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八)暗衣衛
()四名女衛在桌前單膝跪成一字,每個人都變成了嚴肅颯爽的軍人。
在上船之前,阿圖曾經產生過一絲懷疑,花舫於深夜泊在黑燈瞎火的碼頭,怎麼都讓人感覺得不太尋常,所以就拿出紈絝子弟的路數去施以輕薄,試試她們的反應。但溫如雙的那張照片卻打消了大半的疑心,覺得這些女子的行為都很生活化,到後來說起陳真真的梳攏時,已是疑慮全消,這些女子的言談笑語跟他在一品閣、得月所見的那些並沒有什麼不同。
想想這四名女衛,一對在私寓里迎客,另一對在花舫上唱曲,煙花之處乃是人最放浪形骸之地,假如客人在她們面前說了或做了什麼不檢點的事,那錦衣衛豈不是全知道了,這招大為厲害。若是報紙上把錦衣衛女衛之事一登,恐怕滿京城的恩客都不敢去找小妹了。
阿圖笑了起來,對着嚴象把大拇指一翹道:“老嚴,你可真捨得,連女衛都肯當本錢下給本爵。”
嚴象並不答話,而是把手一揮,對着四女道:“把你們的來歷都說出來,給如意子聽聽。”
“是。”楊妙妙首先答話,脫去了早先的媚態,滿臉嚴肅地說:“屬下乃揚州人士。因父為官不謹,獲罪抄家,屬下於六年前被送入教坊司為樂人。五年前,嚴大人將屬下帶出教坊司,安置為女探,現為直隸鎮撫司直隸署下女衛。”
“屬下陳真真,乃湖州人士。因父於丁丑年間參與叛逆,舉家流放青藏。七年前,因家人在監守期內逃亡,本欲判斬刑,北鎮撫司西北署以屬下加入女探為條件,法外施恩,免了家人死罪。。。”
接下來,溫如雙和姬春語也分別敘述了自己的來歷,說她們都是孤兒,分別在蘇、杭的慈幼局長大,十一、二歲時就被直隸鎮撫司安衛署帶來了京都,接受訓練,成為了一名暗察女衛。
聽她們話中出現了“女探”和“女衛”兩個概念,阿圖開口詢問,楊妙妙便詳加解釋,說女探可以是樁子或線人,也可以是女衛的助手,但不歸於“衛”的編製,女衛才是正式的錦衣衛軍人。
四女都是從女探做起,而現在都成了女衛,想必是立過了功勞或某方面的技藝突出,才轉了正職。
阿圖手裏仍然捏着溫如雙的那隻繡鞋,淺淺的鵝黃色,拿在手裏玩弄了兩下,觸到某個機關,“咔嚓”一聲,刺型的利刃縮回了鞋中。瞧瞧仍然是單膝跪在桌前的溫如雙,見她臉上又紅了起來,便將鞋子扔還給她,說道:“都起來。”
“謝爵爺。”四女站起身來,光着一隻白襪的溫如雙則趕緊把鞋給穿上。
嚴象倒了杯酒自飲,爾後笑道:“這般女子,如意子還敢要否?”
煌煌**,竟被他拐到花舫上消遣,真是令人孰不可忍!阿圖怒道:“有何不敢,就是女衛又怎麼了,本爵帶回去看大門。”
嚴象陰陰地一笑:“成。只要如意子真有心,本指揮使就把她們都送給你看大門。”接着喝道:“退下。”
“是!”四名女衛行了個禮後向着船尾走去,於艙門處掀開簾席,身影就此消失。
艙里安靜了下來,船仍舊慢慢地向前行着,船底的壓水響以及船尾的搖櫓聲都清晰可聞。艙內的兩人各懷心思,沉默了半晌,阿圖出聲道:“老嚴,你莫非先升職還不夠快活,非要來戲弄本爵一把,才開心是不?”
嚴象拿起酒壺,將兩人的空杯加滿,說道:“非也,本指揮使喊你前來,實有事要與你商議。”
“得了,你能有啥好事?也甭多說廢話,咱們掉頭。”
嚴象曬笑道:“那可不成,這是皇上交待下來的事,本指揮使可不能違命。”舉起酒杯:“你我今晚齊乘此舫,日後也將同舟共濟。來,干一杯。”
放屁!自己賺錢泡美女,哪樣不是興高采烈,風風光光?跟這個死公雞共個什麼濟,真是荒唐。阿圖罵道:“少拿皇上來嚇唬人。你做你的老鼠,我當我的貓,又不是住一個洞裏的,有什麼舟好同的?”
