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整容
一覺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不是韓颺而是方桂花,陳玥感到由衷的高興,連她手裏端着的清粥小菜好像都變得誘人了起來。
方桂花跟在陳玥身邊這麼久,也清楚她的口味,一進門就跟她解釋:“你昏睡了這麼久,大夫特意囑咐了讓你吃流食。有什麼想吃的,方姨過兩天給你做。”
“沒關係。”陳玥此刻哪裏會在意這些。她滿腦子都是昏睡中聽到的那些話,直到看見食物才覺得餓,同時也有些好奇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兩天啦!”方桂花衝著她舉起兩根手指,一臉的心有餘悸,“你那個樣子被送回來,少爺發了好大的火呢。後來還是喬治醫生說你沒有大問題,他才冷靜下來。”
於是,昏睡中在她床邊說話的男人確實是喬治了?
陳玥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自然地把話題從喬治身上引開:“少爺……跟莉莉發脾氣了?”
方桂花點點頭:“出去的時候好好一個人,結果躺着回來,少爺當然要發脾氣……唉,少爺這兩天連飯都沒心情吃,還好你和孩子都沒事。”
陳玥下意識地隨着她的視線瞄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呃,她又忘了肚子裏還揣着一個。話說她這樣一個連談戀愛的印象都沒有的傢伙,真的知道怎麼當媽嗎?
陳玥內疚片刻,轉頭問方桂花:“孕檢……是怎麼安排的?”在她為數不多的有關生育的常識中,按時產檢是印象最深的一條。每月一次還是兩次?她不記得了,但准媽媽都會有這樣一個記錄她還是知道的。
方桂花露出為難的神色:“我不知道啊,這些事都是少爺和劉姐安排的。”她仔細搜索自己的記憶,似乎在她出事之前,也就是剛剛查出懷孕的時候,韓颺和劉長英兩個人曾陪着陳玥去做過孕檢。
陳玥心裏有種莫名的違和感,韓颺應該是很重視這個孩子的,而且她的身體又在康復期間,怎麼他竟然不擔心她這樣的身體會影響到寶寶嗎?或者他只是看出她不喜歡療養院那種環境,所以才刻意地避開了去醫院這樣的話題?
方桂花聽她問起孕檢的事,不大放心地追問她:“是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陳玥搖搖頭。她根本就沒有任何感覺好嗎?什麼孕吐、腰酸背痛啦,一丁點兒的癥狀都沒有,否則她也不會總忘記自己是一名孕婦。
“不舒服要說。”方桂花囑咐她,“有想吃的東西也要說。我跟你講,懷孕的人口味都會很怪的。我以前的女鄰居,懷孕的時候就愛吃生茄子,不讓吃都不行!天天睡到半夜就肚子餓,必須吃一頓才能睡得着……”
陳玥聽着她的嘮叨默默喝了兩碗粥。這些例子跟她真是一點兒共同點都沒有,她既不挑嘴也沒什麼想吃的東西,飯量也沒有什麼變化。
“不要緊的。”方桂花猜到她在擔心什麼,“每個人體質不一樣,反應也不一樣。你每天好好吃飯,多曬太陽多走動,大人孩子都沒事的。”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天,陳玥放下碗筷剛要起身,卻見韓颺站在門口,隔着半開的門扇,不知已經站了多久。
陳玥驟然間心跳加速,一瞬間的感覺竟不是高興,而是受驚過度的心悸。
方桂花似乎也被突然出現的人嚇了一跳,收拾碗筷的動作都比剛才快,匆匆丟下一句“我去泡一壺花茶”就一溜小跑地走了。
陳玥眼巴巴地看着她縮着肩膀從韓颺身邊溜過去,覺得自己也很想跟她一起去廚房。但這顯然是不行的,如果她把自己的情緒表露得這般明顯,那“不讓韓颺看出她聽到了那些詭異談話”的計劃就沒有辦法實施了。
陳玥看着韓颺一步一步走過來,腦海中有一瞬間的空白。她知道自己應該表現得跟平時一樣,可是在這樣一個讓人呼吸困難的時刻,她完全想不起來平時在面對他的時候自己是什麼樣子。她應該站起來請他坐下嗎,或者先笑一笑?
韓颺若有所思地凝視着她,目光比任何時候都要深沉,隱隱帶着些許警覺的神色,像要通過某種隱秘的比對來對她做一個評估。
這個男人在她面前一直是溫柔又體貼的,在看着她的時候他的眼睛裏總是帶着微笑,讓她感覺溫暖,可以盡情依賴。但是這一刻,這個人給她的感覺是冷的,儘管他的嘴角仍習慣性地挑起一個讓她覺得熟悉的弧度。
他像是突然間變成了一個看上去眼熟的……陌生人。
陳玥招架不住這樣富有攻擊性的逼視,略有些無措地垂下眼瞼,絞盡腦汁地開始沒話找話:“方姨說……大夫來過了?”
韓颺意味不明地嗯了一聲,拉開椅子在她對面坐了下來。
“是有什麼問題嗎?”陳玥低着頭不敢看他,“我這樣莫名其妙地就暈過去……是跟懷孕有關嗎?”
韓颺沒有出聲。
陳玥糾結地拿手指一下一下摳着繡花桌布上精巧的粉薔薇,悲催地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什麼演戲的天分。她很懷疑這樣語無倫次地東拉西扯是否真的能把韓颺哄弄過去,但是他不吭聲,她就只能繼續往下演。
“方姨說大夫認為我的身體沒事。”陳玥惴惴不安地抬起頭飛快地瞟了他一眼,“可是沒事的人怎麼會毫無預兆地昏過去?韓颺,你跟我說實話吧,是不是病情方面……”
韓颺神情古怪地看着她,良久之後,他發出一聲短促的低笑:“你在亂想什麼?”
“不是嗎?”陳玥也想讓自己放鬆一些,可是無論她怎麼暗暗地勸自己,實際情況反而更糟糕。尤其接觸到韓颺的視線時,她的聲音都控制不住地開始發顫了。
這根本就不行。陳玥絕望地想,她根本就不會演戲,這麼蹩腳的演技,韓颺肯定一眼就能看穿。他會察覺她在試圖蒙蔽他,於是推斷出她在昏迷的時候聽到了他和別人的談話。這些話里或許包含着某些不能讓她知道的秘密,為了以防萬一,有可能像他們之前商議的那樣再度對她進行催眠。
短時間內頻繁的催眠會令她的大腦受創,於是……她真的會變成一個傻子?
“不要胡思亂想。”韓颺的身體向後一靠,緊繃的身體微妙地鬆弛了下來,“沒有的事。”
陳玥白着一張臉,可憐兮兮地瞟了他一眼。
“真的沒事,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大夫也說你恢復得很好。”韓颺微微側頭,雙眼緊緊地盯着她,“不過玥玥,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陳玥的呼吸不自覺地停頓了一霎。
韓颺微微向她靠近,漂亮的眼瞳里透着顯而易見的關切:“喬治說你有可能是因為想起了以前的事,所以才會受刺激而暈倒。”
陳玥茫然地搖頭。夢裏所見太過模糊,它或許是曾經在她生命里出現過的一個場景,但這個線索太縹緲,實在無法向她提供更多的信息。
“沒有?”韓颺微微蹙了一下眉,表情像是有些高興,又奇異地有些失落,“什麼都沒想起來嗎?”
