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藥
杜鵬/著
(一)
夜已深,濃濃的夜色里只剩下一盞燈,孤零零的點綴着這個沒有月的黑夜。
廚房裏,鄒佳偉盯着剛倒好的兩杯水發獃許久。終於,他打開在兜里捂的微熱的一個包裹嚴實的小紙包,顫抖的撕開一個斜口,倒進了其中的一個杯子。
清澈透明的水頓時泛起一片煞白,瞬時又恢復了剛才的透徹。不過這透徹讓人恐懼,有種預見到死亡的恐懼。
這是鄒佳偉在網上購買的,無色無味,藥力緩釋,不會造成劇烈的痛苦,讓人在睡夢中不知不覺的臟器衰竭。買它的用途很簡單,不是殺人就是自殺。
倒完之後,鄒佳偉沒有立即扔掉,紙包里還殘留了一丁點,不知道他是出於什麼目的,毫不吝嗇的將剩下的一丁點倒進了另外一個杯子裏。
家裏很靜,他的呼吸聲開始有些刺耳,心跳的聲音也變得有些巨大。
他不想面對這樣一個結局,可是自己已經想不出任何辦法,可以讓自己覺得心安理得。
打開卧室的門,王程程面色暗淡的撩開已經不再靈動的長睫毛看了他一眼。
鄒佳偉遞過水杯,恭恭敬敬的站在一側,輕聲說道,“喝點水吧,剛吃過葯,一點東西不吃會傷胃的。”
王程程坐起身,苦笑的接了過去,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沒下毒吧?”
鄒佳偉後背一涼,嘴角有些抽搐,沒有說話。靜靜的看着王程程將杯里的水一滴不剩的喝完。這才要轉身離開。
王程程喊住他,聲音很微弱,鄒佳偉轉身走近她,俯下身子,輕輕的吻上了她的雙唇。
這是他們既定的程序,如果鄒佳偉不能和她一起睡下,離開前一定要吻她。
既定程序完成後,鄒佳偉輕輕的掩上卧室的門。鎖芯彈出的一瞬間,鄒佳偉的心咯噔一下感覺到了痛。
他猛然間想起之前賣家給他那份樣品的實驗結果。
只是一小點兒,流浪狗服下之後很快癱軟下去,五分鐘不到,就已經感覺不到呼吸了,半個小時之後,體溫驟減,三小時之後屍體已經硬實。
鄒佳偉使勁甩甩頭,想把這段情景甩出自己的記憶,只可惜,所有的動作都是徒勞的。他根本忘不掉。
他推開孩子卧房的門,輕輕的整了一下被子,又摸摸孩子的頭髮,臉蛋,還是不捨得站起身坐回到廚房,剛才起身的位置。
一切都要結束了,明天,太陽會照常升起,生活,依舊會無聲的繼續,只是這一切已經和自己無關。等待自己的只剩下手裏的這支筆和面前這張嶄新的紙以及上邊兩個無力的漢字:遺書。
死到底是一種什麼感覺,他端起桌子上剩下的一杯水,輕輕抿了一口。然後繼續看着這張紙發獃。
他有些提筆忘字,或許是因為沒有經驗,看着這張收起打開多少次卻依舊嶄新的紙重重的落下了筆端。
只一會兒,他感覺到嘴唇有些干,血流量也在不斷加大,他抿了一下嘴唇,要寫下了一生的懺悔。
“我…我…”他只寫了一個字就感覺到眼前開始模糊,腦袋裏像是被灌了鉛水,怎麼抬都抬不起來。
伴隨着那支水筆與地面的撞擊,他也軟軟的栽倒了地上…
一道白光射來,溫暖而祥和,包裹着濃濃的愛,讓他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幸福。
“佳偉!鄒佳偉!快點啊,跟上我。”一個熟悉的聲音銀鈴一般飄了過來,一下子把他帶到了記憶最深處的畫面。
(二)
“這樣真得好么?”鄒佳偉猶豫不前。
就在剛才,景區的管理人員攔住了他們的去路,告誡他們今天的情況不允許攀登到崖頂,地面濕滑,有危險。
原本幾個人去意已決,可是姜訊說附近有一條小路可以繞開景區保安那裏,然後就能上到崖頂了。
孔小雨突然來了精神,和王程程拉着手就跟着姜訊跑了。
鄒佳偉遲疑一會兒,還是跟上了他們,畢竟把自己的女朋友交到別人的手裏,是件很不放心的事情。
九丈崖,孔小雨早就想來玩了,特別是可以登到崖頂俯視群山。崖壁上有一處懸瀑,雨季的時候,水量充沛,傾泄而下,煙波裊裊,煞是壯觀。
