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糾纏
星期一,安瀾上完課在辦公室里批改作業,改到一半聽到有人敲門,朗聲說了一聲“請進”。抬起頭來,辦公室門口站着一個男人,手抬着還未放下,穿着一身灰色西裝,看着她,臉上幾分似笑非笑的神情。
黎成渝,他來幹嘛?安瀾打量了一下周圍,其他的老師都去上課了,此時辦公室里只有他們兩個人,窄小的空間令她窒息。她表現得客氣而疏離,還帶着幾分戒備,“請問有什麼事?”
黎成渝朝着她走來,筆挺的身形逐漸靠近,他抬頭看了看旁邊的桌子,清雋的側臉對着她,語氣自然且熟稔,“吳老師在不在?”
“去上課了。”安瀾用手中的筆往前方一指,“就在前面的那個教室。”
“哦,這樣啊,那我等等他好了。”說著黎成渝在安瀾對面坐下,安瀾的心彷彿漏跳了一拍,想說些什麼,動了動唇最終只說了一個“哦”。
安瀾的筆尖輕顫,紅色的勾打得有些難看。她低頭批改作業的時候,他的陰影有一半遮在上面,她輕輕地呼吸了一口氣,繼續批改作業。
黎成渝突然開口:“需不需要我替你一起批改?反正我坐着也沒有事干,離下課還要一段時間。”
他的語氣中沒有一絲殷勤,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安瀾頭也不抬:“謝謝,不用。”
黎成渝並沒有轉回去,坐在對面打量着她,今日安瀾穿了一件蕾絲花邊的小襯衫,脖頸處還有一個細小的蝴蝶結。她適合明朗輕快地顏色,襯着她白皙的皮膚髮着盈盈光澤。
“安瀾……”黎成渝情不自禁地呢喃出她的名字來,安瀾“嗯”了一聲,卻沒有聽到下文,驚訝地抬起頭來,正好對上他那雙狹長的、黑白分明的眼,深情一覽無遺。他微咳了一聲,掩飾一般隨手從她的桌上抽走了一本數學書,假意翻看起來,隨口說了一句,“初中的數學我都快忘光了……”
接下去的兩人一時無話,安瀾改完作業之後整理了一下桌子,“你什麼時候有空?”
“沒空。”黎成渝淡淡地說了一句,隨即站了起來,臉上帶起幾分笑,伸出手來朝着門口的那個有點胖胖的男人走了過去,“哎,吳老師,您下課了。”
“你好你好。”吳老師握住他的手,客套地打了招呼。
安瀾覺得黎成渝現在有些難以捉摸,那個紫羅蘭翡翠她不敢輕易帶在身邊,也不敢找人托送,生怕碰壞了,只想找個機會親自還給他。如今好不容易說出了口,他卻給她回了一句沒空。
她打開電腦製作課件,時不時地聽到黎成渝跟吳老師在討論某個學生的事,心裏想着黎成渝的親戚還真是多。黎成渝走時,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安瀾,然後對着吳老師道:“吳老師啊,這孩子可就託付給你了。”
“不客氣,應該的。”
“以後我會經常來看看他。”
黎成渝走了之後,吳老師感嘆一聲,“有這樣的家長怎麼會教出這樣的學生呢,唉。”
“怎麼了?”安瀾隨意地問了一句。
“我們班的那個周如喲,惹是生非,整日裏鬧事兒,所以我不是讓他把家長請來了么。”
安瀾點頭表示理解,這個年紀的學生比較叛逆,是有些難教。
臨近周末,又逢何遠航出差,辦公室里的吳老師四十歲生日,便邀請了幾個老師到自己家中慶生。吳老師曾整日在辦公室里抱怨,老婆的的廚藝不好,做的東西難吃,可是提起自老婆,臉上又是濃濃的幸福。
安瀾打趣道,“吳老師,你都吃了十幾年了還說難吃,未免矯情了。”
吳老師哈哈大笑。
聽說安瀾廚藝很好,吳老師邀請安瀾去幫忙,一大早就開了車來接她。副駕駛位置坐着吳老師的愛人,安瀾見過幾次,叫做陸小茜,拉着安瀾的手,臉上帶了幾分歉意,“小安啊,對不住了,難為一個周末還要你來下廚。”
安瀾笑道:“別客氣,麻煩的是我們才對,周末了還要到你們家叨擾。”
“小安你可真客氣,今天教教我,我這做了十幾年的飯他一直說難吃。”
