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九)爭鋒相對
()真是個大計劃,但嚴象準備怎麼去實現它呢?腦海里想像着一副巨大的地圖,無數個小點撒豆似密密麻麻地散佈其上,再由縱橫交錯的經緯線把它們給連接起來,組合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
首先,這麼龐大的網絡,怎麼來管理,就靠錦衣衛那些大爺們嗎?錦衣衛們的通常德行阿圖也聽說過,是官員們的貪婪和官兵們的懶散都佔了,一塊不缺,這種人能幹得好事情?
其次,聽嚴象的口氣,設想中的暗衣衛少說也得有幾萬人的規模。安置密探肯定是要花錢的,象老黃那樣的,一年沒個幾百貫恐怕收買不了,就算平均每人每年開銷一百貫,錦衣衛有這個財力嗎?
想到“財力”這兩個字,阿圖就大致心中有數了。
暗衣衛是錦衣衛的一個隱秘計劃,至少在初始創建階段是秘密的,又或者是皇帝將來來用它來做點什麼的力量。這麼重要且隱秘的大事,為什麼要自己這個對監察與偵緝都不在行的門外漢,也毫無朝堂經驗的人來參與,恐怕就是跟錢有關了。
既然跟錢有關,那皇帝和嚴象倒底是什麼意思,莫非想讓自己出錢給他們籌建暗衣衛?簡直是異想天開。
阿圖心頭一陣冷笑,自倒一杯酒飲了,玩弄着手中的杯子道:“你自不量力。干這般大事得要多大的本事,你行嗎?”
對面的那個人,或許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也或許是因為那個縱橫捭闔的大計劃,又或者是被那句嘲諷的話一激,一慣是青灰色的臉龐上泛起了精神煥發的紅。
雖然那句“自不量力”的話很刺耳,但嚴象卻沒生氣,反而贊道:“說得好。”再次端起酒壺,給兩人的杯子注滿酒,伸掌道:“請。”
等到這杯酒喝完,嚴象露出了誠懇的表情道:“的確。暗衣衛之事牽扯龐大,但咱們可以慢慢來。。。”見他似乎要說話,伸手阻止道:“讓我先把話說完。”
接着,嚴象繼續講計劃,說暗衣衛籌建要拋卻以往的錦衣衛建制方式,而是改為民間產業的經營方式,即將已經營得很好的產業給收買下來,交給搞產業的人繼續經營下去,而暗中把暗衣衛佈置於其中,形成產業和暗衣衛兩條線,彼此不干涉。經營產業的不管暗衣衛,暗衣衛不得染指產業經營,如此才能用產業的獲利來維持暗衣衛的開支。
另外,他自多年前就開始盯住幾個船行與車馬行的東主,且一直都在收集着他們有罪的證據。到如今,一切都已就緒,只要自己拿出這些證據,這些東主們將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只要自己開口,這些東主一定會且不得不將產業轉讓出來。如此,暗衣衛就能在極短的時間內,通過幾家船行和車馬行搭好一張情報網出來。
“我錦衣衛一來並無財力來收買這個產業,二來也無人才去經營這些產業,所以在稟明皇上之後,決定和如意子合作。錦衣衛得情報,如意子賺錢,豈非兩便。”說完,嚴象拍了兩下手掌,艙尾走進來了陳真真,將一個布包捧給了他。嚴象從中取出一疊厚厚的卷宗,擱在阿圖面前說:“這都是有關產業的案卷,你拿回去看看。”
臆想中的那張地圖開始添加上了一道道主幹,猶如流淌的河流或說是人體的血脈,這些散佈的點與線通過車馬行、船行等產業組合起來,將最新的情報象郵驛網絡那樣不停地傳送到它們該去的地方,而指令卻沿着反方向一層層地傳達下去。
錦衣衛和暗衣衛不干涉產業,那麼這條河流或血脈就不會枯竭,善於經營的人會把它給擴展得越來越大,流動得越來越快。密探們象一隻只水螅似依附其上,靠着它來掩飾身份,用幹活來賺工錢,並從暗衣衛那裏獲得一份額外的薪俸。
的確是個挺好的構想,也似乎可行,但搞好一個產業得費多大的神,花多大的心血!自己把產業給辦好了,但目的就是為人所用,皇帝和嚴象也想得太美了。阿圖不接卷宗,戲謔道:“搞這麼大的陣仗幹嘛,莫非你想造反不成?”
