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學

第二章 大學

安瀾不記得媽媽什麼時候離開的,四歲還是五歲?她忘記了,只記得有一天父母那些無休止的爭吵突然之間停止了。媽媽走的時候,她哭了很久。上一年級的時候,爸爸帶了一個女人回來。這個女人很美,比媽媽看着要年輕些,畫著精緻的妝容,脖子上帶着一串粉色的珍珠項鏈。爸爸替她提着行李包,她的懷裏抱着一個嬰兒,身旁跟着兩個女孩子。女孩比安瀾要大上一些,看她的時候眼中有些敵意。

安瀾以為以後的生活會好上一些,至少不用再吃生冷的飯菜,卻沒料到這是她噩夢的開始。繼母的刻薄,兩個姐姐的欺壓,她的童年從此陷入水深火熱之中,直到高二,被過繼到了姑姑家。

姑姑的說法很明確,“我是拿你當女兒,以後衣食住行讀書方面不用擔心,但是日後你可要好好孝順我。”

安瀾誠心誠意說:“姑姑,您放心,日後該如何報答,我心裏明白。”

安瀾的好日子並沒有如她所想的那樣到來,高考結束后,表弟劉冕將她按在拐角處的牆上,眼神熾熱,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重重地吻她。

安瀾頓時愣住,她看得懂表弟眼中的熾熱,一把推開他,下意識地甩了他一個巴掌,尖着嗓子喊道,“劉冕,我是你姐!”

因為不可置信,她的聲音帶着濃濃的憤怒,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顫抖着,這個表弟跟她關係自幼就親厚,他總是會給她帶好吃的,而她有了什麼好消息也是最先跟他分享,可他們之間的關係只是姐弟。

“安瀾,我知道我跟你沒有血緣關係的,你媽媽在嫁進來的時候就懷了你。”劉冕抬頭看她,明明比她小上兩歲,卻給她一種壓迫感,他微微一笑,眼眸很亮,將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安瀾,我喜歡你很久了。”

安瀾條件反射地丟開他的手,彷彿是觸及到了很髒的東西,“劉冕,你瘋了!”剎那間,她恍惚聞到了死亡的氣息,腦中有重金屬重重地擊打着她,震得她的耳膜都快要撕裂了。安瀾緊拽在手裏最後的東西也沒有了,她只覺得驚恐,發瘋了似地跑。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她接受不了:她不是她爸的女兒,自己的表弟居然親她,不,是弟弟對自己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安瀾選擇了W師範大學,W市與家鄉一南一北,相隔得遠。師範生每個月有幾十塊的補貼,學費相對也便宜些,到了大學裏多接幾個家教也能積攢點錢,畢業之後工作也比較好找。

無論是一時腦熱也罷,想要逃避也罷,總之這個決定就這麼定下來了。

對於這個選擇,直到通知書發到的時候,表弟和姑姑才知道。姑姑對於她的選擇倒沒有異議,教師這個職業不錯。可是那天晚上劉冕紅着雙眼,拳頭握得很緊,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冷冷地看着安瀾,“你是為了躲我?”

“W是個很美的城市,W師範大學也很好。作為這個家的一份子,”安瀾後退一步,並不看他,把“家”字念得很重,“我有必要替它省錢。”

“安瀾,無論你到哪裏去,我都會很快地追上你。”劉冕眼睛瞪得大大的,異常猙獰,看得出來他十分生氣。此時他已經有一米七五的個子,逼近她俯視,很有壓迫感。

“劉冕,我只把你當弟弟,如果你一意孤行,我們連姐弟都沒得做。”安瀾轉身開始收拾行李,似乎是在自我安慰,安撫着劉冕,“你還小,對我可能只是青春期的迷戀,過一段時間就好了,我不會放在心上的。”劉冕看着她微微彎下身子,張開雙手抱了上去,輕輕地啜泣了一聲,“安瀾,我是真心的。”

安瀾停頓了一下,臉色卻是平靜冷漠,將他的手指一點一點掰開,一字一頓道:“劉冕,別毀了你自己也別毀了我。”

安瀾到了W市后,找了一個在酒店當服務員的工作,解決了吃飯和住宿問題,也是在這裏,她認識了黎成渝。

那是她在這裏工作的最後一天,他是她VIP服務包廂里的一名客人,這個包廂情況只有八名男人,各個舉手投足之間都帶着幾分高貴的氣質——如果他們說話也節制一些的話。安瀾就站在旁邊上菜,聽着一些葷話不由地面紅耳赤,其中一名男子察覺到了,斜睨了一眼安瀾,臉上帶着幾分不耐煩,“你去外面站着。”

安瀾點了點頭,正要離開,卻突然聽到一個低沉聲音,“服務員小姐請等一下,給我倒杯茶好么?”

這是安瀾第一次見到黎成渝,眉毛斜飛入鬢,有點霸氣,眉毛下的那雙狹長的眸子特別迷人,與他才對視上,她不禁有些臉紅,低聲說了一句,“請稍等。”

“成渝?你喝茶?”有人抗議。

“我酒量淺,醉了會耍酒瘋,你們還要見識一次?”他的聲音很淡,話語中有幾分嘲弄。在安瀾將茶端到他面前的時候,他接過來說了一聲謝謝,從懷裏掏出了幾張鈔票放到她的手裏,淺淺地笑,“小姐,可以替我們拿四副牌么?”

“嗯?”安瀾回過神來,忙搖頭道,“不用這麼多的。”

有人起鬨道,“難得成渝今日這麼大方,剩下的當作小費。”

安瀾麵皮薄不好意思,見眼前這個男人堅定地點了下頭,才慢慢地接下了。她很快地就拿了四副牌來,雖然收了小費很開心才對,可是心裏卻有些小哀怨,想着晚上是自己值班,不知道他們要折騰到多久。其實要打牌換個其他的娛樂場所不是更好么,為什麼非要在這裏呢?本來是八點結束的,估計今夜是不能睡個好覺了。

安瀾把牌交給這些人,有些猶豫着自己到底是出門還是繼續在門口站着,成渝看了她一眼,“外面熱,就在裏面坐着吧,有需要我們會叫你的。”

顧客至上,安瀾不能做出趕客人的舉動。時間到了十一點,睡意來了,迷迷糊糊地打盹。突然感覺有個人在拍她的肩,迷濛地掀開眼,居然是黎成渝,他微笑地看着她,“去替我一下,我上個洗手間。”

“哦。”她想都沒有想就坐入了那個空位,瞬間清醒了一些,頓時又有些尷尬。這一桌的另外三人也沒有說什麼,分了牌給她,他們打的是百變雙扣,她會,而且道行不低。安瀾自小對於數字很敏感,對打牌也一樣,打了三把,把把贏,手氣也好,第三把還抓了個八條。

第四把的時候,她聽到這桌其中一個男人開口道:“靠,邪門了,成渝你今天老輸,她剛才給你贏了一千多。”

黎成渝回來了,安瀾起身要讓,卻聽黎成渝“呵”地笑了一聲,“服務員小姐,你再幫我打兩把,贏了錢歸你,輸了算我的,我今天運氣不好,打也是輸。”

不得不說,安瀾有些心動,可是她還是覺得這樣不好,抓了抓頭,道出實情,“這樣不好,你太虧了。”

“那如何?”

