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藥
沈暝/著
第一章
王耀前走在鄉間田埂路上,他要去鎮上找他那不討人喜的媳婦。
娶那婆娘的時候,他阿娘說她是資本家的小姐下放到這頭村子裏來,娶她既能得個媳婦,還能賺一筆錢,划得來。現在他真真是悔的腸子都青了,那女人既不賢惠不懂個三從四德,也不安分在家裏務農,非要出去工作,每天還臭美的要打扮一番,借口說什麼保持儀容,去他娘的儀容,要他說這個不安分的女人肯定是想要去勾引男人。最可恨的是娶進門這麼些年了,也沒給他們王家添個一兒半女,這就是罪大惡極了。他那老母親也開始勸他休了這個媳婦另外娶一個好姑娘,但是今夕不比以往了,他沒有工作,一個好成分已經獲得不了優先的權利了……想到這他狠狠“啐”了一聲,那些勢力的女人啊!都是些敗家貨!
“哎呦!”他感到被人絆了一下,頭磕在地上跌了個狗吃屎,王耀前就地一滾,以一個瀟洒的動作爬起來,隨即衝著邊上的人猛地踹去,嘴裏還大聲罵著,“兔崽子你不長眼嗎,敢給爺爺我下絆子。”
那個模糊的人影挨了他一腿卻還是站着不動,跟他那婆娘一樣倔,王耀前心中頓時升起一股子怒氣,撲上前對着那人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就像平時一樣,以一口唾沫做結。
“耀前,一道去鎮上快活去。”他忽然又聽到不遠處有人呼喚他的名字。
“誒,來了。”王耀前連忙應道,向前走了幾步卻又見不到人影。
再回過頭時,人影已經不見了,只剩一根電線木孤零零的站在路邊上。
“晦氣,真晦氣!”
他隨手拔了根青草放嘴裏嚼着,一副大爺的模樣大搖大擺進了鎮衛生院,一路上沒有人阻攔他,這讓他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他是家裏獨生子,自小就是高人一等的,再加上那十年間獲得“至高無上”權利的經歷,讓他愈加肯定自己的地位。
“你怎麼來了?”一晃神他那個整天愁眉苦臉好像別人欠了她二五八萬的媳婦正冷眼瞪着他。
他想也不想就是一巴掌扇在那女人臉上,枯瘦的手指在女人白凈的面上烙下五個紅印子。
“呸,賤人。”他狠狠瞪着那個女人,飛濺的唾沫灑在她的臉上,讓他心中舒暢了些。
女人眼神陰鷙但卻一言不發,似乎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不屈服,不反抗,這樣的態度讓男人更生厭惡。
“葯呢?”他用佈滿了血絲的雙眼瞪着女人。
“沒有。”女人不耐煩的想將他推開。
“葯呢,快給我葯!”王耀前一把揪住女人白大褂的領子將女人拎到自己面前急切的逼問道。
“跟我去樓上。”女人的態度似乎軟化了,她妥協似得請求道。
王耀前一把將女人摔在地上,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目光掃到桌面上女人的搪瓷杯便猛地抓起來大口喝着,也不顧杯中水那滾燙的溫度。
女人面無表情的從地上爬起來,整了整凌亂的白大褂,神情端莊的走在前面帶路。
鎮上衛生所的小樓只有兩層,附帶一個閣樓作為儲物間,女人見四下無人便偷偷地帶着王耀前進入閣樓。
“這是最後一次了。”女人甩下藥,嘆了口氣,“戒毒吧耀前,我不會告訴其他人的。”
“你說什麼?”王耀前緊緊攥着藥瓶,奈何五指像是抓着一團棉花一般軟綿綿的使不上勁。
“家裏沒錢供你買那玩意了,我……我已經做了很多對不起所里的事了,不能再幫你拿葯了。”女人的雙手緊緊握成拳,“戒掉吧,算我求你了。”
“沒錢沒錢!又是這種鬼話!”男人大口喘着氣,神情激動,“每個月就上繳個十幾塊錢,你工資就這些?剩下的錢呢,是不是用來貼補哪個野男人了?”
“你胡說什麼!”女人的臉上流露出驚慌的神色,但她很快擺出一副憤怒的樣子,“我只有這些錢,全給你敗光了,家裏怎麼辦,一起餓死嗎?和你那70多的老娘一起餓死算了?”