只是他搞不懂,為什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是今天要來?而且這段時間的天氣預報里說,最近一直是陰雨天,姜訊他們也都知道,卻非要鼓動孔小雨到這裏來。
雖然自己也單獨約過她幾次,明確說過要來這裏,卻總被臨時的事情干擾。
“你幹嘛呀?危險!小雨!”鄒佳偉幾步上前一把拉住正要越過崖邊護欄的孔小雨。
此時的孔小雨正神遊在眼前的一片煙雨朦朧之中,完全沒有理會鄒佳偉的拉扯。
王程程和姜訊也靠在欄杆上,似乎對那兩人的行為視而不見。
“佳偉,你記得《卧虎藏龍》最後一個鏡頭么?章子怡從山巒之巔一躍而下…”孔小雨無力的觸碰着鄒佳偉死死抓着自己的手,深情的望着眼前的愛人。
“別傻了。那是電影。倘若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去,那可是連根頭髮都找不到,快進來,別鬆手。”鄒佳偉的手越發的用力,他似乎感覺到自己一但撒手,就再也見不到眼前的愛人。
“小雨,你不妨試一下,如果你找不到了,我會替你照顧好佳偉的,呵呵…”王程程俏皮的跟孔小雨開着玩笑。
“別聽她的,她在開玩笑呢。小雨,聽話,快進來,求你了,看着我…”鄒佳偉已經從孔小雨的眼神中看到了她的別意。
“你幹嘛不和她一起跳下去?不是說如果兩個人真心相愛,一定會活着的?”姜訊也有一搭沒一搭的開着玩笑。
“你胡說八道什麼姜訊,看眼的不怕事大呀!”鄒佳偉一聽這話,立即火冒三丈,恨不得上前揍他一頓。
突然,一道閃電劃破雲層,劈天的驚雷陡然間在崖頂炸響,緊隨着一聲撕吼,孔小雨消失了…
雨依舊是不急不躁,淅淅瀝瀝濕透了鄒佳偉的心。
從派出所出來,王程程緊緊跟着鄒佳偉,不敢遠離一步。而民警給出的答覆卻讓鄒佳偉根本沒有思緒去留意這些。
“幾十號人整整找了三天,連根毛都沒有發現,你還說自己沒有報假警,你最好拿出來證據,否則有你受的!”
鄒佳偉怎麼也想不到為什麼會是這個結果,他瞪向姜訊,惡狠狠的質問道,“門票明明是你拿的,怎麼就說沒有就沒有呢?”
姜訊對鄒佳偉的態度完全是無限的不屑,這讓鄒佳偉突然有種想殺人的衝動。他揪住姜訊的衣領,“你到底是不是存心的?如果你不在那裏煽風點火,小雨怎麼可能有那麼大的勇氣!”
“哼!”姜訊似乎根本沒有在乎這期間的任何一件事情,一巴掌打落鄒佳偉的手,“程程也說過風涼話,你幹嘛不去問她?還是明天趕緊到學校里去找小雨的資料吧,否則,你就是自身難保!”
(三)
“怎麼可能沒有?她是春節後轉學過來的,學校里好多老師同學都認識她,”鄒佳偉徹底懵了。
最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學校的檔案里居然找不到關於孔小雨的任何一份資料。她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隨着九丈崖頂那最後一個笑容,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姜訊呢?有他的資料么?他們是一起來的呀?”鄒佳偉似乎落進了一口深潭,看不到一絲的希望。
答案是如此的如影隨形,沒有。
在鄒佳偉即將離開學校檔案室時,那位花白頭髮的老教師拍了拍他的肩膀,並誠懇的希望他能去醫院檢查一下。
對於這樣的關心,鄒佳偉欣然接受了,因為他到訪過孔小雨和姜訊的班級,包括老師,包括同學,都一遍一遍給出了同樣的答案和建議。
難道自己撞鬼了,大半年的時間一直活靈活現存在於自己生命中的女孩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一絲證據,怎麼可能?