“五五分吧。”她突然覺得臉皮厚一點也好。大家都鬨笑起來,連另外一桌的人都朝這邊看來。

“好。”黎成渝想也沒有想就點頭同意。

賭桌上,有些東西說邪門還真的邪門,安瀾幾乎是把把贏,黎成渝拉了條凳子坐在她旁邊看着,不動聲色,眼中全是笑意。

一直打到十二點半,安瀾越打越有精神。安瀾高考便是這樣,越做題就越精神,此時她在心中比劃了一下,除去起先黎成渝輸的,她還贏了一萬二千多。安瀾突然住了手,“這麼遲了,你們不睡么?”

“小姑娘是怕我們賴賬吧,哈哈。”對面的一個男人大笑起來,“小姑娘,你有沒有出老千?我們居然栽在你手裏了。”

安瀾心裏不悅,淡淡道:“你們不都看着么?”

她的神情不卑不亢,黎成渝覺得有意思,輕笑起來,“好了好了,該散了,你們把錢拿出來,現金。”

黎成渝將這沓錢分成兩半,把多的那一疊放到安瀾的手裏,“你應得的,拿着。”

“謝謝。”安瀾雖然是個勝利者,此時卻覺得自己很難堪。這筆錢數目很大,可就玩兒似的到了她的手裏,她將他們送出包廂,鞠了一躬,禮貌道:“請慢走。”

一個男人轉過身來,臉上帶着幾分輕佻的笑,“服務員小姐,可以留個電話?”

安瀾怔了怔,保持微笑,“抱歉,我沒有手機。”

“啊,這樣啊,那用這些錢買個手機吧,哈哈。”男人看起來略帶失望,卻也不勉強。

在他們走的時候,安瀾聽到一些聲音,“這小姑娘很年輕啊,看起來才十八?”

“挺漂亮的,那臉我超級想捏。”

安瀾滿臉黑線,送了他們幾個字:紈絝子弟。

這一刻,她摸了摸口袋裏一疊錢,手心裏拽着一層薄汗,直到他們走遠消失不見,不安的感覺才逐漸退去,她的心中燃起一些興奮感,心裏壓根沒有想過他們會有一下次的相遇。

正值九月,炎夏還未過去,天氣熱得煩心。這是開學的第一天,安瀾吃了午飯,站在宣傳欄前找家教通告。瞥到一份高一物理家教,價格也公道,便毫不猶豫地撕了公示。安瀾最擅長的課程是物理,只是因為服從志願分配到了數學系。

這個家教學生叫做徐曉若,安瀾第一次去的時候,她就懨懨的趴在桌上,不給她好臉色好。安瀾看着她有點厭學,並不着急地要求她學習,有一下沒有一下地跟她搭訕,聊一些她感興趣的話題。徐曉若感覺安瀾不是將她當學生,而是將她當朋友,一下子有了傾吐欲,把對家長、對學習的怨氣一股腦地說給了安瀾聽。

安瀾耐心地跟她轉了一圈之後,輕而易舉地將她的注意力帶到了學習上。

這份家教就這麼定下來了,女孩兒的母親也很開心,因着自己的女兒先前氣走了好多個家教。

兩個星期後的周末下午,安瀾去幫徐曉若補習。來到徐曉若家樓下的電梯間,那裏已經站着一個穿白色襯衫的男人。這個男人下意識地轉過來看她,眼中閃了一絲驚訝,隨即狹長的雙眸中有幾分淺笑,“我們又見面了。”

這個人,不就是那天打牌的盟友、分了她七千三的男人么,她還記得這個財主。安瀾頓時尷尬,表情僵硬,愣愣地看着他,一沓錢在她的腦海中閃過,隨即穩住情緒對着他禮貌地問候:“你好。”

電梯很快就來了,男人率先按了一個25按鈕,她心中想,可真是巧合呀,徐曉若的家也在25樓。確實巧合,兩人上同一層樓,還上同一戶人家。男人問,“你是?”

“我來做家教,你呢?”

“看親戚。”

門打開了,女主人出來開門,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成渝。”

安瀾記住了他的名字,成渝。

安瀾輔導完從書房裏出來的時候是下午四點,黎成渝還在,坐在沙發上跟徐媽媽說話,安瀾正好聽到了幾個關鍵詞,女孩兒,漂亮,家境不錯。她會意,跟徐媽媽說了句再見,黎成渝也趁機告辭,跟着安瀾一同出門。當身後的門關上的時候,安瀾分明聽到了黎成渝輕鬆地嘆了一口氣。安瀾的唇邊抿了一分笑意,對於逼婚這樣的事兒,她倒是見過幾回,她高中好友的哥哥到了適婚年齡,總是被家裏碎碎念,每次回家都偷偷摸摸的。

黎成渝瞥了安瀾一眼,她低着頭,唇角分明是上揚的,“你笑什麼?”

“我沒有。”安瀾快速而又簡單地接了一句,面部表情收斂起來。

“那日也沒有見你笑成這樣的。”電梯門開了,兩人一同走進那狹隘的空間,黎成渝說話的時候,喜歡微微朝對方歪着頭,一副凝神聚聽的模樣。他的皮膚並不是很白,不說話的時候略帶嚴肅,安瀾不敢看他,只是盯着樓層數字牌,“我就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兒。”

黎成渝也不問,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電梯到了,安瀾跟在他身後,遲疑着放慢了腳步。本來以為以後都不會再見面,如今才短短几日便又見上了,只要自己不放棄這份家教,估計以後見面的機會還是會有,她不想每次看見他都想着錢的事,心中開始盤算要不要把那筆錢還回去。可是錢已經拿去買了手機,還有學費,她原本想着將姑姑給的那筆錢慢慢地還回去。安瀾抬起頭來看了看他走出電梯的背影,黎成渝突然緩緩轉過身來,“不下么,還不快點走,杵在那兒做什麼?”

安瀾心裏可真是彆扭,還是慢慢地走到他的跟前,心中雖然有些不舍,還是勇敢地開了口,“那個,黎先生,我覺得那筆錢我應該還給你。”

“為什麼?”黎成渝有些疑惑她會說出這樣的話,畢竟這筆橫財是他佔了她便宜,“那筆錢是你該得的。”

“數目太大,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不想在以後每次見到你的時候總覺得虧欠你。”安瀾抿了抿唇,眼神真誠。

黎成渝靠她有點近,她的臉上未着妝,看起來很乾凈,比上次見到還要年輕一些,眼神明亮,鼻拔唇薄,聽說這樣長相的女子寡情。黎成渝突然覺得有些好笑,畢竟還是個孩子,心思單純。他看得出來,安瀾的出身並不富裕,身上的衣服看起來很粗糙,除了手上拿着一個幾百塊的手機,再無其他的貴重的飾品。黎成渝頓了頓,“你要知道,如果我再把這筆錢拿回來,我便成了失信之人。要不這樣吧,如果你覺得不好意思,什麼時候請我吃一頓,再替我贏些錢,如何?”