“賤人你還狡辯!”王耀前愈發的憤怒,兩眼發紅就撲上去一拳將女人打翻在地,他一發狠又提起女人,用自己的臂彎絞住了她的脖子,他還記着手裏那瓶葯,只是將那小玻璃瓶死死護在掌心。
女人雙臂向前伸直拚命掙扎了起來,她的臉上浮起不正常的潮紅,雙眼猛地向外突出,大張着嘴貪婪的渴求着空氣,就像一個將要溺死的人。
“嘭。”門被人猛地踹開。
“啊!”王耀前聽到一聲男人的驚叫聲。
“嘭!”又是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音。
“啊!”緊接着是女人的尖叫。
血,有血,紅色的一大片……從王耀前模糊的視線中,他看到模糊的人影,一切變得模糊了。
死人了。
第二章
雞鳴了。
女人飛快的從床上爬起來,手腳麻利的升起爐子,她從田裏采了只南瓜,猶豫片刻只切了半隻丟進鍋里。
“雨蒙,多燒點東西,你弟弟今天要回來。”母親的聲音自房內傳出,林雨蒙應了一聲這才一狠心將剩下半個南瓜也切了下進鍋中。
“阿娘我先下田裏幹活去了,你看着些爐子喔。”
“去吧。”滿頭銀絲的老婦人蹣跚着從裏屋走出來,她有一條腿在幾十年前被那扒皮的地主打斷過,幸好有那次的運動讓她狠狠地出了口惡氣,但這條瘸腿卻折磨她至今。
林雨蒙是家裏第四個孩子,上面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前兩年離開家去了南邊的城市發展至今未歸,兩個弟弟都在縣城裏念書,很難得遇到空閑能回家一趟,更多時間用在打零工上。
現下剛收完玉米,是該播種的時節。林雨蒙剛犁完地,挺直了腰正想歇口氣回家裏吃早飯,忽然看見不遠處穿着一身破爛跟個乞丐似的王耀前對着一根電線木耀武揚威。
“呸,大清早見着神經病,晦氣!”林雨蒙啐了口痰,忽忙往回走。
王耀前是鄉里出了名的無賴地痞,從小就愛欺負人,得了個外號“小霸王”,附近村民都對他又恨又怕,尤其那十年裏,他更是沒少害過人。大夥都暗地裏說,他討個媳婦不生孩子就是天報應。
“阿娘,我回來了。”林雨蒙邊往廚房走邊叫喚道。
“來,吃瓜了。”老婦人顫顫巍巍地端着破瓷碗遞到她手裏。
碗裏盛着小半碗南瓜湯,稀薄異常,林雨蒙卻習以為常般自然地接過手一咕嚕喝完了。
“阿娘,我先去上班了,你在家可要小心着。”林雨蒙放下碗,日常地叮囑了老母親幾句,便又匆匆的出了門。
“哎,曉得了,路上小心着。”老婦人衝著門外喊道。
林雨蒙在鎮上唯一的衛生所里工作,每月能得個二十幾塊錢,剛夠貼補家用,但扣去供兩個弟弟上學的花銷,便又顯得拮据了。
她有一個秘密,從來都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心底,她喜歡一位叫張正軍的青年醫生。
張正軍是衛生所的醫生,是念過大學的文化人,這在他們鎮上是極稀罕的事,每個受過正規教育的人都會受到鎮上所有人的禮待,當然有一個女人除外。說起那個女人,林雨蒙與她也是相看兩相厭,大約是“受過教育”的人與“沒念過幾本書”的人天生的不和。每次從她那吃鱉,林雨蒙回了家總是要罵上幾句“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來泄憤。再加上張正軍對管儷的親睞有佳更令她燃起無明妒火。
