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七)花舫遇襲
()賓客皆南走從卷石園的大門而出,嚴象卻帶着他北行,一路穿林繞徑,再越過一條沿湖大道,便來到了湖畔的一座木棧碼頭上。
彎彎的玄月在天邊發著幽薄的清輝,五、六隻懸燈結綵的畫舫在遠處湖面悠遊徜徉。夜霧余靄,糊着花紙的窗格透露出朦朧的人影,凄涼的胡琴,錚響的琵琶,嘹潤的歌喉,斷續的喝彩,間雜着偶爾的調笑。當歡歌笑語聲越過渺茫湖面傳到岸邊的時候,距離已濾去了其中的許多含義,只留下一個“聲”的畫面,便是留韻千年的金陵詠嘆。
一艘畫舫泊於水岸,只在艙中點着兩處凄燈冷火,黑森森地彷彿籠罩着鬼氣。一名船家模樣的布衣漢子黑暗中現身出來,對着嚴象躬身行禮:“大人”,隨即衝著花船喝一聲:“掌燈。”
頃刻間,船上幾隻小火把燃亮,顯出了數名女子的身影。隨即,艙內的燈火開始一處處的相繼燃起。艙外,身着綵衣的歌女陸續地點着腳邊的花燈,並用小巧精緻的叉竿麻利且從容地將它們掛上各處竿頭。不一會,畫舫裡外前後就是一片瑩瑩的澄明。
燈火燃亮,兩名女子來到船舷邊,齊齊福身道:“奴家見過兩位大人,恭請大人登船。”
阿圖朝着兩女一看,見右手的一名約么二十上下,婀婀婷婷身段,我見猶憐的容貌,黃裳白裙,舉止中帶着股書卷氣。左手的年紀略大,風流的腰肢,妖嬈的臉龐,花羅輕衫,顧盼間暗含些撩人態。女子的身後還各站一名小妹,估計就是婢女了。
死人頭倒也所言不虛,這般的容貌和體態,的確可算是美女。阿圖堆笑着朝嚴象望去,後者皮不動聲色地道:“上船。”說完舉步踩上踏板,兩步就登上了船。
阿圖掏出摺扇,先扇兩下,把風範給運足了,然後才舉步登船。來到船舷邊,用手指將妖嬈女子的下顎往上輕輕一抬,瞧個真切后問道:“美人兒,叫什麼?”
這個舉動帶着輕佻,輕薄的意味甚濃,女子卻不以為意,笑吟吟道:“奴家楊妙妙。”
“不錯。的確是個妙人兒。”阿圖笑道,又準備去抬另外一女的下巴,那名女子卻微微福身,避開了這招,嚶然細語道:“奴家陳真真。”
陳真真雖然見機躲過了第一下輕薄,但第二輪卻沒能迴避過去,一柄扇頭在顎下輕輕一抬,臉不由自主地仰了起來,便聽到眼前這名俊美的紈絝子弟道:“也不錯,真真正正地是個美女。”
欲待入艙,阿圖卻陡然發現兩個小妹也長得相當不錯,便止住了腳步,扇頭點着楊妙妙身後的那個問:“小美女,你叫啥?”
小妹約十七、八歲光景,生是粉臉秀目,嬌美可愛,用着恬和柔美的聲音回答道:“婢子溫如雙。”
眉目好,聲音甜,相當不錯。阿圖又指陳真真身後那個問:“你呢?”
“奴家姬春語。”同樣是花季的小妹答道。模樣爾象淋了雨的青蘋果,聲音脆得如刨開瓜果時的初一刀,令人眼瞧耳聽着心爽。
看來,嚴公雞真的出息了,還真找了四個美女來。阿圖轉向他,笑眯眯道:“嚴大人,本爵聽說你是個‘鐵公雞’,從來都一毛不拔,以往給本爵每次送情都是一、兩百貫地讓人瞧着寒磣,這次怎麼肯大出血啊?”