“呃……”安瀾聽罷有些為難,“黎先生,賭博可是十賭九輸。”

“賭博對於我來說是十賭十輸,可你是十賭九贏啊。”黎成渝微彎了唇角,黑白分明的眼中帶了幾分調侃,“他們幾個喝點兒酒腦子就不大好使,剛開始還記得住牌,到後來就迷糊了,而且他們賭品好,輸了也不會賴賬。”

看着安瀾還有些猶豫,黎成渝又嗯了一聲,“不答應也沒有關係,你本來就不欠我什麼。”

安瀾果斷地點了點頭,“我每周六日的晚上有空,要不你記我一下電話號碼,有空就找我好了。”

黎成渝將她的手機號碼輸入自己的手機,問道,“名字?”

“安瀾。”

“要不今天晚上?”黎成渝倒是存了心思的,今日是發小的生日,各個都要拐個女人去的,他不是沒有,只是身邊的那幾個女人碰不得,碰了就得糾纏一輩子,帶了安瀾去好,一舉兩得,還不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嗯,好。”安瀾略微一想就應了一聲,只想着早點還了人情,自然不明白此時他打的是什麼主意。

下午,安瀾接到黎成渝的電話,換了一身新衣服就出門去了,衣服是下午剛買的,她不喜歡丟別人的臉。黎成渝見到她之後上下打量一番,滿意地勾着唇笑道:“不錯,這樣打扮很好看。”

“謝謝。”安瀾心中隱隱的甜,沒有女孩子不愛讚美的。

等到上了他的車,安瀾倒隱隱不安起來。她偏倚着頭打量黎成渝,他駕車的動作嫻熟,車開得又快又穩,神情認真淡漠。看起來他也不像壞人,安瀾怔了怔,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的篤定是依據什麼。

車子停在一個地下室里,安瀾一邊解開自己身上的安全帶,一邊問,“這裏是哪兒?”本來她還想問我要請你吃什麼,又覺得小家子氣沒有開口。

黎成渝側過臉來,抿着唇緩緩道,“我朋友家。”

“啊?”安瀾有些不可思議地叫了一聲,隨即又淡定了。打牌么,還是在自己家裏玩好,去酒店打牌打到深夜無疑就是增加服務生的工作量。她在他身後一尺的地方,不緊不慢地跟着。朋友的家在十五樓,看周圍氣派的建築物,心想着這裏又是一個豪華地段。

電梯裏,安瀾對着鏡子整了整頭髮。電梯門打開,安瀾便聽到喧鬧無比的聲音,她有些驚訝地看了看黎成渝,黎成渝也知道是瞞不過去,微咳了一聲,神色不大自然,“一個生日party,所以有點鬧。”

安瀾的眸中閃過一絲不悅,卻並沒有表現出來,裝作一臉淡定地“哦”了一聲,跟在他的身後進了門。房間很大,裝飾豪華亦不失風雅,鋪着厚絨絨的淺色地毯,房中有盞偌大的琉璃燈,暈染着五彩的顏色,多了幾分夢幻。人挺多,十幾位,男女數目持衡。有人見他們過來,戲謔道,“成渝,誒?服務員小姐也帶來了。你這人真壞,故意來搶錢的是吧?”

安瀾心中也明白了什麼,偷偷地翻了個白眼。對於這裏的好幾位,她還算是臉熟,禮貌地朝大家打了個招呼,心中卻是尷尬萬分。黎成渝將她拉到旁邊,一臉高深莫測,介紹說:“這位是我的朋友,安瀾。”

有女孩子打趣,“是傳說中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女朋友吧?”

黎成渝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視線在安瀾的身上轉了一圈。安瀾微頓,垂下頭,心裏對黎成渝的印象差了一些。

安瀾很恬靜,她要是不說話,別人幾乎感受不到她的存在,與這個房間中的鬧格格不入。只是即使她不說話,話題還是會扯到她的身上,因為她是這個圈子裏的新鮮人。其他的女孩,紛紛上來與她搭話,安瀾禮貌地應對,對於一些不懂的東西,一句話帶過。她不喜歡給別人丟臉,也不喜歡給自己丟臉。黎成渝給她端來吃喝之後,安瀾索性低了頭細細地嚼着食物,不用再與人交流。

有人問:“成渝,你們後來怎麼聯繫上的?”

黎成渝依舊是一臉的高深莫測:“這東西講究緣分,也證明了我的財運不錯。”

“嘁,是桃花運吧?”

黎成渝不解釋,安瀾也不好意思反駁。她歪着頭看他,他抿着唇淺淺地笑,燈光下,半邊側臉隱在陰影中,有幾分神秘。

安瀾吃了些東西坐在角落裏托腮發獃,黎成渝突然坐到她的旁邊,推了推她,揶揄地笑着,“還要不要吃東西,如果吃飽了替我出戰吧。”

安瀾大方地坐上了桌。跟人打牌,可比在角落裏被一群女孩子搭訕要強。剛開始安瀾倒沒有佔到什麼好處,個個都跟精兒似的,她還隱隱聽到旁邊的女孩子對黎成渝說,“這財運也不怎麼樣么!”

黎成渝不說話,神色怡然自得。安瀾也不動聲色,她打法精湛,越打越清醒。過了兩個小時,他們開始迷糊了,可是她呢,腦袋還是在高速運轉,你打什麼,他打什麼,還留了什麼牌,她算得清清楚楚,從來沒有出錯。黎成渝在一邊看着,唇邊帶了幾分淺笑,偶爾抬起頭將視線集中在她的臉上。安瀾琥珀色的眼珠子,帶着濃濃的自信,臉上並無一絲表情。賭場上最忌表情外泄,被人看出來內情。

安瀾右手一揮,乾淨利落地將最後八條三打了出來,眉眼間帶着一種洒脫。

黎成渝的唇,微微地咧了開來,旁邊的幾個女孩子不由撫起掌來,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樣了。明明是那樣安靜的女孩子,眼中卻洋溢着淡淡的張揚。

黎成渝看了看時間,“十點了,我們該走了。”

大夥拉着他不讓走,“想得倒美,贏了錢就要跑,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黎成渝指了指安瀾,“她有門禁的,十一點不回去就進不去了。”

有人笑得不懷好意,“你怎麼可以讓她回去,春宵一刻值千金哪。”說著紛紛望向安瀾,安瀾的臉色泛着微微的紅,也不說話,明亮的雙眸就那麼直直地看着黎成渝,眼中帶了幾分威脅——你自己看着辦。黎成渝不由失笑,那琥珀色的漩渦,仿若要將他吸去似的。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臉嚴肅,“既然如此,那我們也要開始我們的夜生活了,好了,把我們所得的錢拿出來,這樣的機會從來不多。”

主人是今日的大輸家,拿了一捆厚厚的錢放到黎成渝手裏,揚手一揮,“給錢,放人。”

黎成渝一點也不客氣,帶着三分笑,“看來你是情場得意,賭場失意。”

“成了成了,你是情場賭場雙得意,別再羨慕人了,快滾快滾!”

