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見面

第三章 見面

“好久沒有在一起吃飯了,想吃什麼?”何遠航見安瀾還是一副發獃的樣子,伸出食指輕佻地勾着她的下巴:“備課備傻了啊?”

安瀾回過神來,“Cookie。”

何遠航搖了搖頭,無奈地笑,“總是那幾道菜,你都吃不厭么?”

“好好開車,好好看路。”她忙將他的手推開,“怎麼會吃厭,我又不是常來吃的啊。”這家店她很喜歡,味道好,最重要的價格公道,她亦請得起他。

何遠航又怎麼會弄不懂她的心思,唇邊帶了點苦澀,在一起那麼久,她習慣了AA制,帳算得清清楚楚,貴重的禮物也不收。這讓他感到很挫敗,沒有一個女朋友像她這樣難搞的,可他就是喜歡她,毫無原則地喜歡着。拐過一個彎,何遠航又不經意道,“什麼時候跟我回家見見父母,他們可是整日裏嘮叨着要見你,再不見到你估計以為我騙他們交了個假女朋友。”

安瀾怔了怔,看着他,發現心中還沒有底,“會不會太快了?”

“何適整日裏在家吹風說你好話,我媽很想見你一面,你再不去,她估計會上門找你了。”何遠航從反觀鏡中打量安瀾的神色,她低着頭,神情還是淡淡的,眉宇之間顯得很鎮定,眼底卻似有些慌亂。何遠航不動聲色,靜靜地等她的回應。他們在一起時間夠久了,她答應做了他的女朋友,可是他卻感覺不到戀人之間的親昵,那種若離若即的感覺他抓不住也摸不清。

“那,什麼時候?”安瀾抬起頭來的時候,似乎有了什麼決定。

何遠航欣喜異常,“下個周日吧,我媽在家。”

“好。”安瀾年紀也不小了,工作四年了,算是個老姑娘了。前些日子,姑姑給她打電話問起她的終生大事,她糊弄了過去,仔細想想,是該考慮了。

吃了飯,何遠航送安瀾回去,車停在小區門口,何遠航對着她擺了擺手,拋了個媚眼,“親愛的,好好睡一覺,主動給我打電話。”

“是,何大少爺。”安瀾回了他一個笑,踩着高跟鞋進小區了。

房子在三樓,總是步行上去。走到三樓,剛從包里掏出鑰匙,突然一個高大的身影靠近過來,安瀾嚇了一跳,鑰匙從手中落了地。

“是我。”淡淡的呼吸吹在她的耳後。

安瀾沒有出聲,也沒有動,她熟悉他的味道,背對着他,呼吸卻是情不自禁地急促了起來。這個熟悉的聲音夢回百轉之中總是縈繞在耳邊,她的雙手拽得很緊,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他似乎又靠近了一些,被他的氣息包圍住的地方,都插着針,刺痛。許久,安瀾才穩住心神,壓抑住自己的心跳,若無其事地蹲下撿起了鑰匙開門,淡淡道:“你好。”

“安瀾,你一直都在這個城市,哪兒都沒有去?聽說,你在這裏工作四年了。”他的口氣淡淡地,在陳述着一個事實。

樓道燈自動熄滅,樓道變得黑暗。安瀾轉過身來靜靜地端詳着隱匿在黑暗中的他,唇邊泛了一抹淺笑,“嗯,正好被這所學校錄取了,我就留下來了。”

“為什麼要一聲不吭就離開?”黎成渝的聲音突然抬高了一些,有幾分尖銳。

“你以為,你說了那些話之後,我還能若無其事地繼續跟你相處下去么?現在很晚了,黎先生,晚安。”安瀾開了門,又關了門,將他擋在門外。

換了鞋子,安瀾閉着眼睛靜靜地站在玄關口。沒有開燈,亦沒有動,外面沒有一點兒動靜,她知道他沒有走,似乎,她還能聽得到他的淡淡呼吸。

她沒有完全忘記他,他是她的初戀。而初戀,總是刻骨銘心。

當年她走得太乾脆,不該留的什麼都沒有留下,不該要的什麼都沒有帶走,她將他們之間的聯繫斷的乾乾淨淨,雖然後來也會後悔為何不拿個東西留作紀念。如今,她在學着忘記,他不會總在她的夢湖裏泛起漣漪,他早已不是她的,而她也不再屬於他,他為何還要特地過來找她?