“早啊,小林。”一進衛生所便有人上前來與她打招呼。
林雨蒙待人熱情又樂於助人,在整個所里都受到歡迎。大家都很喜歡這個活潑善良的小姑娘,也很樂意與她結交。
“早啊!”林雨蒙客氣地回應。
忽然迎面走來一位身材高佻的女人,她梳着一絲不苟的髮髻,板着張臉,神色陰鬱的彷彿世上所有人都欠了她錢一般。
“啊,管姐早啊!”林雨蒙見到她忙迎上前去,臉上的綻出的笑容就像是見到了多年的摯友一般。
“早。”女人卻不領情,只是冷冷回應了聲。
“管儷這人,一年到頭這副目中無人的死相子,好像她天生比別人高貴一樣,小林你別睬她了。”待那女人走遠,一旁的老護士拉着林雨蒙的手安慰道。
“哎,我曉得了。”林雨蒙努力在臉上擺出失落的表情,心裏卻是萬分舒暢。
但在見到闖入衛生所的王耀前時,她的好心情又被破壞了。
“一日見這煞星兩次,真晦氣。”她心中暗罵,“肯定是去找那女人,他倆人都不是好東西,倒也相配。”
王耀前娶管儷的事情,他們鄉的人都知道,兩個人不合的事也早已被“傳頌”,聽說是那男人打老婆,又有傳聞是那女人不檢點,但是聽那王老婆婆哭訴了自家兒媳入門多年未給家裏添個一兒半女的,更多的人便信了後頭那個,背後對着管儷指指戳戳的人也愈來愈多。
王耀前不中意這媳婦不是什麼新聞,自然也從未來過衛生所見管儷。林雨蒙心下覺得有玄機,便悄悄跟了上去。
遠遠便見着王耀前動手打人,林雨蒙嚇了一跳,但仍小心的匿在一間空診室里。距離有些遠,她聽不見兩人交談的內容,只看見王耀前一把揪住女人白大褂的領子將女人拎了起來,隨即又一把將女人摔在地上,發瘋似地喝光了女人搪瓷杯中的開水……
林雨蒙捂住了嘴大氣不敢出一口,她看見女人面無表情的從地上爬起來,整了整凌亂的白大褂,神情端莊的向樓梯口走去,緊跟其後的男人兩眼發紅,就像地獄裏的惡鬼一般。
林雨蒙躲在門後面,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直到房外腳步聲停止,她才敢探出頭張望。
“你說什麼?”王耀前的吼聲嚇的貼着閣樓門板偷聽的林雨蒙連連後退了好幾步,她四下張望一番,找了個不易為人發現的角落躺藏了起來。
“你胡說什麼!我只有這些錢,全給你敗光了……”她又聽到了女人歇斯底里的喊叫聲。
“賤人你還狡辯!”隨着王耀前的一聲怒吼,閣樓內傳出打鬥的聲音。
“發生什麼事了?”被聲音吸引前來的張正軍邊大聲喊着,邊猛地將門踹開。
“啊!”林雨蒙前聽到一聲男人的驚叫聲。
“嘭!”又是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音。
林雨蒙猛地從角落裏竄出去。
血,有血,一大片的紅色像火焰一般灼燒着她的雙眼。
“啊!”林雨蒙控制不住地發出尖叫。
死人了。
“是管儷!是管儷!”林雨蒙衝下樓抓着老護士的手語無倫次地喊道,“報警啊,快報警啊!”
“小林,發生啥事了?”老護士拍了拍林雨蒙的背想幫助她冷靜下來。
“殺……殺人了!”林雨蒙呼吸急促,眼中閃爍着恐懼,“我看到管姐她殺了王耀前!”
“啊!”老護士不由自主地驚叫一聲,但她到底是經歷過風浪的人,沒有像林雨蒙一樣方寸大失,她迅速跑進傳達室報了警。
警察來的很快,在這個小鎮上還從未發生過這樣子惡劣的大案子哩!