陳玥乾巴巴地舔了舔嘴唇,沒有辦法說謊話,那就只能說真話了。或許在某些時刻,她說的話是真是假並沒有區別。
“當時只是覺得眼熟。”陳玥露出回憶的表情,“那裏有個報刊亭,我覺得自己在哪裏見過,然後就覺得頭疼。”
“只是……這樣?”韓颺露出懷疑的神色。
“我還買了一份雜誌。”陳玥遲疑地轉頭看看,沒有找到那本《美術觀察》,“沒有帶回來嗎?”
韓颺微微蹙眉。他接到唐莉莉的電話,一路風馳電掣趕到現場,當時滿腦子都在想她到底想起了什麼,哪裏會注意其他的事情。
“算了。”陳玥很快反應過來,“沒有就沒有吧。”事實上她自己都不明白那時候怎麼會買下那樣一本雜誌,就好像那樣的動作曾經重複過無數遍似的。
韓颺飛快地瞟了她一眼,眼神頗有些意味深長:“以前在那裏買過雜誌?”
陳玥心頭一跳,忙不迭地搖頭:“不……不知道。”
韓颺與她對視片刻,笑着搖搖頭:“怎麼這麼緊張?”
“沒……沒有。”陳玥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她現在已經可以肯定昏迷中在她房裏跟韓颺說話的人就是喬治了,但她想不明白像他那樣的學者為什麼會說出如此不負責任的話。難道他們需要保守的秘密比他身為醫者的良心還要重要?
陳玥不寒而慄。喬治不是她記憶中那個溫和可親的學者,那麼……韓颺呢?
她抬起頭望着他,試圖從他臉上看出更多的信息。然而韓颺的表情太過平靜,那雙總是蘊含著笑意的眼睛此時此刻也像是兩潭幽深的水,波瀾不興。
“休息吧。”韓颺起身,無比自然地在她額頭輕輕揉了一下,“別胡思亂想,明天我再請喬治過來看看。”
陳玥艱難地咽了一口口水,她一點也不想讓喬治看看!
韓颺的手機響了,他抱歉地笑笑,舉着手機出去了。
陳玥猛然鬆了一口氣,捂着胸口半天回不過神來。她這算是過關了嗎,或者他的懷疑也才剛剛拉開序幕?
“他可不傻。”陳玥捂着胸口對自己說,她所認識的韓颺從來都不是傻瓜。
陳玥徹夜未眠。
海邊的夜晚是安靜的,然而留神傾聽的時候就會發現這安靜里還隱藏着許多隱秘的躁動。海浪溫柔地沖刷着山崖,一起一伏,宛若呼吸。夜風拂過茂密的松樹林,牛毛細雨時斷時續,沙沙的雨聲細不可聞。
陳玥縮在被子裏,試圖把這些日子以來所了解的事情理出個頭緒來。她的身世、病情、幾乎空白的關係網以及韓家上下在面對她時不同的態度。劉長英微帶不屑的漠視、方桂花的敷衍、韓宇的冷眼旁觀、韓颺包裹着溫柔體貼的掌控欲。
在她和韓颺之間,除了感情的牽絆,能引起紛爭的就剩下一個陳氏了。而所謂的紛爭,也意味着利益的衝突。陳玥懷疑或許是陳氏出了什麼問題,而這個問題跟韓颺有關。他不願意自己與外人接觸,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她要養病,要養胎,需要安靜的環境,所以與世隔絕地過日子就顯得理所當然。
陳玥的身體在被子下面緊緊縮成一團。她很想知道韓颺到底是怎麼想的,對她的蘇醒,對即將到來的孩子,他是真心期待的嗎?
他眼睛裏的微笑,舉止間的體貼,都是出自真心嗎?
陳玥輾轉反側,直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有了睡意,可就在這時候她忽然想起韓颺說過喬治今天會來。
陳玥一下子就被嚇醒了。
這個之前只見過一面的男人在她印象中是個非常溫和的人,彬彬有禮,言談風趣。但奇怪的是,每次韓颺提到這個名字,她心裏都會有種莫名的不安,像是動物性的直覺發作,認出了某種自己尚未察覺的危險。
她一直把這種戒備歸類於自己對高知人士的敬畏。在她看來,他既然是韓颺的故友,那麼對她這個韓家兒媳的身份而言應該是無害的。
但顯然她的想法太天真了。
她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有一張她看不透的面孔。曾經以為會是“家”的地方,突然之間充滿了不確定的危險。
這樣的轉變讓陳玥倍感無措。她把臉埋在被子裏一遍一遍地問自己,要怎麼做?她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擺脫這樣被動無助的處境?
一夜未眠,早上起來的時候陳玥的眼圈都是青的,本想吃完早飯回房間去補個覺,沒想到筷子還沒放下就聽方桂花接了個電話,轉頭對她說:“等下少爺和喬治醫生一起回來,讓你準備準備。”
陳玥哈欠打了一半,張着嘴愣在那裏。昨天夜裏她還在揪心怎麼應對喬治,沒想到才睜眼就要面對本尊。喬治跟韓颺可不同,那是個察言觀色的行家,估計病人的任何一點兒小心思他都能看得出來。
陳玥思來想去,越想越絕望。方桂花來喊她下樓的時候,她磨蹭了很久才不情不願地往樓下走。方桂花看出她不樂意,以為她不想看醫生,隨口勸了她兩句:“這普通人呀都不樂意上醫院,可是生病了就不能不去啊,拖來拖去的,那不是把小毛病拖成大毛病了嗎?”
陳玥嘆氣,她不是怕看醫生,只是怕看這位醫生。
方桂花安慰她:“少爺把醫生請家裏來,估計就是看你不樂意上醫院去。少爺這人嘴上不說什麼,你看他做的這些事,誰家老爺們兒這麼細心喲。”
陳玥苦笑,他就是太細心了,所以才讓她感覺害怕。
方桂花見她還是愁眉不展,便小聲跟她通風報信:“那位醫生空手進來的,什麼都沒帶。估計也不會打針啊什麼的。”
“我不是怕這個。”陳玥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原來她以為自己是害怕打針嗎?
方桂花不解,那位醫生她看見了,長得又好,看着也溫和,有什麼可緊張的?
陳玥嘆了口氣,半真半假地抱怨:“我之前一直住療養院,好不容易回了家,還要三天兩頭看醫生……好煩。我其實覺得自己的身體挺好的。”
方桂花笑了起來:“這好不好的,自己說了可不算,得醫生說了才行。”
“我覺得醫生都一個德行,沒病也會說出點兒毛病。”陳玥順着她的話嘀咕了幾句。在她看來,讓人覺得她是因為不想看醫生才表現得如此抗拒,總好過讓樓下的兩個男人看出她懷着另外的心思。
話音剛落,就聽樓梯的拐角處一個男人的聲音爽朗地笑了起來:“陳小姐對我們這個職業很有偏見啊。”
陳玥腳下一頓。
樓梯口探出一個男人的身影,笑吟吟地看着她:“陳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陳玥的臉都僵硬了,想要擠出一個微笑的表情努力了半天也未能成功:“喬……喬治醫生?”