安瀾點着頭,淺淺地笑着。吳老師載着她們去了菜場,小茜問安瀾道,“對於選菜有什麼秘訣么,我平日裏選得總是不大新鮮。”
安瀾一個個指給她看,告訴她如何選新鮮的瓜果魚肉。
“諾,你看這塊肉。”安瀾的手指輕輕按壓在肉表面,“先按一下,凹印若是很快就恢復,說明這是新鮮的好肉,再摸一下肉的表面,微干或是略顯濕潤,不粘就說明是好肉了。”
安瀾倒是很耐心,一樣一樣地慢慢教着,小茜一邊讚歎一邊轉身對吳老師道,“我活了這麼多年居然都不知道。”
吳老師哈哈地笑着,“你能知道什麼啊,今天好好學,否則以後我的胃又要遭罪了。”
安瀾在一個蔬菜攤上停了下來,“這個茄子……”話才說一半,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中年婦女的聲音,一股熱流涌到了嗓子口,不禁轉過身去,那個人也轉過頭來看她,禮貌地打了一聲招呼,“安小姐。”
她的態度十分地謙卑,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表情。
安瀾的心不斷下沉,她的旁邊站着個女孩兒,看起來不過初中生,穿着一件花襯衫,牛仔褲,眼睛很大,臉色略帶蒼白。安瀾聽到有她存在的時候心裏就很難過,此時親眼看見她,心裏像插了萬把刀,難受得喘不過氣來。她們都是她的女兒,為什麼一個寶,另外一個是草?這麼多年來,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嫉妒過。眼中的期待瞬間轉換成失望與自暴自棄,眼眸中的萬般洶湧瞬間變成黯然失神,對着母親微微地點了點頭,並沒有稱呼,“你好。”
“媽,她是誰?”聞嫂旁邊的女孩拉了拉聞嫂的衣袖,眼中有些好奇,烏黑的眼眸不住地轉動。
“她呀,是何叔叔的女朋友。”聞嫂說了一句,便不再看安瀾。安瀾的眼睛微微濕潤,硬生生地逼了回去,深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微笑,繼續跟小茜講解,再不看她。
她想,恨着她也總是有些期待的,可現在她失望了,徹底失望。
菜都買得差不多,坐在車上,安瀾有些沉默,母親的影子,那個小女孩的影子在她的腦海中晃動。
“哇,這個魚皮湯跟酒席上的比也不差的。”
“這個糖醋鯽魚做得真好吃。”
“安瀾,你這是哪兒學來的廚藝?”
一桌人對這一桌菜讚嘆不已,安瀾咧着唇笑,“做多了就順手了。”
“安瀾,你沒少給你男人做菜吧,哈哈哈。”一桌人都哈哈大笑了起來,唯有吳老師連話都不肯開口埋頭苦吃。
安瀾但笑不語,她並不好廚藝,只是曾經為了那個男人,一天一天、一遍一遍地演練,做到他喜歡的口味。
吃完午餐,一伙人正好可以湊幾桌麻將。大家讓安瀾上的時候,安瀾擺着手,“我不會玩。”
“打牌么?”吳老師從屋子裏拿了幾副牌出來,安瀾繼續擺手,“我不會。”
沒有人知道她是個頂尖高手,她也不會解釋,直接擺手說不會。當一個人離去,有關他的記憶她更願意全部變成回憶。
晚上回去的時候有些遲了,路途有些遠,便搭了其他老師的順風車回去。剛進小區,安瀾發現不遠處有點紅色的光亮,忽明忽暗,似是有人在吸煙。很少有人大半夜了還在這裏溜達,她不禁有些心慌,等走得近了,才發現此人是黎成渝。黎成渝也未曾料想會在這時段碰上她,嘴上含着的煙頭一下子落到了地上。
“黎先生你在這兒?”安瀾備感意外,因為走得近了,還是打了聲招呼。
“嗯,過來看個朋友,現在就走。”他語氣淡漠,轉過身去就要走。
“你等一下,我上樓把東西拿給你。”安瀾忙叫住他,這件事兒一直在她的腦海里,她得早點把鐲子還回去。
“抱歉,現在有些遲了,以後再說吧。”說完黎成渝大步離開,聲音中帶着幾分沉悶。
這事兒擱在心裏夜長夢多,安瀾不想再拖下去。既然選擇了遺忘,便不想要再有什麼聯繫,她往前跑了幾步,“黎成渝,你等一下!”
