麼難事。”

律師深深看了江皓宸一眼:“小江總,您跟被告人之間的關係,我多少也了解了些,畢竟是親母女,如果舒小姐以後後悔了,豈不是要怨恨您?”

家務事是最說不清楚的,因為感情這東西實在有太多不穩定因素,他見過太多事主一時衝動做絕,後來又痛哭流涕請他幫忙補救減刑的。

何必呢?

“不會。”江皓宸說得斬釘截鐵。

汪月娥對舒言造成的傷害並非一朝一夕,要說之前還可能有緩和的餘地,那舒奶奶受重傷,便無異於心頭一刀。

舒言絕不會心慈手軟。

律師只是盡一下提醒義務,聽到江皓宸的回答,便沒有多說什麼,只點頭道:“您放心,我保證汪月娥十年之內不會出現在您眼前。”

“多謝。”

當江皓宸把律師的話轉告舒言時,她平靜的眼眸看不出半分波瀾:“那是她罪有應得。”

“言言。”

“不要告訴我放過別人就是放過自己。”舒言動作輕柔地給奶奶擦拭着胳膊,語氣冰冷,“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連聖賢孔老夫子都做不到不氣不恨,她一個普通人更做不到。

生命有限,她只會對真心對自己好的人好。

江皓宸的確擔心舒言會背上更沉重的思想枷鎖,見她態度堅決並無迴旋餘地,也放下心來:“無論你想做什麼,我都陪着你。”

“哼,這話你是不是對很多人都說過呀?”

江皓宸的手機每天都要收到許多亂七八糟的貼心問候,雖然他從來都不回復,還會順道把人刪了,但都這麼久了,還是沒能徹底消停。

可見這傢伙之前勾搭了多少女人,真是想想就生氣。

“怎麼突然這麼大的酸味兒呢?”舒言難得露出小女孩情態,拈酸吃醋就更少見了,江皓宸看着她小嘴撇到天上的彆扭樣兒,只覺得怎麼都看不夠。

“誰稀罕吃你的醋,閃開。”態度這麼不端正,舒言更生氣了。

“是是是,你沒吃醋,是我鼻子有問題了。”江皓宸笑着打了個電話,“進來一趟。”

沒過幾分鐘,劉秘書出現在病房。

江皓宸把兩部手機同時遞過去:“微信里所有四十歲以下的女人都刪了,漏掉一個,扣一百塊工資。”

劉秘書不防,差點咬着自己的舌頭。

老闆的朋友圈,簡直就是國內最高級別的人脈圈,這樣一刪,豈不是要損失許多資源?

“喂。”舒言也覺得誇張了些。

“還要我再說一遍嗎?”

“不用不用,我馬上去。”劉秘書拿起手機,頭也不回地走了。

“江皓宸,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是。”連他都不明白怎麼就莫名其妙地加了那麼多人,正好清理清理。

至於資源?

他江皓宸需要別人提供資源?

“唉。”太傲嬌真是病,得治。

“你這是個什麼表情?”這下,該江皓宸不滿。

他都跟所有女人劃清界限了,她就算不主動投懷送抱,好歹也該感動一下吧?

“受寵若驚的表情呀。”舒言在江皓宸臉頰上印了一記重重的香吻,順毛道。

她不能苛求他的過去跟自己一樣空白,沉舟側畔千帆過,最終留在他身邊的是自己,就足夠了。

“一點誠意都沒有。”江皓宸深邃的眼眸似有無數流光飛轉,“吻嘛,我說了算。”

隨着那份一百分公關文書,老鼠事件漸漸淡出熱搜,不再成為輿論焦點。

旁觀者可以輕易忘記,當事人卻不能,這次惡性事件,成為顥瀾集團徹底深化后廚改革的契機,痛定思痛,他們不僅如聲明中所保證的那樣,將各個實體店的后廚死角進行清潔,徹底排除蟑螂老鼠隱患,更在後廚各個位置都安裝了高清攝像頭。客人坐在餐桌上,就可以通過面前的電子設備終端,目睹自己的菜品從製作到上桌的全過程。

沒有比這更讓人放心的了。

自獲得廚神大賽冠軍,特別是史密斯先生一行光臨舒家菜館之後,舒言在業內聲名鵲起,她這個時候加入顥瀾,無疑給所有人吃了一顆定心丸,而她還年輕,雖然一絲不苟地繼承祖輩留下來的菜品,卻不故步自封,在她的鼓勵指導下,后廚每周都會推出一道特色新菜,頗受好評。