聽到“造反”二字,嚴象的臉色變了,舉拳虛拱道:“你沒聽清嗎?這是皇上的旨意。”
“那皇上想幹嘛,奪臣子的權?”
嚴象冷冷地道:“或許。可如意子得記住,帝王的心思不是人臣可以揣度的。”
“老嚴,你開始時口口聲聲說西北戰亂,這事莫非也跟暗衣衛有關?”
“暗衣衛的主要目標是逐漸地滲透去諸侯國以及美洲。維護皇權,防患於未然,本來就是錦衣衛,也是暗衣衛的職責。”
“說得好聽,你把耳目遍佈天下,使萬眾緘口,這豈是王道。莫非你想陷皇上於不義?”
“不義?”嚴象嗤笑道:“如果做臣子的都能知曉這個‘義’,諸侯也能永遠地謹守約法,皇上就當然不需要這暗衣衛了。高皇帝為何要設下錦衣衛,為何要把台灣和瓊州二省列為皇家私產,不就是早已洞燭了義的不可靠嗎?”
他也真敢說,也明明白白地道明了其真心,就是要致力於擴大皇權,並暗示着帝黨並不甘於現狀。聽他話中似乎另有內含,阿圖問道:“台灣和瓊州二省除了稅收以充內帑之外,還有何用途?”
嚴象微笑道:“體制是既定的,可怎麼用卻要看個人。比如,台灣目前駐有玉山衛一鎮四衛人馬,瓊州駐有瓊山衛一鎮三衛人馬。玉山衛和瓊山衛均屬皇室私兵,受省督而非樞密院及兵部統轄,而省督卻是皇上任命的。若有必要,皇上可用內帑來無限制地擴大其數目。”
這輪對話頗有些山雨欲來風滿的跡象,西北、戰亂、朝堂、黨派、皇帝、軍隊等等象水車輪的葉片在風裏軲轆轆地轉動着。。。難道局勢真有這麼糟糕嗎?多半只是嚴象的危言聳聽而已,想到趙栩“少摻合”的告誡,阿圖道:“本爵只是個學生,智術和見識均淺薄,不足以承受如此大任,因此無力奉詔。”
“你竟敢不奉詔,這豈是為臣之道?”
“剛才不是說了嗎,本爵只是個學生而已。皇上之命已超出了為臣者的職責和能力,乃是亂命,臣子有權拒納。”
嚴象冷笑起來,聲音又干又澀,象一隻關在地窖里的烏鴉,陰慘慘地說:“本指揮使和你好說歹說,只是為了彼此的和氣而已,別以為是拿你沒轍。”
“你試試啊,本爵倒象看看你有哪門子轍?”阿圖也冷笑着反唇相譏。
嚴象喝了杯中的酒,點頭道:“既然如此,本指揮使就帶你去一個地方”,說完便對着外面喊一聲:“靠岸。”
很快,船靠岸邊。
“叭”地一響,船頭的跳板搭上了岸邊的泥土。
彎月已經移去了夜空的正中,仍然是灑着那股乾冷的熒輝。這裏已是玄武湖的北畔,岸上便是一片濃密的樹林,缺乏燈火的夜墨一般地濃,四周悄無聲息,適才還依稀可聞的花舫歌聲也已再也聽不到了。
“掌火!”
黑暗中傳來一聲口令,黯黑里忽然燃起了數只火把。火光下,可見岸上的路旁停着兩頂轎子,七、八個人站在了轎子的四周。
嚴象一撩箭衣的前擺,踏着跳板上岸。阿圖回頭望望船尾,四名女衛都站在那裏朝着這邊瞧着,拿着摺扇在掌中一拍,再做了個瀟洒態后,跟着他上了岸。
上岸之後,嚴象走到一頂轎子前,轉頭說:“上轎”,隨即彎腰進轎。
嚴象把今天這陣仗安排得如此妥貼,先搞個暗襲,讓自己瞧瞧他女衛的本事,再接着皇帝口諭來一輪勸說,勸說不成后還有步驟,一環口一環,想必是志在必得。可他憑什麼就這麼有信心,覺得自己就一定會幫他搞那個暗衣衛呢?阿圖反而產生了興趣,想看看這死人頭的葫蘆里究竟裝着什麼貨。
上了另一頂轎子,隨着前方的轎夫口裏一聲“起”,轎子抬起,開始一搖一晃地前行。轎夫們都很專業,轎子走得又快又穩。
時辰已經這麼晚了,這些轎夫還侯在這裏等着,只怕不是尋常的轎夫。莫非他們也是暗衣衛,轎夫出身的暗衣衛?