面對這個事實,鄒佳偉很想承認經歷的這一切都只是自己一個人的臆想,可是,這裏還有一個人在,那就是王程程,她和自己經歷了同樣的事情啊,難道她?
“程程,程程,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也認識小雨,還不止一天兩天,你給我證明一下,她確實存在過呀!”
鄒佳偉猛然間感覺到自己擁有了無窮的力量,他要證明這件事情,他有證人,他抓住王程程的雙肩用力的搖,他渾身燥熱,沸騰的血液把他的眼珠都燒紅了。
他越來越用力,突然王程程也消失了,像一團煙霧。他瞪圓了眼睛四處找尋,視線之內卻漸漸浮現出廚房的擺設。
血紅色的眼睛慢慢的清晰起來,意識也開始恢復,只是嘴裏乾澀,像是有團烈火在燃燒。
他緩緩坐起來,用力的揉搓着眼睛,桌子上擺放着兩杯滿滿的水,清澈透明,散發著攝人心魂的魔力。
對於這兩杯水,他似乎還有一些片段的記憶,然而此時的鄒佳偉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他抓起一杯水狂飲而下。
巨大的衝擊,魚貫而入,澆滅了鄒佳偉心中的臆想,也澆滅了他生命的火焰。他顫抖的放下了手裏的杯子,再一次癱軟到了地上,或許這一次,他再也站不起來了。
他後悔了,從來沒有感覺到腦袋如撕裂般的疼痛,他意識到,這就是藥物的作用。那杯水還是留給了自己,他在最後的選擇上,將生的決定留給了王程程,可是,可是為什麼桌子上會出現兩個水杯,那一個不應該在卧室里么?
此時再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結局一定,自己只有死路一條了。
可不管怎麼說,在這段短暫的生命里,有這樣一位美麗的女人陪伴自己,也算是一件幸事。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鄒佳偉一念懺悔之後,心中突然解脫了。靈魂隨之慢慢飄了起來,對他的人生做了最後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回望。
(四)
或許是他的靈魂過於糾結和王程程在一起的時光,也或許是對於自己逝去肉體的不甘,一晃而過的回望走到這裏突然踩下了剎車。
兩個人結婚後,一直沒有孩子,聽人說鄰市有座寺院,寺院的後山有一口泉,名曰智泉,有靈性,拜者無需多言,只要心中默念,該泉就能解讀所求何事,再到寺里上香,心誠者十之七八應驗,若事成,滿三年後要來還願。
也做過幾次檢查,奇怪的是,兩人都一切正常,所以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這方面了。
鄒佳偉是不信鬼神的,可幾年前經歷了孔小雨和姜訊的事情后,他的敬畏之心才油然而生。
他不止一次的向王程程核實這件事情,王程程也始終堅定的支持着他的記憶,可這件事情里到底隱藏的什麼玄機,誰也說不透。
“莫怪和尚們這般大樣,請看護法者豈是小人。”
到了廟門,一副對聯映入眼帘,鄒佳偉只掃了一眼便趕忙幫王程程開了車門。
他還是要好好感謝王程程的,沒有他那位家資豐盈的單親丈母娘,他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擁有這麼一輛車和那個別人奮鬥十幾二十年都難以企及的位置。
安逸的生活已經讓他忘記了少年時曾經的美好。人總要往前看嘛。
給寺里捐了香火錢,一位小沙彌便引他們二人去了後山。拜了智泉,鄒佳偉讓小沙彌引王程程先回寺里,自己想看一下風景。
這些不過是借口而已,實際上,他是想起了那段往事,關於孔小雨的。智泉的整體結構是那樣的像九丈崖,泉水從崖壁中間流出,落差,深潭…
他正想着,一柄利刃悄悄的從蒼柏的陰影里露出寒澀的光,一個健碩的身影無聲無息的向他靠近。
那個縈繞在夢裏的畫面一遍一遍洗滌着鄒佳偉疑惑的靈魂,背對着那一招致命的利刃,他忘情的全然不知。
一步,兩步,再有一步他便劫數難逃,身後的身影是那樣的健碩,別說手中還有一把利刃,即便沒有,那人空手也可捏碎他的喉骨。