喬治就像沒注意到她的失態似的,歪着頭打量她兩眼,點點頭說:“氣色不錯。”
陳玥深吸口氣:“很高興您這樣說,我也覺得我恢復得很好。”
喬治有些無奈地聳聳肩:“我們這個職業有時候也很無奈。哪,就好像現在,我知道你很不喜歡看到我,但我又不得不出現在你面前。作為受家屬委託的醫者,我要確定你的恢復情況。這一點,還請你諒解。”
“您客氣了。”陳玥覺得這人演技真好,一臉關切地說著言不由衷的瞎話居然也能說得這麼自然。什麼需要確定她的恢復情況,明明就是擔心她會恢復得太好吧?陳玥一想到這些人巴不得她一輩子都是個傻子,心裏就覺得格外憤怒。
韓颺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怎麼才下來?”
喬治讓開兩步,像一位紳士似的護送着陳玥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茶几上擺着茶水和水果,看樣子他們已經坐了一會兒了。
喬治接過韓颺遞過來的茶杯,慢條斯理地問了一句:“陳小姐昨晚睡得不好?”
陳玥瞟了他一眼:“一想到今天又要看醫生,我就心煩意亂,怎麼都睡不着。”
韓颺一怔,詫異地看着陳玥,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說。
喬治卻哈哈笑了起來:“陳小姐真風趣。好吧,好吧,我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但是讓你討厭到影響睡眠的程度,真是我的過錯。”
陳玥坐在他的對面,因為害怕和對自己演技的不自信,她基本上已經破罐子破摔了。既然喬治是個分析人心的高手,說了假話會被識破,那就只能說真話了。陳玥想,反正她隱瞞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昏睡中偷聽到了他們的談話。而這個事實這兩位男士應該是沒有察覺的。只要喬治不直接問她對偷聽的內容有何感想,那她就沒什麼可緊張的。
韓颺朝着陳玥的方向微微俯身,眼神中帶着意外的神色:“玥玥,別這樣說。”
“你要我說謊話嗎?”陳玥坦然地看着他,“或者只是說客氣話?不是你告訴我的嗎?喬治醫生是心理學專家,說謊的話他能看得出來。”
韓颺啞然:“我不是這個意思。”
陳玥笑了笑,眼中透出厭煩的神色:“我受夠了你們總是把我當病人看。”
韓颺極快地與喬治交換了一個視線。他放下手裏的茶杯,朝着陳玥的方向挪了挪,然後輕輕握住她的手:“抱歉,玥玥,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陳玥的手往回抽了一下,沒有抽動,也就懶得再掙扎,只是沉默地把臉扭向另一邊。
“你昏倒了,所以我很緊張。”韓颺握緊了她的手,他的呼吸就在她的耳邊,很輕,也很暖,帶着溫柔曖昧的氣息,“玥玥,你相信我,我的本意並不是要讓你不高興。”
陳玥輕輕躲了一下,有些心酸地想,若不是聽到過那些話,她簡直就要相信了。
喬治冷眼旁觀,見陳玥一副不合作的姿態,便笑着出來打圓場:“陳小姐,你別多想,我就問你幾個問題,沒有別的意思。”
韓颺隱晦地瞪了喬治一眼,這樣說話會不會太直接了?
喬治嘴角噙着一絲淺笑,雙眼緊盯着陳玥,不想錯過她最細微的反應。陳玥果然朝他看了過來:“你想問什麼?”
喬治向後一靠:“我想知道你昏迷之前到底看到了什麼?”
陳玥心頭微微一跳,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她有些無奈地瞟了韓颺一眼:“要我重複一遍嗎?”
韓颺安撫地摟住她的肩膀晃了晃:“再回憶一遍,說不定會有什麼新發現。”
陳玥皺着眉頭把他的手撥開。她並不是在扮演壞脾氣的大小姐,而是打心底里不想跟韓颺有什麼親熱舉動。
“沒什麼特別的。”陳玥有些不耐煩地說,“就是走到那裏覺得眼熟,好像以前來過。然後看到那個報刊亭,莫名其妙地買了一份雜誌。”
喬治諒解地笑笑:“為什麼會買那樣一份雜誌?”
陳玥微微愣了一下:“那本雜誌就掛在收費口的旁邊,很顯眼啊。”
這的確是一個理由。但是只有陳玥自己知道,在她還沒有走到近處的時候,就隱約知道在收費口旁邊顯眼的位置會有那樣一本雜誌,因為在這個報刊亭同樣的位置,幾乎常年都掛着一本《美術觀察》。
“這樣啊。”喬治稍稍有些失望,“以前見過這個雜誌嗎?”
陳玥搖搖頭:“不記得了。”
她的表現太坦然,喬治反而難以做出結論。他能看出陳玥對他們的會面是真心排斥。他想起算不上融洽的第一次會面,暗想在經過了他細心的修補之後,陳玥為什麼不覺得他是一位和藹可親的大夫?是他的修補力度不夠,還是她的精神狀況恢復得比他預料得更好?
陳玥的排斥太明顯,這樣的情況他是沒有辦法對她進行一個深入的評估的。
喬治雙手合在一起,指尖頂着下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有句話我剛才就想說了,陳小姐,在我眼裏你並不是一位病人,而是一個朋友。”他停頓了一下,溫和地加重了語氣,“一位需要幫助的朋友。僅此而已。”
在經過了這一次的昏迷事件之後,陳玥發現自己原來是一個心理承受能力特別差的人。但凡心裏藏着一點兒心事,夜裏就會失眠,而且無論她用什麼方法來補救都沒有效果。熱牛奶、小米粥、睡前運動,甚至是安眠藥……吃藥這一次感覺最糟糕,因為一整夜她都昏昏沉沉,似睡非睡,早上起來的時候頭疼欲裂,感覺整個人都浮腫了。
陳玥望着鏡子裏那張微微泛青的臉,覺得自己就像一條缺氧的魚,張着大嘴拚命呼吸,卻怎麼都無法捕捉到足夠的氧氣。
陳玥捏着毛巾後退兩步,在馬桶蓋上坐下來,試圖分析一下自己的處境。
她近日來的心神不定都源自昏迷中那一段語焉不詳的對話,這段對話讓她突然間發現她的未婚夫並不是她熟悉的那個男人,而這個男人給她請來的大夫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他們之間有共同的秘密,而這個秘密貌似與她有關。
所以,她所有的恐慌歸納起來無非就是韓颺到底隱瞞了她什麼事?
這件事必然與她,或者說與陳家有關。她想,韓颺能夠接觸到的與她和陳家有關的,應該就是陳氏了。或許是陳氏的經營出了問題?
需要多大的問題才會逼着韓颺採取這樣極端的方式來對付她?催眠,修改一個人原本的記憶,將一個活生生的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陳玥一想起來就覺得渾身發冷。她甚至開始懷疑之前的車禍會不會也是出自他的手筆?
她想她一定是撞破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如果不是這個繼承了韓陳兩家血脈的能夠合法繼承陳氏的孩子即將出世,而韓颺這個父親又是這個孩子的法定監護人,能夠順理成章將陳氏握在手中,他會不會做出更加極端的事情來保護自己的秘密?比如……殺人滅口?