出來后,安瀾這才輕輕地鬆了一口氣,她語氣微冷,“終於結束了。”

黎成渝又有分錢的舉動,安瀾連連搖頭,“我不要。”

“嗯?”

“嗯,這樣我上次拿的錢就心安理得多了。”她嘆了一口氣,覺察自己剛才的語氣僵硬了些,“我不大會應付這種場面,總是覺得不大自在。”在光鮮亮麗的他們當中,她覺得自己像是一隻沉默的獃頭鵝。

“抱歉……”黎成渝心下瞭然,情不自禁地揉揉她的腦袋,“還沒有吃飽吧,我請你去吃東西?”

安瀾下意識地撇過頭去,“不用,謝謝,你送我回去就行了,如果你覺得我還需要請你吃一頓,隨時奉陪,不過別再讓我參加這樣的場合……嗯,最好事先通知我一聲。”

來到地下車庫,黎成渝突然問道,“一個晚上就能贏得這麼多,你沒什麼想法?”

“哈。”她輕笑,“我確實有很多想法,但是我不會去嘗試,因為我不是你,我沒有籌碼。”

黎成渝靜靜地看着她,眼中出現一抹意味深長。

回去的路上,安瀾已有些困,還是努力瞪大雙眼,睡覺是很私人的事情,不能在外人面前睡着。離學校門口還有些遠的時候,她喊了一聲,堅定道:“在這兒停下來吧。”

“理由?”

“你心裏應該明白的。”安瀾帶着幾分玩笑,解開安全帶下車,跟他揮了揮手,“黎先生,再見。”

“嗯,再見。”黎成渝亦對她揮了揮手,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什麼,“等一下。”

安瀾回過頭,微彎下身,“還有什麼事?”

黎成渝從車後座拿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盒子,“喏,這裏有一些零食,朋友送的,我不愛吃甜的。”

安瀾不想接,剛要拒絕,黎成渝又補充了一句,“就當做是今晚賠罪的禮物吧。”

安瀾笑了出來,微亮的燈光下她的眼眸晶亮,接了過來,“那謝謝了,再見。”

接過來才發現這個食物盒有些重,包裝精美。安瀾心裏又懊悔了,剛才聽說只是一些零食,如今卻覺得是包貴重的零食。正想着是不是還回去,轉身卻看到那輛車的尾燈,一個轉彎就消失不見了。

學校就在前方,安瀾才走了幾步,一名身着盛裝的女孩不知道從哪兒鑽了出來,正是她的室友秦雅,外號公主,此時她看着安瀾,唇邊帶了似笑非笑的嘲弄。

安瀾想起今天晚上她有個演出,對着她笑,“演出成功不?”

“當然成功了。”公主的眼中帶着自豪,眼睛卻是看着安瀾的手中的禮盒,紅唇輕輕吐出,“Debauve&Gallais,法國出品,每磅94美元,世界最昂貴的巧克力之一。”她又接了一句,語氣不明,“安瀾,你可是傍上大款了?那輛車看着低調,卻不下百萬啊。”

安瀾淺淺一笑,“他家的孩子在這次考試不錯,所以將三盒中的一盒送給我,盛情難卻,嗯……不可以么?”

“他們居然還專車送你回來?”

“嗯,今天上課上遲了,沒有公交了。”安瀾總是一副淡淡的神情,即使是說謊也說得理直氣壯,偶爾適當的謊言能讓自己免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公主不依不饒地問安瀾,“那個男人很帥啊,看着也很年輕,不會真的已經為人父吧?”

安瀾頓了一頓,“我負責的只是他們家的小孩,其他的與我沒有關係。”

回到宿舍公主搬着筆記本爬到安瀾的床上,一臉撒嬌,“這是我今晚演出的視頻,已經有人放到學校的BBS上,不錯吧?你今天晚上沒有去,現在要看完哦。”

安瀾“嗯”了一聲。公主是個美人胚子,颱風很好,站在舞台上的她,眉飛色舞,光耀四射。她的嗓音很好,十分動聽。

“鋼琴搬不進舞台,我就只能算了。我從小學鋼琴,本來還想展現一下,還有我想吹長笛,可是沒有帶過來,我爸爸出差了,沒有人替我送……”公主反覆地放着她演出時的片段,良久才問安瀾,“你會什麼?”

安瀾搖了搖頭,眼中有黯然一閃而過,“我什麼都不會。”

“啊,不會吧。我媽媽說女孩子要富養,不能受半點苦,而且要培養得多才多藝……”公主膩在安瀾的旁邊絮絮叨叨,有些東西,安瀾甚至聽不懂,卻還是一臉仔細聽的表情,公主最後又道,“我想找個我爸爸那樣子的人,有錢,有地位,長得好看,又溫柔。”

“安瀾,如果你有誰看着合適,就介紹給我吧。”

安瀾呵欠連連,“我困了,睡吧。”

熄燈之後,安瀾接到舍友小九的短訊,“她有病,公主病。”

安瀾笑了。

次日清晨,班主任給安瀾打過電話,“安瀾啊,你要搞好寢室關係啊。”

“是,老師。”

“我觀察了下,你在班中的口碑不錯。可是你這寢室里的秦雅,跟你關係處的不大行啊。”

“唔……”安瀾停頓了一下,呼吸微滯,“我覺得還不錯吧。”

“這叫不錯?打電話跟我說你生活不檢點,每天夜不歸宿,不配當班幹部!要不是我了解你的為人……還有關於黨員這一塊,你也把材料準備準備,別拖着。你看秦雅早就開始動作了。”

“老師,謝謝。”

“這次小測驗考得不錯,繼續加油。”

安瀾掛掉電話心中有些隱隱地失落,指尖輕顫,卻也毫無辦法,開始對公主留了個心眼。

自從上次一聚,本以為與黎成渝再無交集,她無事勞煩他,他也沒有刻意打擾她,他們猶如兩條平行線,各自各地沿着自己的軌跡走。期末考之後,安瀾剛想申請留校住宿,意外地接到了黎成渝的電話。

“黎先生,你好。”

“放假了?”

“嗯。”

“寒假有空?”

“怎麼了?”

“上次曉若跟我說你在找寒假工作,我朋友招一個實習生,包吃住,不過工資有點低,一千塊一個月,要麼?”