“小雨,你到底去了哪裏?”鄒佳偉一遍一遍冥想着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突然,迎面一聲重喝,“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鄒佳偉恍然間感覺到後背一陣陰風刺骨,回頭之際,只見松濤陣陣,不見人影斑駁。
再一回神,一位大和尚已經雙手合十,聳立於身前。
問明來意后,大和尚引他到了自己的禪房,推算之後囑咐他萬萬不可今日返回,會有血光之災,可留宿寺內。
鄒佳偉半信半疑,不好當面推辭便答應下來。順便說起了關於孔小雨的事情。
大和尚笑而不答,稱其為一切皆有因果,一切皆是造化,三千大千世界中,這又算的了什麼。
鄒佳偉認為這些不過是大和尚糊弄自己罷了,無非是想再索要些香火錢。血光之災,怎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今天到了寺里卻有了血光之災。
鄒佳偉反問大和尚,倘若今天他二人不來請願,還會不會有血光之災。大和尚直接告訴他,這血光之災就是緣此而起,不來便沒有。
他只好笑笑,隱隱中再次感到後背陰風陣陣,很是不自在。
和王程程說起此事,程程要他聽大和尚的,今晚不走便是。可傍晚時分公司業務部突然打來一個電話,說有一位重要的國外客戶今晚提前到達,問他出不出席晚宴。
幾經周折,鄒佳偉還是決定趕回去,畢竟這位客戶關係到第一個出口訂單,況且從寺里到公司,頂多也就兩個多小時。
(五)
話別了王程程,鄒佳偉駕車向公司駛去。他並沒有忘記大和尚和王程程的叮囑,一路上小心加小心。
路程中有一段要經過一片山區,不但兩旁怪石嶙峋,而且正好是兩個城市的交界處,並沒有路燈。
出發的時候月亮剛露頭,行止此處,月亮卻隱到了雲里,總也不見出來,這讓第一次夜裏走這兒的鄒佳偉心中泛起些許不安。
他降低車速,不斷變幻着遠光近光,生怕出一絲紕漏。時間就這樣在這緊張又無聲的氣氛中緩緩流逝着。
翻過最後一道嶺子就算通過這片山區了,鄒佳偉一路上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終於看到了希望,嶺后村莊裏的燈光似乎已經蹦起來迎接鄒佳偉的出現。
霎時間,一道強光,閃電般從嶺口的最頂端嗜血狂魔般直直的射了過來。光柱封鎖了鄒佳偉所有的視線,他全身的毛孔瞬間全部噴張開來!
此時豈能容他細想,停在這裏,眨眼間就會讓正前方這個龐然大物般的重型卡車碾壓撕碎,躲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是…
鄒佳偉死打方向盤,一腳猛跺,車子瞬間滾下山坡…
兩天後,鄒佳偉從疼痛中蘇醒過來。
他慶幸自己大難不死的同時,並沒有因為沒有聽從大和尚的告誡而感到懊悔,而是被王程程告知的結果再次困惑了。
王程程告訴他,交警給出的結果是,那輛重卡是被偷來的,肇事者已經跑掉了,沒有目擊證人,這輛重卡的原司機也被打昏,目前還在重症監護室。
對於王程程之後提到的關於公安機關已經介入的事情,鄒佳偉不再有任何關心。他冥冥之中感覺到,在自己的身邊,有一雙無形的,仇視的眼睛,無時無刻不在鎖定着自己。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這種被監視的感覺一度讓鄒佳偉消沉下去。因為,他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
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冤,造了什麼孽,為什麼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對於那個國外客戶的信息也被證實是子虛烏有,同樣是查不到任何消息。這不禁讓他聯想到當年的孔小雨。
自己接觸到這些事情的時候,感覺是那樣的真實。一顰一笑,一言一行,都讓人不敢有任何節外生枝的遐想。可是為什麼一旦事情出現變故,這些人連一點資料都搜尋不到呢?如今的網絡是那樣的無所不能,可偏偏就是沒有。
難道說,這一切的劫難都是完全針對於自己?莫非自己還有什麼神秘而特殊的身份?