若是轎夫都能成暗衣衛,那又有何人不能成為暗衣衛?等到嚴象的大計得逞,密探遍佈天下之後,那麼就有可能:
上個街,路邊蹲個乞丐暗衣衛;走個路,身後跟個毛賊暗衣衛;買個人,台上賣個奴民暗衣衛;上個課,堂前講個先生暗衣衛;泡個澡,池邊看個小妹暗衣衛;圓個房,床上躺個老婆暗衣衛;幽個會,懷裏抱個人妻暗衣衛;騷個包,江里淘個詩人暗衣衛;賞個景,山頭挖個愚公暗衣衛;入個廁,身邊站個並肩暗衣衛。。。
更有甚者!某日,某名猥瑣漢子帶着馬屁的讒笑,稟報嚴象道:“小人潛伏三年探得絕密消息,如意子遍體神功,私廁里所備均是犀利牌砂紙。。。”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密探累彎腰;盛裝牛神,畫皮蛇妖,閻宮鬼殿,魑魅滔滔;須月圓,待人狼登場,更覺妖嬈。
。。。。。。
這麼走了約一刻來鍾,轎子來到一所大宅院前,院前的兩棵大槐樹枝葉如蓬,暗夜中盡顯深幽。
轎旁的侍衛上去敲了幾記有節奏的暗號,門“吱”地一聲打開了。接着,兩頂轎子被直接抬進了門,繞過影壁後過垂花門入正院,又穿院子而入後院。轎子在院裏放落,侍衛掀開轎簾,兩人走了出來。
“這是什麼地方?”阿圖問。
嚴象不答,抬腳朝着正房走去,並招手示意他跟上。正房門前有人侍立兩旁,見嚴象到來連忙將門打開。兩人進入到室內后,門又在身後關閉。
屋子裏燃着燈燭,燈火併不太亮堂,室內的擺設也是普通得很,和尋常人家並沒有什麼兩樣,只是在東西的屋角還各站着名壯漢。
嚴象朝着東面的那個漢子點了點頭后,那漢子將牆上的一個拉柄向下一掰,只聽得一陣嘩啦啦地聲響,地面上就出現了一個大洞,洞內有一道石階直通向地底。
阿圖隨着他向著洞內走去,下了十幾級石階后便見到前面是條彎彎的甬道,地勢逐漸地下沉。甬道內的地面上鋪着紅磚,兩側是夯實了的土壁,土壁上還點着燈火,照得裏面一片通明,倒比上面屋內還亮了幾分。
兩人就在這甬道內一前一後地行走,每走一段就會遇上個岔口。
沿途的地勢時高時低,嚴象帶着他東一拐,西一拐地走了百來步后,便來到了一處木門之前。嚴象推門而入,出現在眼前的便是一間石室,石室右側還有一條甬道通向深處,盡頭處又是一扇關閉着的木門。
室內有三個黑衫勁裝漢子正圍着一張桌子喝酒,見嚴象陡然出現,慌忙拜倒,口中喊道:“參見指揮使。”
看到這等人當值時喝酒,嚴象臉上綳成鐵青色,鼻子裏冷哼一聲。
其中一人衣衫和另外兩人略有不同,於領口和袖口處各滾了道紅邊,估計就是表明身份的差異。眼見指揮使不悅,漢子趕緊道:“今日指揮使在卷石園擺酒,兄弟們在這裏飲上幾杯,遙賀指揮使,萬請恕罪。”
“下不為例。”嚴象這才一擺手道:“出去。”
“是!”三人齊聲回答,如釋重負,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並掩上了門。
嚴象帶着他走入那條甬道,來到盡頭。這是道厚重的鐵門,門上拴着一把大鎖。他取出鑰匙打開鎖,推門而入。一陣血腥味迎面撲來,讓阿圖聞着直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