如此一來,顥瀾集團不僅沒有陷入萬人唾罵的絕境,反而因禍得福,顧客比往常更多。

這樣難得的好運,都是舒言帶來的,江凌風就算再鐵石心腸,也不忍再苛責她什麼,再加上喬影已明確表示不會嫁給江皓宸,所以他也暫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舒奶奶那邊有舒有德照料,舒言更能全身心地投入研發新菜品的工作中,每天忙得不亦樂乎。

幾天後的一個下午,舒有德在經過多日糾結后,終於下定決心找江皓宸坦白。

他雖然性子孤僻總不合群,但從來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這次,哪怕一生名譽盡毀,甚至受刑坐牢,他也要把實話說出來。

江皓宸沒有找舒有德,並不代表他什麼都沒查。

黃毛男就是這個時候被揪出來的。

“小江總……”

“既然把你找來,就說明你做的一切我都一清二楚。”江皓宸打斷黃毛男的話,悠悠然道,“如今你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現在一五一十地交代,還有,就是戴着手銬去派出所的審訊室說,我諮詢過律師,以你的情節,會判七年以上十年以下。”

“不要,小江總,我不要去坐牢!”黃毛男雖然多次“進宮”,但都是短期的,要七八年喝不了酒,泡不了妞兒,簡直要命。

“坦白從寬。”

事實證明,一切以利益為紐帶的關係都是不可靠的,隨便恐嚇幾句,黃毛男就軟了下來:“我說,我什麼都說。”

“董子路下一步要做什麼?”江皓宸開門見山。

黃毛男驚愕:“您怎麼知道……”

是的,子路,才是主導一切的幕後者。

順藤摸瓜查到人時,江皓宸幾乎不敢相信。

兩人認識至今十餘年,江皓宸自問從未做過對不起子路的事,難道人心真有這樣惡毒,只因你出身家世比他好,他就要置你於死地?

是這樣,卻又不止這樣。

同一家醫院,同樣的急救室,只不過上次送進去的是舒奶奶,這一次躺在血泊中的是舒有德。

姜妍得到消息,當場昏死過去。

江皓宸想都沒想,立刻打電話調配了兩個腦科知名專家,瞞着舒言趕到醫院。

一個月之內經歷兩次大變故,更何況危在旦夕的還是剛剛才相認的二伯,舒言就算再堅強,也會情緒崩潰。

“怎麼樣了?”

“病人驟然受到劇烈撞擊,腦幹損傷嚴重,暫時還沒有脫離危險。”這是婉轉的說法,實際上舒有德危在旦夕,若不是搶救及時,這會兒已經一命嗚呼了。

考慮到舒有德傷情太重不能轉院,江皓宸當即拍板:“我會再請幾個頂級專家來一同會診,無論耗費多少錢,一定要把人保住。”

“小江總放心,我們一定儘力而為。”

“老闆,警察來了。”劉秘書小聲道。

“請他們去VIP病房。”

舒有德是在去見江皓宸的路上出車禍的。表面看上去是場意外,全因大貨車拐彎拐得太急,才撞到了剛踩上人行橫道的舒有德,可事情真有這麼湊巧嗎?

自己想再多也不過是揣測,江皓宸只嚴肅道:“請警官們仔細查查這個司機,不要放過任何疑點。”

普通案子警察都會仔細辦理,更何況是江皓宸這等公眾人物親自開口,立刻點頭道:“您放心,一有進展我們會立刻通知家屬。”

送走警察,江皓宸疲憊地揉着太陽穴:“給鍾磊打個電話。”

人能不能救活還是個未知數,如果不能,見最後一面也好。

“是。”劉秘書嘴唇張張合合,最終還是憂心道,“老闆,還是告訴舒小姐吧,萬一……她會恨您的。”

誰都希望舒有德能死裏逃生,可許多事情並不能遂人願。

回應劉秘書的是長久的沉默,不知道過了多久,江皓宸才重重嘆息一聲:“再等等吧。”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舒言大腦一片空白,整個晚上,她的雙腿就像踩在棉花里,連怎麼到的醫院都不知道。

江皓宸是在睡夢中被驚醒的,連忙衝到走廊里:“言言……”

“二伯在哪裏?”

“言言你先……”

“告訴我二伯在哪裏!”舒言陡然提高了嗓門,聲音尖銳得如同漏音的笛子。

ICU里,舒有德還在跟命運做最後的抗爭,舒言趴在門邊,默默流淚。

“不會有事的,相信我。”江皓宸不知道怎麼安慰舒言,只能陪在她身邊,給她依靠。

“奶奶出事的時候你也是這麼說的,可是,她老人家現在還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裏。”舒言知道不該責怪江皓宸,可她心裏壓抑了太多痛苦,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發泄,只伏在對方懷裏低泣,“江皓宸,你說到底是誰要害我們,到底是誰?”