之後的一段時間鄒佳偉開始沉迷於玄學,他認為,只有這樣去解釋才可以揭開自己身上的重重謎團。
一個半月後,王程程告訴他,自己有了身孕。這個消息着實讓鄒佳偉樂不可支。
作為一個失去了雙親又無兄弟姐妹的人來說,在這個世界上他再也不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了。
這樣的想法當然不能表現出來讓王程程知道。雖然都應該稱作親人,可孩子與自己卻是貫通着濃濃血脈。這份親情要遠超出愛情在意識形態里的分量。
同時,這樣一個消息也抵消了腦海中一直對於“玄學”的糾纏。日子彷彿又回歸到了正常的軌道上。
(六)
孩子轉眼四歲半了,唐詩宋詞已經可以朗朗上口,一天,王程程突然提起還願的事情。
她知道鄒佳偉對於那天晚上的事故依然歷歷在目,忍了又忍,還是沒能忍住。鄒佳偉聽聞,反應並沒有多麼巨大,兩人約定周日帶上孩子一同前去。
此時的寺院較4年前已經大不一樣了。或許是因為智泉的靈驗,所以香火錢也收益頗豐,再佇立廟門前時,已是紅翠牆琉璃瓦,高高的龍頭門樓氣勢恢宏。
只是那副“莫怪和尚們這般大樣,請看護法者豈是小人”的對聯卻不曾變化,惹得鄒佳偉眼前一亮。
當年接待過他們兩人的小沙彌也竄個不少,卻依舊靦腆,引二人上大殿還了願,又陪同四下轉轉。
山風輕襲,禪意綿綿,幾人在一處竹林處停下來小憩。
一位僧人正在不遠處清掃着禪院,雖然地上的落葉少的可憐,卻讓人感受到濃濃的禪意。偶爾有路經的香客取景拍照。
突然,不知是誰的閃光燈爆閃了一下,一聲清脆的咔嚓過後,鄒佳偉一下子跳將起來,瘋了一般沖向了那個清掃的僧人。
劇情轉變的太快,王程程驚愕的將孩子攬在懷中,不知所措的看着鄒佳偉對那位清掃的僧人拳腳相加。
小沙彌也驚到了,他根本拉扯不開兇猛泄憤中的鄒佳偉,踉蹌的跑去求救主持。
而被鄒佳偉劈頭蓋臉狂揍的那位僧人卻如入無人之境,任由着鄒佳偉的暴虐,始終不肯退擋。
“師傅,師傅…”小沙彌怯懦的引來了主持。而此時的主持正是當年的大和尚。
“好啦,你隨他退下吧,這裏我來處理。”主持一定睛,對蜷在一旁的王程程說道。
鄒佳偉終於累了,打不動了,直接坐到地上呼呼直喘,目光不時掃視着依然穩如立佛的僧人,熊熊的怒火絲毫不見減退。
主持又等了一會兒,信步向前,“施主若是怒火未消,體力恢復之後還可以繼續打他,我在禪房等候施主。”
鄒佳偉抬頭看了一眼主持,又隨着他的目光移向那位僧人,主持問僧人,“適才你可曾還手,可曾退卻,可曾抵擋?”
“沒有,師傅。”僧人答道。
“那好,一會兒隨施主一同去我禪房。”主持說完,轉身便走了…
幾人落座,主持並沒有談及關於適才的任何話題,只是安安靜靜的坐着聽,聽這二人的對話。
“那年為什麼要開車撞我?我和你素昧平生,有什麼恩怨情仇要對我下此狠手!”
“還有!你以為跑到這裏剃個光頭,當個和尚,之前的事情就一筆勾消了么?”
鄒佳偉憤怒的大壩似乎並沒有徹底潰塌,因為他還不知道眼前的這位仇家到底是誰。
短暫的平靜之後,僧人說話了,他說自己是孔小雨的義兄,迷途之時受過小雨的幫助,四年前出獄后得知了小雨的事情,並被告知是鄒佳偉堅持要去到崖頂,還蠱惑小雨說,真愛的人從崖頂跳下不會出現任何意外。
聽到這裏的鄒佳偉簡直就要瘋了,他歇斯底里的質問僧人,自己把孔小雨推下九丈崖到底是什麼目的?僧人的解釋完全是痴人說夢,沒有任何可以站住腳的地方。
而僧人卻說,鄒佳偉是為了和王程程在一起,覺得孔小雨是個累贅,所以…
鄒佳偉一拍桌子拔地而起,“放屁!我再腦殘也不會使用這麼喪心病狂的手段,況且我當時是那樣深愛着小雨,是誰?是誰妖言惑眾陷我於不義的?”