手提包里的手機在響,安瀾拿出手機,是何遠航的短訊,“寶貝,到家了吧,好好洗個熱水澡,早點睡。”

安瀾的心情突然好了些。

假期的最後一天,安瀾一早起床買了許多的菜填滿了冰箱,又將家裏收拾了一番,給何遠航打了電話。

何遠航接到她的電話很開心,卻仍舊是帶着些少爺脾氣,“這麼久才給我打電話?”

“今天中午我請你吃飯,我親手做的。”

他打了個呵欠,安瀾笑道,“昨晚又去哪兒鬼混了,現在還在睡?”

“哪兒敢哪。”何遠航才說到一半,電話里傳來何適的聲音,“我也去。”

“你個電燈泡去什麼去,不許去!”

安瀾聽着他們的爭執,輕笑了起來,“把何適帶過來吧,把他一個人留在家裏吃什麼?”

“真討厭。”那邊何遠航嘟噥了一聲,隨即電話掛了。

何遠航和何適到安瀾家的時候,房門半掩着。叔侄倆開始搶門口的拖鞋,安瀾聽到動靜,不禁失笑,擦了擦手走出來,從旁邊的鞋櫃裏拿了一雙拖鞋出來,“喏,還有。”

何遠航吸了吸鼻子,“真香啊。”

何適則乘機將手中的零食拿去塞到冰箱,安瀾搖了搖頭,“又拿東西來了。”何適高聲道,“老師,你放心,我來找你補習的時候還得吃你的,你不用不好意思。”

安瀾笑了笑,應了一聲,“好。”

她又轉身進入廚房,何遠航也進去幫她。何適就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過了一會兒,突然傳來門鈴聲。何適去開了門,門口站着一個女孩子,微圓的臉,眼睛大大的,兩人靜靜地對望了一下,何適皺了皺眉頭,“你找誰?”

“安老師是在這兒么?”女孩子盯着何適,神色平靜,心中卻是想着這個小正太長得可真好看。

“安老師,有人找你。”何適叫了一聲,安瀾忙從廚房裏走過來,“咦,曉雅?”

這個女孩是兩天前還在學校里見習的黎曉雅,她見了安瀾,撓了撓頭,“安老師,我可以進來么?”

安瀾對於黎曉雅的到來倒是明白幾分的,並不是十分熱情,“請進。”她從一邊拿了一雙拖鞋放在曉雅的腳邊,“午飯快熟了,一起來吃點。”

黎曉雅搖了搖頭,“不了,我吃過了。嗯,老師,我就是過來跟你說幾句話,可以么?”

安瀾頓了頓,點了點頭,領着她到了自己的房間。

黎曉雅將一個袋子遞了上去,“這裏有兩隻青蟹,是我叔父從池子裏拿回來的,很鮮。”

安瀾拒收,黎曉雅笑道,“老師,這段時間您這麼照顧我,我很感謝,您就收着吧。還有我順便來替我堂哥辦件事。”她將青蟹往地上一放,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盒子遞了上去,然後快速地推門出去,“老師,我先走了,我堂哥還在樓下等我。”

她一個閃身就跑了,安瀾攔都攔不住她。

何遠航走了過來,“怎麼了?”

“喏,學校的見習生,非要給我送青蟹來。”

何遠航低頭看了看,“這青蟹長得真好,又鮮又肥,蟹黃很多。我可會做這個了,要不要吃?”