這麼多事關聯到一起,要說巧合,未免也太巧了。

江皓宸擁着舒言的手臂,帶着微不可見的顫抖:“無論是誰,都會付出代價。”

陪了大半夜,舒言終於肯去VIP病房歇歇,江皓宸公司還有新的動漫預案要處理,一大早離開醫院往公司去,沒想到卻在公司門口遇到崔淺。

“皓宸。”崔淺主動打招呼。

“我還忙着,沒時間敘舊。”

見江皓宸繞開自己就要走,崔淺早有準備地擋住去路:“就算咱倆分手了,怎麼也認識一場,不該這麼冷漠吧?”

江皓宸繼續繞路。

他想不出有什麼話要跟崔淺說。

“江皓宸,我是《幻影少年》裏艾莎的配音演員。”崔淺沒料到江皓宸一點昔日情分都不念,心想幸虧沒讓經紀人和助理跟着,否則不得被人笑死。

“你只是候選人之一,那份名單我已經駁回了。”江皓宸的性子,分手了就絕不會跟前女友有任何瓜葛,更何況還是最唯利是圖那一個。

合作?想得美。

“可是,江董事長已經同意了。”崔淺淡淡的語氣中透着一絲得意。

江皓宸可以感情用事,但對江凌風這個商人而言,最先考慮的永遠是市場價值,有了之前成功的先例,這次再有崔淺的名聲加持以及她跟江皓宸感情上的炒作點,《幻影少年》會賺得更多。而且,直接為他們下一步投資電影院線,打下良好的根基。

“誰同意的你找誰就好。”動漫板塊,他才是當家老大,沒人能越過他做主。

“江皓宸,你的心真這麼硬,一點情分都不念?”這幾年崔淺的確發展得很好,甚至自己開了影視公司,可捧出來的新人翅膀硬了,瞞着她投了金主兒,現在處處跟她對着干。

她急需傍回江皓宸這棵大樹,才能有翻身的機會。

情分?

分手兩年多的女人,來跟他講情分。

江皓宸只覺得多跟崔淺說一句話都是在浪費生命。

他是想走,但側身的瞬間,崔淺已主動投入懷中,她腳踩恨天高,輕而易舉就吻上他的唇。

這個過程很短,不到三秒,然而卻清晰無誤地定格在不遠處的舒言眼中,江皓宸伸手要推開崔淺,可從那好死不死的角度看過去,怎麼都像擁抱。

等江皓宸發現舒言時,看到的只有一個失望的背影。

“言言,你聽我解釋!”

萬花叢中坐,舒言都絲毫沒有懷疑自己,這一次也不會。

然而事情並沒有像江皓宸預料那樣,舒言輕輕甩開他的手:“我想一個人靜靜。”

這一靜,就是三天。

舒言始終待在醫院,始終避而不見,任誰都無可奈何。

江皓宸很安靜,異乎尋常地安靜。

他不說話,劉秘書自然也不敢多說半句,碰上感情問題,哪個女人都是小氣的,更何況還是在這樣焦頭爛額的時候。

心結,沒那麼好解開了。

子路下班后早早趕到唐悠總部,等喬影一起吃晚飯。

“真抱歉,我還有點工作沒處理完,你先在樓下咖啡廳等等?”市場策劃部的工作千頭萬緒,喬影才接手不久,難免有些吃力。

“人都到樓下了,也不請我上去坐坐,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吧?”子路心裏失落,嘴上卻是調侃的語氣。

喬影跟子路始終保持着朋友關係,沒有任何越矩行為,所以並不想跟他在辦公室這樣一個私密空間裏獨處,可對方主動提出,她也不好拒絕,只含笑道:“我這裏有些亂,你要做好思想準備。”

“你能亂成什麼樣,我還真挺好奇。”

這樣說著,子路在前台接待的引領下到了23樓。唐悠集團總部是新建的,頗有幾分現代化氣息,就算站在走廊里,視角也非常開闊。

沿着白色地毯走到盡頭,喬影辦公室的門已經提前敞開,子路禮貌性地敲敲門,直接走了進去。

“我就不招呼你了,想喝茶還是咖啡自己動手。”喬影笑了笑,又把頭埋進文案堆里。

子路隨手把公文包擱到沙發上,人則來到辦公桌前:“感覺你總有忙不完的工作。”

“工作嘛,處理完一件後面還有十件等着,哪有忙得完的時候。”喬影效率很高,邊看文件邊問,“你呢,最近忙嗎?”