嚴象大怒,一張灰白臉綳得鐵青,罵道:“小子,怎麼說話的!鄙人乃是堂堂正三品錦衣衛指揮使,你如此褻慢,倒是個什麼居心?”
“嘖嘖。正三品就了不起了,本爵是二品,可比你有出息。”又看看天空,裝腔作勢道:“清輝弦月霜滿天,烏啼使人不成眠。喂,嚴大人,本爵今次承你盛情,就此別過,下次再聊。”說完,摺扇頭指指跳板,意思就是讓他趕緊滾蛋,美女則留下。
“臭小子,少犯渾!”嚴象再次怒罵一句,扭頭就進了船艙。
握有生殺予奪大權、惡神一般的指揮使大人居然被這個年輕人氣得無計可施,四女在驚成面如土色的同時,卻不住地用美目在他臉上、身上一陣打量。半晌,楊妙妙率先福身道:“奴家恭請如意子入內。”陳真真與兩婢也隨之應和道:“請如意子入艙。”
看到嚴象被自己激得暴走,又在美女面前大丟面子,阿圖幾乎要仰天大笑,胸中無比快意,帶皇帝來看老婆與埋暗樁的兩件大仇終於小小地報復了一把。聽聞女子們喊出了自己的爵位,稍帶詫異道:“本爵臉上又沒寫字,你們怎麼知道的?”
楊妙妙雙手在他小臂上一扶,身子偎了上來,柔聲道:“爵爺前年在秦淮河上作歌,去歲又在得樂留曲,人言:風流灑京華,餘韻落秦淮。如今這七朝金粉之地,又有哪位姐妹不知爵爺的大名啊?”
哦!怎麼本爵一點都不知道自已享有這般的巨名,莫非是她現編的?可不管如何,美女的馬屁總是吃得心頭舒暢。又瞅瞅她,更覺順眼,阿圖笑道:“就算是那樣,也只是虛名,人和名哪能隨便對得上。”
“爵爺有所不知,咱們這裏有位姐妹早就把爵爺的相片給貼身藏着呢。”楊妙妙咯咯地嬌笑道。
阿圖順着她的眼光一瞟,只見溫如雙的一張臉已經羞得如紅布一般,頭低得抬不起來。在身邊幾女的慫恿下,她終於從脖子裏掏出個掛鏈出來,端頭上結着一個一寸見方的扁銀匣子,打開一瞧,卻真是一張從他名刺上剪下來的小相片。相中的人正微笑着望向畫面外,黑白相使得面部輪廓更加地清晰與分明。
原來是這樣,也不知這張名刺是她從哪裏得來的,莫非溫小妹對自己有點意思?阿圖深深地瞧了她一眼,雙手在楊妙妙和陳真真腰間一操,得意洋洋道:“美女們,咱們進去。”
楊妙妙坦然讓他攬住,還順勢更貼緊了些,柔軟如無骨的嬌*軀仿似帶着火燙。陳真真卻是稍一獃滯,終於還是讓他攬緊了,只是觸手之處的腰際帶着些生硬。
五人進艙,跳板收起。有人在船尾喊了聲“起”,船頭船尾便同時有人拿起根撐篙在岸邊一撐,畫舫借力離岸。稍後,櫓也放落到了水中,船便在搖水聲中向著湖心緩緩而去。
不到一刻,畫舫便去到了湖中那數艘花船之間,打艙中傳出來的歌聲樂曲便和這金陵春夜融為一體了。
湖中絲笛疑浮煙,舫間清喉如巧弦。
艙內,居中是一張淡黃色的大理石圓桌,桌面上擺着七、八個冷食瓜果盤碟。阿圖大馬金刀地坐於桌后居中,懷裏摟着剛唱罷一曲的楊妙妙,後者正嬌笑地磕着瓜子,磕完一顆,便將瓜子肉取出,塞入他的嘴中。
嚴象已被他趕去了圓桌一側,理由是自己有兩位美女相陪,當坐中間。又雲喝花酒的規矩是左擁右抱,既然主人孤寒,只請了兩名美女,那就都該歸客人。嚴象拿他的無賴沒招,又心知肚明地知道自己曾有不是之處,便跟他含糊地喝了杯賠禮酒,情願地坐於旁側。