何適不知何時鑽了過來,“安老師,叔叔別的不拿手,做這個可拿手了,你有口福了。”

安瀾哭笑不得,“行了行了,菜做了這麼多,先把中飯吃了。晚餐再讓你叔叔做。”她的一隻手伸入口袋,那裏是一個小小的盒子,這個盒子裏的東西,她知道是什麼。

比起這個,兩隻青蟹還真算不上什麼。

明明他們都沒有關係了,他卻還為她留着這個,這個屬於他們家長媳的東西。

何遠航叔侄在安瀾家吃了晚飯,坐了幾個小時才回去。安瀾送走他們,回到房中,小心地將盒子安放在桌子上,打開蓋子,一隻紫羅蘭色的翡翠手鐲靜靜地躺在當中。這是個水種翡翠,顏色淡雅,清澈通透,雕工精美,燈光下,閃着溫潤的光澤。她輕輕地撫上它,手微微地顫抖,到了如今,她又怎麼能擁有它。

腦中逐漸地浮現一串熟悉的電話號碼。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不知道他換過號碼沒有,她想碰碰運氣。

電話很快就通了,才響了一聲,對方就接了起來。安瀾有些緊張,屏住了呼吸。沉默着的兩人,彼此雙方的呼吸在電話中輕輕地交纏。不知過了多久,那邊的黎成渝說了兩個字,“安瀾。”

很肯定,很溫柔,刻意壓着自己聲音中的激動。

安瀾頓了頓,應了一聲,“黎先生,你什麼時候有空,請從我這兒拿回你的東西,這麼貴重的東西我要不起。”

黎成渝聽着她淡漠的聲音,突然間的期待全都變成了惱怒,直接掛掉了電話。

安瀾聽着嘟嘟的忙音,苦笑起來。不過片刻,黎成渝又打來了電話,開門見山道:“安瀾,我認為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什麼時候有空?下個周末好不好?”

安瀾停頓了一下,“對不起,我下個周末要去見我男朋友的家長,所以可能無法……”

她特地將“男朋友”三個字念得很重,黎成渝聽罷再一次掐斷電話。安瀾搖了搖頭,小心翼翼地將翡翠收好鎖在抽屜里,心裏想着有機會還給他的。他現在正生氣,她可不想再招惹他。

很快就又是周末了,晚上,何遠航專程給她打了個電話,“親愛的,明天是什麼日子,你還記得么?”

“什麼日子?”安瀾一副不解,“我記不清楚了。”

何遠航黯然地垮了臉,有氣無力,“喂,你別這麼損啊,這一天我期待了很久的。”

安瀾呵呵地笑了出來,“騙你的,我記得啊。不過我很緊張啊,我現在拿不准你媽媽喜歡什麼,我該帶什麼好?”

“還沒有進家門就準備討好我媽了啊?”何遠航鬆了一口氣,開起了玩笑。

“那我不去了啊?”

“別別……你也別費心選什麼禮物了,我都準備好了,只要你人肯來,我已經很開心了。”何遠航帶着愉悅的聲音,漂亮的唇邊帶着笑容。

好一會兒兩人才掛了電話,安瀾輕輕地鬆了一口氣,好奇何遠航準備得是什麼禮物,可能,會很貴吧?!

這一晚安瀾睡得不好,翻來覆去。畢竟不是年輕的小姑娘了,第二天起來發現眼下有了明顯的暗青色。平日裏在學校都會化上很淡的妝,今天稍微化濃了一些,不僅遮了自己眼瞼下因為沒有睡好的青色,也讓自己更加艷麗了幾分。

才吃了早餐,電話就響了。安瀾以為是何遠航的,看也沒有看就接了起來,“喂,遠航?”

“是我,成渝。”是黎成渝。

安瀾心跳到嗓子眼,極力剋制住,“有什麼事嗎?”

“我想趕在你約會之前告訴你,我從來沒有別人,什麼人都沒有,你還會不會回到我的身邊?”黎成渝的聲音有些飄渺,語氣帶着幾分懇求,“當年只是一個玩笑,請你今天不要去好不好?”