陳玥越想越害怕,把臉埋進毛巾里悄聲哭了起來。
她起得晚,下樓的時候韓颺已經上班去了,方桂花拎着一塊抹布在搞衛生,窗開着,初夏的微風穿堂而過,清新而溫暖。院子裏有園丁在打理花木,靠近欄杆的地方几株石榴樹結了滿樹的花蕾,遠遠看去點點火紅十分可愛。
陳玥心不在焉地拿勺子攪着碗裏的紅棗粥,看到方桂花拖着拖車出來,眼裏流露出羨慕的神色。
方桂花嘆了口氣。雖然一開始她受劉長英的影響也不怎麼待見這位少奶奶,但相處久了就覺得陳玥是個挺好相處的人,沒有什麼大小姐脾氣,說話從來都客客氣氣的,一點也不難伺候。而且這段時間她一直被關在家裏,韓颺還特地囑咐過方桂花讓她看着點陳玥,尤其不能讓她出門,說起來也是有點可憐。
陳玥放下勺子,眼巴巴地問道:“方姨你是出去買菜嗎?”
“去一趟小區的超市,我昨天讓那個老闆留了牛肉和香菇。”方桂花不大自然地笑了笑說,“陳小姐想吃什麼,我給你帶回來。”
陳玥沉默地看着她。她當然知道韓颺跟方桂花說過什麼,也許是韓颺始終對她昏迷的那件事抱有疑心,這些日子以來對她看得尤其緊,打着休養的名義不讓她出門,同時也嚴禁訪客上門。唐莉莉自從那天被他攆出去就再也沒來過,陳玥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唐莉莉連她也埋怨上了。那天的事情說起來也是陳玥自己不聽勸,一個勁兒地往前跑才出了事,她又不是沒攔過,可到頭來怎麼全成了她的錯?
唐莉莉委屈得要命。這下她是徹底打消了帶陳玥出門的念頭了。這一次只是暈倒,下一次萬一出點兒別的事兒她要怎麼辦?陳玥肚子裏的那一個可是韓家的小太子,真有什麼不好,韓颺會活吃了她吧?
陳玥事後也難過了很久,她並不知道韓颺對唐莉莉說了什麼,但她知道再好的感情也經不住這樣的折騰。一次又一次的惡言相加,就算是唐莉莉這樣的女漢子也有些招架不住了。但韓颺的身份擺在那裏,而且是為了未婚妻的人身安全發脾氣,誰又能說什麼呢?
或許唐莉莉也對她有些失望吧,完全沒有了記憶的陳玥……還是她記憶中那個默契十足,宛如另一個自己的好姐妹嗎?
這種心灰意冷,陳玥自然也感覺得到。她原本還想找唐莉莉拿個主意,但是一通電話打完,她到底也沒說什麼。她相信唐莉莉對她還是有感情的,但一段時間內,她可能都不會再出現在自己面前了。
陳玥明白,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從來不是憑空產生的,如果說它是最華美的空中花園,那麼曾經的日日夜夜、共同經歷過的點點滴滴就是花園下方堅實的地基。而當她與唐莉莉站在一起的時候,她的腳下是空的。
只有一個框架的花園,當然無法支撐住來自外界的重壓。這不是唐莉莉的錯,陳玥心想,誰都沒有錯,可是大家都覺得不該的事情到頭來也還是發生了。
方桂花見她久久不語,神色有些不安:“陳小姐?”
陳玥回過神,沖她笑了笑:“我想跟你一起去。”
“這……”方桂花頓時為難了,“大少爺說讓你在家好好休息。”
陳玥對這個說法深惡痛絕:“小區超市才多遠?走路也就十來分鐘,我跟你走一趟,就當是散步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方桂花哪裏敢自作主張地帶着病號出門。那天唐莉莉被韓颺罵出門的時候,她就在旁邊看着呢。
“要不你給韓颺打個電話吧。”陳玥也無奈了。只是出門去一趟小區超市,就算方桂花私下裏同意了,還有外面的園丁呢。韓颺這是把她當囚犯了嗎?
方桂花連忙去打電話,幾分鐘之後笑眯眯地回來了:“大少爺說可以,但是不讓咱們在外面逗留太長時間。”
陳玥悄悄鬆了口氣。
她並不是真想去超市,只不過想試探一下自己的自由程度。目前來看,在小區內走動走動還在韓颺所能夠容忍的範圍之內。陳玥覺得這還遠遠不夠,她想找機會回陳家看看,如果可以,再見見陳家的那位律師。
她有種感覺,在第一次與高律師見面的時候,一定有什麼東西被她忽視了。
陳玥絞盡腦汁盤算着怎麼才能躲開韓颺單獨見高律師一面。她身邊除了一個二十四小時全方位監控的方桂花,還有負責外圍防守的園丁和司機,她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開他們的視線,要想在不驚動他們的情況下離開明湖苑幾乎是不可能的。
就在陳玥愁得吃不香睡不好的時候,不知道哪位過路的神仙聽到了她的禱告,韓颺竟然出差去了,不僅如此他還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困在了南方某沿海城市。陳玥乍一聽到這個消息,簡直有種衝進廟裏上炷香的衝動。
陳玥一邊按捺着滿心激動詢問韓颺的情況,一邊在心裏暗搓搓地想,暴風雨好啊,搞不好接下來的幾天天氣都會很糟糕。航班延誤,韓颺就沒法子回來,那麼接下來的幾天她只需要對付方桂花這幾個狗腿就好了。沒有韓颺這位重量級Boss現場坐鎮,越獄的難度頓時降低了好幾個檔次啊。
“現在還不知道會延誤多久。”韓颺的聲音並沒有多大起伏,但陳玥還是從那平靜的腔調里聽出了一絲壓抑着的焦躁。行程被打亂意味着他接下來的工作安排都要重新調整,陳玥猜測他心裏肯定也是着急的。
陳玥不擅長安慰人,只好乾巴巴地說了句:“別著急,注意身體。”
韓颺嗯了一聲:“有事你打電話找小宇。先這樣。”
電話掛了,陳玥連忙上網查詢當地的天氣預報。颱風登陸,整個珠三角地區被暴風雨覆蓋,以後的情況不好估計,至少今明兩天韓颺一行人肯定是回不來了。陳玥不敢浪費時間,立刻拿出手機給韓宇打電話,說自己有事去市區,問他能不能過來接自己一趟。
明湖苑附近也有公交線路,但依她這情況,沒有韓颺發話方桂花等人是不會輕易放她出去的。他們頭上除了劉長英這個二領導之外,就只有兩位少爺,韓颺不在場,能將她順利帶出明湖苑而不會引出麻煩的人就剩下了一個韓宇。
陳玥打電話的時候心裏多少還是有些忐忑的,她記得剛見面的時候韓宇看她的眼神並不怎麼友好,還讓她一度懷疑過自己以前是不是得罪過他,不過後來的幾次接觸,韓宇倒是沒有什麼太過情緒化的表現,時間一長,陳玥也就把最初的那點兒疑慮拋到腦後了。
跑一趟腿而已,小事情。韓宇很爽快地答應了,趕在午飯的時候跑了一趟明湖苑,把她接了出來。一直到車子駛出明湖苑,陳玥才算鬆了口氣。一想起剛才方桂花欲言又止的表情,她就忍不住有點想笑。
韓宇側過頭飛快地掃了她一眼:“到底出了什麼事?我怎麼感覺這麼奇怪?”他進出明湖苑不知道多少次了,頭一次在離開的時候被家裏的工作人員依依不捨地送到別墅門口,並且還掛着一副糾結的苦逼表情。
韓宇畢竟是韓颺的弟弟,陳玥就算此刻心情正好,也不會對他說什麼懷疑韓颺的話。她擺弄着手機,避重就輕地說:“他們都覺得我需要靜養。”
韓宇瞭然:“你這不是坑我嗎?等我哥回來不得揍我啊?”