只是恍惚的瞬間,她已經抓住了他的衣袖,神色漠然平淡,“就算它放在我這裏一輩子,它也只是被埋在黑暗的地底。你為何不將它拿走,交給適合的人?”
黎成渝也回頭,也不開口,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許久才輕輕地“呵”了一聲,“安瀾,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你更適合。”
“我們都分手了。”她急急地辯白。
“分手?我又沒有同意分手,是你突然蒸發掉的。從頭到尾,你到底問過我意見沒有?”黎成渝的語氣並不大好,對着她低吼,有些咄咄逼人,“你知道不知道你這樣突然失蹤,我會怎麼辦?”
這麼多年過去了,很多事情都已經變了,他明白。他恨過她,卻仍然想着她,愛着她,“安瀾,我每天都在想,我們再次見面會是什麼樣子,我想我會假裝不認識你,可是我高估了我自己。”
他轉過身來對着她說話,因為靠得有些近,安瀾聞到了一股酒味,她鎮定道:“你醉了。”
“我沒醉。”他擺了擺手,“這麼多年來,我只有你一個,誰都沒有找。”
“我想,我離開可以更好的成全你,難道我錯了么?”安瀾的臉上泛起一抹苦澀的笑容,可是看在黎成渝的眼中卻是十足的殘忍,她壓低着聲音輕輕道:“我不想讓你為難。”
“為難?”他冷笑,“就因為這麼一個可笑的原因。”
一時間,彼此相對沉默,夜深了,風有些涼。安瀾穿得不多,站在這裏久了,不由顫了顫,黎成渝輕聲道,“你回去吧,那鐲子並沒有什麼意義,你若是不想要,便扔了吧。我們之間的關係,並不僅僅只用一個鐲子就能定的。”
“成渝。”
“我可能有些醉了,你知道的,我不能喝酒。我不想在這種情況下跟你談話,等我清醒了或許會懊惱,不過你要知道,我看準了的東西,一定不會放棄。”
安瀾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怔在原地想着當初他說的那句話:“安瀾,我想我要結婚了,對方是好女孩。”
第二日是星期日。
昨晚睡得遲了,早上不想起床,可是一大早門鈴聲鬧得慌。安瀾想想會在這個時候來找她的也就何遠航或者何適,隨意地換了一身衣服,臉也沒有洗就去開了門。門一打開,看到面前的人,瞬間就想把門關掉。
“你不是有東西給我么?”黎成渝的手抵在她的門上,表情有些嚴肅,“現在你又不想給了么?”
“哦,你稍等一下,我進去給你拿。”安瀾因為沒有睡好,腦子還有些混沌,只是覺得黎成渝挺奇怪,前段時間還說沒有空,現在倒是自個兒跑上門來了,或許是昨天晚上她的那番話起了作用。
她進了書房,黎成渝也沒有站在門口,換了鞋走了進來。在他換上那雙大號的男士拖鞋的時候,臉上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他在沙發上坐定,打量着這個房子,她的習慣沒有變,仍舊喜歡一些簡單的東西。
安瀾從房間裏將那個裝着紫羅蘭手鐲的盒子拿出來還給他,“給你。”
請神容易送神難,黎成渝坐着不願走。慢慢地開了盒子,將鐲子拿出來細看,雙瞳炯炯有神。安瀾不敢動他,生怕這麼一動,鐲子就摔在了地上。可是黎成渝似乎在觀摩或者說是驗證一般,足足看了十幾分鐘,安瀾又道,“我都沒有碰過,一直鎖在書桌里。”
“哦。”黎成渝淡淡地應了一聲,將鐲子放在自己的口袋裏,一點要走的意思都沒有。安瀾在旁邊站了會兒,有些忍無可忍,“黎成渝,你還有什麼事?”