“真的么?謝謝,太謝謝了。”安瀾唇邊的笑容越擴越大,無法想像這種天上掉餡餅的事兒會發生在她的身上,她不過隨意跟曉若一說,居然事成了。

“你不用謝我,他這公司一般人可進不去,若不是你成績好,我也不會選你來。”

“要謝的,真的謝謝你,黎先生。”

“不用客氣。”黎成渝的話語中帶了幾分調侃。

安瀾一頓也笑了起來,“黎先生,等我拿了工資請你吃飯。”

“成,明天你就帶着必備用品到曉若這兒,上完最後一節課我帶你去公司。”黎成渝掛了電話,心想這個小姑娘的道謝還真是誠懇。

安瀾在連聲道謝中掛了電話,心想運氣不錯,又給姑姑打了個電話,告訴自己寒假不回去了,在這裏打工鍛煉。

姑姑語氣埋怨,“怎麼這麼久都不跟我們聯繫,害我老擔心。”

安瀾輕輕笑了,說了一些祝福的話,電話另外一頭突然傳來輕輕的喘氣聲,聲音壓得很低,“是我。”

安瀾愣了愣,“劉三兒,記得好好學習知道不知道,好好考大學。”

“我過幾天去你那兒玩吧?”

安瀾很快地接過話:“我去了另外一個城市打工,來了也見不到我。”

“你就這樣躲我?”

她聽得出他的咬牙切齒,果斷地掛斷了手機。

家中的座機是不會顯示號碼的,安瀾放心了一些,只是她忘記了,若是有心,什麼查不出來?

晚上安瀾躺在床上看小說,突然電話響了,上面出現一個陌生的號碼,她有預感是誰,頓了頓還是接了,“喂?”

沉默許久,劉冕的聲音傳來,說,“姐,你別掛電話,聽我說句話好不好?”

第一次,他叫她姐,聲音中帶了幾分撒嬌軟弱的味道,“我不會佔用你太多的時間的。”

安瀾的心軟了,很快就敗下了陣來,淡淡地應了一聲。劉冕的確沒有再提其他的事兒,告訴她自己期末考考了全校第二,還拿了一個數學一等獎,他說,“我要比你強。”

“加油。”安瀾想,半大的孩子,是需要讚美的吧,可是她硬生生地忍住了,只是簡簡單單地給了一句。她靠在床上,獃獃地看着某個點,聽着他在訴說高中生活。最後劉冕似乎還是忍不住,“安瀾……”

“現在遲了,我想睡了。”

“那,晚安。”

安瀾低低地嘆了一口氣,熄滅了燈,將自己藏入黑暗中。

第二天安瀾提着行李去了徐曉若家。徐曉若一見到她,又開心又得意,“老師,我讓表哥給你找了一份工作哦。”

安瀾輕笑起來,抱住她,從包里拿出一個禮物盒,“實在是太感謝你了,也不知道送你點什麼好。”

徐曉若開心地接過來,笑嘻嘻地拆了禮物,是一個紫水晶手鐲,製作精美,顏色潤澤,曉若一看便愛不釋手,“好漂亮!”她迫不及待地將它帶在手上,“不過老師,你還得好好感謝我表哥才對。”

安瀾點頭,“是應該好好謝才對。”

“怎麼謝?”黎成渝不知何時來了,笑得很爽朗。今日他的白色襯衫袖口輕挽起來,有幾分洒脫,他隨手拉着徐曉若的手鐲仔細一瞧,狹長的眼中帶着笑,唇角微勾起,“真好看。她不過是一句話,我可是辦了事的,我的禮物可不能比她的輕。”

安瀾一臉正經地點了點頭,“確實。”

黎成渝將她送到公司宿舍的時候,安瀾鄭重地對着黎成渝鞠了一躬,“真的謝謝你。”

雖然她只是一個實習生,除了工資比別人低,其他的福利都享受到了,甚至還有一個單人宿舍,安瀾明白,這些都是黎成渝給的。

這個世界上沒有白吃的午餐,安瀾從來都知道,所以一進公司就努力地學習。辦公室的了了姐說,“你是實習生中年紀最小學歷最低的,可是上手最快,我看好你哦。”

安瀾不懂便問,虛心求教。雖然她平日裏話語不多,顯得有些冷淡,可是涵養素質都在,該有的禮貌一樣不缺,辦公室的幾個人都很喜歡她,很照顧她。

實習的第五天晚上,有一個酒會,說是為了慶祝最近一個大項目的簽約成功。辦公室的人讓安瀾一起去,安瀾連連擺手,“這不適合吧。”

“有什麼適合不適合的,你現在是我們罩着的人,老大都發話了讓你去,你敢不去?”

可這聚會,與其說是吃飯,還不如說是敬酒。幾個老總高層敬完一輪之後,新面孔的安瀾就被拉出來了。了了姐帶着她到處介紹,“這位是我們公司的美女領導,吳姐,這是安瀾我們辦公室來的新住手,特別聰明……”

一大圈下來,安瀾保持着恬淡安靜的笑容,面不改色地將酒一杯杯地飲下,酒杯不大,可喝了好多杯。她的臉色白皙如常,沒有一點喝醉的感覺,可胃翻滾異常,頭晃得厲害。在人前她是個好強的,也知道了了姐是為了她好,像是在做老師佈置的功課一樣,一圈一圈敬下來,好不容易差不多了,了了姐突然扯着她道:“這位可是介紹你來的貴人,要好好答謝他。”

安瀾將酒杯裝滿,看着剛從外面進來的清雋男人。黎成渝看到安瀾,狹長的眸中有些驚訝。安瀾的神色淡定,皮膚白皙,眼睛卻已經發紅,她努力穩住腳跟,對着他抬起了手,“黎先生,謝謝你。”

黎成渝笑起來,她總是這句話。黎成渝接過她手中的酒喝入口中,然後又喝下自己的那一杯。在場有人哄鬧,他亦不理,牽了她的手坐到一旁,她的手很軟,卻冰涼冰涼的,安瀾突然就覺得鬆了一口氣,腦袋徹底罷了工。

不知過了多久,隱約覺得黎成渝要帶着她離開,說是表妹需要她補課。有人鬧着不給走,黎成渝只是笑着,老總陸名揚揮了揮手,眼底有幾分曖昧,“任他們去,任他們去。”

黎成渝帶着安瀾出來,她跟着他,安靜得很。黎成渝轉頭看着她木訥的神情,嚇了一跳,拍着她的臉,“喂喂,不會喝酒喝傻了吧。”

安瀾抬起頭來對他嘿嘿地笑。黎成渝看着她那傻乎乎的樣子,也笑了出來。剛才他一進來就覺得她不對勁,敬酒動作看着還利索,眼睛卻是紅紅的。

黎成渝到旁邊的店裏要了一杯現榨的西紅柿汁,她看着他一邊笑一邊喝。黎成渝看慣了她那淡淡的、彷彿一切都與她無關的樣子,看着她此時這副樣子,忍不住伸出手來捏着她的臉,揉了幾下。她的皮膚真好,滑滑嫩嫩的,路燈下他帶着笑,惡作劇般地蹂躪着她的臉。他一直以來都規規矩矩的,很久沒有做過這麼幼稚的舉動了。

安瀾的臉通紅一片,不知道是喝了西紅柿汁促進了酒精分解,還是因為他的蹂躪。

安瀾逐漸緩過勁來,歪着腦袋看着他,眸子逐漸從混沌變得精明,久久地盯着他,眼中防備漸起,“黎先生,你什麼時候帶我出來的?”