根據目擊證人林雨蒙的證詞,警察經過一番調查,也證實了管儷謀殺親夫這一事實,更從中抖露出管儷數次盜取醫院限制藥品“杜冷丁”的惡劣行為,其所做所為令人不齒,小鎮上一時人人談之色變。
日子還要繼續下去,對於林雨蒙來說這只是生活中一個小小插曲,雖則舉證有功令她受到了大量的讚賞,也升了職當了護士長,待遇一下子好了許多,但張正軍醫生在這次事件后便辭職遠走的事,讓這一切喜悅都打了折扣。
聽說管儷在監獄裏畏罪自殺了。看周圍人談起管儷時臉上的不屑令林雨蒙心中升起一股令人膽寒的愉快感,而他們對自己的稱讚更令她興奮。每當此時,她都覺得生活的重壓得到片刻了緩解。
就像是讓人上癮的毒品一般。
第三章
天還沒完全亮,管儷便獨自離了家門,或許也稱不上是家,說是居所更貼切些。
她的丈夫還在憨睡,她也懶的去叫醒他,一想起他那副地痞一般的做態,她就打心底的覺得噁心。
她是讀過書的,有知識的人,自然是打心眼裏就瞧不起自己嫁的這個潑皮。原先出嫁時還有人會羨慕她能與她那“資本家”父親“劃清界線”,加入工農隊伍。現在卻只有人在背後戳着她的脊梁骨,說她生不出孩子,是個壞女人。她也想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好好與這個男人過下去,沒想到他不僅不務正業成天與一幫狐朋狗友廝混,竟然還沾上了毒品。家裏的積蓄一掃而空不說,這男人竟不知聽了哪邊人的話,強逼管儷給他偷葯……
管儷也曾反抗過,長期忍受着男人的辱罵和拳腳早就讓她苦不堪言,可在沒有人會體諒這樣一個女人。就像那個男人刻板的觀點一樣的一樣,女人的天職就是在家燒火做飯帶孩子,漸漸她也覺的無趣了,便不再掙扎。
“阿儷!”管儷聽到有人在叫喚她。
“哎,我在。”她下意識地應了聲,抬起頭便看見不遠處衛生所的醫生張正軍正推着輛自行車在等她。
“我順道載你一程吧!”張正軍拍了拍車後座笑着對管儷說道。
管儷兩頰微微泛紅,猶如少女般羞澀地點了點頭,接着熟練地跳上了車。
在她最失意,瀕臨絕望的時候溫柔又深情的醫生張正軍出現在她的生命中。管儷不明白為什麼張正軍會如此猛烈的追求她,百般猶豫,萬般遲疑之後,她還是接受了張正軍的求愛。這點溫暖彷彿是她心中唯一的一束光,讓她還有力氣在這裏活下去。即使明知這是禁果,明知犯了大忌,明知是錯,她也如飛蛾撲火一般一往無前。
愛情,真正的愛情,她所渴求的真愛救贖了她,讓她不由自主的為之執迷,甘願獻上一切。
無法生育錯一,偷竊公物錯二,與人私通錯三。管儷忽然想起在過年燒香禮佛時,她跪在菩薩面前懺悔。
“菩薩會渡任何人嗎?”當時她這樣詢問。
“觀世音菩薩有般若智慧以平等無私廣大悲願渡化眾生於苦厄之中,若有無量百千萬億眾生,受諸苦惱,聞是觀世音菩薩,一心稱名,觀世音菩薩,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廟裏僅存的老和尚這樣解答。
“即使我已罪孽深重,菩薩也能容我?”管儷的眼中忽然出現了一絲希望,她的聲音變的顫抖。
“阿彌陀佛,施主這是起了分別心了。”老和尚道了聲佛號和善地說道。
“阿彌陀佛。”管儷若有所悟般雙手合十,虔誠一拜。
……到了。管儷心中默念,迅速跳下了車。
“到了。”張正軍推着車與管儷并行,“就在此分別?”
“再過些時候吧。”管儷留戀的目光使張正軍的心臟猛地一跳。
“也好,再走過一段路吧。”張正軍安靜地拖着車前行。
晨間的風帶着些涼意,管儷兩手插在口袋中走在張正軍稍後方的位置。天還沒完全亮,灰濛濛的,只在東邊露出几絲白光。
“到了。”管儷忽然說道。
“那一會再見了。”張正軍停下腳步與她鎮重作別。
“再見了。”管儷低聲應答。
“還是老地方。”張正軍說道。
“就老地方吧。”管儷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那約好了。”
約好了。管儷在心中作答。
愛情就像毒品一般,償一口,便再也戒不掉。
管儷的心情很好,以至於在遇上那個鄉下妞的“攀附”時,她好心地施捨了句“早”。
若說她最厭惡的人是王耀前,那第二看不入眼的非這小護士林雨蒙莫屬了。每每見到林雨蒙待人那副熱情樣子,管儷都覺得心中作嘔,虛偽,做作,但人們彷彿偏偏就吃這一套,個個都誇那鄉下妞是個好姑娘,就連家裏頭那個不是人的東西,也常常在毆打她時,揪着她的髮辮惡狠狠道:“你看看人家林雨蒙,你這個壞女人。”