離桌不遠,陳真真坐在錦凳上,手揮五弦,口中唱着南曲中青衣的調子,姬春語站在她身後吹響着曲笛伴樂。聽完此曲,阿圖把右手從楊妙妙的腰上收回來,鼓掌叫好。其實,他根本對聽曲毫無興趣,只是因為既然來游湖,管弦絲樂、歌女唱吟總是少不了的,湊個趣罷了。
陳真真起身施謝,接着道:“請爵爺再點曲目。”
“不必了,你也唱累了。”阿圖笑呵呵道,把手一招:“來,過來坐。”
楊妙妙是此艘畫舫上的歌娘,溫如雙是樂娘,前者擅長唱曲,後者專於演奏。陳真真卻是嚴象從秦淮河畔的一處叫“雨前小苑”的私館裏接出來的,姬春語是她的侍女。
大凡名為書寓、書舍、香舍、小苑之類的門戶多半是私館,俗稱私妓館,乃是指某一妓女,獨自帶着一名或數名婢女、僕人入住,然後掛牌迎客。這類女子多半有些姿色,才藝也不可或缺,因此可以獨立門戶。在恩客的眼裏,書寓類的私館相對於青來說,便如同綠葉比之紅花,頗有番脫俗的味道,也更得那些騷客才子們的喜愛。好的私館,常是客來如雲,要預約許久才得一入。
等陳真真回到左手的原位坐下,阿圖把雙手同時在兩女的纖腰上一箍一緊,將身子拉近幾分,於各人臉上親了一口,發出“波、波”兩記輕響,色迷迷地說:“好香”,接着道:“美女,晚上一起陪本爵好不好?”
楊妙妙眼波流轉,斜斜地依在他懷裏,膩聲道:“爵爺玉琢情懷,奴家敢不侍奉。真真乃是清倌,爵爺不可潦草,若彼此有心,當另擇吉日為真真梳櫳。”
阿圖再細瞧陳真真,果然發現其髮髻的兩側各垂下一條細細的小辮,在這個行業里,梳辮就意味着尚未破身,挽髻正好相反。以他看來,給妓梳攏乃是只有傻子才會當這種瘟生,便笑嘻嘻地對着嚴象道:“老嚴,你口口聲聲說給本爵安排了美女,這個梳攏的花費是不是也幫本爵出?”
聽到這話,陳真真粉臉一紅之後又一沉,眉間即現一片凜然。楊妙妙卻嬌嗔着在他胸前一陣擂打,氣急道:“都說爵爺旖旎灑落,這等好事怎可胡亂遊戲。”
坐於桌側的嚴象冷笑,指着陳真真,陰陽怪氣道:“如意子真想要她?”
“當然。”阿圖肯定道,指指桌上的盤碟,楊妙妙會意,拿起銀筷夾了片手撕野兔給他吃了。
“她能有那個福分?就是怕本指揮使肯出這個錢,白送給你,只怕你也不敢要。”
“別嚇唬人。只要是美女,本爵都要。”阿圖嗤笑道,再點點面前的酒杯,陳真真雖然寒着臉,但還是端起了杯子送到了他的嘴邊。
嚴象哈哈大笑道:“好。”臉色突然一沉,在桌上一拍:“動手。”
話未落音,楊妙妙剛喂完那塊兔肉的銀筷即刻又從桌上飛起,一對明晃晃的筷頭直點他的喉結處。與此同時,陳真真鬆手,讓左手酒杯自然落下,轉手就操起適才切過瓜果的銀刀,反手切他頸脖;桌前數尺開外,姬春語將玉笛尾對準這邊,手中一按,一點寒芒流星般地襲向他前胸;而一直站於身後伺候着的溫如雙則飛起一腿,踢他後背,足尖處“叮”的一聲彈出三寸利刃。
兔起鶻落,呼吸間,阿圖已四面受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