黎成渝哭笑不得地搖着頭,“你這醉酒的方式不錯。”

“哦哦,謝謝。”

“你謝我什麼,謝我替你喝了杯酒,還是謝我帶你下來,還是謝我給你買了解酒的西紅柿汁?”

“原來剛才你替我做了這麼多。”她記不清楚,卻也不認為他有說謊的必要,腦袋還有些不清醒,仍舊對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一臉嚴肅,“謝謝你。”

他們兩人站在路燈下相互說著客套話,周圍的車來往不絕。

黎成渝嘆了一口氣,“安瀾,謝謝這句話你說過已經不下十次了。”

安瀾臉色微紅,可心裏依舊感激他。

“遲了,我送你回去吧。”

次日來到公司,同事神秘兮兮地問安瀾,“你跟黎先生是什麼關係?”

“我是他親戚的家教,我來這兒也是他介紹的。”安瀾一臉坦蕩蕩的。

同事有些不敢相信般地看着她,皺着眉頭,自言自語道,“是嗎?黎先生從來不喝別人的酒,誰讓他喝他都不買賬,真的,我第一次見他喝酒。”

安瀾對於同事這個說辭有幾分懷疑,隨即又想起來黎成渝表示自己喝醉酒就會耍酒瘋的言辭,卻也並不有太多的表示,反問了一句,“是嗎?”

安瀾不喜歡這種話題,對於別人來說這種話題看起來是個玩笑,對於她來說卻十分謹慎,哪樣的人惹不起,她心裏有底。

除夕夜,安瀾收到了許多的祝福短訊,一條條地回了。過年時,她總是冷冷清清,這些祝福短訊無論是隨意還是真心,都讓她覺得很滿足。第一次過這麼輕鬆的年,一個人倚在陽台上,搓着手哈着氣,看着天空中漂亮的煙花。自從繼母來到這個家,安瀾便沒有享受過過年的氣氛。他們在吃飯的時候,她在廚房裏做菜洗碗,他們分壓歲錢的時候也是背着她的。其實爸爸對她不錯,總是會在第二天早上偷偷地給她塞了二十塊錢讓她買點好吃的,她知道那二十塊錢是他忍了幾天的煙癮省出來的。

安瀾把神情隱沒在黑夜中,帶着幾分安詳的淺笑,絢爛的煙花在頭頂綻放。手機突然響了,是黎成渝,他在電話中跟她說,“新年快樂!”

“你也是,新年快樂。”安瀾有些感動,雖然是同樣的祝福,祝福的聲音比祝福的文字卻要顯得直接的多。

他說,“在哪兒呢現在?”

“陽台上看煙花。”

“一個人吧?”這句話帶着些陳述的語氣。他會看人,總覺得她比他更寂寞,因為她那雙眼睛是冷到心裏去的。

“嗯。”

“下來吧,我帶你去贏錢。”

“別啊,會上癮的。嗯,我是說你會上癮。”她的唇邊勾着笑,禮貌地拒絕,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如果沒有必要,她不想再出現在他朋友的面前,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那……你還欠着我一頓飯,現在請我吃好不好?”黎成渝的聲音在電話中顯得有些悶悶的,似乎有些遲疑。

“今夜是除夕夜……你不應該在家裏陪着自己的家人么?”

“我家人不樂意讓我陪,我又不能在今天去朋友家打擾,所以只能來找你。”

安瀾有些遲疑,卻還是開口答應,畢竟這次機會是她先前就給他的,“好,我馬上下來。”

天很冷,這裏的溫度雖然不算太低,可是風吹在脖子裏刺骨的冷,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沒人願意在這樣冷的天氣出門找罪受。安瀾給自己圍上了圍巾,帶上了手套,蹦蹦跳跳下了樓,發現黎成渝就站在宿舍門口,正在跟門衛說什麼,見到她來了,似乎挺高興。昏黃的燈光打在他的臉上,表情清晰顯現了出來,看到她的一瞬間,臉上並沒有笑容,可是眼中有幾分連他自己都感覺不到的喜色。

黎成渝並沒有開車來,兩人默默地在街上閑逛。

安瀾問:“為何不在家裏吃年夜飯?”

“你不也是么?”黎成渝看着她,口中哈出白氣來,在燈光下顯得飄渺,“一個女孩子也不回家過年,父母不會擔心嗎?”

“我或許還沒有重要到讓他們替我擔心吧。”安瀾用手理了理劉海,見他眼中帶着的略微詫異,不由自嘲地“呵”了一聲,“我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甚至對於我母親的記憶也有些模糊了,有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快要忘記她了。”

黎成渝沒有接話,無聲無息地抬起手想揉揉她的腦袋,想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安瀾躲過,話語中帶了幾分暗示,“我習慣了一個人,覺得一個人就很好。”

說完立馬避開話題,問了句:“哈,那你呢,我方便問么?”

“我么,為了終身伴侶的事,我家那尊大佛連過大年也不安息,又誰誰家的女兒好,說我沒有女朋友不用回家了。可是一時半會兒的我能去哪兒找個女孩子堵她的嘴啊?”

“就這事兒啊。”安瀾想了想,“反正遲早會有那麼一個人,你試着一個個處處看,哪個感覺好就哪個啊?天下的父母總是……”

黎成渝並不答她,在路邊買了兩杯奶茶,遞了一杯給她,“拿着暖暖手,暖暖胃。”

“謝謝。”安瀾小心地捧在手裏,汲取上面的溫度,許久才吸了一口,甜的,她喜歡的口味。

兩人之間一時沒有了話,在路燈下挨着并行地走了。路邊出現了一家禮品店,黎成渝指了指角落裏的一隻大尾巴狐狸,“今天晚上你陪了我這麼久,等會兒還要陪我去吃飯,我送個東西給你當新年禮物好不好?”

安瀾盯着那狐狸,眼中剎那間團起兩簇火焰,她也喜歡這樣的東西,可從來沒有人給她買過,她也沒資格要。安瀾咬着吸管盯了很久,搖了搖頭,“我不要,這個……太丑了。”

“呃……我倒是覺得挺可愛的。”黎成渝一時語塞。

安瀾走了過去,抓起一個比那個狐狸更大的抱抱熊,這熊比她還要大一倍,她一把抱在懷裏,樣子顯得特別滑稽。安瀾抱着熊走到黎成渝旁邊,頭從熊后伸了出來,像個孩子般揚起頭來,眼眸晶亮,“我能要這個么?”

“可以,當然可以。”黎成渝很開心,爽快地付了錢。兩人才走到門口,安瀾將熊塞到他的手中,“你可以幫我拿一下嗎?”