女人最討厭的就是被拿來與另一個女人作比較,而自己還是處在弱勢的一方。管儷對林雨蒙的厭惡到後來,連她自己也說不上是什麼原因了,只當作是天生不合。
管儷在衛生所是負責管理藥房的,這小鎮不富裕,捨得花錢看病的人自然也少,一天下來她也沒多少活要干,而陰沉孤僻的她沒什麼朋友,閑暇時自然少不了與書相伴。
“咚咚…”管儷聽到聲響抬起頭,迎面而來便是一張醜陋的臉。
“你怎麼來了?”管儷冷聲問道。
不出意外地收穫了男人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葯呢?”男人急迫地問道。
“沒有。”管儷不耐煩的想將他推開。
“葯呢,快給我葯!”男人一把拎起她,就像過去每一次那個樣。
“跟我去樓上。”管儷閉上眼,請求似地說道,男人這才放下她。
見四下無人,管儷鎖上了隔樓的門。
“這是最後一次了。”她解脫似地長出了口氣,“戒毒吧耀前,我不會告訴其他人的。”
“你說什麼?”王耀前憤怒地咆哮。
“家裏沒錢供你買那玩意了,我……我已經做了很多對不起所里的事了,不能再幫你拿葯了。”管儷的雙手緊緊握成拳,“戒掉吧,算我求你了。”
“賤人你還狡辯!”男人兩眼發紅就撲上去,用胳膊彎緊緊勾住她的脖子。
窒息的感覺使管儷拚命掙扎了起來,她不想死,至少不是死在這一刻,還有張正軍,她還沒有失去一切。
“嘭。”門被人猛地踹開。
“啊!”管儷聽到了張正軍的驚呼聲。
“嘭!”又是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音,她感到脖子上的桎梏被鬆開,空氣大量湧進肺里使她不由地跪在地上大口喘氣。
“啊!”她又聽到女人的尖叫聲,但已無暇去顧及。
“死…死人了。”張正軍獃獃地站在房裏,手中還緊握着沾了血跡的火鉗。
“是啊,死人了。”管儷臉上露出不自然的微笑,張正軍只覺得心中發寒,“把指紋擦掉,我們一起走吧。”
張正軍點點頭,機械式地掏出手術用的橡膠手套戴在手上,小心翼翼地將火鉗和他觸摸過的門把手都擦了個遍。
管儷的臉上依舊掛着笑,一種終於解脫后的瘋狂喜悅襲卷了她的內心,侵蝕了她一貫的理性。
“結束了。”她帶上門,一如往常地坐在藥房。
“就是她,我親眼看見她用火鉗打死了她男人!”當林雨蒙帶着警察衝進藥房時,管儷正在看書。
警察說要逮捕她時,管儷瞥見人群中張正軍羞愧地低下了頭。
他選擇了沉默,他應也希望她沉默的。
管儷沒有辯駁,她放棄了抵抗,只是冷眼看着一切。與過去每一次相同,她不是不想反抗,只是已經被失敗打的抬不起頭。
眾人的猜疑,林雨蒙的證詞,盜竊藥品一事的揭露無不將她的罪名坐實。更有王耀前那老母親堂前一番哭訴,將這場鬧劇推向了高潮。
“槍斃她!”小鎮上每一位居民都在這樣吶喊。有關的無關的人,他們都不過是想看戲。
管儷又開始絕望了,她在獄裏等着判決書下來,這期間竟無一人前來探視,包括張正軍。
只有張正軍,真正撕碎了她堅強的偽裝。
管儷覺得委屈,她便嚎啕大哭起來,反正現在,她無論做什麼都不會有人來管了。
沒有人會在意她,這個小鎮不會包容一個犯下大罪的女人,這群人不會包容一個他們所認知的壞女人。
將脖子套進床單做成的結裏面的時候,管儷忽然想起書里看到的一句詩“他年葬儂知是誰”,是誰,死人也不必在意了。
死了,還有什麼好在意的呢。管儷最後這樣安慰自己。
這樁大案最終以嫌犯畏罪自殺收場,警局將管儷的屍體還給了王家,王耀前那老母親卻將運送的人擋在門外,只罵他們“不識好歹”,大聲命令“快給我把這壞女人扔到荒郊去”,回頭又哭了起來,嘴裏念叨着“我那可憐的兒”。
管儷的墓是由廟裏的老和尚捐建的,大家都說是出家人慈悲的施捨,事情也就這樣完整的過去了。
大概不會有人再記得她了,或許張正軍會悔恨,或許林雨蒙會喜悅,或許居民們會在飯後茶餘提起她……但這些都無所謂了。
最後沒有人會記得她。
小鎮上只有一座廟,雖小但卻香火旺盛。
“阿彌陀佛。”老和尚捏着毛筆仔仔細細地在靈牌上寫着被人遺忘了的名字。
“到達彼岸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