嚴象不理他的言詞相譏,仍是舉着杯子,笑問道:“如意子,錦衣衛的這些女衛們如何啊?”
阿圖百無聊奈地把酒跟他碰着喝了,將杯子頓在桌上道:“還不錯,扮得挺象,出手也都挺陰的,不過除了那個溫如雙之外,其他幾個的武功可不咋地。”
“干這行得靠腦子,又不拚死力,沒必要練那麼強。”嚴象道,再次倒滿了個杯子。
這倒也是,女人練強了,練成了金剛,渾身上下都是肌肉塊塊,有何美感可言。阿圖道:“看來你們在這種風月之地布了不少的樁子啊,說說看,有多少處啊?”
嚴象嘆氣道:“不瞞你,錦衣衛編製與財力都有限,這樣的暗樁雖好,我可是布不起太多。”
聽說不管是書寓還是花船都很賺錢,要不然這一帶也不會有這麼多的私館和船家。阿圖詫異道:“她們自己不會賺錢,還要你們錦衣衛倒貼?”
嚴象面露慚色,搖頭道:“我們錦衣衛只會監察與偵緝,不懂賺錢,少許的名下產業都是虧錢的。”
也是。就打這艘花舫來說,雖然尚算豪華,但裝飾上沒風格,跟見芷曾安排過的那艘不能相提並論。其次,以楊妙妙的姿色來論,屈於在花舫上唱曲也是大材小用,若是在別處紅,恐怕早就被捧成了頭牌紅姑娘了。
隔行如隔山,當兵的不會賺錢很正常。不過幸好錦衣衛不會賺錢,否則秦淮河、玄武湖裏就全是密探船,騷客們也都要去上吊了。阿圖大笑道:“很好,虧得好。要是你們錦衣衛也能賺錢,那真是沒天理。”
嚴象無奈地笑笑,話鋒一轉道:“你可關注過西北的戰事?”
“略有耳聞。”阿圖答道。
“上月,本指揮使收到西北署密保,言夏國滅蘇,又聯韓進兵夔國。晉、菅二國發兵援夔,公皋與百里國則於南面集結重兵於韓國邊境,意欲攻韓。如今已有七國捲入這場滔天烽火,西北亂矣。”嚴象憂心腫腫地說。
晉、公皋是西北的兩大公國,菅、百里是侯國,均位於韓、夔兩國東南面的天山沿線。最近的報紙上也時常提起西北的戰事,言蘇國的那些附庸、領主、臣子們本來祖輩上都多是夏氏的舊屬,所以當夏玄和他們立約既往不咎后,這些人便毫無芥蒂地投效了新主,且紛紛出兵聯合大軍南侵夔國,大有盡復夏國故土之勢。若是夏國滅夔,從夔國里分出來的菅國也多半在劫難逃,所以兩家彼此為敵之國竟然結為了同盟,再說動了位於新疆的大諸侯晉國,三國合力來遏制夏、韓兩國東征。
公皋國之始祖乃是文宗的長子趙翮,因是側妃所處,不得立為世子,便早早地分封去了天山腳下,更姓為“公皋”。其地與晉、韓接壤,都高陽,北以月湖與韓國為界,南抵達塔克拉瑪干大沙漠,西在伊塞克湖、東於坤閭城分別與百里、晉國接壤,其地二百五十萬方里,有民五十餘萬戶,為西北大國之一。
公皋與百里兩國欲乘亂襲韓倒是個新消息,報紙上可沒提及。不過阿圖向來都不太關注西北的戰事,覺得那離自己實在太遙遠,於是笑道:“你說這些幹嘛,諸侯國的仗打到你家裏去了?再說。這是樞密院和兵部的事,跟你錦衣衛又有何關係?”
嚴象默默地瞅着他,半晌不說話,終於嘆息一聲道:“人人都是如你這麼想,所以國事危矣。你是朝廷的高爵,又是皇家的駙馬,難道不在乎國家的前途?”