安瀾此時正站在鏡子前,看着鏡中驚慌錯愕的自己,不可置信地張大了嘴。正在她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的時候,何遠航的電話也打了進來。她壓着自己的聲音道,“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如今他對我很好,我不會辜負他。我現在有事,再見。”

掛了他的電話,安瀾給何遠航打過去。如今這樣的生活很穩定,她並不想改變軌跡。

“瀾瀾,剛才在跟誰講電話哪?”何遠航的聲音中帶着幾分笑,“我在樓下,需要我上樓接你?”

“不用了,我馬上下來。”安瀾回他,掛了電話,深呼吸了一口氣,拿起一旁的手提包,穿上高跟鞋果斷地往樓下走去。

何遠航斜斜地靠在車門上,抬起頭來看她,鳳眼在太陽的照耀下帶着一種攝人心魂的魅惑,見她走來,替她開了門,“請,安小姐。”

上了他的車,才坐定,只見一輛熟悉的凱迪拉克從他們的旁邊開過,安瀾僵了僵,隨即微笑着問:“遠航,這樣去不會太唐突吧?”

“我媽都等了你好久了,你再不去才唐突吶。”何遠航眯着眼睛,笑得一臉狡猾,“真好,終於把你騙到家了。”

何遠航的家有些遠,在一處郊區的豪華別墅,安瀾安靜地站在他家門口打量了一會兒,如同掉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可並沒有露出太大的表情,笑道,“這兒的環境可真好。”

“是啊,我媽媽很喜歡這裏。”

他帶着她進了客廳,屋內很大,裝修精緻奢華。何遠航讓她坐在沙發上,“你先坐一下,我去找我媽下來。”

安瀾才剛坐定,一個中年婦女端着果盤過來了。安瀾抬起頭來,剎那間,錯愕、震驚,不可置信統統出現在臉上。她的靈魂彷彿出了竅,一瞬不瞬地盯着這個中年婦女,二十幾年未曾見面,可她一眼就認出了她——這個她曾經叫過媽媽的女人。

從小到大,每次被人欺負,被人辱罵有娘生沒娘養,聽着“世上只有媽媽好……”這首歌的時候都會浮現在她腦海里的女人此時就這樣真真切切地站在她的面前。

“安小姐,請慢用。”婦人的聲音不疾不徐,禮貌地將果盤放到安瀾的面前。安瀾看着她,比起她當年的樣子,蒼老了許多。那個時候她很愛美,每晚都花很多的時間往自己的臉上塗抹。

她過得並不好,雙手比起當年要粗糙很多,還有一些細小的傷口,臉上也多了許多的皺紋,特別是眼角,在她低頭的時候,顯得更加明顯。這個從小離開她的母親,突然毫無徵兆地出現在她的面前,第一句話是“安小姐,請慢用”,第二句話是“安小姐需要喝什麼茶?”

婦人臉上並沒有多大的表情,似乎是一點也沒有認出眼前這個與她血肉相連的人。安瀾的手緊緊地拽住自己的包,用盡了力氣才不讓自己向她失聲質問,發堵的咽喉慢慢地擠出幾個字,“不用,謝謝。”

安瀾不喜歡這種狀態,自己坐着,而她站在她的面前,微微鞠躬。

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安瀾的氣息仍舊是屏住的,好一會才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好笑起自己的緊張,怕她認不出來,又怕她認出來。不過看樣子,她已經是不記得安瀾了,畢竟過了這麼多年了。女大十八變,她也早就不是當年五歲的那個小女孩。

何遠航扶着何夫人從樓上下來,安瀾站了起來跟她打招呼:“伯母好。”

何夫人看起來有六十歲了,保養得很好,顯年輕,打扮得很高貴,穿着黑色刺繡的合身連衣裙,脖子上掛着一條珍珠項鏈,顆顆珠子圓潤而飽滿。看來何遠航的眼睛像她,她的眼睛也是漂亮妖嬈的鳳眼,只是多些滄桑與世故。她看向安瀾的時候,一副不動聲色的樣子,這樣的神態令安瀾心生惶恐。