僧人淡淡答道,“姜訊。”
(七)
兩天之後,姜訊突然出現。他的目的居然是來參加同學聚會。
令鄒佳偉更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王程程一見到姜訊似乎變了一個人,居然和姜訊偷偷摸摸的避開所有人去花前月下,這簡直是要氣煞鄒佳偉。
而鄒佳偉幾次去找姜訊要問明當年小雨的資料、墜崖以及僧人的事情,都被姜訊躲開了,可以說是避而不見。這更讓他怒火中燒。
這還不算完,自從姜訊出現之後,王程程對家對孩子根本就不管不顧,更別說關心一下鄒佳偉了。
縱然鄒佳偉一次一次誠心誠意苦口婆心的引導她,最後都成了無用之功。看來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逮住姜訊,人神共憤的打他一個面目全非才能解了心口這團惡氣。
然而這一天卻沒用鄒佳偉費多大力氣圍追堵截就到來了,姜訊打電話給他,約他面談,地點居然在九丈崖。
“為什麼約我來這裏?是想重溫一下你當年居心叵測種下的惡果么?”鄒佳偉直接站到了當年孔小雨墜崖的位置上,大有要追隨孔小雨腳步的意思。
“種下惡果的人是你而不是我。”雖然不見了能有小十年,可姜訊依然是當年的模樣,看不出什麼變化,除了語氣中側漏的戾氣。
面對姜訊可惡至極的嘴臉,鄒佳偉卻有着異乎尋常的鎮定。
“我已經將所有關於小雨當年的事情,我的事情,以及你教唆那人謀殺我的事情都整理了材料,如果我今天回不去,明天你就會被警察帶走。”
鄒佳偉說這些話的時候異常平靜,王程程的表現已經讓他喪失了對於愛情的信仰,或許只有當年對於孔小雨的愛情才算是真正的愛情。
唯一殘留在心中有些不舍的就只剩孩子了。可是對於姜訊的仇恨,彷彿讓他的心已經變得異常的冰冷。
“如果今天你給不了我一個滿意的答覆,我會義無反顧的從這裏跳下去。今天的情形和當年一樣,我們也是偷着上來的,可是我不相信,我從這裏跳下去之後也會連根毛都不剩!”
對於鄒佳偉的威脅,姜訊只輕蔑的一笑,“不用惘費這麼多力氣了,實話告訴你,當年的事情是我和王程程一起設計的…”
鄒佳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都是真得,他已經癱軟的坐到了地上。
姜訊承認當年為了幫助王程程得到她父親的一筆遺產,設計了一份假的遺囑,雖然他們的對手是王程程父親的“小三”,可是這樣的解釋並沒有讓發現此事的孔小雨偃旗息鼓。
孔小雨讓他們重新考慮這樣的行為是否能夠心安理得的過一輩子,保留自己揭發這件事情的權利。
可是這種恐懼感重重的影響到了他們之後的行動,所以他們決定製造這樣一起事故把孔小雨做掉。
原先的計劃是讓鄒佳偉和孔小雨都喝下被放了致幻劑的水,然後假借鄒佳偉的手造成墜崖的事故,如果鄒佳偉有什麼異樣,他們會連鄒佳偉一同處理掉。
可是,當孔小雨在崖頂回望鄒佳偉之後,竟然自己飛身而下,而鄒佳偉卻因為一直沒有喝到控制在孔小雨手中的水而一直保持着清醒。
談話的最後,姜訊還告訴他,不用再挂念孩子了,那不是他的種。
修建寺院的錢是姜訊出的,做為交換,當年大和尚留宿王程程讓其二人一夜纏綿。引鄒佳偉離開的外國客戶也是姜訊刻意安排的,車禍事後,他又讓大和尚收留了那位“義兄”,只為了給鄒佳偉講述這一套謊言。
姜訊出現的目的就是要心安理得的拿回自己苦心經營的所有,包括財富,王程程以及孩子,但這個結果的前提只有一個,就是鄒佳偉必須死。
“你這樣的人還是早點死了算了,什麼都沒有,別說是孩子,就連點心眼也沒有,活着就是浪費資源。”姜訊面對已經爛泥一灘的鄒佳偉沒有半點同情。
“你也應該知足了,多活了這麼多年,好好想想,如果當年你能夠追隨你的愛人一同駕鶴西去,怎麼會有這般痛苦。只是一杯水,喝下去,什麼煩心的事情都沒有了,多簡單…”
“噢,對了,我的女人還可以再借你睡幾天,孩子也幫我好好帶着,過幾天,我會把你和你的小雨葬到一起的…”
(八)