搞得象范仲淹似的。阿圖譏諷道:“老嚴,你要先天下之憂而憂,儘管回去憂,坐着憂,躺着憂,隨你。本爵今晚是來喝花酒的,既然沒花酒可喝,咱們就回。你這人無聊,以後沒事別來煩本爵。”
嚴象不怒反笑,忽然站起身來道:“皇上口諭,趙圖接旨。”見他端坐不動,喝道:“起身接旨。”
阿圖無奈,只得翻着白眼,慢騰騰地站起身來,再嘲弄他一句:“老嚴,宣旨者當面南而立,站反了。”
哦!嚴象走到窗邊將窗一推。窗子應手而開,但見外面的湖岸上是暗幽幽的一片,在船旁汩汩的水流與船后搖櫓聲中,月光與燈火將倒照相互揉碎在波光里,象攪拌着的夢幻。
藉著星星的方位,嚴象尋到了北面,於艙中面朝船尾而立,宣旨道:“皇上口諭,責如意子趙圖協助錦衣衛指揮使嚴象籌辦暗衣衛,欽此。”傳完口諭,見他悶在那裏一聲不吭,便提醒道:“領旨啊。”
照規矩,聽完口諭后得說一聲領旨之類的話,以表示接下了這道旨意。阿圖卻冷口冷麵地道:“接旨也得量力而行,本爵連暗衣衛是個什麼東西都不太明白,怎麼接旨?”
嚴象一愣,繼而點頭道:“成。那就讓本指揮使來告訴你什麼是暗衣衛。”
暗衣衛之事,那次嚴象陪皇帝來如意子府看老婆的時候,阿圖已聽他略微提過。接着,兩人落坐,嚴象便把什麼是暗衣衛給他詳細地解釋了一遍。
暗衣衛顧名思義就是在暗處進行活動的情報人員,來源於民間,按着江湖幫會的介紹引薦方式來吸收新人。作為散佈在民間的密探,他們各操各業,秘密地為錦衣衛做事並領取報酬。所以說,暗衣衛實質上是“民”,而不是“衛”。只有他們中間特別優秀之人,才有可能成為一名正式的錦衣衛,就好象剛才那四名女衛。大宋也有與此類似的機構設置,刑部巡監司的基層正式差役稱“巡差”,一些不在編製下又輔助巡差上街維持治安的稱“協差”。
按照嚴象的說法,錦衣衛在創建之初,為了保證對皇室的忠誠,其人選乃是從勛貴或勛武子弟中選拔出來的。又採用了一種獨特的世襲制度,即在某名錦衣衛致休之後,他空缺出來的位置可以由他的一名兒子來頂替,這種做法叫做“頂職”。因為錦衣衛是種榮耀且收入穩定的職業,還能時不時地來點特權,謀點私利,所以幾乎每一名錦衣衛致休后留下的位置都有人來頂職,沒有兒子的甚至還要過繼一個來頂上。
錦衣衛成立初始僅有六千人的規模,到了睿宗時代才擴充了一倍漲到了一萬二千人,這個編製直到前段時間內閣批准擴充五千人之前一直沒變。長期的頂職使得每年空出來的缺少得可憐,無法大量吸收有才能的人加入錦衣衛,且因這些錦衣衛來源單一,個人能力早就退化,也無力承擔稍微複雜艱巨一點的任務。
在夏國滅蘇之前,朝廷一直都把它看成一個已衰落到要苟延殘喘的諸侯,皇帝還從中使力地幫它調解與蘇、夔二國的積怨。可事實呢,夏國把所有的人都騙了,皇帝和朝廷象猴子一般地被人給耍了,這便凸顯了大宋情報來源不足的弊端。在美洲和緬甸兩場失敗的戰事中,又再度彰顯了國家在獲取本土以外情報上的能力欠缺。既然對情報來源負責的樞密院安略司和理藩院海外司不作為,那錦衣衛就準備擔負起維護皇權的職責,欲大力擴展情報網絡,並將其延伸去諸侯國並美洲。
於是,嚴象計劃在遍佈於大宋本土、諸侯國以及美洲的船行、車馬行、商行、客棧、酒、茶館、妓寮等處設置暗探,相互串聯起來,組成一個廣大的情報網。再利用這些四處流動的船員、車夫、馬夫等來建立一條只屬於錦衣衛專用的情報傳送網絡。但若是要將眾多的民間人士都納入錦衣衛的情報網,那麼即使是擴了五千人的軍,也是遠遠滿足不了這個雄心勃勃計劃的需要,所以他就向皇帝建言成立暗衣衛。
暗衣衛成員直接從販夫走卒、三教九流里選人,經過訓練后吸收進來,不僅適應情報的環境,還不佔錦衣衛的額定編製。如此,既省時,又省力,消息來源廣闊,還不容易暴露。
註:高陽—元朝時的阿里麻里,今已廢棄;月湖—巴爾喀什湖;坤閭城—庫爾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