陳玥訕訕地看着他:“我請你吃飯吧。”
韓宇沒出聲。許久之後,他搖了搖頭,露出一個有些複雜的感慨的表情:“你生病一場,感覺完全變了個人。”
陳玥不是第一次聽他說這樣的話,忍不住問道:“我以前是什麼樣的人?”
韓宇在等待紅燈的間隙里側過頭看着她,目光深沉,帶着某種複雜難言的悵意:“以前嗎?”
陳玥從他的語氣里感受到了一種微妙的類似於懷念的情緒。或許不只他,還有唐莉莉、韓颺……他們都在等待原來的那個陳玥回來。
“不要多想。”韓宇理智地把話題拉了回來,“現在的情況畢竟是暫時的。”
陳玥點點頭,心裏有點不是滋味。每逢這種時候,她都會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她和原來的自己並不是同一個人。因為她佔據了一個不屬於自己的位置,才導致他們真心盼望的那一位沒法回來。
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直到韓宇把車停在“一品江南”的側門外,陳玥才勉勉強強露出一個客氣的笑容:“謝謝。”
“一定要這麼客氣嗎?”韓宇無奈地看着她,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自嘲,“你剛才問我你以前什麼樣……你以前從不跟我這麼客氣。”
陳玥微怔。這個回答委實出乎她的意料,難道她以前不是得罪過他,而是跟他很熟嗎?
韓宇顯然不願意多說什麼,他收起微微有些惆悵的表情,晃了晃手機說:“買完東西給我打電話,我過來接你。”
陳玥想要推辭的話在舌尖上打了個滾,又悉數咽了回去:“好。”
她發現在她接觸過的人當中又多了一個讓她看不透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叫她“玥玥姐”,後來便開始直呼其名。他對她的態度也頗令人費解,獨處時沉默壓抑,欲言又止;有其他人在場的時候又會表現得像一個心無城府的青年,心直口快,臉上總是帶着幾分靦腆的微笑。
陳玥有些抓狂地想,這小子叵測的程度跟他大哥簡直不相上下,果然血緣關係這回事還是有規律可循的嗎?
站在街邊出了會兒神,陳玥想起自己時間寶貴,忙不迭地找公用電話聯繫高律師。這年頭手機太普及,公用電話這種東西已經快要被快節奏的生活淘汰了。可陳玥不敢用手機,她的號碼都是韓颺給她辦的,要查她的電話記錄對他來說實在太容易。
陳玥在街上轉了幾圈,找了家甜品店進去買了奶茶和蛋糕,然後假稱手機沒電了,找服務員藉手機。服務員是個梳着馬尾辮的年輕姑娘,長着一張笑眯眯的娃娃臉,她坦然收下陳玥塞進她口袋裏的鈔票,很爽快地把手機借給她。
電話打過去,很快就被接了起來,高律師的聲音帶着中年男人特有的沉穩:“你好,高雲生事務所。”
陳玥心頭驟然一松:“高律師,我是陳玥。”
電話另一端詭異地安靜下來。片刻后,傳來一聲像是被噎住了似的喘息聲:“陳小姐?”
“是我。”陳玥時間緊,顧不得多寒暄,“您現在方便嗎?我想跟您碰個面,有些問題想要請教您。”
電話另一端傳來模糊的說話聲,似乎他身邊還有其他人。
陳玥的心微微揪了起來。
“陳小姐。”高雲生咳嗽了一聲,“不好意思,我現在正在機場。”
“是要出差?”
“對。”高雲生的語氣也很抱歉,“大概要一周左右。你是有什麼急事嗎?要不要我讓助理過去一趟?”
“不用了,您忙吧。”陳玥被巨大的失望淹沒,意識到自己這一趟偷跑的行動原來這麼幼稚。高雲生雖然是陳氏的律師,但他不見得只有陳氏一個客戶。她居然沒想過這個人也有自己的時間安排,不可能隨叫隨到。或許不是她沒想到,她只是沒有辦法。在不驚動韓颺的情況下,她實在不能夠安排得更妥帖了。
“好的。”高雲生很客氣地說,“等我回來再跟您聯繫。”
電話掛斷了。自始至終,高雲生也沒有問起這個陌生的電話號碼是怎麼回事,或許對他來說這種小事沒什麼了不得的。或者他也覺得陳玥正在未婚夫的照料之下安心養胎,不可能遇到什麼需要律師出面解決的麻煩。陳玥沮喪地想,如果他覺得她只是想了解陳氏在經營方面的情況,那的確不是什麼急事。
最重要的事情沒辦成,陳玥有種白忙一場的失落。好不容易才跑出來,她不想就這麼回去,可是這個城市對她來說實在太陌生,陌生到她有時間都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陳玥忽然就有些茫然。她明明坐在這裏,可是身旁的桌椅、窗外的街道和行人,甚至瀰漫在空氣里的香甜都彷彿是虛幻的。
“我不記得任何人。”陳玥問自己,“也沒有誰記得我。他們記得的都是那個叫陳玥的女人,不是現在這個腦子裏一片空白的我。於是……我真的存在嗎?”
城市的另一端,高雲生忙不迭地掛了電話,像被燙到似的將手機遠遠扔開。
他的妻子坐在沙發上削蘋果,被他扔過來的手機嚇了一跳:“怎麼了?是誰打來的電話?”
高雲生在客廳里來迴轉了兩圈,臉上露出糾結的神色:“是陳玥。”
女人臉上露出瞭然的表情,慢條斯理地將削好的蘋果切塊,整整齊齊地碼在玻璃果盤裏,再細心地插上水果叉:“吃點兒水果。”
高雲生耷拉着眉眼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她不是失憶了嗎?從哪裏知道我的手機號碼的?”上次見面的時候他並沒有留下自己的手機號碼。陳玥是在翻閱文件的時候從簽字欄里看到,然後悄悄記了下來,還是拐彎抹角從韓颺那裏打聽來的?
高雲生思來想去,覺得還是第一種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為韓颺在見面之前曾囑咐他不要留下聯絡方式,又怎麼會自己透露給她?
“好啦,別唉聲嘆氣的。”女人把水果叉舉到他嘴邊,“這事又不能怪你。要怪就怪她自己吧,誰讓她招惹了那麼邪門的男人。自己要當五指山下的孫猴子,怪得了誰?”
高雲生煩躁地揮開她的手:“我當年答應過陳先生……”
女人不滿地看着他:“答應了又能怎麼樣?你還真想拿着雞蛋去碰石頭嗎?一家老小都不管了?也不看看你自己的分量!”
高雲生頹然地垮下肩膀。
女人斜了他一眼,語氣倒是溫和了許多:“再說了,人家也沒要求你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只是讓你別跟那女人聯繫……也算不上背信棄義,幹嗎要死要活的?”
高雲生沉默不語。
女人又說:“那位大小姐能有什麼事找你?陳家的生意都攥在她男人手裏,有什麼事不能直接去問,非要繞個圈子找你?吃飽撐的!”