打量了一會兒,何夫人微微一笑:“我看看,到底是怎麼一位姑娘,迷得我這個眼高的兒子七葷八素的,還讓我大孫子不住地誇。”

“媽,你別說了,安瀾臉薄,你看她臉都紅了。”何遠航看到了安瀾眼中的局促,“你們別都站着,都坐下。”

說著何遠航從一旁的果盤裏拿了一塊水果給何夫人,順勢坐在安瀾身邊,臉上帶着笑容,“媽,安瀾是W實驗中學的教師,優秀教師啊,盡心盡責。”

“教師啊,教師這個職業好啊……”何夫人看着安瀾的眼神漸漸帶了幾分滿意,高聲叫了兩聲,“聞嫂,聞嫂。”

“哎,來了。”聞嫂應了一聲,很快就過來了,靜靜地站在一邊,臉色卑微,“請夫人吩咐。”

“安小姐在這裏吃午餐,你多做幾個菜。”說著何老夫人轉身問安瀾,“安小姐喜歡吃什麼?”

安瀾笑道,“我不挑食,什麼都吃的。”

“不挑食好啊,不挑食好。”何老夫人又對聞嫂說道,“你再去對面的酒店要兩份小炒,等會小適也來會來,他喜歡吃,也讓安瀾嘗嘗,她平日裏也不總是能吃到的。”

“是,夫人。”聞嫂行了個禮,便退去了。安瀾盯着她,難受的感覺油然而生,無論如何這個低聲下氣的婦人是她的母親。當年她走後,安瀾的生活翻天覆,那樣的悲慘讓她對她產生了恨意,時間久了,她便不會花時間去想她,漸漸地忘記她。偶爾想起她的時候,安瀾總是在想,她估計在另外一個地方過得更好吧。

如今她以一副低微的姿態出現在面前,是高興?痛恨?活該?又或者,此時她覺得自己也應該是低人一等的?若是有一天她真的進了何家的大門,她要怎麼稱呼她?叫她一聲媽?還是跟何夫人一樣叫她一聲聞嫂?

“安瀾。”

“嗯?”聽到何夫人在喊,安瀾眼底的渙散退去,禮貌地微笑,微微側着頭表示在聽。要是說黎成渝真的給她留下來了什麼,便是這個小動作了。

“你老家在哪兒?”

安瀾不想隱瞞,“在L市的一個小鎮上。”

“L市啊……在哪兒來着?”

“在H省,並不是一個大城市,所以伯母可能沒有聽過。”

何老夫人側頭思索,然後恍然大悟道,“似乎聞嫂就是H省的吧,對了,你們家裏是做什麼的?”

“我的父親是一個快要退休的工人,我母親……是我的繼母,在我五歲的時候搬進我家。”

安瀾簡簡單單地講述完,何遠航又拿了一塊菠蘿塞到何夫人的手中,“媽,你調查戶口呢?”

何老夫人瞪了他一眼,假裝不滿道,“你着急什麼,我跟安瀾聊天呢,怎麼,一心護着女朋友,連跟媽媽說些話都不行?”

何遠航不由賠笑,“媽,人家怕生呢,您別嚇着人家了。”

說完,三人都紛紛笑了起來,各人眼中的神色都不一樣。這時候,一個少年推門進來,幅度有些大,氣勢囂張——可不就是何適,他穿着藍色運動服,手中旋轉着一個籃球,一進門就大呼着,“熱死了,聞嫂快給我拿條毛巾。”

安瀾就看到她的母親一手拿着毛巾一手端着飲料從廚房裏出來,一樣樣地遞到何適的手裏,一臉的慈祥。

何適自顧自地擦了臉,喝了幾口水,轉身看到安瀾,跑到她的旁邊坐下來,“安老師,你終於來了,是不是快要成為我的嬸嬸了?”