黎成渝不疑其他,順手接了過來。安瀾跑到禮品店裏,將剛才黎成渝認為還不錯的大尾巴狐狸買了下來,送到黎成渝手裏,抱回了熊,“喏,新年禮物,交換着才有意思。”

黎成渝哭笑不得,接過來說了聲謝謝,心想這個女孩子跟他認識的其他女人不一樣,一點兒便宜都不願意佔。

兩個人各抱巨型布偶,走在大街上,有些怪異。安瀾只穿着一雙單薄的運動鞋,這時覺得腳有些冰冷僵硬,於是輕問了一聲,“我們要去哪兒?”

“快到了,就在前面。”黎成渝指指前面,安瀾順着他的方向看過去,有些疑惑道,“KTV?”

“我突然想唱歌。”黎成渝抿了抿有些乾涸的唇,眼中帶了幾分肯定,“過年么就是要過一個氣氛,這家的東西是最好吃的。”

“……”

安瀾默默道:“我是個五音不全的。”

黎成渝點唱了幾首經典老歌,唱得差強人意。安瀾窩在一旁,一邊吃着他點來的東西,一邊盯着屏幕的歌詞看。在黎成渝的不住勸說下,安瀾躍躍試試接過了話筒,點了幾首她熟悉的歌。

她怯怯的拿起話筒,心想這幾首歌算是熟悉的,至少不會走調,於是鼓起勇氣唱了起來。當第一句歌詞吐出來的時候,安瀾無意間看到黎成渝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可是很快就恢復過來了,鼓起掌道,“唱得真棒。”

她聽得到她在唱什麼,一個高音處,她唱得比狼嚎還狼嚎,唱完一小段,她一臉憤憤地看着他,“虛偽。”

黎成渝的唇微勾起一抹漂亮的弧度,看着她嘴角淺淺的酒窩,恍惚中覺得心裏被什麼填充了,他似乎跟這個一樣孤獨的女孩子很有默契。

“我聽過唱得難聽的,沒有聽過唱得這樣難聽的。你說話的時候聲音挺好聽,可是唱起來歌來就像是公鴨的嗓子,哈哈哈……”

安瀾抿着唇,幽幽道:“我以前的同學都說,上帝給人打開一扇門,就會關上一扇窗。”

“你說反了。”

“就是這個意思,嗯。”她點了點頭,一副很憂愁的樣子,“我覺得我的腦子可能太聰明了,唉……”

黎成渝笑出聲來,抬手摸着她的腦袋,看到她略皺起的眉頭,又縮回手來。

十二點鐘聲敲響之前,黎成渝與安瀾到了廣場,等待着新年的來臨。

煙花在頭頂綻放,絢麗多姿,人們歡呼着雀躍。

安瀾仰起頭來,忘記了寒冷,忘記了防範,輕輕地微笑起來,說:“這個年我過得很開心。”

“是不是還少了點兒什麼?”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紅包放到她的手中,“小孩子長了一歲是要收壓歲包的。”

安瀾沒有拒絕,歪着腦袋,“謝謝你,黎成渝。”

第一次,她叫他的名字。

過完年之後,很快就上班了。有次上廁所時,安瀾被了了姐神秘兮兮地拉到一邊,眨着眼睛笑眯眯道:“我看到了哦。”

“什麼?”安瀾一時摸不着頭腦。

“你和黎先生交往的事啊。”了了姐的眼睛都激動得眯了起來。

“怎麼可能,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之前認識而已。”安瀾面不改色。

“是么?可你臉紅了。”

“不可能的。”安瀾頓了頓,馬上發現自己的面部在發燒。

“除夕夜那晚我帶女兒到廣場,所以就看到了。”

安瀾還想要反駁什麼,了了姐又接了上去,“我的年紀比你大了十幾歲,你們小女生那點小心事瞞不住我,一個女孩子有沒有談戀愛,我一眼就看得出來。”

安瀾還是堅持地說了一句,“我們只是無意間碰到。”說完轉身出了廁所,站在廁所洗手台前,她從鏡子中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自己,羞澀,膽怯。她突然有些驚慌失措,許久才自言自語道,“好感么,是允許有的吧?!”

等她再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剛才的事兒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了,辦公室是一個沒有秘密的地方。

還好黎成渝許久沒有出現在大家的視野中了,很快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實習結束,安瀾帶着東西出來的時候,發現黎成渝的車子就停在樓下,正對她招手,“上車,我送你回去。”

今天天氣不錯,陽光暖洋洋的,風輕雲淡。可這裏離公交車站有些遠,手裏提着這麼多的東西,手裏還抱着個超級大的熊娃娃,確實不好走,若是拒絕了便顯得矯情了。安瀾遲疑地道了一聲謝,黎成渝從車裏下來,接過她的行李放到後車廂里。

路上,黎成渝沉吟一聲,一臉的理所當然,“你兩天後就要上課,今天請我吃飯吧。”

“好。”安瀾點了點頭,黎成渝讓她請客請了好多次,可是每次她都沒有請成,趁着今天剛拿了實習工資,請他吃一頓好的。黎成渝帶她來到一家甜品店,“這家的甜品味道很不錯。”說著拿出一張會員卡遞給她。

安瀾接過來看了一下,微笑起來,“你是在替我省錢吧。”

兩人要了一個臨近窗邊的座,可以看到窗外的風景。安瀾吃的是黎成渝推薦的熱椰汁紫米南瓜露,吃了半盅,黎成渝扣起食指敲了敲桌子,“安瀾,我跟你商量個事兒。”

“嗯?”安瀾抬起頭來看他,見他臉色有些嚴肅,眼神有些躲閃,不由疑惑道,“怎麼了,有什麼難事不好開口么?”

“我年紀比你大了點兒,嗯,不過不算太老。”黎成渝說完,又皺了皺眉頭,“不過大家都說男人在這樣的年齡像朵花。”

安瀾好不容易吞咽下口中的食物,一臉驚悚,雖然想着眼前這個男人是否是着魔了,可是頭腦很快反應了過來他在跟她坦白年齡,頓時有點失措。

慌亂中安瀾伸手去抽紙巾,才抽到一半,黎成渝的手便覆蓋了過來,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溫暖厚實,緊緊地握着她,眼神堅定,“安瀾,這些天,我很想你。”

安瀾頓住,有一團火從她的腳心開始往上竄了上來,灼熱了她的心,全身都僵硬了。她的唇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快速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擦了擦自己的唇,眼眸低垂,左言他顧,“這裏的東西真好吃。”

“安瀾!”

安瀾有些緊張地舔了舔唇,結結巴巴道:“可能太久沒有見到了,現在見過一面就好了。唔……好像也吃得差不多了,我去結賬?”

“你別左顧而言他。”黎成渝頓了頓,經歷過剛才的緊張,此時整個人已經鬆懈下來,因為眼前這個女孩子看起來比他還緊張,他說,“你緊張什麼呢,我只是說想你,又沒有說讓你做我女朋友,你幹嘛緊張呢?”

安瀾有些尷尬,“騰”地一下,整張臉都紅了下來,灼得她的面頰生疼。她低下頭假裝繼續吃東西,卻胃口盡失。黎成渝淺淺地看着她笑,朗聲道:“為了讓你不白緊張,要不考慮下我後面的提議?”