高雲生心裏清楚,陳玥要找他,只怕不是為了打聽陳氏的經營情況。這也正是讓他感到驚慌的原因所在。其實不用去見她,他心裏也是求之不得的。
“行了,別哭喪着臉了。”女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推着他起來,“去洗把臉,冷靜冷靜,然後跟韓先生打個電話通通氣,別讓他誤會了才好。”
高雲生被女人推着走,不耐煩地哼了一聲:“他能誤會什麼?!”
“你說呢?”女人學着他的腔調冷笑,“當然是別讓你的新老闆誤會你人在曹營心在漢哪。投名狀懂不懂?”
高雲生有些躊躇:“其實,陳小姐也沒說什麼……”
“你個豬腦子!”女人恨鐵不成鋼地點了點他的腦袋,“領導怎麼說你就怎麼做好了,人家交代的是只要那女人聯繫你,你就趕緊彙報去!至於人家兩口子的事,誰用你管?!你還是先管好自己的老婆孩子吧。”
高雲生唉聲嘆氣地被她推進了洗手間。
女人白了他一眼,從毛巾架上拽下毛巾扔在他肩膀上:“我知道你跟陳老先生交情好,但再好的交情做到你這一步也足夠了,你是陳家的僱員,拿錢辦事,可不是他家養的奴才,難道還要伺候完了老主子繼續伺候小主子?死腦筋!”
“怎麼說那麼難聽?”高雲生的聲音在嘩嘩的水聲里聽起來悶聲悶氣的,“什麼奴才主子的。”
“說得難聽沒什麼,你別真那麼想就行。”女人冷笑,“你別忘了現在的領導可不姓陳。就算不想你自己的前途也總要想想你兒子吧?你看看跟他同一年畢業的孩子有幾個能進韓氏工作的?能拿到他這樣的薪水?你真以為韓氏那麼好進?不圖你忠心耿耿人家幹嗎要關照你兒子?!”
“好了,好了,廢話真多。”高雲生聽得不耐煩,推着她出去,順手合上了衛生間的門。
女人在門外拍了兩下,氣鼓鼓地走了。
高雲生站在洗手台前,望着鏡子裏已經現出老態的面孔,長長嘆了口氣。
“這位小姐,你要的奶茶和甜點。”服務員把托盤放在陳玥面前的桌子上,順便好奇地瞥了她兩眼。
開在商業街上的甜品店,主要顧客就是出來逛街約會的青年男女,但像陳玥這樣一坐一下午的到底還是少數,而且陳玥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幾個小服務員在後廚準備食品的時候都在猜測她是不是失戀了。
陳玥從服務員的表情里接收到了一種微妙的同情,她尚未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就聽門口的風鈴丁零一響,又有客人進來了。
“歡迎光臨。”服務員上前迎客,陳玥無意間抬頭,見一對衣着時髦的青年男女正一前一後地走進來。女孩子長發披肩,一身淡綠色的春裝盡顯青春氣息。她身旁的青年穿着一身淺色的休閑裝,顧盼之間有種這個年紀的青年特有的銳氣,顯得神采飛揚。
陳玥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兩個人給她一種眼熟的感覺,好像在哪裏見過。
青年似乎對別人的目光很敏感,幾乎在陳玥看他的一瞬間就轉頭看了過來。這讓陳玥稍稍有些發窘。公共場合盯着帥哥看什麼的,聽起來好像一個猥瑣的怪阿姨。
沒想到她剛收回視線,眼角的餘光就瞥見那帥哥撇下女伴朝着她這邊走了過來。
陳玥愕然。
青年走過來自顧自地拉開她身旁的椅子坐了下來,一邊打量她一邊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再指指下巴和臉頰:“整容手術,記得嗎?”
陳玥一下子反應過來,這不就是某次和唐莉莉出門逛街遇見的那位自稱整容醫生的男人嗎?她看看他身後,果然帶着好奇的表情跟過來的女孩子正是那天坐在車裏被他極力遊說不要去做整容的那一位。
“好巧。”陳玥不知道該怎麼打招呼,他們連熟人都算不上吧?
“姐姐好。”女孩子沖她嫣然一笑,學着青年的樣子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她看着身旁的青年,再看看神色懵懂的陳玥,眼中透出一絲促狹的神色,“好久不見,姐姐你看上去好像瘦了。”
“是嗎?”陳玥摸了摸自己的臉,覺得自己每天三頓孕婦餐外加下午茶和夜宵竟然也能瘦,真是不可思議。不過更不可思議的就是這兩個人的舉動了,他們只是偶然見過一面,連對方的姓名都不知道,真有坐下來寒暄的必要嗎?
“是……有什麼事嗎?”陳玥看看他們倆,目光落在青年的身上。她看得出在這兩人之間,是這位青年充當領導者的角色。
“你的臉……搞清楚了嗎?”青年開門見山地問道,“就算你不記得,你家裏人不會也跟着失憶了吧?”
這話說得就有些不客氣了。陳玥淡淡瞥了他一眼:“跟你有什麼關係?”
青年蹙眉:“我是專業人士,我不能容忍自己的職業水平被質疑。”
陳玥覺得這人的語氣像在找碴,也有些不耐煩起來:“你什麼水平關我什麼事?我又沒有找你做諮詢。”
年輕女孩子掩口偷笑,看着青年的目光頗有些幸災樂禍。青年瞪了她一眼,轉過頭對陳玥解釋說:“做個自我介紹,我叫衛玄,是一名整容醫生。這是我堂妹衛紫,外語學院的學生,目前狂熱迷戀微整形。”
陳玥沉默地看着他,心想這位堂妹也夠聽話的,居然跟他耗了這麼久也沒去做手術。
衛玄說:“我一直反對她做手術,因為很多人去做整容都屬於……衝動消費。”
陳玥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你堂妹已經成年了吧?她沒有生活自理能力,還是智力有問題?你不覺得你管得太寬了嗎?”
衛玄啞然。
衛紫在旁邊撇嘴:“就是喲。”
衛玄咳嗽了兩聲,神情有些尷尬:“好吧,這跟我要說的話其實沒關係……冒昧打擾,我只是想確定自己的眼光沒有問題……你之前的確是做過手術的吧?”
陳玥嘆氣:“我可以確定沒有。”韓颺給她看過從小到大的照片,除了臉頰和下頷沒有小時候圓潤,她的五官並沒有什麼變化。
衛玄很是無奈地看着她:“這位小姐,說實話很難嗎?”又不是承認整過容就會被罰款,幹嗎非要這麼嘴硬呢?
陳玥不知道怎麼解釋才能讓這個固執的男人改變他自以為是的看法,想了半天也只能從手袋裏取出錢包,打開來讓他們看夾在裏面的兩張小照片。其中一張是與韓颺的合影,據說是他們訂婚的時候拍的,另外一張是她高中畢業時與同班同學的合影。
衛玄接過錢包細細打量,衛紫也好奇地湊過去,一邊小聲嘀咕:“真的沒什麼變化哦……哥你踢到鐵板了。”
衛玄完全沒有理會她的挖苦,他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被眼前的兩張照片吸引了。然而他的眉頭卻越皺越緊,像是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片刻后,他向後一靠,整張臉都露出深思的表情。
“怎樣?”衛紫還等着看他的笑話。
衛玄倒也沒生氣,轉過頭衝著她笑了笑說:“你不是說這裏的抹茶蛋糕特別好吃?去點點兒東西吧,我陪你逛街都走累了。”
衛紫的注意力一下子被美食吸引,乖乖跑去櫃枱挑選自己喜歡的甜點。
陳玥心裏卻微微沉了沉,不明白什麼樣的發現需要他把堂妹支開。
衛玄從衛紫身上收回視線,一臉凝重地晃了晃她的錢包:“照片誰給你的?”