何適轉過頭來對着何老夫人笑,“奶奶,我就說安老師不錯吧,過了這村可沒有這店了,你得快點讓他們把日子定下來。”

何適的到來,後面的談話隨意多了。

安瀾惶恐地過了半天,終於起身離開,何老夫人不經意道:“以後常來玩啊,不過別送東西了,做教師的也沒有多少錢……”

她輕輕地笑,“伯母,這個不是我送的,是遠航孝敬您的,這個才是我送的。”她指了指一旁一個小小盒子,“這是我給伯母的禮物。”

何遠航沒有想到安瀾居然這麼老實,苦笑起來,隨即又得意地說道:“安瀾懂茶,這茶可是她家裏的珍藏品,今天來孝敬您了。”

何老夫人欣喜道:“我喜歡。”從手上褪下了一串晶石鏈子,遞給安瀾。

安瀾擺了擺手,何遠航笑道,“收下吧,跟我媽媽不用客氣。”說著他接過鏈子帶在安瀾的手上。

出來之後,坐車上,安瀾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遠航,你媽對我不滿意。”

何遠航眼底的恐慌一閃而逝,隨即笑得一副傾國傾城的樣子,鳳眸微眯,“怎麼可能?我媽媽對你很滿意的。”

安瀾看了他一眼,“我這是反問句,你不用緊張。”

“我媽不是一個特別熱絡的人,比較慢熱,時間久了也就好了。”何遠航似是釋懷了,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今天你也累了,我送你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我再來找你。”

“好。”安瀾頓了頓,漫不經心狀地說:“聞嫂的手藝不錯,那條清蒸魚可真香。”

“你啊,饞鬼,聞嫂的手藝的確很好,下次你來的時候我替你點菜。”

“聞嫂在你家多久了?看你們關係都挺和諧的。”

“有十來年了吧?時間久得我都不大記得了,她手腳很勤快,做事也仔細,嗯……別看何適跟她表面上關係不大親,其實感情很深厚,何適小時候也算是她一手拉扯大的。”

“是么,我還以為何適是你一手拉扯大的?”安瀾笑了笑,“聞嫂一直都住在你家么,她沒有自己的家么?”

“她有個女兒。”

安瀾的心冷不丁一跳,“哦?”

“現在讀初中,不過身體不大好,不知道是什麼問題,總在吃藥。聞嫂每個星期都會有兩天的假,回去監督女兒學習,那個小女孩我見過幾次,挺安靜的。坐在那兒不說話也不動可以維持好幾個小時呢。”

“哦,原來是這樣。”安瀾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情緒,恍然間覺得有一隻無形的手掐住她的脖子,讓她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心底口出現了一個黑洞,將她所剩下不多的情緒都給吸了個乾淨。

安瀾回到家中不久,接到了一個電話,是劉冕。劉冕的聲音隨着年齡的增長顯得越來越低沉,每次安瀾聽到他的聲音就如同聽到了鬼魅聲。她此時心情低落到了極點。

“安瀾,我想買套房子,你有空陪我去看看么?”

“沒空。”安瀾直接拒絕。

“跟你家很近的,不會佔用太多時間。”劉冕陪着小心。

“我很煩,我沒空跟你扯。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感情很穩定,今天剛見過家長,沒什麼意外,我會跟他訂婚。我求你別再玩我……”安瀾突然連話都不想說,聲音意外地有些哽咽,她直接將電話給掛了。關了機,深深地吐了一口氣,往床上一躺,又不由地泛出一些些愧疚。

她總是不輕易發火的,可是這次居然將火發到他身上。其實她沒有資格對他發火,他是她的誰呢?

她原本以為劉冕對她只是青春期的迷戀,可是過了這麼多年,他還在堅持,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堅持。他為了她拚命地讀書,拚命地創業賺錢。

她仍然記得他冷冷地看着她,“安瀾,如果你要的只是錢,我就替你賺一屋子的錢。”

閉着眼睛,腦海中不停地浮現出很多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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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我身體裏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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