意識恢復之後的鄒佳偉已經找不見姜訊的蹤影,他的世界就此徹底崩塌。
於是他從網上買來了,衝動的一霎那,他是想毒死王程程的。想想平日裏偶爾的爭吵中,她罵自己是吃軟飯的,詛咒自己不得好死,他確實是怒不可遏。
可是至少她也陪自己走過了這麼多年。雖然每個吻都不那麼走心,可是至少比從未有過要好。
他糾結了,如果孩子將來長大后發現自己不是他的親生父親,自己又該如何解釋呢?要自己遷怒於孩子,實在是於心不忍啊。
糾結的最後,他決定殺死自己,看似整件事情中,只有自己是多出來的。
不,自己本來可以和小雨在一起,如果那一天自己能像姜訊說得,義無反顧的跳下去,抓住小雨,那麼就不會有後面的這些痛苦和迷惑了。
自己簡直就是一個垃圾,面對自己愛的人香消玉殞甚至連一同赴死的勇氣都沒有,還妄談什麼真愛…
夜已深,鄒佳偉做完了一生中所有的例行公事,終於停住腳步要跟這個世界告別了。
他攤開那張紙,心無所戀的寫到:我是鄒佳偉,以下內容…
夜徹底黑了,在遠方的一座摩天大樓中,兩個“人”正注視着一面世人無法形容的顯示屏,看着屏幕中緩緩倒下的鄒佳偉。
“一切都結束了,我想,說再多也沒有你親眼所見更能讓你相信這一事實,他死了,他的靈魂會被帶走,進入下一個輪迴。”
一個人說道,目光瞥向另外一個人,另一個人轉過身,然後緩緩的離開,突然,她停住腳步,撲向顯示屏,而顯示屏卻陡然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她只環抱了一團空氣。
“如果沒有你當時的動情,怎麼會有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我不想指責你,可是關於他的死卻是你一手造成的。”說話的人回頭望向遙遠的星空,他的面容和姜訊簡直是猶如雙生。
“這就是你給我上的第一課?”另一人也低頭過來,又悻悻的抬起頭,“其實,我還是蠻喜歡用小雨這個名字的…”
“名字?你已經要結束第二個課程了,你現在的名字是蘇雲,身份是盛世昊天集團的代理總裁。之後還會有數不清的名字和身份,對人類世界的學習才剛剛開始,而你的表現我只想說兩個字,呵呵。”
…………
光暖暖的射進廚房,製造出天國一般祥和朦朧。
鄒佳偉緩緩站起身,沒有了一切痛苦和煩惱,他感覺自己已經成為了晨光中的一縷,透徹的如一杯清水。
他要走了,再做一次道別吧,再看一眼他在塵世中曾經擁有的美好。
突然,孩子房間的門開了,孩子光着屁股跑了過來,“爸爸,爸爸,尿尿,爸爸抱,尿尿…”
鄒佳偉突然感到後腦一沉,似一注鉛水灌進了自己的身體,整個世界都為之一振,他醒了。
抱孩子回屋睡下,鄒佳偉依然感到後腦隱隱作痛,踉蹌的走到卧室看了一眼王程程。
王程程睡得很沉,鄒佳偉試了一下氣息和心跳,在確認一切正常之後,才輕手輕腳的離開了。
卧室的門掩上了,王程程的眼睛也隨之睜開了,她淺淺一笑,瞟了一眼放在床頭飾品盒裏的唇印貼紙…
今夜依然是月黑風高,鄒佳偉卻饒有興緻的坐在了王程程的身邊,給那家網店留言:假貨!做人要不要這麼損?
賣家回復:真貨!你認為我會和鬼聊天么?
鄒佳偉撇嘴一笑,看向王程程的平板電腦,發現她正和署名為智泉大和尚的人聊天,於是湊了過去,“孩他媽,問他,是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成佛?”
智泉大和尚回復:“好人成佛需要經歷九九八十一難,而壞人成佛只需放下屠刀。”
這樣的回答明顯讓鄒佳偉很不爽,奪過電腦飛快地敲上幾個字:你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
智泉大和尚回復:“迷時師渡,覺時渡人。心安了,便到了歸處。何為好,何為壞?”
突然,屏幕上跳出一張對話截圖,對方給王程程的備註一下子扎到了鄒佳偉的眼睛:女兒。
213鉛筆
2016—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