安瀾的頭埋得很低很低,這種拒絕人的事,她也不是沒有做過,對於劉冕的拒絕便是那麼直接的。

她知道自己此時的窘態都被他看在眼裏,也不計較他看的時間長短,她將頭埋得低低的,直到覺得自己的神情恢復得正常了才抬起頭來,“這個……”

她話還沒有說完,黎成渝便打斷了她,狹長雙眸裏帶着真摯的深情,聲音略帶了些顫抖,“這是我第一次跟一個女孩子表白,如果說得不對,請你見諒。”

安瀾將視線移下來,定了定神。就在這個時候黎成渝已經站了起來走到她的旁邊,低頭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仍舊是一副真摯的表情,唇邊卻是笑着的,“我第一次做這種事,也不知道做得對不對。”

這下安瀾是真的有些不知所措了,用力地站起來,椅子與大理石摩擦發出尖銳的巨響,她轉身快速地往外跑去,心慌亂地狂跳着。黎成渝眼裏有了笑意,這女孩一時亂了心神,不復往日裏的淡定,他知道他成功了一半。

黎成渝付了帳,悠閑地出了門,反正安瀾的行李還在他的車上,她跑不遠。

果然等不了十分鐘,安瀾便又出現在他的視線中,遠遠地看着他。安瀾其實並不高挑,一米六左右,很瘦,穿着笨重的厚大衣,看上去仍是弱不禁風。她就靜靜地站在原地,並不靠近,琥珀色的眼珠子在太陽光底下特別迷人。黎成渝對着她招了招手,她才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安瀾站在黎成渝的面前,聲音中明顯地帶了幾分冷漠,“謝謝你,黎先生,把東西給我,我自己回去。”

“如果你不喜歡我,我以後便不再糾纏你。可是我發現你也對我有感覺,為何又這樣排斥我?”

安瀾知道自己的心動,也知道自己在欣喜,可是她有她的原則,這樣的人,她不應該招惹的。

再次坐進車裏,安瀾很快便恢復了,有些後悔自己方才那麼大的反應。黎成渝也是保持着沉默,他想或許過於着急了,可是他出差了幾天,真的想她。不過她不是可以隨意玩玩的女孩子,讓她想明白想清楚更好。

車在學校門口停下,還有兩天才開學,今天人還不多。黎成渝從後車廂里拿出安瀾的行李,他說,“我送你進去。”

“這……”安瀾有些猶豫。

“這麼多東西,你怎麼搬得進去?”黎成渝笑笑,一臉坦誠,“今天你們學校沒什麼人。”

黎成渝提着她的大包小包逕自往前走,還沒有走幾步,一名精壯的少年沖了上去,攔在面前,臉色又臭又黑,聲音陰沉,“你是誰?”

黎成渝看向他,一時有些錯愕,心想,自己什麼時候惹了這麼個毛頭小子,就在這時,安瀾快步走了上來,與他並排站着,聲音中帶了幾分惱怒,“劉冕,你不在家裏獃著,到這裏幹嘛?”

劉冕是個不安分的孩子,這半年不見,他又高了許多,此時他板著臉,低着頭看她,眼中帶了幾分暴戾,說,“安瀾,你住在這兒,就是傍上了這個有錢的男人是嗎?”

安瀾看着他,眼神變得尖銳起來,冷冷地說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就憑你,一個人怎麼可能賺得了那麼多,你偷偷地將我媽給的錢都打了回去,一分沒有留。若不是你傍上了大款,如何能做到這一切?自己交學費,自己維持開支?”

“這幾天,我一直在這裏,我想找你說清楚。如今我見到了,也證實了。”

安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住自己的脾氣,琥珀的眼珠暗沉了一些,語氣有些咄咄逼人,“劉冕,你憑什麼管我?我從來就不是你的誰,也不想再欠你們家什麼?我的錢乾乾淨淨的,你憑什麼質疑我?”說著她的口氣也放緩了一些,“你先回去,過兩天就要開學了,你現在是高三,別再分了心。”

劉冕此刻像一隻暴怒的小獸,眼底是濃濃的憤怒,他不看安瀾,而是盯着黎成渝,似乎要在他的身上盯出一個洞來。他突然就沖了上去,對着黎成渝的臉上就是一拳。黎成渝雙手提着安瀾的東西,根本無力還手,也來不及躲開,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悶哼了一聲。

“你這個衣冠禽獸,為什麼要去勾引安瀾?你以為你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

警衛看着這邊的場景已經有些想上來插手的意思,安瀾連忙拉住劉冕,喝聲道,“我跟他的關係很正常,我們是……”

“他看你眼神不正常!”劉冕怒氣洶洶道。

黎成渝也不跟劉冕計較,淡雅一笑,“我是她男朋友,看自己心愛的女人眼神當然不一樣。”

劉冕的臉色刷一下就白了,他的唇哆嗦了一下。不得不說這是一個高貴的男人,全身散發著屬於他的氣勢與優雅,他站在安瀾的旁邊,誰都會覺得他們很相配。劉冕看着安瀾,“他說的是真的么?”

安瀾她淡淡地點了點頭,“是的,如你所見。”

劉冕頹廢地低下了頭來,漂亮的眼睛頓時沒有了神采,“是因為他有很多的錢,開高級跑車,穿名牌衣服?”

安瀾搖頭,“我不識貨,我不認識這些牌子。可是他對我好,從小到大,他是第一個無條件對我好的人。劉冕,你問夠了么,問夠了就回家。”

“我對你不好么?”劉冕緊緊地抿着唇,眼中微微濕潤,重複了一聲,“我對你不好么?!”

“你對我有想法。”

“可是他也對你有想法。”

“這不一樣,這不一樣你知道么?”安瀾皺着眉頭重複了一次。

“有什麼不一樣,呵……只是我跟他的起點不一樣,你拿我當弟弟,你拿他當其他的男人。如果……”劉冕頓住了話語,抬起頭來堅定地看着她,“安瀾,你等着,我劉冕這輩子都不會放棄。”他抹了一把眼睛,從他們中間穿過去,狠狠地撞了一下黎成渝。

黎成渝只是略微抿了抿唇,轉身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無聲無息地笑了,這孩子將她推給了他。

安瀾擔憂地看着劉冕的背影,黎成渝輕聲道,“別擔心,這個小子是魯莽了點,倒還不至於做出什麼傻事。”

她有些懊惱地說,“他是我的弟弟,他不可以存在這樣的想法。”

“你太美好了,他有權利喜歡你,你也有權利拒絕他,這不是你的錯。”黎成渝嘆了一口氣,這個女孩子背負了太多。

“我們那個小地方,這種事若是被傳開了,我會成為所有人的笑柄,會成為每一個人口中的……”宿舍門口到了,安瀾停了口,從他手中接過東西,“謝謝你。”

“你不用跟我這麼客氣。”黎成渝雙手插兜,盯住她,眼裏帶着溫柔的笑意,安瀾對着他,僵硬的唇漸漸地咧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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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我身體裏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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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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