“主人給客人倒杯茶難道不應該么?”
“……”
“當年你去我家裏,我可都是鮮榨橙汁給你的。”
“你在跟我算舊賬么?”安瀾一邊說著一邊拿出茶葉來泡茶,趕人這種事做起來有些尷尬。
“如果我想跟你算,你又如何?”
她泡好了茶放在黎成渝面前,熱茶氤氳着熱騰騰的氣息。安瀾的雙眼盯着透明的玻璃杯,嫩嫩的尖芽在淺綠色的水中上下沉浮,輕聲道,“其實一切都過去了,不是嗎?”
“你剛睡醒?”黎成渝岔開這個話題,盯着她看,“嘴邊還有口水印。”
安瀾起身進了衛生間,躲在裏面都不敢出來。她在裏面慢慢地蹭着,只希望一出門,那人已經消失不見。刷牙洗臉的時候,門鈴聲響起,安瀾滿心的慌亂,低頭快速地擦乾了臉。等到安瀾出來的時候,發現黎成渝已經替她開了門,門口半開,門口的兩名男人相互看着對方……
隨即兩名男人的唇邊都掛了笑,禮貌的淡笑,他們相互點了點頭,何遠航換拖鞋的時候,發現自己平日裏穿得那雙被鳩佔鵲巢了,心中不快,臉上也並未表現出來,熟練地從一旁的鞋櫃裏拿了一雙拖鞋換上,對着安瀾道,“剛醒吧,這裏有早餐。”說著揚了揚手中提着的東西,笑容中帶着濃濃的寵溺。
安瀾點了點頭,走了幾步上去,對何遠航道,指了指黎成渝,“這位是黎先生,他是……”
“好朋友。”黎成渝淺淺一笑,語氣中又分明帶了几絲曖昧之意。
“哦?你好,”何遠航站到安瀾這邊,將手中的早餐放到安瀾的手中,眉頭一挑,“我是瀾瀾的男朋友,何遠航。”
安瀾對於這種新舊男友共處一室的局面顯得十分被動,恨不得拿一個鍋直接將自己敲暈,索性拿了早餐去廚房,“我先去吃點早餐,你們……請自便。”
何遠航給她買了幾個豆沙包,香甜濃郁的豆沙吃在她的口中卻有幾分苦澀。她沒有什麼胃口,卻仍舊是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拖延時間。她處理事情從來都是果斷的,唯獨在感情上優柔寡斷。何遠航不知道她的過去,他從來沒有問過,她亦從來沒有提起,方才她明明是看見了他眼中不悅的,看她的時候那樣的明顯,雖然他的臉上笑得一派春風。
若是他再問起,她定是不會撒謊的。
安瀾吃完又喝了一些豆漿,才走到客廳,坐在何遠航的旁邊。何遠航似乎在跟黎成渝談着什麼,談得很開心,何遠航見她過來,伸出右臂將她一攬,點了點她的鼻子,笑意滿滿,“這麼多天了想不想我?”
安瀾輕輕地笑了起來,並沒有回答。她沒有在人前秀恩愛的習慣,又況且她感受到了一股冷厲如刀的眼神切在她的臉上。可是她仍舊是一臉關切地問何遠航,“這幾天很累吧?”
“想着你就不累了。”何遠航笑容明朗,眼眸中春意點點。若是憑長相,他比黎成渝要長得更俊美一些,一雙鳳眼妖嬈媚惑,他笑起來的時候更是一副傾城傾國樣子。
這樣的話,似乎男人都會說吧,當初黎成渝不止一次跟她說過這句話,如今讓他聽着另外一個男人與她說這種話,心裏定不好受。安瀾不敢看他,只盼望着他或許會早點走,可是他倒是隱忍得住。所以安瀾不得不去準備中餐,何遠航道,“安瀾,再多準備一個人的份兒,待會兒何適要來。”
何遠航在看到黎成渝的那一刻,便感受到一種危機感。好不容易能夠與安瀾有一個二人世界,偏生有不知好歹的人過來打攪,所以還是再叫上何適來,反正二人世界被破壞了,不如再多一個,而且是自己人。
何適在跟同學打籃球,收到何遠航的短訊,“遇到敵人,速來安老師家。”馬上扔下籃球就趕來了。他一來,第一眼就看到了黎成渝,一個淡漠的男人,安靜地坐在那兒看報紙,一副自居男主人的架勢。他“哈”了一聲,略帶玩笑地開口道:“這人誰啊,不會是安老師的前男友吧?”