看到他這樣鄭重的神色,不知怎的,陳玥竟覺得有些喉嚨發乾:“你想說什麼?”
“我想知道給你照片的是什麼人?”
陳玥怎麼可能跟一個不熟悉的人談論自己的私事,她晃了晃手裏的杯子,沒有出聲。
衛玄猜到她在想什麼,有些遺憾地收起錢包推回到陳玥面前:“我換個問題吧。給你照片的是不是跟你很親近的人?”
陳玥覺得這個問題沒什麼可迴避的,於是點了點頭。
衛玄心裏頗有些為難。他看得出這女人對他有戒心。這也不奇怪,對她來說他只是一個見過兩次面的陌生人,他留給她的印象更接近一個江湖騙子而不是職業醫生。這種情況下無論他說什麼只怕她都不會相信的。
衛玄的目光越過她的肩頭,衛紫正舉着兩杯飲料朝這邊走過來。甜點櫃枱後面的服務員也帶着好奇的神色來回打量他們。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衛玄從錢夾里取出一張名片遞給陳玥:“如果你對自己的臉,或者……有疑問的話,可以給我打電話。我想,我或許能夠幫你。”
這男人的神情太過鄭重,讓陳玥也跟着緊張了起來。她不明白他的話到底在暗指什麼,但有一點毋庸置疑:他並沒有在開玩笑。
然而她真心希望他是在開玩笑。
她在韓颺和喬治身上感應到的危險,以及由此衍生的對於自己處境的模糊懷疑剎那間重合在一起。前所未有的恐懼感襲上心頭,她像一頭無助的小獸,眼睜睜地看着滔天洪流從高處奔涌而下,瞬間擊碎了她自以為是的完美生活。
陳玥眼神空洞地看着手中的名片,心裏彷彿藏着一個人正悄聲對她說:那些花前月下的溫柔繾綣都不是真的。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陳玥喃喃自語,“只是不想……也不敢承認。”
衛玄愕然:“你說什麼?”
陳玥回過神來,艱難地擠出一個微笑來:“謝謝。”
衛玄搖搖頭,起身離開的時候,他很突然地伸出手在她的臉頰上碰了碰:“你真的沒有懷疑過自己這張臉嗎?”
陳玥被他這堪稱無禮的舉動驚住,然而更讓她感到驚駭的是他話里透出的險惡而隱晦的信息。這張臉……這張臉……這是屬於陳玥的臉,如果這張臉確實曾經經歷過精密的修復手術,那麼又是什麼原因導致了這一切?是那場車禍嗎?或者連那一場車禍里也隱藏着什麼不能讓她知道的秘密?
走到近處的衛紫看到這一幕險些驚掉下巴,更讓她吃驚的是那位被輕薄的女士竟然沒跳起來揍他——莫非頭一次遇見這麼大膽的流氓,所以沒反應過來?!
衛紫拽着衛玄匆匆逃出了甜品店,連剛放到桌子上的飲料都忘了拿,就像身後有狗攆着似的,直到走出好遠她才放開衛玄,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說:“哥,我救了你一命哎。”
衛玄瞥了她一眼,依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有多麼離譜。
“你居然在公共場合耍流氓?!”衛紫有種三觀都裂了的感覺,“我要告訴大伯!還要告訴爺爺奶奶!”
衛玄沒有理會她的威脅,皺着眉頭自顧自地往前走。
衛紫回想起剛才看到的一幕,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你居然摸人家的臉,要不是我拉着你跑得快,人家一準要揍你!”
“你懂什麼。”衛玄斜了她一眼,“那位女士怕是遇到麻煩了。”
衛紫對他的話半信半疑:“什麼樣的麻煩?”
“很大的麻煩。”
衛紫跟他抬杠:“很大是多大?”
衛玄神情複雜地看一眼來時的方向:“大到……我恨不得沒碰見過她。”
衛紫表示沒聽懂,順着他的視線掃了一眼甜品店的方向,突然反應過來飲料和甜點都忘了拿:“哎呀,我的卡布奇諾……”
“走吧。”衛玄嘆了口氣,“重新找個地方坐坐。我也要好好想一想。”
陳玥魂不守舍地走出了甜品店,心中原來的疑惑不但沒有解開,反而又增添了新的疑問。而在這兩個問題之間,隱隱約約地,似乎還存在着某種微妙的聯繫。
她身上有秘密,並且這秘密還跟韓颺有關。喬治是他的同謀,他們合起伙來對她隱瞞真相。這是陳玥出門之前就已經知道的。然後剛才那位醫生告訴她,她的臉也有問題,甚至很有可能做過整容手術——唐莉莉曾經否定了這個說法,那麼真有整容手術這回事也肯定是在車禍發生之後,唐莉莉與她斷開聯繫的時間裏發生的。
而韓颺刻意隱瞞了這件事。陳玥疑惑地問自己,難道她之所以會去整容都是因為韓颺做了什麼?
難道是家暴?
那麼她發生車禍是否也跟這件事有關?
陳玥把這些線索匯聚在一起,很快腦補了一出小情侶發生爭執、吵架升級、男方動手、女方受傷逃跑、半路上遇到車禍,進而受傷失憶的狗血大劇,把自己雷得不輕。
不,不,陳玥在心裏否決了這種可能性。只是如此的話,哪怕她真的是因為韓颺才受傷,事情也絕對沒有嚴重到需要將她催眠的地步。
一定還有別的原因。
陳玥現在想知道的是,在車禍發生之前她的臉是否已經受傷?是否正是因為她在那個時候洞悉了韓颺的秘密才會有那一場車禍以及……隨後的催眠?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麼她所記得的“久病初醒”也必然不是真正的久病初醒。
陳玥提醒自己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可恐懼仍然如同旋渦一般,拖着她越沉越深。而她甚至找不到一個可以求助的人。
如果之前沒有發生外出昏迷的事,她還可以試着找唐莉莉幫忙,但是韓颺的辱罵和指責已經成功地毀掉了她們之間那稀薄的溫情。陳玥不敢肯定唐莉莉是否還有耐心與她周旋。儘管她深知唐莉莉對“陳玥”所抱有的深厚的感情,但她同樣清楚,她傾注感情的目標並不是此刻的自己。
這也是唐莉莉與韓颺最大的不同,韓颺似乎是想掩埋以前的陳玥,而唐莉莉則無比熱切地期待着她的好姐妹再度歸來。
陳玥把自己認識的人一個一個撥拉出來,又一個一個否決掉,最後留下來的,只有兩位陌生人:一個是剛見過面的衛玄,另外一個則是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唐警官。
真好笑。陳玥心想,能讓她相信的竟然都是陌生人。
然後她真的笑了起來。坐在路邊的木椅上,捂着臉笑得停不下來。她明明坐在大街上,周圍人來人往,為什麼她會覺得自己被困在玻璃缸里,無論她怎麼用力都無法衝破這一層透明的屏障?