“出了那麼大的亂子,想清閑都不行。”子路嘆口氣,“今年顥瀾也不知怎麼了,三天兩頭攪進是非里去,要我說,這次多虧了舒言,要不然還不知道得亂成什麼樣。”

喬影有一瞬間的默然,旋即笑道:“舒言的確很優秀,看來,咱們以前都小看她了。”

“是啊,人不可貌相。”子路翻起書架上的書,原本只是個再隨意不過的動作,然而只一下,整個人就像被點了穴位,僵立住了。

純英文版的《培根隨筆集》,薄薄的修訂本,書邊有些泛黃,不用猜也知道喬影閑暇時候經常翻看,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書籤上的少年。

江皓宸穿着紅白相間的機車服,左手握車把,右手捧着頭盔,似笑非笑的傲嬌神情,彷彿把整個世界的美好,盡數收入囊中。

這是多少年前的比賽了,當時他邀喬影一起去看,喬影以沒時間為由推拒了,沒想到卻偷偷保存了照片。

還保存了這麼久。

女人真是虛偽,明明很喜歡卻要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讓他以為自己有機會,一點點陷進這感情的泥淖里。

為什麼?

“終於弄完了!”喬影伸了個長長的懶腰,見子路遲遲沒有回應,轉頭問道,“看什麼呢?”

等喬影的目光落到書架上時,子路手上拿着的已經是馬克思的《資本論》,他淡淡一笑:“這幾年資本重新洗牌洗得厲害,不多學習學習,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被淘汰了。”

“放心吧,江皓宸開除誰也不會開除你的。”

只是隨口一說的玩笑話,落到子路耳朵里,卻有點異樣的感覺。

一天,兩天,三天,江皓宸都安靜得出奇,而崔淺則繼續發揮了她善於炒作的特長,把江皓宸跟前女友感情“死灰復燃”的戲碼炒得盡人皆知。

前段時間,舒言提着菜刀去夜店宣誓主權的事還歷歷在目,更何況,這次顥瀾集團能平順度過危機,也有她一份功勞,所以各路吃瓜群眾紛紛準備好飲料瓜子,等着看舒言怎麼扳回這一局。

然而讓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他們想像中的“宮斗”戲碼並沒有發生,舒言也沒有再去顥瀾上班,倒是幾天後,顥瀾集團通過官網發佈消息,確定由崔淺為艾莎配音。

“看見了吧,男人這種生物只能共患難,不能同富貴。”不少人這樣為舒言鳴不平。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江皓宸那放蕩不羈的性子,能由着一個女人管才怪。”

“崔淺怎麼說也是個大明星,有她撐場面,總比找個廚子有面子吧。”

各路吃瓜群眾各抒己見,聊得不亦樂乎,就連崔淺的經紀人也不由得嘚瑟:“看來這步棋走對了,江皓宸嘴上說得一板一眼,實際上還是對你有感情。”

崔淺捏了顆車厘子吃了,慢悠悠地吐出核兒,才輕嗤道:“江皓宸是什麼性子我還不清楚呢,一時新鮮鬧鬧脾氣就算了,總這麼上趕着不煩才怪。”

“這不正好。”

“當然。”崔淺突然想到什麼,囑咐道,“江皓宸最討厭炒作,之前那些帖子趕緊撤了。”

之前她覺得複合無望,只能炒一次熱度算一次,現在有更高的目標,自然要穩紮穩打。

相比於崔淺的需索無度,舒言可謂是無欲無求的典範了,她把自己關在病房裏,一邊照顧奶奶,一邊照顧舒有德,彷彿外界發生的一切都跟自己沒有關係。

連續幾天,別說舒有順,就連姜妍都看不下去了,瞅着個空隙勸道:“言言,你跟小江總之間有什麼誤會,還是早點說開了好,總這麼僵着也不是辦法。”

“二伯母不用擔心,我沒事。”舒言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又低頭忙別的事了。

接連說了幾次,姜妍也不好再開口了。

自從舒奶奶出事,舒有順一天有一大半時間都在醫院待着,很少再去麻將館,這樣一來,每天不摸麻將就手癢的毛病也好了許多。

如果再沒有誘惑,過不了多久,舒有順很可能會成功戒掉麻將,去做其他有意義的事,可是“誘惑”往往無處不在。

“醫院裏不是有護工照顧嗎,你就過來玩幾局,耽誤不了多少時間,三缺一呢!”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急切。

舒有順看看床上的母親,猶豫道:“要不改天吧。”

“改啥改啊,你都這麼多天不出來了,趕緊的。”

“這……好吧。”舒有順終於還是沒擋住誘惑,交代了護工幾句,一個人悄悄出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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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萌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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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緣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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