何適說得聲音不大卻也不輕,何遠航聽得到,黎成渝也聽到了,頭從報紙后緩緩抬起,對着何適淺淺一笑,臉上帶着一抹誰也比不上的淡定笑容,“誰是前男友還說不定。”
黎成渝剛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何遠航還沒有反應過來,重新將這句話品味一下,臉色不禁一變,鳳眸眯起,帶着幾分惱怒,語氣抬高了幾分,“你說什麼?”
何適也覺得自己說錯了話,臉部神經抽動了一下,高聲叫道,“安老師,飯好了么,我好餓啊。”
安瀾伸出頭來,帶了幾分笑,“你先去吃點兒菜,飯馬上就好。”
“好。”何適應了一聲,看了一眼何遠航,扯了扯他,“叔叔,你不餓么,陪我一起吃點。”
何遠航冷冷地看了一眼黎成渝,他卻仍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半張臉遮在報紙後面,絲毫沒有醒悟到剛才他說了一句什麼樣的話。
何適加大了一點力氣,扯着何遠航走,壓低了聲音道,“叔,你若是生氣你就輸了。不過叔,你似乎終於碰到一個強勁的對手了。”
何遠航反手就在何適的頭上留下一個爆栗,面色沉鬱,“小孩子懂什麼?”
何適不說話了,在桌上坐定,拿了筷子夾了一塊排骨慢慢啃着吃,排骨跟山藥一起燉得糜爛,香膩滑爽,何遠航坐在一旁不動,不知道在想着什麼。何適看了一眼何遠航又偷偷地打量了一下黎成渝,再看看正在廚房裏炒菜的安瀾,抿唇微笑,這場面還真有點意思。
看到何遠航又瞪了他一眼,忙不迭地低下了頭,何適心想若是這個男人真的是安老師的前男友,自己可真是罪過。
想着又夾了一塊排骨問何遠航,“吃不吃?很好吃哦。”
何遠航沒有理他,突然想起安瀾曾經跟他說過的話,“我過去談過一場戀愛,失敗了,打擊挺大。”那個時候的自己想必是自信過了頭,“就是因為被打擊了,才應該在另外一場戀愛里找點甜蜜。”
因為陷得不深,所以說話才可以那麼自信,可如今什麼都不一樣了,這個身份可疑的男人已經讓他嫉妒得發了瘋。原來他並不是一個大度的男人,他以為不問就可以當作不存在,他不住地淪陷,而她總是保持清醒,是否跟曾經的戀情有關?
何遠航還在胡思亂想,安瀾已經端着湯出來,“開飯了。”
他剛站起來,卻發現黎成渝比他快了一步,從安瀾的手裏接過了湯,輕聲道:“我來。”
他的動作那樣自然而然。
何遠航站在原地不由地一愣,何適亦是,安瀾亦是。黎成渝將湯放到桌子的中間,湯裝得很滿,何適小心地用指尖了碰瓷碗,很燙。
這頓飯吃得很安靜,氣氛古怪,何適只覺得自己夾在其中怪怪的,扯了幾句話,沒有誰接,有些訕訕地閉了嘴。他胃口不錯,吃得很快,本來想找個借口離開,可是又覺得這樣走不厚道,便坐在沙發上隨意翻了翻報紙。
何適一邊翻着一邊想着,昨天晚上何遠航還找他商量今天求婚好不好,可是此時多出了個第三者來,轉頭看了看他們三人,不由低低地嗤笑了一聲,這事兒有點棘手,自己一個小孩子什麼都不知道還是先溜吧。
黎成渝吃完飯,跟安瀾說了一句謝謝,加了一句,“你的東西我會替你一直保管着,”笑容親切,語氣十分曖昧。安瀾幾乎有些抓狂,黎成渝是一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幾年前就是如此,如今變本加厲,他或許真的不會放過她。
黎成渝走的時候,安瀾與何遠航都鬆了一口氣,兩人彼此對視,臉上都帶着一抹對方看不懂的東西。何遠航陪着安瀾收拾碗筷,想說點什麼,卻又開不了口。
“他是我的前男友,交往了三年。”何遠航心中所想被證實了。
“四年前已經分手。”安瀾一邊洗碗一邊說,聲音清清淡淡的,“我從來沒有想過瞞着你。”
何遠航聽到安瀾這麼說,自然是滿心欣喜,微微地咧開了唇,張開雙臂將她擁在懷裏,整個人靠在她的背後,柔軟的唇印在她的耳後,“瀾瀾,我吃醋了。”
“是么?”每當安瀾不知道用什麼語氣的時候,就盡量放淡,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還想知道什麼?”