木椅另一端的一對小情侶被她的反應嚇到,驚慌失措地躲開了。走出一段之後還心有餘悸地回過頭打量她,像是生怕她會追上來做什麼似的。那種看瘋子一樣的目光深深刺痛了她。
陳玥不再猶豫,她抹了一把臉,掏出手機飛快地按下那個熟記於心的號碼。電話很快接通,傳來男人略帶沙啞的嗓音:“唐靖。哪位?”
“唐警官?”陳玥忽然有些緊張,“我是陳玥,就是……櫻花坡療養院那個,逃出來又被抓到的病號。”
“我記得。”唐靖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有什麼事嗎?”
“我之前因為車禍,昏迷了很長時間。”陳玥開門見山地說,“我想了解當初車禍的情況。”
不知道是不是陳玥的錯覺,唐靖的聲音在沉默片刻之後,再度開口時莫名多了幾分鄭重的味道:“你想了解哪方面的情況?”
“車禍的起因、我當時受傷的情況。另外……”陳玥有些忐忑地補充了一句,“這件事能不能不要讓我的未婚夫知道?”
還好唐靖並沒有多問,只說要先了解一下情況然後再跟她聯繫。
他的聲音里有種安撫人心的東西,雖然他並沒有說什麼安慰人的話,但陳玥的心情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就好像他雖然不問也不說,但她藏於心底的那些懼怕擔憂他通通都知道。
陳玥的眼眶酸了一下,反應過來又覺得自己不應該這樣脆弱。
“謝謝。”陳玥不知道除了道謝還能說什麼。或許唐警官自己都不明白他接起這個電話對她而言意味着什麼。
唐靖在掛電話之前囑咐她保持冷靜,不管發生什麼事首先要保護好自己。
只是短短的幾分鐘的通話,卻讓陳玥改變了對唐靖的看法。第一次見面時不了了之的報案曾在很長時間裏讓陳玥覺得他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她好不容易逃出去報案,警察同志竟然把她送回了療養院,並且對她這位原告連一句交代都沒有。
現在想想,當時的沒有交代或許是因為實在沒什麼可交代的吧。韓颺的證詞、大夫們的證詞,所有人都認為她腦子有問題,需要的不是警察而是一位心理醫生。
或許唐警官現在仍有這樣的疑惑,但他肯給她一個肯定的回答,答應會去了解情況,這對陳玥來說,已經足夠了。
陳玥一個人在街上走了很久。韓宇打電話要過來接她的時候,她的心情已經平靜下來,甚至還想到要買些滷味零食來給自己打掩護。
韓宇見了她,果然流露出瞭然的又有些啼笑皆非的表情:“你可真行啊……憋好久了吧?我哥一走你就翻天了。”
陳玥掃了他一眼,沒吭聲。
“其實我哥不是要限制你吃零食。”韓宇好脾氣地給她解釋,“我聽他跟劉姨說過,怕外面的東西做得不幹凈。而且雞爪子鴨脖子之類的東西激素含量高,不能總吃。不考慮你自己的身體,總要想想寶寶吧?”
陳玥滿頭黑線地看着他。這韓宇也是個怪人,有時候一臉陰鬱地扮酷,有時候又是一副陽光開朗的模樣,跟精分似的。不過這件事也不能怪別人嘮叨,是她自己又把懷孕的事兒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這孩子以後肯定不會喜歡她。陳玥有些無奈地想,動不動就忘了孩子的存在,這樣的娘誰會喜歡啊。
“偶爾。”陳玥有些心虛地解釋,“也不是總吃。”
韓宇搖搖頭:“你自己跟我哥解釋去吧。”
陳玥心頭一跳:“他反正還沒回來,你就不能幫我打個掩護?”
“誰說他沒回來?”韓宇幫她拉開車門,“上車吧。等咱們回去說不定他已經到家了。”
陳玥的心跳驟然加快,韓颺竟然回來了?
“不是說航班延誤嗎?”陳玥結結巴巴地問他,“我看過天氣預報了,接下來幾天都有大暴雨。”
韓宇關好車門,從後視鏡里看着她說:“你要是別光顧着往外跑,這會兒就能接到他的電話了。”
說得好像誰在期待似的。陳玥默默反應了幾秒鐘:“他往家裏打電話了?”
韓宇同情地點點頭。
陳玥有種被雷劈到的感覺。韓颺頂風冒雨地趕回來,不是為了抓她的吧?
“他們開車到同州,托關係搭別人的私人飛機回來的。”就這麼一會兒工夫,韓宇的臉色又有了晴轉陰的跡象,語氣也開始有些不耐煩,“方桂花肯定不會往自己身上攬事兒,你就等着我哥收拾你吧。”
陳玥心跳微微加速。她現在擔憂的不是方桂花,而是韓颺會不會知道她找過高雲生?她和高雲生的初次見面就是韓颺安排的,他們之間肯定是有聯繫的——陳氏的生意一直由韓颺在打理,而高雲生是陳氏的法務顧問。
她有些慶幸高雲生沒問她要打聽什麼事,至於韓颺問起來要怎麼搪塞,陳玥想了想,覺得韓颺應該不會直接來問她。他瞞了自己那麼多事,她看得出他還是想扮演好完美未婚夫這個角色的。
或許因為感情,或許因為利益。
但對她來說,如果不能搞清楚韓颺刻意隱瞞的秘密,她就沒有辦法安心享受“韓太太”這個身份所帶來的生活。
韓宇從後視鏡里看了她一眼:“在想什麼?”
“沒什麼。”陳玥問他,“在你眼裏,韓颺是個什麼樣的人?”
韓宇微微蹙眉:“為什麼這麼問?”
陳玥垂下眼瞼,擋住了自己眼裏因這個名字而浮起的複雜神色:“總覺得我才剛剛認識他,想對他多一點兒了解啊。”
“他啊,”韓宇想了想說,“腦子好使,從小就是學霸。做事也果斷,大家都說他有經商的天分。”
這似乎不是陳玥想要聽到的答案。但她看得出韓宇對韓颺是有些崇拜心理的,他會這麼說也不奇怪。
韓宇停頓了一下又說:“做事果斷,有冒險精神。”
陳玥抬起頭詫異地看着他,韓宇從後視鏡里飛快地看了她一眼:“還有一點,他有很強的掌控欲。”
陳玥從他的話里品到了一種微妙的類似於“忠告”的味道。他不像是在介紹一個人的性格特點,反倒像是在隱晦地提醒她什麼。
然而這一點異樣的感覺很快就被韓宇自己推翻了。他伸手撥拉撥拉頭髮,半真半假地笑了起來:“哎呀,你就放心吧,我哥凶誰也不會凶你的。你現在可是揣着鳳凰蛋呢,當初接到你懷孕的消息,他眼圈都紅了。”
陳玥忽然間有種無力的感覺,瀰漫在心頭的感動里混雜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楚與惆悵。這一剎那,她甚至有種衝動,想直接衝到他面前去好好問個清楚,問問他到底做了什麼?到底瞞着她做了什麼?!
然而衝動也只是瞬間的事。陳玥覺得能讓一個人用催眠這種極端而可怕的方式來對待的,必然不會是什麼雞毛蒜皮的小問題。
他不告訴她,那她就自己去尋找答案。