“他為什麼會來?”
“我們無意間又碰上,他過來坐坐,就這樣。”
“可是他似乎對你還有情。”
“……”
“你還喜歡他么?”何遠航輕闔着眼,炙熱的呼吸噴在她耳旁。
安瀾眉頭輕輕地皺了起來,她將手沖洗乾淨,掙脫了何遠航的懷抱,轉過身看着何遠航,琥珀色的眼眸清澈恬淡,“遠航,你覺得我應該還喜歡他么?”
何遠航單膝跪了下來,握住她的手,眼神真摯,“安瀾,嫁給我吧。”
安瀾的眼睛兀然睜大,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這突如其來的求婚實在毫無心理準備。
“安瀾,說話。”何遠航等了她許久,見她仍舊是一副痴傻樣子,捏了捏她的手,提醒了一聲。
“會不會太快了?”對於婚姻安瀾還有些迷茫。
“不快,我們交往了很長一段時間,我們可以先訂婚……”
何遠航話還沒有說完,安瀾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靜謐的時光突然被打斷,鈴聲顯得有些喧雜。安瀾從圍裙的口袋裏拿出手機,居然是姑姑打來的。
“不要接。”何遠航說了一句,語氣中略帶不滿。
姑姑很少會在這個時候段給她打電話,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安瀾對何遠航做了個手勢,接了電話,“喂,姑姑?”
“安瀾,你什麼時候有空回家一趟。”姑姑的聲音中分明帶了些哭腔。
“怎麼了?”安瀾不解道。
“你爸爸他,你爸爸他……”
“我爸他怎麼了?”
“你爸爸住院了,你務必回來一趟,有話回來說。”
“好。”安瀾的腦海中出現了不好的預感,心急促地跳了起來,何遠航已經站了起來,“怎麼了?”
“遠航對不起,我現在馬上要回老家,我爸爸住院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快步往卧房裏走,開始整理行李。
“我跟你一起回去。”何遠航見她這麼著急,幫着她一起收拾。
“不行,我家有些遠,肯定會耽誤了你的事。”
“可是你爸爸……”
“你送我去機場,我先回家,若是有事我再聯繫你。”
“好,我現在給你訂機票。”
爸爸,這個陌生的稱謂,似乎已經有好多年沒有叫過了。自從來到W市上大學之後,安瀾就回過一趟家,那次她大三,大姐結婚,作為妹妹的她不得不回去一趟。那次回去的時候就發現爸爸老了很多,看來這個繼母並沒有很好地照顧爸爸。走的時候,她偷偷地給了他五千塊,不多卻也是心意,想想他將自己養大,還是自己虧欠了他。
飛機到達是六點鐘,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安瀾直接提着行李去了爸爸所在的醫院,又或者說,她也不知道哪兒才是她的家,畢竟她的戶口是遷到姑姑家的。看到姑姑,安瀾才輕喘了一口氣,“姑姑,我爸他……”
“是肝癌。”姑姑嘆着氣抹了一把淚,“你爸爸他辛苦了大半輩子,怎麼就得了這麼個病?”
一時之間,安瀾有些六神無主,腦袋被抽空了一般,許久才回過神來,低低地重複了一句,“肝癌?”
“你爸爸還不知道,吵着要出院,所以才叫你來,他最聽你的話。”
安瀾輕喘了一口氣,“我去勸勸他。”
“安瀾。”姑姑突然從身後叫住她,“你都知道了?”
“嗯……”
“你別怪他,其實他對你很好。比你那個狠心的媽要好得多,你要知恩圖報。”
“是。”安瀾重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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